《骨科分手后》 重逢 周栎是在除夕夜里回来的。 天气预报说的暴雪如约而至,从高铁到老宅不到三十分钟的路硬是堵了一个多小时,他到时已经酒过三巡。 他的突然出现,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惊喜,对于周穗来说,成了忐忑。 想想上次见面还是分手的时候,闹得很不愉快,伤人的话谁也没比谁少说,非要较真一下,周穗更上一筹,软刀子刀刀戳中周栎的要害。 在一起时,可以仗着他的喜欢肆无忌惮,可眼下他们分手了,还闹的很难看。周栎这人骄傲自大,小心眼又记仇,想想十年前还是单纯的兄妹关系时他对自己的态度,周穗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现在的关系,恐怕连兄妹都算不上。 长辈的开心热情遮掩周穗的不安,坐她斜对面的堂姐周淼摇着酒杯对她微微一笑。 要不说是亲姐弟,她的笑容和周栎一样有让人汗毛倒立的效果。 暖气明明开的足,周穗手心一把冷汗。 周栎带了礼物。 很快,每个人都收到了来自他手里送出的东西,周淼家刚满三岁的小豆丁拿着拆出来的高达兴奋的绕桌跑,就连周美丽(奶奶收养的一只地包天中华田园犬)都有份。 除了周穗。 周穗埋头,闷了两口椰汁。 万一这个时候有人开口问周栎或者问她,该怎么办?她的演技好差劲,周栎的脾气也好差劲。就算被误以为是小孩子闹脾气也要解释颇多,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假如,她在想假如当初分手换一种方式会不会更好,起码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不不不,她当初就不该喝那杯酒,没有那杯酒的话,之后的事…… “你的。” 身边扫过一阵风,周栎在她桌边放了个不太大的方形礼盒。 周穗愣住,反应过来周栎已经在座上,品尝起奶奶端来的酒酿。 她看着面前的礼盒,隐约猜到里面的东西。 一对戒指。 周栎有段时间一直随身带着,她故意装作不知情。 周穗若无其事的把东西放到身后的包里。 没由来一阵心虚后,忍不住抬头悄悄看向周栎的方向。 瘦了很多,脸颊都凹陷进去,长途之后的疲惫肉眼可见。沧桑,憔悴,周穗第一次把这些形容词用在他身上。 像是察觉到她的窥视,周栎忽地掀起眼皮,直直对上她的眼。 眸光如剑,带着他独带的不善意味,让人更加没底。 周穗移开了眼。 借口不舒服,周穗早早回了房间。 老宅前两年刚翻修过,制暖效果好到让人怀念空调,周穗胸口发闷,去阳台透气。 还有十多分钟就过零点。 周穗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周栎在忘情地吻她。 她怕极了,害怕某个长辈的出现让这个不可言说的秘密曝光。 她越是紧张害怕,周栎越是激动亢奋,从后面入的又深又凶,几次都让她险些叫出声,直至在爆竹声里被肏到高潮。 热意散的很快,周穗回了屋。 从包里翻出那个礼盒,外包装撕掉后没有意外的是一个戒指盒。 对于周穗来说,现在最理性的做法就是把这玩意扔垃圾桶里。 潘多拉的魔盒之所以有吸引力,都是人不甘的好奇心。周穗好奇,她当然好奇,周栎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将这个东西送出。按照他的脾气,他应该会狠狠报复回来。 但她就是好奇。 打开戒指盒之后的几秒钟里,周穗都是安静的。 因为那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写了字的字条。 上面就三字。 想挺美。 酒精 凌晨。 周穗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干扰源头是隔壁的周栎,他正操着一口正宗的英伦腔和大洋彼岸的合伙人聊天。 周穗感慨,真敬业。 用现在流行的词来说,十八岁之前的周栎在周穗眼中是一个坚定的摆烂主义。 问起梦想,他的回答永远就是那些词。 少干多拿,不劳而获。 但年少的梦想总是背道而驰,周栎大学时就开始创业,经历低谷之后踩着风口一跃而上,一脚踏进资本的阶梯。 周穗想,幸亏她铁骨铮铮,否则光是这些年里周栎阔绰的手笔就俘获了她的意志力,断然干不出主动提出分手这件事。 也怪不得分手那天周栎气的脸色发青,骂她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约莫是日有所思,周穗做了一个羞于启齿的梦。 梦中她在接吻,或许是被人吻了,她不确定,触感太真实,吻得身下都湿了,有手指在揉弄,热浪灼人,然后颤巍着泻出来。 清醒之后腿间的黏腻感仍在,她这是做梦自慰了? 周穗窘迫地捂了捂脸。 偏不巧,出门撞见了周栎,还差些撞在他身上。 他换了居家的休闲服饰,黑色的毛衣裹住的身子单薄,像片孱弱的纸,都不用风吹就会倒的那种。 周穗微怔,怎么会瘦成这样? 工作忙,饭就不吃了? 周穗很想像从前一样嘟囔几句,蓦地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没立场,没身份再说这样的话。 她识趣地低头,给周栎让路。 对方也很默契的把她当成空气,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 小气鬼。 周穗心底暗骂。 家里来了客人,是爷爷的老友。 陪着来的还有一个周穗周栎都熟悉的人。 薛明远。 他们几人同龄,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对于周穗来说,薛明远的标签不限于青梅竹马,是幼时的玩伴,少时的挚友,春心荡漾时的心动对象。 高考之后的庆功宴后,周穗准备实施谋划许久的告白计划。 有些胆怯,于是在告白之前灌了一杯酒。烈酒入胃,辛辣呛人,她以为体内翻滚的热意是酒精作祟,壮着胆去找人。 结果找错了人,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第二天醒来周穗觉得天都要塌了。 