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 第1节 本书名称: 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 本书作者: 卟许胡来 本书简介: 先皇迎娶君后当天死了,喜事丧事赶到一起,刚被找回来继任帝位的太女梁夏很是茫然。 突然从平民成了新帝??? 后殿里,梁夏眼睛不离站在一旁身着大红凤袍,端方清朗的少年君后沈君牧。 这人好会长,长在她的心巴上! 宫人:新帝,不如,您去吧! 梁夏反手指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最后盛情难却,伸手拉住沈君牧的手:那我就上了。 宫人:??? 沈君牧:??? 宫人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奴说的是给先皇守夜!守夜啊!!!!! 梁夏:……哦。 她还以为是继承夫郎,替她死去的便宜娘大婚呢。 本以为这个插曲已经结束,谁知只是开始,皇上她——看上了沈君牧! 沈君牧看着以“培养感情”为由摸他手的新帝,忍无可忍:陛下自重! 梁夏拉着沈君牧的手,突然空耳:你说什么,让我自便?那不好吧…… 沈君牧:……你赢了。 (本文男主跟女主母亲不认识,并没有所谓的拜堂情节,也没上皇室宗谱,所以不算一家。这些本来是文中后面内容,但还是强调一遍,所以并不是什么违规内容,女主跟男主没有任何辈分上的关系,谢谢。) —— 梁夏梦中看过将来,说王朝注定十年后灭亡,会由天降女主统治这方土地。 这些本来跟梁夏一个咸鱼无关,可谁让王朝是她梁家的呢! 对,她就是那个倒霉的亡国皇帝。 既然注定要亡,那不如快乐一点! 先皇刚死,要数万人陪葬,梁夏大手一挥:全免了!(让你对我不好,我就不给你!) 万人:吾皇万岁! 梁夏:? 黄河洪灾,又赶上新皇登基庆祝需要用钱,梁夏也没犹豫:不办了!(太社恐了,正好不办) 灾民:吾皇万岁! 梁夏:?? 民间有传说,鱼腹中写有纸条,新任帝王现世,梁夏想了想:接进宫,我看着她整。(你行你来) 不受用的女主:吾皇万岁! 梁夏:??? 梁夏这辈子做了太多离经叛道的事情,最被人诟病的莫过于娶了曾经差点为君后的沈君牧。 梁夏觉得这不怪她,实在是对方太诱人,女人嘛,没把持住很正常。 毕竟现在天下都是她的,更何况一个男人呢~ (本文男主跟女主母亲不认识,并没有所谓的拜堂情节,也没上皇室宗谱,所以不算一家。这些本来是文中后面内容,但还是强调不变,所以并不是什么违规内容,女主跟男主没有任何辈分上的关系,谢谢。) 【微群像,配角们有穿书有系统,所以是古穿】 【7月15v,求支持正版,共建大梁~~~】 【新尝试,希望喜欢。】 【男生子,女尊,双c,没有平权。】 【用读者的话就是众神拯救一个世界,筛子女主的筛子王朝】 【女主最强,智力跟武力担当,白切黑的芝麻馅汤圆】 【男主最乖,武力跟被女主骗担当,白切白还是白的纯种大馒头】 【可以不喜欢,求别攻击,谢谢。(鞠躬)】 内容标签: 女强 系统 穿书 爽文 轻松 女尊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夏、沈君牧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嗳,白得一个夫郎~ 立意: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中独一无二的主角,做自己就好 第001章 刚过完年,地冻天寒。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地上早是厚厚的一层白,放眼望去,天地融为一色。 路上行人难走谋生,树上鸟儿难飞觅食。 “爹,我抓把米啊。” 女声试探着朝主屋里喊了一句,悄悄的,生怕屋里人真听见。 可惜—— “大夏!你又浪费粮食!” 窦氏听见动静,立马提着量衣尺出来,指着灶房大喊。 人都快吃不饱饭了,她还去喂鸟,可真是庙里的菩萨修成了精,操心完乞丐操心麻雀。 “我这哪里是浪费,我这分明是圈养,”梁夏边往兜里装粮食,边探头朝外说,“等明个鸟肥了,我连老带小一窝都打下来给您烤着吃。” 窦氏,也就是梁夏的爹,虽说窦氏有个十六岁的女儿,但今年也不过刚三十出头,因没家长里短的事情消磨心神,导致窦氏的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模样虽不算拔尖,但却清秀耐看,像颗水灵灵翠绿绿的菜。 就因为长得还不错,这才招隔壁老蔡惦记。 梁夏感慨,爹大留不住啊。 掀开锅盖,瞧见锅里果然又雷打不动的剩个馍馍。 梁夏掏出袖筒里练完字的废纸,包上馍馍一并揣走。 “你年年这么说,年年没烤过。”外头,窦氏冷哼一声,单手叉腰,完全不信。 何况这群麻雀,能有几两的肉,还不够他粮食钱呢。 窦氏故意拉长脸色,就瞧见梁夏抿唇带笑从灶房里出来,端的一副乖顺模样。 他这女儿,白皙秀气的像个书院里呆读书的学生,看着文气又乖巧,其实……也就看着乖巧。 窦氏颠着手里的量衣尺,微微一笑。 梁夏头皮一紧,拔腿就跑,“爹,我去蔡夫子那儿了。” 窦氏只是举起量衣尺吓唬吓唬她,从没真打过。 看着梁夏溜走的身影,窦氏无奈摇头。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恨不得兼顾天下的女儿。 兼顾天下…… 临近傍晚,外头一阵冷风袭来,窦氏眸光轻闪,缩了缩脖子,单手拢着衣领又回了屋。 随即回过神,不对,蔡甜回家探亲要明日才回来,大夏现在出去做什么? 蔡甜是梁夏的夫子,从梁夏记事起,蔡夫子就住在了隔壁。 这两年,经过蔡夫子的不断努力,终于在街对面盘了个大院子,当做教书用的学堂。 梁夏溜出门,没去无人的隔壁,而是抬脚朝学堂走。 她跟爹爹窦氏住的巷子叫望水巷,一间小小的两室庭院便是她的家。 拐过巷子,梁夏一手拎兜子,一手将怀里温热的馍馍掏出来,屈食指吹了声哨。 哨响几个瞬息,梁夏就看见有东西从前面的柴火垛里面拱出来。 堆起来的柴火垛都是些麦秆跟干树枝,天冷的时候经常被乞丐跟小动物当做避寒的场所,钻进去过冬。 如今生活艰难,就是柴火垛的主人瞧见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很少会驱赶。 “喏。”梁夏将手里的馍馍朝柴火垛里的那活物抛过去。 对方伸手接住。 满头稻草头发杂乱的活物不是小动物,而是个人。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看她面相稚嫩,猜测今年不过十三四岁。 这稻草人不爱跟人交流,只有梁夏时常投喂。 这一片的人都知道,梁夏虽没娘,但被她爹养的极好。 心善良,脾气温,眼爱笑,嘴更甜。 不少人家的儿子都喜欢梁夏,盼着能嫁给她。 众人都跟窦氏说,他这女儿将来有出息,说不定能一举中个状元。 状元? 艾草每次躺在墙角听到这话总要笑笑。 梁夏想的从来不是状元,她所图甚大。 第2节 艾草背靠着柴火垛啃馍馍,梁夏蹲在她面前,伸手把戳在她耳朵里的一根麦秆拿下来。 顺势轻声问,“怎么样?” 艾草咽下嘴里的馍馍,抬起来看梁夏的眼睛明亮黝黑,嗓音沙哑,“陛下今日大婚,……她们快找来了。” 说的是两件事。 梁夏笑,计划顺利。 “等这事成功,我以后带你吃香的喝辣的,让你顿顿有鱼肉,夜夜有床睡。” 梁夏伸手搭在艾草单薄刀削的肩膀上,眼神坚定,鼓舞道:“我当了皇上,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最亲近的人。” 艾草眼睛瞬间亮起来,顿时觉得嘴里的馍馍都不香了。 虽然这话梁夏常说,以往艾草听了总忍不住翻白眼,觉得梁夏的许诺张嘴就来,就跟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一样,永远看得见尝不到,就知道骗人给她干活。 但现在不同了,梁夏真有可能说话算话。 “我能做大官?”艾草小心翼翼问。 梁夏沉吟一瞬,“那怕是不行,但你可以当个御前总管,跟我同吃同住。” 艾草,“……” 艾草往后一仰,重新开始啃馒头。 “你慢慢吃,我去学堂了。”梁夏摸摸艾草脑袋,站起身,踩着积雪往前。 梁夏背着窦氏干了件大事。 她找到自己生母了,也就是窦氏的妻主。 这事说起来也玄乎,年前梁夏从马背上摔下来,磕到了脑袋,被蔡夫子抱着前往医馆的时候,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梁夏发现她不是个没有娘的孩子,她娘是那红墙黄瓦里最尊贵的人,也是人人口中喊打喊骂的狗皇上。 女不嫌娘狗,就在梁夏以为她要母父双全的时候,皇上驾崩了。 梁夏,“……” 拜皇上原配季君后所赐,后宫中莫说没有皇女了,连个皇子都没有。 季君后善妒,家里有权势,又是皇上的结发夫郎,在知道自己不能生孩子后,整个人病态加偏激,导致宫中没有一个小主子出生。 前几十年是季君后不让,后面十几年是皇上不太行。 