不是不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周栎会在床上,还被绑着?等等,他身上那些红痕……卧槽,她咬的,她干的??? 大脑闪了几个画面,淫靡错乱,让人心脏乱跳。 周栎醒的比她要早,眼神透着平静,周穗知道那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能解开了吗?”周栎问。 周穗先是愣了下,忙不迭点头:“能,能。” 颤抖着去解绳索,绑的太紧,弄的周栎不舒服,倒吸了口气。 接下来周穗就像是小说中酒后乱性的渣男一样,脚底发软,底气不足找起借口。 “昨晚喝多了,对不起。” 周栎多聪明:“不想负责?” 周穗气势虚,手指开始打架:“我们这种关系……” 周栎:“我是第一次。” 周穗:“我也是,要不你看就算了?” 周栎:“我有处男情节。” 周穗:“对不起……” 周栎:“我的外婆和妈妈都是忠诚的基督教徒。” 周穗捂住他的嘴。 “我负责,我负责还不行嘛!” 亲吻 答应负责的当晚,周穗后悔了。 原因是洗澡时发现自己身上的激情痕迹比之周栎,更要斑驳密集。 胸前的咬痕清晰,不难想昨晚有多疯狂。 可是,明明醉的是她啊? 她喝的是酒,不是肾上腺素,周栎一个一米九的“壮汉”怎么可能轻易被扑倒。 想去对峙,但在周栎是个巧舌如簧的诡辩达人的事实面前,周穗退缩了。 周穗是容易喜形于色的人,第二天饭桌上的相遇,让她如坐针毡。 她看着周栎淡定地用餐,淡定地和长辈们商讨高考志愿,淡定地编了个借口,把她拽进了小黑屋。 “你这幅模样,生怕他们看不出我们上过床?” 光线昏暗,周栎低沉的嗓音饶在她耳旁。 怕,她当然怕。 但好像没有比眼下更适提出质疑的时机了。 她说:“周栎,那晚你是清醒的。” “是。”周栎答。 “那你为什么会……”后面的话周穗说不出口。 静了一秒,周栎说:“那晚你说喜欢我。” 周穗瞪大眼,怒了,怎么会有人睁着眼编瞎话。 周栎一副早就猜透的表情,摸出手机,翻出一段录音。 “周穗,再说一遍,你喜欢谁?” “唔……我喜欢你。” “我是谁?” 她的声音醉醺醺,含糊念出周栎的名字。 “周栎啊。” 诡异的寂静持续将近一分钟后,周穗才说:“醉鬼的话你也信,你有这么单纯吗?” “不信。”周栎沉声,“但我拒绝不了。” 在越过那条红线之前,周穗和周栎的关系有些微妙。 起因要追溯到高二上学期,周穗帮同班一个女生转递一封情书给周栎。 周栎的外婆是位美丽的英国女士,到他这,幸运的成为基因结合的获利者,升初中后便追求者不断。 转送情书这种事,周穗早已得心应手。 偏偏就那次,周栎的间接性神经病发作。 一番莫名其妙的冷嘲热讽对于反应迟钝的周穗毫无用处,他像一只被踩炸毛的小狗,暴躁,易怒,焦虑不安,然后就…… 然后就亲了周穗。 准确的说,不是亲,是咬。 周穗咬了回去,之后的发展走向变得一言难尽。 见过人打架争的头破血流。 没见过亲个嘴亲到头破血流的。 事过之后,他们倒是彼此默契的不再提起此事,有人问起,也会心照不宣找个借口搪塞。 周穗会说:“被狗咬了。” 周栎会说:“被猫挠了。” 再之后是长达半年的冷战。 记得那晚是平安夜,周穗被好友放了鸽子,一个人失落回家后看见了周栎。 他在等她。 手里拿着礼物,意图明显,是来道歉的。 “圣诞快乐。” 周穗拒接礼物:“中国人不过洋节。” 周栎只好说:“对不起。” “这还差不多。”周穗娇嗔着接过礼物。 “这就消气了?”周栎莫名问了一句。 周穗奇怪:“不然咧,又不可能一辈子和你不见面不说话,谁让你是我哥。” 周栎眼神变得奇怪。 周穗想想补了句:“虽然不是亲的,但也血浓于水……” 她想彰显自己的大度,但也发觉周栎的脸色阴沉起来,本能警觉一样就想溜,不料步子还没迈出,就被人扯进怀里,封住了唇。 过客 长辈之间的谈话小辈插不进嘴,自觉去做别的事。 周穗想尝试做甜品,薛明远毛遂自荐当起教学老师,两人在厨房忙碌起来,有说有笑,令人生烦。 烦的当然是在不远处的周栎。 周淼坐在客厅优雅品茶,视线左移,静静观察自家这位看似专注盯着电脑屏幕的弟弟。 她说:“这么忙啊,春节还加班。” 周栎头没抬:“嗯。” 周淼淡淡道:“屏幕都暗了。” 周栎闭眼深吸口气,“啪”地合上电脑。 “无聊。” 周淼扬扬眉,明艳的眼眸满是戏谑:“妈说你过年不回家,怎么忽然又变了主意?” “关你屁事。” 周淼悠悠喝口茶,话题一偏:“听说小婶婶在撮合穗穗和薛明远。” “关我屁事。” 姐弟间的相处模式一直如这般水火不容,周淼也不恼火,反是久违地被勾起玩弄人的兴致。 她把小豆丁喊到跟前,贴耳不知说些什么,应该是下达了一项重要任务。 最后,她拍拍小豆丁的脑袋:“去吧,记得声音喊大点。” 周栎纹丝不动,对周淼的酝酿的计划不感兴趣。 周淼这种黑心肠的女人憋不出好屁。 对于这个姐姐,周栎的态度一向复杂。或许是自古姐姐对弟弟的血脉克制,周栎在她这总占不到什么优势。想避而远之,却总是冤家路窄。 就比如,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找了周穗。 再之后,周穗提出了分手。 事实上,他昨天才知晓这件事。 揭秘者还是当事人之一的周淼。 不论周淼现在要做什么,打算做什么。周栎通通不好奇。 因为破坏别人感情的下三滥手段无非就那几样:一哭二闹三支票。 有些事,有些话,一旦你主动,那就是输了。 他不去丢这人。 周栎视线转动,发觉周淼嘴角挂着挑衅的笑在看他。 周栎皱眉,有些不悦。 周淼的诡计很快宣之于众。 小豆丁去厨房呆了两三分钟,随后迈着小短腿兴奋地跑到长辈之间,挥舞小手炫耀手中的曲奇饼干。 “看,小姨夫给我的!” 童声稚嫩,却清脆响亮。 周栎的眉头拧成结。 小姨夫?? 再看周淼,得意的笑几乎要压不住。 周穗回B市后和薛明远关系走得近,年龄合适,两家长辈在这事上不言自明。借着童言无忌,周穗妈玩笑似问:“谁是你小姨夫啦?” 周穗慌乱地从厨房跑出,要解释这个误会。 一声“小姨夫”犹如晴天霹雳,让人心率直奔一百八。天知道,她高潮时心跳都没这么快过。 出来恰好听到妈妈问出这句话,简直两眼一黑。 小豆丁启唇,约莫是想说“薛叔叔”三个字。 周穗恨不得拿出百米冲刺时的速度,冲上前堵上小豆丁的嘴。 有人快她一步,在小豆丁声音未出前直接将人提走。 