在皇上身体不行之前,季君后把持后宫手段狠厉,所有被他发现怀有身孕的男子,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连胎儿带大人,全都死于意外。 梁夏的爹不是后宫里的男子,他不过是尚衣局里的一个小裁缝,本想着赚够银钱到了年龄就出宫开个裁缝铺子,到时候嫁个人好度过后半生。 可惜那次皇上醉酒,量尺寸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窦氏睡了。 想到季君后是个疯子,窦氏先是贿赂了记录皇上言行举止的起居郎,更是在发现月事延迟后,花钱出了宫。 他本想打了孩子,可次次汤药喂到嘴边,不是药没用就是舍不得。后来窦氏放弃了,既然打不掉,那就留下来。 十七年后,季君后终于死了,皇上一朝自由,执意要娶沈将军的儿子沈君牧当君后给她冲喜。 六十岁的人,要娶个十六岁的少年,可见多么昏庸荒唐。 也许是上天看不下去,大婚当日,皇上驾崩了。 在梦里,好在她这个唯一正统的皇室血脉被宗氏及时找到,当做傀儡皇帝架在了那把椅子上。 因老皇帝不务正业,专注享受,美名其曰叫做“躺”。 她躺了,百姓苦了。 各地灾祸不断,朝堂蛀虫众多,民不聊生四处有人起义。如此大的烂摊子,砸在了傀儡皇帝梁夏头上。 梦里的梁夏浑浑噩噩,稀里糊涂被人摆布,直到国破,她这个亡国皇帝被人押着站在城楼上看她的江山,以及城楼下被挨个屠杀的无辜百姓。 千疮百孔,战火弥漫,硝烟四起,满地横尸。 那一瞬间,明明是白昼,可天却好像灰蒙蒙一片,瞧不见半点清晰的光亮。 这就是她的江山,被杀的是爱戴她的臣民。 梁夏如梦方醒,可惜已经晚了,她被叛军砍了头颅,挂在城墙上以示警戒。 梁夏被梦里身首异处的自己吓的昏睡了五日,等再醒来的时候,她就决定与其被动砍头,不如主动下手。 今日学堂里没人,蔡夫子一不在,那两人果然就偷懒。 梁夏愤愤,就这陈妤松还想考状元,陈妤果还说要造炮弹! 一个个的光说不做,怎么实现梦想呢?怎么替她的江山奉献出生命跟全部呢! 梁夏谴责她们。 虽然江山还没到手,但迟早都是她的。 到了学堂,梁夏在马场树旁的雪地上用树枝支了个筐。 这群麻雀相当有出息,白给的粮食从来不要,就喜欢玩心跳。越是筐下捡米吃这种刺激的活动,越是来劲。 陈妤松说麻雀这叫凭本事吃饭。 日子不易,梁夏又爱民如子,莫说小乞丐艾草,连这群寻不到食的麻雀,梁夏都不舍得放弃。 梦里,她的百姓也从没放弃过她,只道十六岁的娃娃,哪里救得了沉了半截的船,何况她被人绑着手脚当着木偶,本来就活得不易。 城楼下,百姓求她活下去。 做为亡国皇上,被应被千夫所指,可梁夏垂目望去,却无一人怪她…… “大夏。” 梁夏扭头抬手,直接截住砸在脑门上的雪球。 总有刁民想害朕! 刁民陈妤果哈哈大笑,颠着手里的雪球,还没走近就开始大喊,“发什么呆呢,来玩啊。” 玩个锤子。 梁夏掸掸身上的碎雪,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她去年秋闱夺了解元的时候,蔡甜奖了她一件冬袍—— 以及十匹中年男子才喜欢的布料。 呵。 老蔡之心,路人皆知。 “少砸她脑袋,”陈妤松抬手抽在妹妹后脑勺上,“全指着她考状元带咱们‘鸡犬升天’呢,你砸傻了怎么办。” 陈妤松跟陈妤果是对堂姐妹,两人跟梁夏一样的年龄,今年都十六岁。 论家世,松果两姐妹稍微好一点,陈妤松的亲娘去年刚任职‘右扶风’,亲爹也温柔和气。 陈妤果的母父虽不如陈妤松的母父,但整个家族一荣俱荣,关系极好。 陈妤果被打很不服气,秀气文静的小白脸本着,叉着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这颗脑袋有多大的价值吗?” 陈妤果不屑于跟陈妤松说,她这颗脑子里装着热武器的所有知识,莫说造炮弹,她要是有条件,能搞原子弹! 只是不好往外说罢了,免得被人当成异类一把火烧了。 穿越这种事,得捂严实喽。 也就是陈妤松是她姐,梁夏是她亲姐妹,陈妤果才说自己要搞炮弹出来。 梁夏重重点头,瞪向陈妤果,复述一遍,“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这颗脑袋有多大的价值吗?” “是是是,您的脑袋价值连城。” 陈妤松长了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扬,眼底波光流传。她伸手搂着梁夏的脖子,替她呼噜脑袋,劝道:“大夏啊,虽然老蔡不在家,但你还是得好好学习,不能沉迷于玩鸟。” 陈妤松从蔡甜那儿领了任务的,苦口婆心劝梁夏,“这都正月了,离春闱还剩四十多天,你得努力学习啊。” 学习? 梁夏挺直腰背,摆出款儿来,脑袋一抬,露出好看的五官,“不学了。” 她家里有皇位要继承,考什么会元,学什么习。 梁夏目光悠悠扫向松果两人,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是真诚,目露鼓舞,“你们要努力啊。” 是时候压榨别人为她的江山稳固扩展疆土而奋斗了! “……我们要是肯努力,哪里还需要鞭策你?”陈妤松说得理直气壮,桃花眼都透着股“我不要脸”的无赖感。 她给陈妤果使眼色,两姐妹一人架着梁夏的一条胳膊,“回去看书。” 梁夏眼睛瞬间睁圆,离地的双腿倒腾起来,“快放下快放下,我在这儿等人来接我呢。” 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接你干什么?”陈妤果疑惑。 梁夏双脚踩地,整理衣袖,一本正经,“当皇帝。” “噗哈哈哈哈哈哈——” 陈妤松当场笑出了鹅叫,“就你?” 第002章 梁夏斜眼看她。 “我就说她脑子年前摔坏了,”陈妤松板着脸,努力压制笑意,嘴角忍得抽搐,双手抱住梁夏圆润的脑壳看来看去,“偏偏你们都不信。” “要不然也不能说出这种白天做梦的话。”陈妤松还是没忍住,再次噗嗤笑起来。 “皇帝,哈哈哈哈哈当皇帝,天还没黑你就先梦上了,你也不怕被人听见要掉脑袋。” “你要是再晃,脑袋现在就要掉了。”梁夏的头像个拨浪鼓一样被陈妤松上下左右摆弄。 梁夏拨开她的手,整理头发。 “大夏别听她的,”陈妤果伸手勾着梁夏的肩膀,把她带到怀里,另只手往前面遥远的北方一指,开始畅想,“有朝一日,姐用炮火给你打下这边土地,让你当皇帝。” 第3节 重操旧业,她有经验。 梁夏沉默,“……谢谢啊,这就是我家的地。” “你代入的还挺快。”陈妤果咋舌。 “不行了,笑得肚子疼。”陈妤松抬手抹掉眼角冰凉的泪,缓了缓,又伸手去架梁夏。 她调侃打趣,“走了我的陛下,去看您那考状元的折子喽。” “我跟你说啊,老蔡最多明天就回来了,要是见你没看书,肯定会跳起来骂你。” 陈妤果听到蔡甜二字,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对付蔡甜,可比打江山难多了。 梁夏见两人又要动手,抬脚就跑,谁知还没扭身,就见有人推开马场的两扇木门,扬声问,“窦夏在这儿吗?” 梁夏随父亲姓窦。 陈妤松转头看过去,就见来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个头很高,身穿漆黑甲胄,腰佩长剑,此时正站在门口,右手搭在剑柄上,冷冷的气质,脸上没有丝毫笑。 她站在前面,身后是两排训练有素身着同款黑色甲胄的御林军。 压迫感瞬间铺满整个马场。 来者不善。 陈妤松满脸茫然,反应极快,随口就问,“谁是窦夏啊?” 她不动声色地挡住梁夏,撇嘴摇头,“不认识,没听说过,您可能找错地方了。” 陈妤松面朝梁夏,伸手揽着她,疯狂眨巴眼,“走大冬,捉麻雀去。” 梁夏没动。 御林军头领罗萱也没动。 她冷冷的目光越过松果二姐妹,径直看向梁夏,同时握住剑柄的手微微收紧,嗓音略沉: “我再问一次,谁是窦夏。” “没事,”梁夏伸手拍拍陈妤松的腰,同时扬声跟罗萱说,“我就是窦夏。” “傻啊你!”陈妤松瞪着梁夏,余光扫了眼罗萱,刚拔高的音调又生生压低,“这女人是御林军装扮,找你能有什么好事。” 陈妤果更是凑到梁夏耳边小声问,“姐妹,你当皇帝的梦想,没傻到去皇城附近吆喝吧?” 要不然怎么传的这么快,连御林军都到了。 今日皇上大婚,要不是有天大的事情,怎么会派御林军过来拿她。 罗萱朝梁夏微微颔首,“传贵人旨意,请窦夏跟我们走一趟。” “这位大人——” 陈妤松跟陈妤果孪生姐妹一般,同时迅速且默契地、一左一右挡在梁夏身前。 陈妤松挂着笑脸,恭敬拱手作揖,谄媚又不失尊严,“大人,我母亲是京兆府的右扶风陈乐时,可否问大人窦夏犯了什么错,要拿她?” 是喂麻雀犯法,还是养乞丐不行啊? 她家大夏本分老实一孩子,就算有错,……那也是陈妤果这个当姐姐的没教好! 陈妤果,“?” 这锅好大,她百十斤的身体可扛不起这么大的锅。 “原来是陈大人的女儿。”罗萱认识陈乐时。 陈妤松瞬间面露喜色,正要熟稔地上前套近乎,就听罗萱继续道:“此事无可奉告,还请窦夏跟我们走一趟。” 陈妤松还没迈出去的脚就这么顿在原地。 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陈妤松挂在脸上的笑被傍晚寒意冻得僵硬,“那,那去吧。” 陈妤松转过身,大声说,“大夏,咱怎么着都是个解元,遇到事情可得沉着冷静啊。” 她边说边看罗萱的动作。 罗萱微微挑眉。 