速度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之后便是小豆丁的尖锐爆鸣。 “妈妈救命,舅舅杀小孩啦——” 小豆丁被周栎提着扔到卧室后,立马识相地噤声。 周栎面无表情将他手中那块饼干扔到垃圾桶。 “陌生人的东西不要吃。”他刻意强调了陌生人的字眼。 小豆丁点头如捣蒜,嬉皮笑脸扑到周栎身上。 “舅舅,我错啦,都是妈妈教的。” 周栎觉得胸口堵,认真考虑起怎样破坏周淼的婚姻,并帮助他那个恋爱脑姐夫争走小豆丁的抚养权。 有这样当妈的? 想报警,想告状,这里有人正在残害祖国的花朵。 周栎蹲下,打算好好教育小豆丁一番,及时把养歪的小花朵掰正。 小豆丁却贴过来,冲他挤眉弄眼起来。 “舅舅你是不是生气啦?” 周栎平静道:“我没有。” “你生气了!” “我没有。” “你要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小豆丁着急了:“妈妈说你没生气不能讲。” 周栎:“好吧,那我生气了。” 小豆丁欣喜,眼珠转转,估计是在想台词,很快,声色并茂:“舅舅不气,其他男人都是小姨的过客,只有你才是小姨的归宿。” 周栎愣了下。 只觉胸口堆积的郁结散去,连看眼前的小豆丁都顺眼了些。 挺可爱的小花朵,歪了就歪了吧。 公主 小豆丁平安无恙从房间里出来,周穗悬起的心放下。 造成周穗惶恐的原因有两点: 其一,周栎这人醋性大,醋起来连表哥幸岐山都不能幸免,并且善于贼喊捉贼,时常将她和幸岐山正常的兄妹交流曲解出一百种意思。 某次,她忍无可忍:“这世界上的神经病有两个就够了。” “两个神经病?”周栎检索重点,“你一个,我一个?” “……” 周栎狂喜:“你终于肯承认喜欢我了。” 周穗否认,辩解,毫无作用,当晚便为自己的口不择言付出惨痛的代价,次日扶着酸痛的腰欲哭无泪。 其二,周栎不喜欢小孩。 知晓这件事还是因为一场乌龙事件,那是在他们毕业后的第二年。 一向月经规律的周穗在某次姨妈推迟近半个月后,走到一家小诊所,买到过期验孕棒,测出两条杠。 周穗吓的惊慌失措。 周栎却安慰她:“验孕棒过期检测结果不准,你应该是内分泌失调。” 那晚,她拿着验孕棒,几乎快把周栎的脸抓出花。 事实上,安全措施上周栎从未疏忽,许多次到了箭在弦上的时刻也因为没套忍了,怀孕的概率极低,而后第二天的医院报告也证明了这点。 没怀孕,虚惊一场。 事后,周穗问他:“如果真的怀孕了你会怎么做?” 周栎答:“没有如果。大一时我做了结扎。” 在周穗的错愕中他又说:“我不喜欢小孩,将来也不会喜欢,这是我的选择,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最后,他叹口气,指指自己险些破相的脸开始伸冤:“所以,可以跟我道个歉吗?不用说对不起,你主动亲我一次就行,我很好哄的……” 基于以上两点,在小豆丁被携走之后,周穗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小豆丁被残忍蹂躏的模样。 周栎抱着小豆丁从楼下走下来,眉眼柔和,心情似乎不错,嘴角带笑。 小豆丁更是一脸谄媚,对着自家舅舅的俊脸左亲右贴。 这是不喜欢小孩的人? 显然她是白担心了。 这个结果让周穗心底莫名不是滋味,她谈不上来,如果要给这种突如其来的的情愫匹配形容词,大抵是失落。 人是会变的。 薛明远察觉到周穗情绪上的波动。 试探道:“他们好像误会了,觉得我们在恋爱。” 周穗无奈:“我们这个年纪很尴尬,身边任何异性都是绯闻对象。” 薛明远低笑:“也是。” 薛明远的长相虽不像周栎一般精致,但也不俗,尤其笑时微弯的眼角,几乎快装满了周穗少女时代的蓝本。 本该尤深的记忆这一刻模糊起来,闪过的都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脸。 周穗有些恍惚。 薛明远喊了她两三声才拽回游离的思绪。 她不好意思道:“你刚刚说什么?” 薛明远:“没听到就算了。” 小豆丁这时又跑来,挤在两人之间,小脑袋乱晃。 “小姨,舅舅刚刚跟我说妈妈是白雪公主里的老巫婆。” 周穗语噎,“他是怎么说我的?” 小豆丁:“他说你是白雪公主。” 还好,不是那个恶毒皇后。 周穗问:“那舅舅是什么?” 小豆丁说:“毒苹果。” 周穗不解:“为什么是毒苹果?” 小豆丁语气纯真。 “因为会被公主吃掉哦。” 答案 小豆丁忽然变的粘人。 如同周穗身上的人形挂件,设定是在薛明远刻意制造话题时打断他,缠着周穗偏离主题,连用餐时都要将专属座椅隔在他们二人之间,不给二人一点私密的时刻。 客人用餐结束后离场,小豆丁如释重负一样叹了口气。 周穗觉得那神态眼熟,细一想,简直和她加班后疲惫的模样无二。她没来及询问,小豆丁小腿一蹬,又一次钻进周栎怀里。 他被周栎抱着上楼,隐约听到红包两个字。 周穗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周淼上楼时,小豆丁已经被周栎哄睡。 微信上收到一笔来自周栎的转账,周淼看后一笑,倒也不犹豫,直接就收了。 周栎在卧室回邮件,门虚掩着,周淼没敲门直接进去。 听到脚步声,他目光不动:“把门关上。” 周淼挑眉:“你知道是我?” “很奇怪?”周栎抬头,微微一笑:“这家里没素质的人只有你一个。” 周淼笑而不语,反手和上门。 “聊聊?”周栎问。 周淼点头:“聊聊。” 周栎起身,将窗户拉开一条缝,点上一根烟,“没记错的话,我跟你说过,不要插手我和周穗之间的事,为什么找她?” “太久没见,想她了呗,况且,姐姐找妹妹是什么稀奇的事吗?” 周栎淡淡瞥她一眼:“少装了。” 周淼做作扶额:“好难过,在你眼中我就这么不堪么?” 周栎抿唇。 她又抚上胸口:“好伤心,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亲弟误解。这么多年,我守着这个秘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类似的话这些年中听过无数次,周栎都已经摸清剧本,最后的目的无非都是想从他这敲诈勒索。 遥记最早一次的案底,都已是十多年前。 