陈妤松这是在提醒她窦夏是解元,毕竟依照本朝律法,秀才及以上,凡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不用叩拜四品以下的官员,非大罪不受皮肉刑罚。 “放心,”梁夏笑着拍拍陈妤松的肩膀,声音四平八稳,白净的脸上丝毫不慌,“肯定没事。” 陈妤松哪里放心得下,她悄悄跟梁夏说,“你别怕,我去找我娘捞你。” 几年前陈妤果炸了御史家粪坑被扣下来的时候,就是陈妤松找她娘捞的人。 梁夏说,“对了,跟我爹讲一声,我今天可能不回家吃晚饭了。” 说完她就跟着罗萱走了。 陈妤果一手抱怀,一手捏着下巴走到陈妤松旁边,头靠过来,眯起眼睛小声问,“这是什么暗号?” 她怎么不知道。 陈妤松撩起眼皮看自家堂妹,陈妤果长得甚是文静秀气,人也清清瘦瘦,站着不动的时候,恬静优雅,说她是个待嫁的少年都有人信。 可一动起来,怎么看怎么像个随时要揭竿起义的痞子。 “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暗号,”陈妤松眉头拧紧,拿定主意,“先不告诉窦叔,窦叔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别再吓着他了。” 陈妤松拉上陈妤果,“咱俩先去找我娘,让她进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跟梁夏前后脚离开。 前脚离开的梁夏,面色平静地走在罗萱身边。 罗萱侧眸看她,总觉得这张好看文气的脸,有股甚是熟悉的感觉,“告诉你爹不回家吃饭,这是什么暗号?” 梁夏,“这不是暗号。” 罗萱,“?” 梁夏,“就是跟我爹说,我晚上在外面吃,让他别做我的饭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梁夏反问,有些茫然,“不然这句话还能复杂到哪里去?” 罗萱,“……” 是她想多了。 御林军这般阵仗“请”人,别说十六岁的少女了,就是四十岁的老臣,都会吓得哆哆嗦嗦,一路上心惊胆战小心试探。 可反观梁夏,像是早就知道她们会来一样,安安静静没半句话。 罗萱做为御林军头领,不得不小心一点多问两句。 如今看来,……这孩子好像有些呆。 难道真是反应慢,不知道害怕? 就在这时—— “罗萱啊,”梁夏忽然拉长音调喊了一句,问,“咱有车吗?” 总不能走着去吧,等她走进宫,她那便宜娘都该凉了。 罗萱瞬间绷紧身体,双脚顿在原地,眯起眼睛直直地看着梁夏清瘦的后背,“你怎知我姓名?” 连陈乐时的女儿都不认识她,窦夏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突然停下,导致梁夏比她多走了两步,如今回过头看她,两人间隔着一臂长的距离。 罗萱眉头皱起,握在手中的剑柄微微下压。 人是御前大总管李钱让找的,具体什么事情,罗萱领旨办事不清楚,但如果此人可疑,她这道皇上安危的防御线,怕是要问清楚之后,再带进宫里。 梁夏看着罗萱的脸,心里露出欣慰。 真好。 梦里的这张脸,满是污血,红着眼睛哑着声音求她,“快跑,……活下去。” 虽是梦境,却格外真实,以至于梁夏再见着罗萱,有一股“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感觉。 梁夏眨巴眼睛,双手负在身后,光看外表,当真是个无害的少女,因为满身书卷气,显得人也有些呆。 可她出口却是,“你是我的人,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理所应当的语气,完全不像是说谎试探。 罗萱浑身寒毛都要炸开了,左手搭在剑柄上,作势要拔剑,声音都冷了几分,“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她因职位特殊,在朝中不敢结交任何好友,更不是谁的人。窦夏这话,是要害她,若是被人听见了,她可解释不清楚。 “我怎么能是乱说呢,”梁夏抽出袖筒里的一卷纸,缓慢展开,念书一般,挨个说,“我看看还有谁是我的人。” 她一本正经,满脸认真,“喏,我都记下了,怕事情多给忙忘了。” 蔡甜说过,只有记下来的,才不容易忘,如果忘了,那就多记几遍。 反正蔡甜就是这么劝陈妤果抄书的。 罗萱,“……” 罗萱沉默地把握剑的左手放下,往前走两步,凑头看梁夏手里的纸条,果然一排姓名。 别看窦夏年纪轻轻,写出来的字却力透纸背,刚劲有力。 罗萱在心里默默点评,好字。 跟纸上那些大臣的姓名比起来,她罗萱二字混在其中,显得格外平平无奇。 她肯定地看着梁夏,这孩子念书念傻了。 怪不得考了个解元,就这等专注执迷的态度,考上状元都有可能! 她很是看好窦夏。 第4节 但前提是,窦夏今日能从宫里平安出来。 罗萱也不知道,为何在皇上大婚时,右丞相跟李钱让她出来寻一个叫“窦夏”的人,说将她带进宫中。 罗萱不清楚,但梁夏清楚。 路旁已经备好马车,罗萱示意梁夏坐进去,随后抬手一招,两队人马一辆车,缓缓朝宫中走去。 梁夏坐在车里,理了理衣袖,扯了扯衣摆,心里平静。 右丞相之所以找她进宫,是因为皇上快不行了。 马车一路前行,最后停在皇宫的一道暗门处。 梁夏随着罗萱进宫。 前几日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雪,连这红墙黄瓦的宫殿都被覆盖住。 廊下提前挂上的灯笼跟红绸,因被雪水浸湿,此时在黄昏中,颜色偏向于暗淡的砖红色,没有半分属于喜事的鲜活感。 虽然天色刚刚趋于灰暗,但宫内路边的宫灯已经点亮。 本朝的婚丧跟别朝不同,成亲多选下午傍晚时分,连皇帝大婚都不例外。 “李总管,人带到了。” 罗萱站在宫殿门前,朝里行礼。 梁夏站在罗萱身边。 殿里没人出来,但有脚步声从别处赶来。 梁夏顺着声音看过去。 随后就在这天光朦胧的黄昏中,于一片灰暗压抑间,看到一抹鲜亮的红。 走在前面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着大红色喜袍,大步流星,跟身后一群宫侍拉开距离,正朝她这边走过来。 恍惚间,宫廊下,他像是直直地奔她而来。 傍晚起了微风,扬起他头顶的红色发带,鼓起他两袖宽袍。 带飞如蝶,颜色是鲜活的红,在一片雪白中,格外显眼。 梁夏耳廓微热,视线不离少年分毫。 毕竟按理说,她马上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了,上到皇位,下到仆从,都是她的。 她看看怎么了。 何况这么好看。 罗萱转身,低头拱手朝来者行礼。 少年侧眸看过来,视线从罗萱身上掠过,却在梁夏脸上多停留了几个瞬息,像是疑惑跟好奇。 少年衣是火红的,眸是清亮的,不知为何,鲜艳火热的红穿在他身上有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违和感。 他好像不太适合这个颜色。 还没等梁夏细细看,对方就已经先收回视线,抬脚进了宫殿里。 大总管李钱正好从里面出来,跟红衣少年打了个照面。 李钱恭敬行礼,“君后。” 虽未完婚,但人已经进了宫,叫声君后总不会出错。 梁夏眨巴两下眼睛。 原本追随少年身影的目光,在听见李钱的声音的那一瞬便收了回来。 少年叫沈君牧,是她那便宜母亲今天新娶的君后。 算起来应该是她名义上的继父。 ……那再偷偷看就不合适了。 第003章 “娘,出事了出事了。” 陈妤松大步流星跨进京兆尹府衙门,连两边的衙役跟她点头都来不及回应。 后衙内,右扶风陈乐时正在跟下属商量加强夜间巡防的事情,听到陈妤松的声音,手吓得一抖,皇城附近的布防图就掉在了桌子上。 “又、又怎么了?”声音都跟着颤起来。 陈乐时今年也才三十五六岁,但操心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梳头的时候发现她都有白头发了。 京兆尹府本来就不是个好任职的肥差,历届京兆尹府的各官员,在位时间长的也就两三年,短的甚至只有几个月。 皇城跟京畿附近,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那都是京兆尹府的责任,所以这也是为何京兆尹时常因为过失之罪被罢官。 陈乐时为官清廉,本本分分一老实人,去年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被调进京兆尹府升为右扶风。 若只是衙门里的事情,她能力出众尚且能应付,更倒霉的是这几年她家小辈陈妤果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一心鼓捣炮仗。 跟寻常“啪啪”响的小炮竹不同,陈妤果弄出来的这个,威力有点大。 先前御史言大人的女儿因为骂了陈妤松两句,陈妤果替她姐打抱不平,一言不合直接炸了人家家里的粪坑。 那炮仗“嘭——”的声炸开,整个茅房都飞了。 最要命的是,当时御史言大人正在蹲坑…… 场面过于惨烈,陈乐时都不敢仔细回想。 反正因为这事,陈家跟言家的梁子彻底结下了。 她甚至因为“迈左脚进大殿”被言大人参过,理由是“人家都右脚就你左脚,是不是同僚关系不睦?” 一想到不依不饶的言家,陈乐时脑仁就疼。 