十四岁生日刚过,经历人生中第一次遗精的清晨,迷茫无措中被周淼发现枕旁的秘密。 周穗的照片。 照片里的少女脸庞稚嫩,杏眼微弯,面上带着肆意烂漫的笑。 假如说窥见这一幕的人是其他人,那便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 可她是谁? 是周淼。 是在母亲腹中共度十月后早他半小时出生,只一个眼神就能看穿心中所想的姐姐。 彼时的他还没有如今的沉稳,更是轻而易举就将自己暴露个明白。 那一次,他付出的代价是一整年的零花钱。 周栎不想陪她演戏,单刀直入:“年后赵律师上班,我会委托他订立一份遗嘱,指定你儿子,也就是我的外甥,许佳琛做我的财产继承人。所以,可以说了吗?” 周淼一顿,似是意外他阔气的许诺,眼底闪过复杂的底色,但也很快变回漫不经心的笑,态度骤然一变:“当然可以。” 烟火燃尽,周栎将窗关上,坐到周淼对面。 “洗耳恭听。” 周淼看他:“我找周穗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问她要一个答案而已。我问她,爱不爱你,或者说,喜欢不喜欢你。” 周栎垂下眼,喉结滚了滚,淡淡道:“答案显而易见,不爱,不喜欢。” 周淼耸肩:“我同情你,但这是事实。” 比较 接受不被爱的现实,周栎用了十年。 认清不被喜欢的事实,时间要更久。 结论产于对比,参照物是周穗的表哥幸岐山。 人处在相同身份时,被比较再所难免,周栎起初嗤之以鼻。开玩笑,周穗姓周,幸岐山一个外姓人,他凭什么? 这种不屑在一次又一次的被选择,被放弃,被忽视,被避重就轻里蜕成自我怀疑。 再之后是好胜心驱使的不甘。 “哥哥”这个标签,让人攀比心溃烂,嫉妒的都要发狂,理智也会偶尔流失。 就比如,在深夜情不自禁想起周穗,鬼使神差地抚膜性器,感受它的肿胀,跳跃,火热。攒簇起热烈的欲望,在压抑的呻吟中射精。 那时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坦然接受亲情的变质,又无法克制腐败爱意的激增,情绪失控又成了理所当然。 周淼嘲讽他是早春,展开说就是提前到来的青春期。 周栎认为她在放屁,潜意识里又觉得只是青春期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在那封情书出现时,周栎才意识到自己真挺装。 假如说偏轨的开端是那个糟糕的初吻,脱轨的起点便是他们之间第三次接吻。 那是高中毕业的庆功宴,周淼大发善心向他泄露了周穗的表白计划,托她的福,他的心情差到底了。 是他大意,执着于和幸岐山针锋相对,不曾想被薛明远趁虚而入。 是他自信,不曾试想过周穗喜欢别人的可能。 抱着沉重失落的心情,他打算提早离场。 周穗这时缠了上来,久违的,少有的,主动挽住了他的手臂,她喝了酒,语言系统混乱,乱声嘟囔着:喜欢,好喜欢,喜欢你很久…… 周栎心情跌入谷底,他拿着刚成年没多久的身份证开了间房,把扰人的醉猫扔进浴缸,试图用冷水让她清醒。 他不敢想,假如此时和周穗共处一间的是薛明远,事态会发展到哪一步?周穗是个连接吻都能认可为常规亲密行为的开放者,也许…… 他们会顺其自然地拥抱,亲吻,之后做爱。 真是想想都要疯掉。 短暂安静的醉鬼蠢蠢欲动,被心情欠佳的他重新摁回去。 他冷嘲:“为了一个男人醉成这样,没出息。” “没眼光。” “没品味。” “没骨气。” 人哪怕是醉了,也是有脾气的,周穗和他顶嘴。 “我喜欢,我乐意,你管不着。” 他横眉:“喜欢?连二次函数都学不会,你分的清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 “分不清,怎么啦!”她承认的理直气壮。 “分不清,那就不是喜欢。”周栎纠正。 周穗皱眉思索片刻:“那是不是……我也不喜欢你啊?” 她摇头:“好像也是喜欢的。” 周栎愣住,而后手止不住颤抖。 “周穗,再说一遍,你喜欢谁?” “唔……我喜欢你。” “我是谁?” 她的声音醉醺醺,含糊念出周栎的名字。 “周栎啊。” 那晚周栎还算清醒的时候,第一次认识到酒精的可怕。 人醉了,心醉了,嘴巴不会醉。 还会主动索吻,可怕的很。 体面 周淼有一张善于搬弄是非的嘴,周栎当然知道她的话不可信。 选择开口不过是向周淼低头的表现,满足一下她恶劣的玩弄欲,至少免去了她之后几日公然发难的可能。不能因为他在这个春节的冒然回归,让周穗惴惴不安,权当是拿钱消灾了。 周淼怎么会看不出他这点想法,她这人仗着共同生活在母亲子宫里的十个月的时间占尽了周栎的便宜。 她笑着夸赞周栎真是个体面的前任。 周栎差些被热茶呛死。 两人的谈话以不欢而散收场,周淼被周栎踹着请出门。 晚饭周栎没有出现,说是有跨国会议。周穗本以为这会是顿“安心饭。” 没料想周淼今晚像是姐性大爆发,坐在奶奶身旁问起周栎的长短。 譬如什么,周栎瘦了,最近实在辛苦,也是到了找女友的年纪,她身边恰好有不少女性朋友不错可以介绍,让奶奶帮忙参考。 说者意有所指,周穗的脑袋几乎都要埋到桌子底下。 完全不明真相的奶奶则是愈发心疼周栎,操心得直接亲自下厨煮了他最爱吃的酒酿,并在周淼的暗示下,将送食得任务派给了周穗。 于是,周穗在众人的注视下,僵硬着手臂结果餐盘,如僵尸走路般以一种奇怪又诡异的步伐上楼,直到站在周栎房门前她都没搞清楚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周穗踌躇不定,这门是敲还是不敲,敲了就跑还是等转述奶奶的关怀之后再跑,或者是—— 未等她纠结出结果,屋里人已然察觉到动静,从里面打开了门。 周穗压根没有与他对视的勇气,快而生硬的低下头,语速惊人:“奶奶给你做的,她说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让你早点休息。” 二人的距离足够近,近到周穗能够清晰感受到周栎的平稳的呼吸。 按照过往小吵小闹时的经验,周穗觉得他十有八九恶语相向,心底做好了不论他说什么刻薄话都惜字如金的打算。 “知道了。” 周栎接过餐盘,关上了门。 “?” 周穗保持着双臂抬起的姿势足足在门外愣神了数秒。 小腹间不知为何升起一股燥意,她分辨不清这种心烦的感觉所出何处,只能没出息地跑回房间拿枕头发泄。 拳头砸在绵软的枕上不痛不痒,就如同预想里一场该有的争吵偃旗息鼓一般,她讨厌死这种无力感。 搞什么? 不就是分了手,虽说确实分的不体面,可不是情侣难道就不是家人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给脸色算什么本事? 当初不是放出豪言一辈子不想见她,不想见回来做什么? 当初求着展开这段感情的是他,对于一场注定没有结局的恋爱关系他心知肚明,提出分手难道有错? 凭什么? 周穗无解,在心中细数周栎过往的罪行后,愤愤给他贴了一个不不体面前任的标签 男友 人在深夜回忆往事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回想到一些令人脚趾扣地的尴尬事。 恰好处在高敏期的周穗大脑里跑马灯似的闪过一段不堪往事后,默默地捂住脸哀嚎。 那是在大一的时候,周栎顶着“周穗的男友幸岐山”的头衔出现在她学校。 事情的起因说来话长,可以简略概括为,周穗寝室三人实在不堪另一位社会姐因秀男友引起的一系列矛盾后,决定各自找关系不错的男性朋友假装男友和社会姐及其男友二人谈判。 表哥幸岐山大学和她一个城市,周穗首先想到的是他,幸岐山很是爽快答应,并且打了保票,即便他不能亲自来,也会帮他找个倍儿有面的哥们。 于是乎,在约定之日的那天,幸岐山爽约了。 被周穗拉黑的周栎水灵灵地出现在校门口。 拉黑事件也是说来话长。 大抵就是她出尔反尔,不想为那晚的事负责,对上采用迂回的拖延政策,对下采用撒泼打滚的下流手段,瞒着周栎改了志愿后,提前一周离家去校报道。 当然,心虚的她没有忘记拉黑周栎所有的联系方式。 所以当她看到周栎时下意识的想法就是跑。 无奈天生运动神经不发达,两条腿协调不一致,在周栎不善的注视下摔得相当狼狈。 而这一幕不幸被社会姐撞见。 昨晚和幸岐山再三确认今天计划无误之后,周穗便在社会姐的催促中将他的照片发在群里。 眼下的情况就是,社会姐知道周穗“男友”的长相,那赴约的这位是? 在社会姐发问之后,周穗大脑一空,假如此时露馅,那之前做的一切就白费,她将要面对的是社会姐不断的骚扰,以及另外两位室友的大刑伺候。 周穗顾不得其他,双手紧握给了周栎一个眼神。眼神需要传递的信息就一点。 帮我,求求你。 周栎那张俊脸始终是紧绷,带着点冷意的。 周穗只好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手背。 周栎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周栎说,他也是周穗男友。 一三五七是另一位,二四六是他,今天周六,所以他来赴约。 最后,他微笑着对社会姐道:“请问还有什么问题么?” 社会姐以及刚刚赶来但是不甚听到全部发言的室友众人纷纷目瞪口呆,室友A缓过来后,给周穗竖了个拇指。 “周穗,你真牛逼。” 周穗没有开口的机会,整个人被扯到一个结实的怀抱。 她听周栎淡淡道:“是我们家穗穗有本事。” 再之后的事,周穗记不太清细节,依稀记得是室友A的假男友提议去钓鱼,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周栎以绝对优势战胜了三个空军佬。 社会姐也在这之后消停一阵子,之后一学期直接办了休学,有传言是结婚了,有传言是出国镀金…… 这件事过了许久,周穗才得知另外一个真相。 那是在室友A的婚礼上,结婚对象便是当初那位假男友。 当时室友A的假男友苦于没有表露心机的机会,主动献计,事后又以假成真。 而当初的另外一位室友B则是相反,接着这次机会和心动对象表白成功,两人感情稳定,大学毕业第二年就领证结了婚,如今孩子都能打酱油。 周穗和周栎提起这事时,简直咬牙切齿,暗骂这群别有用心的狗男女。 周栎却直呼恩人们。 周穗不解。 周栎幽幽提醒道:“没有他们或许现在我还在你黑名单。” 周穗哑然。 周栎又道:“言而无信的周穗。” 克服 周穗想起来了。 当时她本想将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的计划贯彻到底,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彼时晚秋,傍晚,秋风瑟瑟。 原本钓鱼的众人纷纷散去,只留下二人面面相觑,几秒后,周栎牵着她的手往湖边走。 陪她玩了一天的角色扮演,到了周栎的结算时刻。 周穗小心翼翼问他要做什么。 周栎答:“投湖。” 周穗后背一抖:“你投湖拉着我做什么?” 周栎从容道:“殉情。” 周穗的腿直接软了,成了没骨头的虫,坐在地上抱住周栎的大腿:“哥,我错了!!!” 周栎停下,凝视她足足两秒,“那你说说看你都错哪了。” 周穗大脑飞速运转,“我不该违背承诺,不该欺骗你,隐瞒你,不该把你的联系方式删了……” 她隐约觉得自己漏掉了某件事,迟迟思索不到准确信息,她带着迟疑对上了周栎的视线。 周栎:“还有呢?” 周穗不确定道:“没……了吧?” 周栎闭眼,深吸一口气,似是无力,凉凉道:“周穗,你真该死。” 周栎这人有些疯狗属性,周穗为自己小命捏了把汗,哪里还在乎什么礼义廉耻,将周栎抱的更紧,“你提醒我一下呀,我可以接着道歉的……” 他纹丝不动。 周穗硬挤出两滴眼泪,可怜巴巴望着他,万幸这招对付周栎百试百灵,周栎蹲下了身子。 不过脸仍旧冷着。 他问周穗:“为什么要找幸岐山假扮男友?” 周穗不做犹豫,老实交代:“校内熟人多,怕露馅。” 周栎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目光幽幽:“非得找他?” 周穗想想似乎也不是非幸岐山不可,只是在有PLAN A的情况下,她很少会再去谋划一个PLAN B。 而周栎恰好在意这点。 准确来说,他不在意周穗找人假扮男友,但如果这个人是幸岐山,那就不行。 周栎的小心眼开始作祟,“你当我死了,你找他?还是说比起我你更能接受幸岐山成为你的男友?” 周穗简直头大,她两个都接受不了,可是她不敢说。 假如她当着周栎的面这么答了她确信自己一秒后就会被扔进湖里。 