对了,上次陈妤松就是这么喊着叫着说“出事了,果子被人扣下了,您快去捞她”—— 导致陈乐时现在一听到陈妤松说“出事了出事了”,心脏就“咚咚咚”跳个飞快,扯得胸口疼。 陈乐时的下属显然也知道这事,瞧见陈妤松进来,迅速地扶着陈乐时坐下。 “果子又把谁家炸了?”陈乐时颤着手把布防图捡起来。 她这“右扶风”的差事,果真是干不了半年啊。 陈妤松脸色难看,“比那更严重。” ……那看来是要写辞呈,提前告老还乡了。 陈乐时都快哭了,她都想喊陈妤果“母亲”。她的亲娘啊,能不能消停点。 “说说,”陈乐时双手撑着桌沿,语气还算温和坚定,“为娘挺得住!” 陈妤松眼眶都红了,“娘,大夏被御林军抓到宫里去了。” “我就说她脑袋上回摔坏了,你们都不信。现在好了,她还说她马上要当皇上了,就这犯病的节骨眼被拿进宫里,等再回来的时候可能都身首异处了。” 陈妤松边碎碎念嚷着边手动拉了个椅子坐在陈乐时面前,眸光闪了闪,心里已经拿定主意,再开口时语气都冷静了不少。 她轻声道:“要不让果子去炸了皇上的茅房,您趁乱进去把人救出来。” 陈乐时,“……” 陈乐时大为震惊,摇头感慨,“您可真是我亲闺女啊,真舍得拿我的命往外豁。” 大夏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先不说怎么趁乱把人救出来,单说怎么炸茅房这事,”陈乐时趁机打听,“果子又捣鼓那些东西了?” “那倒没有,”陈妤松表示,“自从您偷偷跟小姨告完状,果子每个月的月钱都论文发,她说没了启动资金,原子弹只能流产了。” “还好流产了。”陈乐时一阵万幸,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不厚道。 她道:“要不然,咱们现在一大家子都该手牵手去排队投胎了。” 陈妤松都敢想着炸皇上茅坑,陈妤果还不得搞个大的,连皇城都掀了。 “娘,”陈妤松见陈乐时一脸淡定,神色没有丝毫慌乱,心里已经稳了七八分,语气肯定,“大夏没事吧?” 她跟果子和大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大夏就差喊她娘叫“母亲”了,关系只能这么亲近。 要是大夏真有事,她娘这会儿早就坐不住了,肯定比捞果子捞的还快,哪里轮得到她提议炸皇上茅坑。 “没事,”陈乐时顿了顿,看向陈妤松,“反正人没事,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怎么想了。” 这话说的有些玄乎,陈妤松一脸了然,眼睛睁圆,然后摇头,“没听懂,什么意思?” 陈乐时被噎住。 她看陈妤松一脸机灵相,还以为她知道。 陈乐时摆摆手,下属行礼退下,后衙偏房里顿时只剩亲母女二人。 “大夏,”陈乐时犹豫一瞬,还是继续喊这个名字,“大夏不姓窦,她姓梁。” 国姓,梁。 “梁夏?”陈妤松一愣,随后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声音陡然拔高,“梁夏!” 天呐,她姐妹不会是真的要当皇上了吧! “你嚷得再大声一点!”陈乐时瞪她。 陈妤松双手捂嘴,默默坐了回去。 “您都知道?”陈妤松小声问。 “自然,我任职‘右扶风’,京中大街小巷的事情,哪一件能瞒得过我的眼睛?”陈乐时又展开那张皇城布防图。 她道:“大夏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还是我跟蔡甜暗中帮她。” 要不然单靠小乞丐艾草一人,怎么能把风吹到右丞相那里。 大夏的意思陈乐时知道,与其被宗族把控,不如假装被大臣把控。 第5节 一个是沾上就撕不掉的狗皮膏药远方亲戚,一个是挑出大错就能贬谪的君与臣,选择哪一个“合作”,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老蔡也知道?”陈妤松惊讶之后就想通了,“也对啊,要不然老蔡是疯了,刚考上状元就辞官回家教书,她也不教别人,只教大夏跟我和果子。” 陈乐时安安静静看着陈妤松,有些担心她会想岔。 最亲近的姐妹成了皇上,以后就是君臣有别了,而且这事大夏一开始还没告诉松果两人。 这就是为何陈乐时刚开始时说的‘人没事,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怎么想了’。 好事是当了皇上,坏事是,当了皇上。 做为亲娘,陈乐时免不得担心自己女儿想错了方向,从而痛失多年的姐妹感情。 陈妤松的眼睛却是慢慢亮了起来。 “大夏成了皇上,那她还考个屁的状元,直接封我做状元不就得了?” 陈妤松搓着双手,满脸兴奋,“不对不对,状元太小了,当官吧……不行,太累了。不如让她随便封我个闲职,我直接少努力几十年啊!” 陈妤松有种做梦的感觉,飘飘欲仙。 陈乐时沉默,“……怪我,还不够了解你的贪跟懒。” 她竟然会以为陈妤松跟大夏心生间隙? 她怎么敢想的啊! 陈妤松恨不得抱着梁夏的腿,求她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她这后半辈子就靠自家姐妹了。 “那我去跟果子说一声,”陈妤松抬脚往外走,“她还在皇宫门外等消息呢,我怕去晚了她就先自己想法子了。” 她自己想法子? 陈乐时眼皮顿时重重一跳,立马道:“你快去,马不停蹄的去!要是跑的慢,为娘的马借你用!务必把果子拦下!” 可别让果子动脑子,她害怕。 陈妤松都到门口了,又折返回来,认真地看着陈乐时,“娘,大夏不会有危险的对吧?” 陈乐时看着陈妤松,也很认真地回她,“不会,何况这事是她主动的。” 她主动选择单方面跟右丞相合作。 至今为止,右丞相还以为是她自己无意间得知了梁夏的存在,以为她能先宗族一步,“拥有”未来小皇帝的信任跟依赖。 梁夏这孩子看着安安静静,身上带着儒生的书卷气,像个痴迷于读书的乖孩子书呆子,可其实,她胸中有丘壑,腹内有乾坤。 但—— 就是没显在脸上,从而显得本人看起来有些实诚的……“呆”。 很乖,很具有欺骗性。 陈妤松立马放心了,又高高兴兴地出去。 “那我得拦着果子,让她别祸祸了自家姐妹未来的茅坑。” 陈乐时,“……” 陈妤松刚出去,陈乐时就听到了宫门鼓楼钟响。 浑厚有力的沉闷钟声,绵长悠远。 朝中有大事了,急需召见众臣,所以,钟响五声。 陈乐时猜到什么事情,急急把官帽戴上,快步出了门,踩着黄昏碎光,跟同僚们一起进了宫。 此时宫中已经提前聚集了好些—— 来吃席的大臣。 今日皇上大婚,摆宴安乐宫,不少没有要紧差事的大臣都到了。 只不过开席前,皇上身子突然不适,迅速招了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连右丞相冯阮都过去了。 众大臣没有旨意,只能先在安乐宫里等消息。 至于皇上,则被送到了寝宫,栖鸾殿。 此时殿门口,站着罗萱跟梁夏。 李钱看见梁夏,没有半分停顿,“人到了?” 李钱是皇上身边的御前大总管,今年五十刚出头,瘦小的个儿,白脸皮,满脸堆笑的时候看着像个慈善的邻家爷爷。 之前他这职位多数由女人任职,但自从前朝发生过一起“总管□□后宫睡男侍君”的事件后,这职位就由男子来做了。 别看李钱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但两条腿倒腾起来,走的还挺快! 他目送沈君牧离开后,迅速来到梁夏跟罗萱面前。 越往前走,眼里的光亮越明显。人老眸子却清亮,连白发都显得精神奕奕。 门外,罗萱站姿笔直,右手习惯性搭在腰间的佩剑上,见李钱出来,鬼使神差地问梁夏,“这也是你的人?” 她刚才看梁夏的纸上写了一串名字,好像没瞧见李钱。 可窦夏却是李钱点名要找的,连窦夏所在的地点都是李钱提前告知了她。 梁夏摇头,“不清楚。” 罗萱是调侃的语气,梁夏却回答的认真。 梦里没有李钱,梁夏看着个头只到她肩膀的瘦小老头,觉得梦中她继位时,李钱应该回家养老了吧? 都这把年纪了。 梁夏决定,等她当了皇帝,就让李钱荣归故里好好休息,然后把小艾草提拔上来当她的总管! 为她办事的人,总不能白辛苦。 何况艾草年龄还小,在她老之前,够使唤好些年的。 梁夏打算的很好。 而李钱在看见梁夏的那一瞬间,就听见脑海里那清晰的电子音响起: [滴,恭喜宿主见到任务对象,梁夏。] [见到任务对象,女帝养成任务加载中……] [您好,'女帝养成系统'虔诚为您服务,宿主需要养成面前这位十六岁的少女,将她从朝堂小白变成千古一帝。] [任务完成后,您将收获相应的奖励——“洗脱昏君的骂名重新投胎”。] [任务第一步:让梁夏顺利继位。] [您的选项:接受or被迫接受。] 李钱,“……” 好人性化的选项啊。 李钱边用意识点“接受”边在心里迟疑,‘就这个女娃娃?看着太乖太呆了,满身书卷气,也没有帝王相啊。’ 别说她了,连她亲娘都没有帝王相,常年贪图享乐,一脸的昏君样,跟他生前一样。 但李钱等了好些年,奋斗了好些年,总算在这个什么劳什子女尊世界里躲过了嫁人生子,从一个小宫侍做到了大总管,这一最接近女帝的职位。 以及在今日,见到了自己的任务对象。 他还以为自己老死都完成不了这任务呢。 “可算见到您了。” 李钱语气真诚,快步走过来,因太激动,显得脚步不稳。 