但她的回答比起这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想想自己约莫是大脑过载了,居然和周栎讨论起喜不喜欢,爱不爱的问题。 她对周栎说:“抛开我们的身份不说,你是我男友的前提一定是我喜欢你,可我现在不喜欢你,你总不好上赶着……” 周栎准确抓取了重点,“现在不喜欢?意思是将来可能?” 周穗:“……” 周栎面上有了拨云见日的光彩,他抱住了周穗,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仿佛是卸下什么重担一样,语调轻松极了。 “周穗,你努努力,快点喜欢上我。” 良久,周穗幽幽道:“这很困难。” 周栎:“你克服一下。” 周穗:“……” 炸药 毫无意外,周穗失眠了,直至天空泛起淡淡的鱼肚白,才勉强有了睡意。 此时她还不知道,在几个小时后,等待她的将是一场又一场抓马表演。 周穗睡的恍惚被妈妈幸美玲硬拽起来,她的赖床三原话都未有展示的机会,妈妈一句:“幸岐山来找你了。”让周穗当头一棒。 啊?幸岐山?来找她? 周穗怀疑自己还没醒,对着自己的手狠狠掐了一下。 幸美玲皱眉看着痛到脸部扭曲的周穗披头散发从床上爬起来,衣服也不换,急匆匆跑了出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怪周穗不注意形象。 实在是情况紧急,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幸岐山和周栎对上,假如幸岐山是炸药,那周栎就是引爆器。她简直不敢想以幸岐山那一点就炸的炮仗脑袋能做出什么事。 按照她的了解,可能会有两种事态发展。 轻则痛骂周栎一顿。 重则痛骂之后再揍周栎一顿。 就如当初她和周栎分手时那样,才不管什么先礼后兵,撸起袖子直接把周栎掀翻在地…… 万幸。 客厅里只有爷爷奶奶,以及正在和幸岐山寒暄的爸爸周逸书。 见周穗下楼,周逸书也是眉头一皱,叮嘱她换好衣服,免得着凉,别像周栎那样搞得急性肠胃炎,半夜被送去急诊。 周栎肠胃不好,这是从小就有的毛病,在吃上面又是个格外挑剔的人,周穗这个热爱苍蝇馆子的人和他属实没有共同话题。 在那个满脑子冒着粉红泡泡的少女时期,她因为格外热衷校门口一块钱一根的淀粉肠被周栎冷嘲:品味低下,难怪无人问津。 她恼羞成怒地反击:空有男主病,没有男主命,是个一辈子注定爱而不得的炮灰男配。 周穗觉得胸口莫名堵,干脆把气撒在了幸岐山头上。二话没说,拉起幸岐山就往屋外走。 几个长辈出言制止,周穗装听不见,幸岐山也是配合,笑哈哈跟长辈们说和周穗有事商谈。 周穗连拉带扯,给幸岐山拽到离大门有点距离的转角。 她语气不善问幸岐山:“我要是没记错你这时候应该在马尔代夫求着你女友原谅你,而不是在我家。” 幸岐山笑笑,露出两颗虎牙,很是精神焕发,“来跟姑姑姑父拜年啊。” 周穗瞪他,“鬼才信你。” 幸岐山装作无意:“你紧张什么,总不能是认为我今天是来找周栎麻烦的吧。” 周穗指他,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过激的行为出卖了她,指半天,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幸岐山不再逗她,“按照计划年后我也要回国一次,但是周淼跟我发信息说周栎回来了。”他说到这一顿,“我只好改签,尽快回来了。” 室外的气温趋近0度,一会的功夫,周穗鼻尖就被冻红,幸岐山脱了身上的大衣给她披上。 周穗略显迷茫呢喃:“淼淼姐……为什么给你发信息?” 幸岐山耸肩:“我哪能知道,也许和我一样,怕周栎又缠上你,让我回来上上眼药。” 周穗嘴角抽了抽,一时不该说什么是好。 幸岐山忽然问她:“周穗,你和我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周栎?” 希望 寒风灌进鼻腔,激得周穗脑神经突突直跳。 第一次被幸岐山这样问是在半年前,她和周栎分手的当天。 从周淼那得知真相的幸岐山怒不可遏,不顾劝阻直冲到正在公司会议室里开会的周栎面前,扬手就是一拳。 后来据助理转述,周栎不仅没有还手,反而将会议室里多余的人遣散出去,足足挨了十多分钟的揍。 助理的原话:“那人下手真狠,专挑别人能看见的地方打,我们要报警,周总还拦着不让……” 彼时赶方案忙到昏天黑地的周穗得知这件事已经是晚上,幸岐山在她公司楼下候着,不准她再见周栎。 许是面上的担心没藏住,也可能是言辞间的维护太明显。 幸岐山突然质问道:“你这么护着他,你喜欢他?” 这是除周栎之外的第一个人如此问她。 周穗被问懵了,她犹豫了。 她想应该是不喜欢的吧,于是也这么答了。 幸岐山眉头却紧皱:“你在犹豫,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周穗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忍着喉间干涩的痛意,艰难开口:“我不知道……” 幸岐山快要疯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知道算什么意思,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喜欢他么?” 其实这个问题周栎本人也问过无数次。 最早的时候周穗都是干脆利落回答不喜欢,伴随着脱敏期的淡去,回答不出令他满意的结果便会想方设法在床上“欺负”回来。 于是周穗改变对策,再被问及这个问题时她就说不知道。至于到底什么个意思,让周栎自己去品。 周栎品出的答案和幸岐山完全相悖。 被撩急了,则会不厌其烦地在床上一边肏她,一边追问:“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知道算什么意思,我可以理解为你喜欢我么?” 幸岐山和周栎性格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不能怪幸岐山,因为周栎和很多人都不合。 对于周穗来说,这俩人格外典型。 