梁夏叹息,心里更是打定主意,等她继位,立马换了李钱,让他回家养老! 李钱光顾着高兴了,断然没想到梁夏已经盘算着换掉他。 李钱两眼放光,站在梁夏面前,仰头看她,语气谄媚,“快进来,里面就等你了。” 梁夏,“……?” 第004章 梁夏进入栖鸾殿内才明白,什么叫做“就等你了”。 虽说皇上是娶续弦,可娶的是沈将军家的独子。 至于沈家的权势,且不说沈将军的大女儿沈夕颜手握重兵驻扎边疆,光是朝上的武将,就有三分之一是沈家培养出来的,剩余的三分之二里,还有不少沈家的崇拜者。 要是沈家有正儿八经的理由起兵造反,那绝对一呼百应。 所以对于皇上要娶沈家独子的举动,不少大臣猜测,皇上是不是想铤而走险试探沈家态度,收回兵权稳固朝政,以此削弱沈琼花的军事实权。 哦,沈琼花就是沈将军的大名。 沈琼花要是不答应,那就是抗旨不遵有谋逆之心。 沈琼花要是答应了,那就是白得一年轻小君后,还附带身后的家族势力。 横竖都不亏。 但更多的大臣觉得,其实吧,皇上要娶继君后完全就是出于好色,单纯图享受,典型的想一出是一出,跟朝堂争斗没有半点关系。 她要是有那脑子,天下也不会乱成现在这样。 要群臣说,沈家也是好脾气够忠心,但凡沈琼花后槽牙少咬碎几颗,今日就不是大婚,而是弑君了。 鉴于沈家的身份跟影响力,所以娶沈君牧自然不能糊弄过去,该有的仪式都得有。 如今天色渐晚,宫灯尽数点亮,整个栖鸾殿内恍若白昼,放眼望去,皆是喜色。 红绸拉满房梁,红烛摆在桌上,红帐被金钩挂起,红毯铺在地上。 身着红嫁衣刚才惊鸿一瞥的沈君牧,此时就站在不远处。 他身边还站着身穿武将官服的沈琼花,以及身着文臣朝服的右丞相冯阮,两人一左一右,面朝梁夏。 梁夏被李钱倒腾着两条短腿引路进来,乍一下,顶着众人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第6节 想起来了,上次她帮人迎亲的时候,也是这样。 新郎君等在尽头,亲朋好友位居两侧。 没错,是迎亲拜堂的感觉。 这种布置,这种阵仗,她又踩着红地毯,地毯尽头是沈君牧……梁夏默默红了耳朵。 怪不得说就等她了。 尤其是李钱还说了句,“人到了,咱们开始吧。” 沈琼花跟冯阮看着梁夏,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皇上身体病重,属实拖不得,我已经让人去敲宫钟,群臣马上就到。”说话的是冯阮。 冯阮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个子不算矮,白白胖胖的笑面虎模样,一双眯眯眼,嘴角噙着笑。 “那便开始吧。”沈琼花声线冷硬。 跟冯阮比起来,同样四十多岁的沈琼花,是张板板正正的方脸,跟她儿子有些不像,但若是仔细看,眉眼间却是一样的英气,属于光看脸就是正派人物的长相。 开始? 这就开始了? 梁夏局促地看了眼沈君牧,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她都没有心理准备。 李钱上前两步,轻声问梁夏,“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当皇帝了吗,准备好成为千古一帝了吗? 不管梁夏准没准备好,反正他准备了好些年呢! 梁夏点头,“准备好了。” 李钱一愣,这女娃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沉着冷静,甚至目露期待。 莫不是走漏了风声,还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难道这就是千古一帝的魄力?! 李钱心里嘀咕,正要抬手让人把工具拿上来,就见身边的梁夏动了。 梁夏属实难为情啊,她进宫前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要求。 但她看了眼沈君牧。 一袭红袍的男子身姿如松,人白如玉,站在灯下,谁看谁迷糊。 今日是他大婚,本该拜堂成亲的人,如今孤零零站在一处,如雪中红梅,单手负于身后,迎风而立。 梁夏下定主意,郑重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扭头看李钱,询问,“那我上了?” “啊?”李钱以为她说的是滴血认亲,回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自然!” 是你是你就是你,命定的皇帝! 随后众人就看见梁夏大步往前,红着耳廓,轻抿薄唇,一脸沉稳,然后—— 一把抓住了沈君牧的手腕。 梁夏声音都轻了很多,神色认真,“那我娶你。” 她娘不行,她来。 古有儿子代母出征,今有大夏为母娶夫。 她“牺牲”一些,没什么的!这跟沈君牧好不好看没关系,主要是孝顺。 她虽没见过生母,但……不妨碍她尽孝。 而大殿之上—— 沈君牧:“?” 李钱:“?!” 冯阮跟沈琼花:“?!!” 众人眼睛先是落在梁夏脸上,那张白净好看的脸尚且带有一丝没入世的稚气,显得干净无害,加上她穿着长袍束起发,完全是儒生模样,秀秀气气,文文静静。 谁知这么一个无害纯净的人,上来一开口就惊呆了所有人。 沈琼花目光下移,顺着梁夏的脸看向她的手。 这母女欺人太甚!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琼花的后槽牙来来回回咬了半个月,这次是真的要咬碎了。 她撸袖子就要上前,却被冯阮伸手拉住。 冯阮拖着沈琼花的胳膊,开始和稀泥,“花姐花姐,冷静,先冷静,可能是咱们误会了。” 小殿下光看脸,也不像个登徒子。 李钱被震惊之后,抽了口凉气,道了声:乖乖。 ‘这能是千古一帝?帝辛的帝是吗?’ ‘这是她名义上的继父啊,而且人家亲娘还在旁边,她就敢说这话。我昏庸起来的时候,都没这么不管不顾过。’ ‘我那国家,亡的属实冤枉啊。’ 李钱已经认真思索: ‘老梁当真没有别的血脉了?我觉得这个可能不行,要不换个小的养养?’ 系统好像也被震惊到了,沉默一瞬: [不行,没了,梁家仅此一个号。] 想换小号养,怕是不行了。 那还等什么! 救人啊! 梁夏要是被一拳捶死了,那他就等着殉葬吧! 眼见着冯阮就要拦不住暴怒的沈琼花,李钱以不符合年龄的速度,迅速冲上去,挡在沈琼花面前,满脸着急,赔着笑,“将军,误会都是误会啊。” “误会?”沈琼花一双虎目睁圆,伸出去的胳膊抖着手指向梁夏。 “都动上手了,还能是误会?” 老的贼心不死,好在还没动手。再看小的,言语孟浪动作流氓,已经摸上手腕了! “今日不剁其手,难消我心头之怒!” 冯阮眼皮顿时重重一跳,伸手捂她嘴,“这位骂不得。” 毕竟是未来的皇上。 “骂?”沈琼花只恨没把自己的大刀带进来,不然一刀砍了她,免得她梁家欺人太甚! 旁边因为沈琼花乱成了一锅粥。 沈君牧也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梁夏,视线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上。 那只白皙修长的右手,正握在他的左手手腕上,力道不轻不重,没有半分强迫跟恶意,但就是透着股认真。 沈君牧浓细的长睫掀起,重新看向梁夏,“你说娶谁?” 茫然跟疑惑。 梁夏也楞了一下,“娶你啊。” 沈君牧盯着梁夏认认真真的看,随即恍然,扭头看向李钱,“她脑子是不是摔过?” 要不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她俩都不是一个辈分。 干干净净的一张脸,问得十分认真。 李钱,“!” 你们武将世家,说话都这么直接的吗。 沈琼花看着梁夏,也收起了拳头,甚至皱眉看向沈君牧,“牧儿,怎么说话呢。” 李钱松了口气,心道冷静下来的沈将军,还是懂些情面的。 谁知沈琼花又开口,“她可能是天生的傻。” 李钱,“……!” 你说的还不如你儿子委婉呢! 沈君牧看向梁夏。 众视线望过来,梁夏点头,特别实诚,有问必答,“摔过,年前从马背上摔下来,后脑勺磕在了石头上。” 哦~ 众人好像了然了。 “但也不该这么欺辱我儿!”沈琼花甩袖沉脸。 梁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 她红着脸收回手,指尖蜷缩垂在身侧,认真地跟沈君牧说,“抱歉,我以为……实在抱歉。” 梁夏的模样莫说在女人里,就是在男子中,那也是拿得出手的,毕竟皇室血脉在呢。 尤其是她年纪小,十六岁,一身书卷气,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温和无害。 她诚恳道歉,沈君牧自然不会斤斤计较,于是摇摇头,示意没事。 沈琼花倒是哼了一声。 她这气也不是全冲着梁夏。 冯阮站边上,安抚性拍拍沈琼花胳膊,示意李钱,“正事要紧。” 第7节 “哦对对对。”李钱看热闹看得投入,险些忘了大事。 正好送验血工具的下人来了,李钱跟梁夏解释,顺带着将错揽到自己身上以便圆场,“您瞧瞧,这事主要怪我,是我没说清楚,这才闹出误会。” 梁夏是自己先入为主,所以没顺着李钱的话把错推李钱身上,“是我唐突了。” 梁夏有些遗憾,扭头又看了眼沈君牧。 她是真打算替皇上娶他啊?! 