在他们彼此不算成熟的中二病时期,甚至可以为了甜粽子好吃还是咸粽子好吃大打出手,周穗试图劝架,结果俩人就差拿刀抵在她脖子上,逼她在甜咸粽子里做选择。 迫不得已之下,周穗对天发誓以后绝不吃一口粽子才从二人的虎口脱险。 往日教训犹在眼前,周穗后背一凉。 如今又一次面对这样的问答题,她不论如何也要在幸岐山这交一份满分答卷。她特意提高了嗓门: “当然不喜欢。” 幸岐山因为他的回答满意地勾起唇,像是炫耀一样,朝着周穗身后扬扬下巴,而后道:“听见没,以后滚远点。” 周穗一惊,转身看见周栎站在不远处。 过分瘦削的身子裹在黑色答毛呢大衣下,面色被趁得愈发苍白。往日里藏着各种情绪的眼如今看着像潭死水。 周穗心底那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围住她。 这种情绪可以理解为心虚,也可以是愧疚。 可她为什么要愧疚呢? 喜不喜欢,爱不爱在他们两人之间是最无关紧要的存在。没有人会因为他们相爱而祝福他们。 哪怕他们爱的死去活来。 连幸岐山这个在周穗眼中靠谱指数约等于0的表哥都能看清最直接的问题。 “你们这是乱伦,乱伦知道么?” 作为旁观者沉默多年的周淼忽然约她见面。 亲疏有别,到底堂妹比不上一个妈生的弟弟,说话那是字字珠玑。 什么“强调一下,你们身后是两个家庭,一切的做法都透露着不负责任的作派。” 什么“我理解被人爱的感觉让人着迷,但这不是你这么多年跟周栎纠缠不清的理由。” 还有“你不爱他,就该离他远点。” 最后的最后,周淼说:“你清楚什么办法能让周栎死心,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要再给他希望。” 调情 关于如何让周栎死心这件事,周穗早些年做过不少努力。 最初的时候周穗的想法还很天真。 虽说当时她已经单方面被周栎通知了女朋友的身份,但她不认。 这简直就像旧社会的包办婚姻,她的恋爱,她说的才算! 于是在这种激愤的逆反心理下,她迫切的想拥有一个能让她动心的追求者。只可惜她的计划中道崩阻,阻在没有了追求者这一步。 没有新的追求者她可以理解,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之前那几位忽然默契地转移了目标? 自认有几分姿色的周穗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在室友兴奋到泛红的笑脸上找到了答案。 室友A说:“天呐,周穗你男朋友太好了,送礼物居然有我们一份。” 室友B说:“长得帅又大方,能不能给我也来一个这样的男朋友!” 周穗在二人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里恍然大悟,原来这俩人早就在和社会姐谈判的那天被周栎策反,联手斩断了她周围桃花枝。 出师不利的周穗备受打击,一度萎靡到临近毕业。 那时她和周栎都在深市,不同的是周穗是苦逼地实习,周栎是苦逼地拉投资。 唯一的好处就是两个苦逼的人实在产生不太多多巴胺,周栎蓬勃的欲望被浇灭,周穗少有的度过了一段太平日子。 某晚周栎在想起周栎“少干多拿,不劳而获。”的人生格言后,不忍唏嘘,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周栎听后:“我不为财,我为食。” 说这话时直勾勾盯着周穗,像是在看粮食。 周栎的公司发展比预想中顺利,公司扩员,并且还多了一位美丽的行政助理。 用和周栎一起创业的学长的话来说,以这位助理的学历资历到他们公司来,实属天上掉馅饼。 周穗也这么觉得。 周穗以自己多年看小说的刻板印象分析了一下,这世上有几种关系天生磁场就是暧昧的。 比如青梅和竹马,比如老板和秘书。 试想一下,一个知性且美丽的助理,一个英俊且未来可能多金的老板,这简直就是烂俗小说本子里的标配。 此前一蹶不振的反抗欲蠢蠢欲动起来,周穗依稀看见胜利的曙光在召唤她。 周穗在某个加班的周末借着给周栎送粥的机会和助理薛丽攀上了话。 聊天的话题必然会围绕公司,同事,周穗不信自己找不到推销周栎的机会。 结果还真没有。 因为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周末,加班,同样身为打工人的她当然知道这种时候怨气多重,薛丽一句万恶的资本主义更是直接引起她的共鸣。 于是你一句我一句,足足说了领导半个小时坏话。 周栎从会议室里出来看到的一幕就是周穗义愤填膺地拍着桌子,大骂他是畜生。 被骂作畜生的周栎当晚便对她进行了丧心病狂的报复。 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周穗再一次和薛丽见面时,她决定占领先机,先为之前出言不逊对她造成的困扰表示歉意,而后则是掏出毕生所有带有褒义的词汇安在周栎身上。 她夸的口干舌燥。 薛丽贴心为她倒了杯水,带着点试探的意味道:“这是你们小情侣调情的把戏吗?” 胃病 冬日的寒风吹的落叶簌簌作响。 转角处怀着各自盘算的几人不期而遇,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几秒,等待着周栎的爆发。 但周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忽视掉周穗视线里的躲闪以及幸岐山眼中的挑衅,从这对“情比金坚”的表兄妹身边擦身而过。 周栎以为被否定已经对他构不成打击,可他还是过于自信了些。 身体先于大脑感受到那种悲痛,作为情绪感官的胃早于心脏一步绞痛。意识与本能在抗衡,假如不是为了维护体面的和平,他真的想在幸岐山那张欠揍的脸上来上两拳,顺便要在周穗那里扳回一局。 台词他都想好了:被你喜欢是件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周栎习惯性去找止痛药,想起止痛药已经被周淼以伤胃的理由没收走,不禁头痛。 陪他去医院的是周淼,输液时见他还在不断地回复邮件,本着关心病人的初心抢走了电脑和手机,告诫他需要好好休息。 姐弟俩的共性使然,周淼安慰人的话听起来格外刺耳。她说:“你再这么没日没夜的折腾自己,要不了多久许佳琛就能继承你的遗产。” 