沈琼花差点跳起来骂梁夏! 梁夏这一眼的情绪可太直白了,也太大胆了!导致沈君牧不知道怎么应对,于是选择逃避似的仰头看房梁。 只要没对视,说得就不是他。 李钱招呼梁夏,“走吧,内殿里已经准备好了。” 内殿中,分三排,齐齐跪了二十多名太医。 皇上刚才知道自己无药可医气坏了,喘着气说,“治不好,要你们陪葬!” 太医们吓得不行,全跪在了地上。 如今见李钱领着人进来,也没兴趣偷偷看。性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值得好奇呢。 李钱把明黄色的床幔挑开,轻声说,“皇上,人已经找到了,现在确认血脉。” 梁夏站在一边,就要伸出一只手,就见李钱举起手里的碗。 “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碗。”李钱让冯阮看,让沈琼花看。 “陈太医,您尝尝水中是否有明矾等物。” 陈太医检查了一下,摇头,“没有,只是一碗清水。” “既然碗没有问题,水没有问题,那开始了。” 李钱这一套流程走的相当严谨,像是看过无数次。 他用银针,分别扎了老皇帝跟梁夏一下,血滴在碗中。 众人伸头去看,连太医们也伸长了脖子。 “融、融了!” “这人是,是皇上的亲生血脉!” 太医们惊叹起来,原来皇上还有个女儿,都这么大了! 冯阮双手朝袖,眯眯眼看碗里,嘴角露出笑意,随后抿平弧度,来到床前,恭恭敬敬回话,“皇上,臣不负所望,终于找到太女了。” 找太女这事老皇帝是知道的,但她不关心。 但凡她心里真在乎过自己的血脉,也不至于被季君后祸祸到一个亲生的孩子都没有。 老皇帝当皇上多年,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感受。 只是如今孩子都到自己面前了,趋于好奇,多少要看一眼。 “过来,让我瞧瞧。”老皇帝看向梁夏,声线苍老浑浊。 她是什么时候、跟谁有的孩子呢? 老皇帝看着梁夏的脸,完全没记忆。 梁夏坐在床边,适应身份适应的特别快,已经拉着老皇帝的手,轻声喊她,“娘。” 老皇帝也跟着感慨,“孩子。” 虽然两人不熟,但代入身份代入的还挺快。 以至于众人怀疑这娘俩是不是背着她们见过了啊? 老皇帝看着梁夏,问出一个很好奇的问题,“你爹是?” “窦氏。” “哦,”老皇帝点头,一副回忆的语气,“不记得了。” 梁夏,“……” 梁夏目光扫了眼老皇帝雪白的脑袋,只觉得隐隐泛着绿光,微笑,“没事。” 她爹估计也没把皇上放心里过。 “起居郎那边还记得,说窦氏之前的身份是尚衣局的一个小裁缝。” 右丞相冯阮把证据摆出来,“起居郎当时虽收窦氏贿赂说不记录此事,但又怕遗漏了什么被追责,事后用特殊墨水,把这事的时间地点记了下来。” 冯阮从袖中抽出一本泛黄的起居录,举起来,“如今证据在此,待会儿可传给大臣们检阅。” “窦氏自那次之后便出了宫,算算时间以及问过邻里,此女确是皇上的血脉。” 先有滴血在前,后有物证人证在后,确实没问题了。 “那就无误了。”老皇帝都六十岁了,满头白发一脸皱纹,身体早被酒色掏空,人也没有鲜活气,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如今顺当说话,许是回光返照。 她不想死,她还没活够。 老皇帝伸手拉着梁夏的手,“我儿,皇位交给你继承,可沈家儿子必须留在宫中,切记我这句话。” 梁夏握着老皇帝的手,安安静静没出声,只轻轻拍她手背以示安抚。 沈君牧做为还没大婚的君后,此时就站在床边,皇上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冯阮明显也听到了这话,故意问,“太女,皇上说了什么?” 梁夏眨巴眼睛,一脸真诚,“我娘说,皇位传给我了。” 冯阮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后半句。 沈琼花意识到不对劲,也跟着看向梁夏,沈君牧垂着眼。 梁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娘说让我好好照顾沈君牧,说他刚嫁过来就守寡,不容易。” 沈君牧抬眼看梁夏,抿了下唇。 梁夏却是谁都没瞧,只又低头握着老皇帝的手,满眼孺慕孝意,语义真切,“娘你放心,我记住了!我肯定好好对他,好好守护咱家江山。” 老皇帝眼睛都瞪圆了,手想从梁夏手中抽出来,奈何纹丝不动。 冯阮也听的眼皮直跳,低头笑了下,意味深长,“皇上,英明。” 沈琼花疑惑,总觉得老皇上不会这么仁慈。 眼见着口头继位就要完成,殿外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李钱说,“应该是大臣们听到钟声赶来了。” 来的是群臣,但带头冲进来的却是宗室。 为首的是老皇帝表了不知道多少辈的小姑姑,一位七十岁的老太太,手里牵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老太太还没进来呢,就哭着喊着说,“皇上啊,我那皇侄女,我终于不负众望,将太女给您找了回来。” 众人:“?” 殿内众人下意识看向梁夏,梁夏坦荡平静,声音更是四平八稳,“哦~我还有个妹妹?” 李钱也傻眼了,顿时问系统: ‘这跟你说的不一样!这不有小号吗。’ 系统像是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资料: [检测结果显示,此人并非小号,梁国嫡亲血脉仅梁夏一人。] 那就有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那“太女”看见梁夏后也是一愣,表情相当丰富。 梁、梁夏?! 梁夏年前不是摔死了吗,怎么还活着啊! 假太女有些懵,这一次什么情况啊?! 第005章 梁夏对宗室为首的老太太可太熟悉了,对方叫梁佩,是她娘表了很远的表姑。 梦里便是梁老太太寻着证据找到了自己,从此手握傀儡皇帝,成了她头顶背后提线的人。 宗族把持朝堂,更加肆无忌惮买卖官位大肆敛财,最终加快大梁被人推翻的速度,导致她悬首于城门。 梁夏目光平静地从梁佩满是皱纹的脸上移开,落在她身边的少女身上。 众人也盯着那少女看。 这丫头瞧着跟新太女年龄相仿,穿着相似,又被宗族里辈分年纪最大的梁佩领着,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太女? “佩老,”冯阮最先反应过来,双手端在腹前,笑着开口,“太女已经找到了,刚做完滴血验亲,在…跪的太医们都能当个见证。” 冯阮话虽客气,可姿态桀骜,眼底没有半分恭敬笑意。 她偏头抬手,立马有宫侍端着托盘上前挨个展示给新进来的众宗室们看。 黑红檀木的托盘上放着一只莹白玉碗,盘黑碗白,碗中水清见底,里面的血滴像极了碗底展开的红梅印记。 梁老太太垂下松弛耷拉的眼皮,侧眸用余光扫了眼碗里,便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 她脸上神色淡淡,像是没把这碗这事以及梁夏放在心上。 而她身后的众宗室则是眼睛缓慢睁大,手指着碗“这这这”个不停,彼此看来看去。 “这怎么可能?” “明明我们这个才是真太女,我们有证据。” 第8节 “就是就是,此事关乎皇室嫡亲血脉,要是没有十足的铁证,我们断然不会说找到了太女。” “冯相莫不是找了个假的吧,我梁氏血脉,可容不得有半分差池。” 等她们把该说的说完了,梁佩才缓缓抬手,苍老年迈的声音,缓慢响起,“行了,在内殿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扰了皇上清净。” 众人这才想起来,皇上她还没咽气呢! 从刚才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在乎过皇上死没死,内殿里的内殿外的,所有耳朵都在听,听右丞相冯阮跟皇表姑梁佩的真假太女之争。 此事不仅仅是冯阮跟梁佩的事情,更是朝堂跟宗室间的较量。 说是真假太女,其实不过是权力之争罢了。 这两个少女,不管谁真谁假,但都年少青涩在朝堂政事上宛如一张白纸。 所以谁先拥有了太女,日后朝堂便握在了谁手里。 两股势力之下,只剩一口气的皇上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 皇上也拼着最后一口气,在看自己的热闹。 梁夏明显不听话,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要个好把控的孩子。 “滴血验亲,”梁佩笑了下,眼尾皱纹挤在一起,“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冯相竟信了?据我所知,很多东西都能让两滴血融在一起。” 她看向自己身边的少女,声音慈祥和蔼,“她验咱们也能验。” 梁佩说完,目光移向坐在床边的梁夏,脸上的笑意跟温和的声音,在这视线移动间,也从春日和风变成了寒意凌厉,“看看到底谁真谁假。” 这是明晃晃的恐吓啊。 李钱沉迷于看热闹,就恨手边没把椅子没有瓜子。 他就说不可能这么平静,以他当年继位时的经验来看,不闹一出是没办法顺顺利利坐上龙椅的。 