见他神色仇怨,周淼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周淼同他说起小时候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玛蒂尔达通过胃感受到了对里昂的爱,从前看不懂,认为那是一种把畸形的爱美化的说辞。现在她顿悟了,胃是情感器官,被爱的时候是温暖,容易满足的,不被爱时是痛苦,冰冷的。 还拿他举例,明嘲暗讽地说他在被周穗甩后活的已经快不像人样。 周栎觉得她之上的说辞纯属放屁。 诚然,刚分手时的确煎熬,悲观的想法不是没有过,只是他回首再看自己这十来年走过的路,他有家人,有朋友,有倚仗他的公司下属,后知后觉自己早就没了为爱不顾一切的资格。 转化痛苦的方式就是靠工作麻木自己。 高强度的工作导致饮食不规律,这才导致胃病频发。 胃病就是胃病,病了就吃药,这跟爱不爱有什么关系? 周淼听完他这一番自认言之在理的辩驳后骂他是傻逼。 谈话到此结束。 周栎忍着胃部还未缓解的痛接了一个视频会议,时间不长,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周淼掐好点似地推门进来。 她对上周栎投来的不善目光,她瞥瞥自己端着粥的手:“周穗给你煮了粥,喝么?” 周栎登时哑然,整个人仿若僵住。 这个反应让周淼这个捉弄者心情大好,“逗你的。” 一包手纸随着话音的落地砸过来,亏得周淼眼疾手快才躲掉正面一击。周淼不恼,笑吟吟把粥放在他手边。 周栎看看粥,又看向周淼,眉头紧皱,很是不耐:“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淼无辜地看他。 周栎紧接着说:“选在春节前一天告诉我分手也有你的参与,让我怀疑这件事另有隐情,你猜到我会回来,现在又让幸岐山出现,捉弄人很好玩?” 这些话像是触到了周淼的笑点,她忍笑忍的面部都有些扭曲,“高估你了,以为你能再装几天。” 又是一个不明飞行物朝她砸来,足以说明周栎的心情很糟糕。 周淼竭力克制住笑意,“不要把我想的太过恶趣味,我没这爱好。” 这话显然没什么信服度,周栎瞪她。 周淼清清嗓,正色道:“我不会像幸岐山那样去问你为什么喜欢周穗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喜欢和爱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没有人会闲到对自己钟情事物去进行反思。可我也实在瞧不上你们这么多年原地打转,毫无进展的纠缠,这不是过家家。” 她说:“我是你姐,你的家人,不论出于道德伦理还是亲情理性,我认为你们两个目前并不适合再在一起。” 周栎因为目前二字不解地看向周淼。 周淼解释:“一种美好的假设,不要在意。” 周栎鼻腔出了一口长气,椅子一转,背过去不愿再看她。 “而且……”周淼问他,“你难道真的认为周穗她不爱你么?” 周栎的沉默代表了他的回答。 周淼叹息,“回归到我们在医院的那个话题,或许你的胃比你先知道答案。” 强扭 周栎不否认,但这不代表认可。 判定感情的界限太模糊,因为人的感情是具有欺骗性的,这种欺骗性不止体现在他人身上,多数人自身善于自欺欺人的缺点。 周穗到深市实习的早期恰好是他事业起步最忙碌的时期,各方压力之下胃病开始频繁发作。 周穗说他的胃简直像人体生态了的天气预报,辛辣是多云,心情差是阴雨天,熬夜饮食不规律就是狂风骤雨。 在那段用她话来说狂风骤雨的日子里,周穗形成一套冷眼旁观后冷嘲热讽式关怀模式,势必不多流露是一点柔情蜜意,怕他误会。 依赖药物解决胃病显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在一次险些被送到急诊的加班夜里,周穗做出一个伟大的决定。 学做药膳,救他狗命。 只是相比厨艺,周穗在练毒上更具天赋。 一碗四君子汤让他在医院躺了一周。 护士查房时开过一个玩笑:你女朋友这种行为属于蓄意谋杀。 周穗对此很不服气。 她说:“君子汤君子汤,顾名思义君子喝的汤,小人与汤五行相克,汤没问题!” 周穗没有因此气馁,不断尝试学习,越挫越勇,直至又一次把他送进了急诊才不舍地放弃了计划,放弃亲自下厨的周穗转而和一家可以定制药膳的私厨达成了长期合作,直到他们分手。 调养身体是一项长期的战略,周穗为此做了许多调整。 最早制定过作息表,由于安排实在过于健康,且可做爱时间段过少,实行没多久就被他否决了。 还记得作息表正式被否决时周穗气得咬牙切齿,骂他厚颜无耻。 之后周穗改变策略,发展中心迁移,指把他的生活重心转移到公司。 她的原话是:“反正你一周五天能加班七天,在办公室里弄个休息室,正好劳逸结合!我简直是天才!” 从提议到执行,周穗的行动力快到惊人。 休息室建成的第一天,他拉着周穗身体力行体验了劳逸结合的可行度。 事后他总结:体验不错。 周穗的手段一变再变,临近分手前不久刚变成成功贿赂助理,由助理监督他的一日三餐以及作息等。 周栎享受这种被在乎的感觉,哪怕他明知这些举措下暗藏着其他目的。 他不在乎。 因为他渴望着爱,而那种被在意的感觉令人着迷,恰好填补了他空寂的渴望。 自欺欺人的后果就是分手那天的他狼狈至极。 周淼替清理伤口时说他像条被抛弃的土狗。 她这人一贯作风就是在别人伤口撒盐:“有宠物博主观察过社会上的流浪狗,多数都是土狗,其中一小部分也曾幸运的,短暂的拥有过家,但它们土狗的身份注定得不到主人的在乎,瞧瞧,多像你。” 周栎不喜欢这种比喻,像在暗指周穗是个不负责任的人,虽然她的确是。 周淼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他内心的想法,不忘笑他明知道一切她是不愿负责,不愿喜欢他的人,还偏要强求,活该。 强求有错吗? 周穗也常挂嘴边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周栎不这么想。 他的理由很简单:他知道瓜一定甜,瓜甜就是要强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