幸亏老皇上的亲姐狠毒,跟其她几姐妹争夺皇位时,把她们连自己全弄死了,要不然这位置也轮不到现在的老皇帝头上,让她捡个漏子。 更毒是季君后,拜他所赐,整个皇宫那么多男人,硬是没一个有身孕的。 起初宗室那边还想着过继个孩子过来,可惜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宗室里的小辈再多,也禁不起这么送,最后只得作罢。 要不是老皇姐跟季君后,现在上演的应该是众皇女夺权,而不是真假太女了。 就在李钱津津有味的吃瓜时,系统响起的电子音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 [请宿主记住自己的任务:让梁夏顺利继位。] 划重点:梁、夏。 ‘嘶。’李钱抬手拍额,险些忘了他跟梁夏才是一伙的。 现在老皇姑在怀疑验血的真假,是在阻拦梁夏顺利继位。 李钱看了眼老皇姑,梁佩今年七十多了,满头白发尽数盘起,眼尾嘴角皱纹明显,尽管老态毕现,但丝毫不影响那双鹰眼锐利。 李钱一个当过皇帝的人,才扛得住梁佩的威压,而梁夏这个小书呆子被她瞪一眼,估计要吓哭。 他看向梁夏,却是有些惊讶。 梁夏目光迎上老皇姑的视线,丝毫不受寒意影响,神色如常,像是感觉不到对方盛气凌人的气势。 一如既往的,“乖乖呆呆”的文静模样。 李钱不由想,呆果然有呆的好处。 他正思索着,就瞧见梁夏默默扫了他一眼。 ‘看朕作甚!’ ‘又不是朕四处播种造成这副局面!’ ‘还看!’ 李钱被她看的不甚自在。 “李钱。”梁夏喊。 李钱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瞬间站直低头,“在!” 李.曾经的皇帝.钱,“……” 梁夏叹息,依旧想换了他,“表姑姥既然不信,那就分别再验一次。” “是。” 梁佩闻言笑了下,语气讥讽凉薄,“丫头,这声表姑姥老妇可当不起。” 梁夏幽幽抬眸看她,拉长音调,意味深长,“哦~这可是你说的。” 她是真不喜欢这群宗室,尤其是梁老太太。 梁夏想,等陈妤果的导弹鼓捣出来,她就把这群宗室绑在一起,肩并着肩,点火送上天。 宫侍们准备验血工具的时候,底下人一直小声非议。 梁夏却是从始至终最淡然平静的那个人,面对身份质疑,没急着狡辩,也没被人三两句就激的把证据拿出来。 这一幕虽没在梦里出现过,但梁夏并不急,未知跟变动,本就很寻常。 毕竟梦里她也没有老蔡这个暴躁的老师,更没有果子怒炸御史府粪坑。 跟陈妤果的“我去御史府给你整个响的”比起来,这个被说是“太女”的少女,显得无害多了。 她情绪平静稳定,像是一滩春日湖水。 梁夏在看少女,少女也在看梁夏。 从进了内殿起,她视线就凝在梁夏的这张脸上。 不是因为梁夏模样出众好看,而是因为—— 她居然活着? 她怎么会活着,之前的六次都没有,没有一次她是还活着的,所以自己才被推上那个位置,当了一次又一次的傀儡皇上。 季晓兮伸手掐自己手臂。 疼。 好疼。 疼痛感让季晓兮混沌昏暗的眸子露出几分光彩,她怔怔看着梁夏。 真太女要是还活着,那她这个替身傀儡假太女,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这次好像跟之前的六次有点不一样,因为年前就该坠马摔死的人,现在活生生地坐在老皇上的床边。 季晓兮已经开始想哭了,看见梁夏的目光宛如在一片贫瘠的荒漠中,看到一抹鲜活的绿色。 那是生机,是希望。 梁夏活着,是不是说明她就能摆脱这无尽的“鬼打墙”生活,好好过日子? 就算、就算解脱不了,那这次她是不是可以拥有自由,不再当这个受梁佩摆控的傀儡? 季晓兮眼睛直勾勾看着梁夏,等她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宫侍们已经开始验血。 “既然佩老信不过水,”冯阮示意,“将水端过去,由佩老亲自检查。” 梁佩验了水,重新滴血。 老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死之前,被扎了第二次,她眼睛扫向季晓兮,“我女……” 可惜老皇帝刚开口就被李钱轻声打断,“皇上别急,还没验呢。” 李钱感觉老皇帝好像更中意梁佩身边的那个。 那可不行! 一直站在远处当透明人的沈家母子,看到皇上的眼神,齐齐眉头一皱。 跟宗室把控朝堂比起来,她们更相信朝臣。 所以哪怕刚才还叫着要砍梁夏手的沈琼花,这会儿双手背在身后,都没忍住伸长脖子往前看第二碗血。 她跟沈君牧小声嘀咕,“这个可千万要是真的 ,她刚才说要善待咱沈家来着。” “这孩子一脸老实相,文文气气的,不像说谎的样子,说善待肯定善待。” 冯阮听了一耳朵,“……” 这才过去半炷香,刚才的“怒气”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你们武将可比我们文臣会弯腰啊。 尤其是梁夏她刚才还一脸老实的改了老皇帝的话,众目睽睽下,她脸不红心不乱的,可不算老实。 沈君牧跟着点头,“母亲说得对。” 冯阮服气了。 你们母子俩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一脉相承的。 “水清,血融。”李钱亲自把碗端给梁佩看。 冯阮注意力转回来,笑着问,“佩老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次验血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水是梁佩亲自检查过的,碗也没问题,说明床边包手的那个是真的。 梁夏食指被扎了两次,多了两个孔。 她竖起食指看了眼,正要放下时,就瞧见旁边横过来一只手。 梁夏,“?”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正捏了条叠得方方正正的淡青色巾帕。 梁夏顺着手往上看过去,就瞧见一袭红衣垂眼看她的沈君牧。 沈君牧的睫毛很长很浓,但并不像别的男子那般卷翘,而是密密斜下,很是好看,垂眸看人时,也很认真专注。 “包一下。”见她发呆,沈君牧提醒她。 “多谢。”梁夏伸手接过,食指蜷缩掌心中,用那方小小巾帕,包住了没扎过的中指。 第9节 血迹难洗,会污了方帕。 而旁边离得最近,目睹一切的老皇帝,“……” 她还没死呢!她新找到的女儿,就跟她新娶进门的君后眉来眼去了? 这皇位,怎么也不能给她! 老皇帝正要开口,就听梁佩道:“这、这怎么可能?” 这话终于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梁佩眼睛盯着碗里的血团子看,恨不得用眼神把它们狠狠分开。 她沉吟一瞬,眉头紧锁,“不可能啊。” “你去试试。”梁佩苍老严厉的眸子看向身边发愣的季晓兮,语气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温和。 她别不是被个丫头给耍了吧。 季君后手段多狠人有多疯满朝野无人不知,在他严格筛选下,有一个漏掉的还说得过去,要是有两个,那就不对劲了。 床边那个是真的,那她身边这个呢? 几天之前,可是这丫头亲自来府上,说她是皇上的女儿。 当时皇上身体不好,宗室们商量完,想的是要么找亲生的,如果找不到,就找族内一小辈过继过去。 在这选择的节骨眼上,这丫头突然带着证据,说她是皇上遗漏在外的女儿。 她说的真,梁佩也是刚才跟起居郎们验证过,才带人冲进来。 谁承想殿内已经有一个了! 怪她过于高兴大意了,但瞒的这般严实,很难说没有冯相的手笔在。 御前总管李钱,也有几分可疑。 李钱准备第二套器具,来到季晓兮面前,甚至友好和善地问,“扎哪只手?” “啊?”季晓兮看着李钱,又看看他手里明晃晃的银针,立马回过神,摇头并推开他,“我不验。” 她从梁佩身边跑开,直奔梁夏而去。 李钱措不及防,被推得往后跌了两步才稳住身形,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大喊道:“护驾!” 沈琼花跟沈君牧反应最快,脚步瞬移,母子两人已经一左一右护在梁夏跟老皇帝面前。 沈家人的忠心,比沈家门口的石狮子还要忠诚坚定。 “救命,太女救我。”季晓兮已经下定决心。 她扑过来,跪在梁夏不远处,眼睛直直看着她,眼里带着光跟希望,毫不犹豫地喊,“太女救我。” 其实季晓兮不愿意验血,众人心里就已经猜到她是假的了,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几乎在季晓兮开口的那一瞬间,梁佩苍老尖锐的声音就追了过来,“来人,把她拿下!” 第006章 梁佩出声要拿人的时候,梁夏看向冯阮,“冯相。” 冯阮微微颔首,止住准备进殿的罗萱,“先慢着。” 她笑眯眯看向梁佩,和事佬一般,缓声劝,“佩老莫急,总得让人把话说完,到时候再拿也不迟啊。” 冯阮做为右丞相,对朝政的敏锐度极高,本能觉得这事情有猫腻。 因皇上没有女儿,后宫无所出,导致朝堂跟宗族相争多年,如今成败全在太女身上。 现在跪在地上的假太女可能是打击宗族势力的关键,她怎么能轻易放过。 宗族的热闹,她恨不得反反复复的磕着瓜子仔细看,哪能那么容易让梁老太太糊弄过去。 罗萱被止步于内殿门口,无人进来拿人。 梁佩目光在梁夏跟冯阮间来回,通过两人的眉眼官司,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看向坐在床上的太女,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假货,脸色阴沉如水。 莫不是中了冯阮的圈套? 她先找到真太女,然后再用假太女拖住她们? 好生缜密的计划,关于太女的事情冯阮竟是瞒得滴水不漏,不愧是笑面虎老狐狸。 见季晓兮不是想行刺,沈琼花跟沈君牧也分别退到一旁。 此时内殿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季晓兮身上。 梁夏问,“为什么求救?” “因为有人想害我!” 梁夏来了兴趣,“展开说说。” 除了宗族外的其余人也伸长了耳朵。 热闹啊,龙床前的热闹,谁不好奇。 季晓兮斟酌了一下语言,想着应该怎么讲。 她来来回回当了快七次皇上,别的没训练出来,但像今日这种大场面她倒是见多了,所以她嘴上虽然喊着救命,可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可要是说她找人救命是假的,她那一双大眼睛又直直地看着梁夏,充满希望跟光亮。 好像整个内殿里的人,无论年龄老少跟官职大小,就连龙床上的皇上,都是一成不变的摆件,唯有梁夏是唯一鲜活的人。 所以她的眼里只有梁夏。 “她,”季晓兮反手一指,指向梁佩,“她想让我当个假太女,承诺事成之后我将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从此荣华富贵美人环绕。” 梁夏好奇,“为何是你?” “因为我年龄跟你一样,身形跟你相仿,连生辰都是同一天,”季晓兮跪坐在自己小腿肚子上,“当然了,这些都是这个老太太跟我说的。” “我看见你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她骗我,所以立马把实话说出来了。” “你撒谎!”梁佩往前几步,凌厉的目光恨不得把季晓兮就地剐成鱼片。 “分明是你自己送上门,说你是太女。” 梁佩看向梁夏,顿了顿,“她说她爹姓窦,原本是宫中尚衣局里的一个小裁缝,因意外被皇上宠幸了一次。” 李钱在旁边想,这话好耳熟啊。 梁佩继续道:“窦氏怕季君后知道此事后对自己下死手,于是贿赂了起居郎,把这次的事情勾掉了。” “我刚才先领着她去查了窦氏在尚衣局的事情,又问了起居郎,一切皆跟她说的一模一样,现在起居郎就站在殿外,可以为我作证。” 李钱恍然: ‘哦~’ “她说的都是冯阮的词啊!” 梁佩说的事情,从窦氏的身份,到贿赂起居郎,全都跟冯阮刚才说得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这都是梁夏的真实身世。 如果梁佩连这些都知道,那她不可能把窦氏的女儿找错啊。 梁佩往床前走了几步,梁夏挪动屁股给她让位置。 梁佩拉着老皇帝的手,声音哽咽,眼眶湿润,开始表演,“皇上啊,老妇的这颗心,为的全是找您的血脉。谁知竟被人做局害了,险些误会了真太女。” 宗室里有人看向冯阮。 冯阮脸上带笑,心里也在嘀咕。 这事可不是她干的。 冯阮不大的眼睛扫向季晓兮,神色玩味,“做局之人当真高明啊。” 竟是连她一并算计了进去。 季晓兮略显心虚地低下头。 这事当然不是冯阮干的,因为梁佩说得全是实话,唯一撒谎的人是她。 季晓兮一共重复了六次这样的事情。 前两次她都莫名奇妙被人绑来当了皇帝,结局自然是被宗室把控至死。 第三次她聪明了,她偷偷调查了一下,然后才知道自己顶替的人是谁—— 梁夏。 一个年前坠马摔死的十六岁少女,跟她年龄一样。 她死后,她爹窦氏就疯了,抱着女儿的牌位四处求人救他女儿,说他女儿是皇上唯一的孩子,只要救活了她,荣华富贵全都有。 这事被宗室知道,于是宗室扣下了窦氏,瞒住了梁夏已死的事实,让她这个年龄身形都相仿的倒霉蛋冒充太女。 季晓兮知道自己是个等死的傀儡,自然想过跑了,可惜被宗室发现,下药慢慢毒死。 第四次的时候,季晓兮企图先扣下窦氏,可惜晚了一步,依旧是死。 第五次她放弃了,她想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也许是想让她当个明君,拯救日渐将沉的大梁! 可惜季晓兮高估了自己,她努力过学习过,但被宗室把控下的她,能接触到的全是吃喝玩乐,跟朝堂有关的事情,半点触碰不到。 国破,她亡。 等轮回到第六次时,季晓兮已经麻木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逃跑,反抗,努力,挣扎,全都没用。 她像是被困在这个“鬼打墙”的世界里,来来回回都是按部就班的跟大梁一起走向死亡。 这是第七次,是季晓兮最绝望的一次。 她摆烂了,随便了,甚至主动找到梁佩,打算这边当了皇帝,那边就在登基宴上跟宗族同归于尽!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 第10节 谁知道,这次有了变动! “七”这个数字,在佛家有特殊的意思,寓意超脱六道,达到悟道的解脱。 季晓兮看到了变动,看到了希望,那就是本来已经死了的梁夏,这次还活着。 现在梁夏当了太女,她终于不用再替人做傀儡了。 不管这一次结果如何,她都是自由的,而不是像提线木偶一般活着。 “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她逼我当太女。” 季晓兮看着梁夏,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您不信的话可以去查,我身世普通,没跟任何有权势的人接触过,怎么能知道什么窦氏,什么起居郎呢。” 这话也不假。 梁佩扭头瞪她,“你不知道,别人可能知道。” “证据呢?”冯阮可不背这锅。 梁佩被她的话堵住,又扭过头跟老皇帝哭诉,“我的皇侄女啊,你可要快快好起来。” 老皇帝要是能好起来,地上就不会跪这么多太医了。 老皇帝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被梁佩握着,眼睛却看向梁夏,这个她在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女儿。 “朕死后……” 知道她要交代遗言,殿内所有事情先放在了一边,梁佩抹着眼角的泪站起来,梁夏坐回刚才的位置上。 她拉着老皇帝的手,“您说。” “朕死后,你要记得朕的话,权力握在手中,沈君牧留在宫中。” 梁夏看她,看这个只有今日一面之缘的亲生母亲。 她死前想的依旧是权势,没提过窦氏,没提过她,甚至没说过江山社稷,没问过黎民百姓。 梁夏拍拍她的手背,眉眼平静,脸上认真,“娘,您放心——” 老皇帝眼睛都亮了些。 梁夏继续道: “您放心,您说的这些,我都……没记住。” 梁夏拍怕她的手,“您安心去吧,这江山,我这次会好好打理的。” 尚且青涩稚嫩的一张脸,认认真真平平静静地说,“我会护我大梁子民平安康乐,做个为国为民的好皇上。” 没有起伏声调,没有豪气斗志,只是普普通通的语气,说着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如今大梁,国库无钱,地里无粮,四处天灾,各地起义。 朝内朝臣不合,宗室异心,朝外边疆不稳,邻国虎视眈眈。 整个大梁,宛如一艘沉了半截的大船。 梁夏她,才十六七岁啊…… 老皇帝怔怔地看着她,最后没再说什么,只是慢慢闭上眼睛。 李钱看了一眼,站在内殿门口大声喊: “皇上,驾崩了——” 老皇上死了,属于他的任务,正式开始。 李钱无缝切换自己的主子,虚假地为老皇帝抹了抹眼角,立马跟在梁夏身边鞍前马后。 那边在为皇上入殓换衣,这边群臣还在等着跟梁夏说新皇登基跟先皇下葬的事情。 摆在这些大事前面的,还有一群跪在地上的太医,以及季晓兮。 “都起来吧。” 梁夏说,“太医们都回太医院,我娘宽容,死前免了殿内所有人的罪。” 太医们齐齐仰头看她,先是叩谢先皇,后是叩谢梁夏。 “孩子我知你心善,但免了所有人的罪,这不妥吧,”梁佩看向梁夏,话里指的是季晓兮,语气冰冷,“冒充太女,可是死罪。” 梁夏抬眸看梁佩,这时候想着叫孩子跟她拉关系了? 晚了。 她可小气了。 “梁佩啊。”梁夏音调缓慢。 “???” 啥?梁啥? 殿内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梁夏。 梁佩本人更是没反应过来梁夏是在喊她。 因为她这个年纪,冯阮这些朝堂小辈皆叫她一声“佩老”,而她辈分高,所以刚死的老皇帝都要喊她“皇表姑”。 梁夏按理来说应该喊她“表姑姥”,这怎么就成“梁佩”了?! 梁佩呵呵笑,正要跟梁夏理辈分,“不是老妇我托大,太女你该叫我一声姑姥姥……” 她把“表”字都去掉了。 不把亲戚理清楚,她怎么倚老卖老,她怎么管教,哦不,帮助自家小辈不受外人蛊惑呢。 梁夏却是摇头,一脸认真,“你先前刚说过,你担不起我这一声‘表姑姥’。” 梁佩老脸一僵,“我说笑呢。” 梁夏微笑,“可我当真了。” 梁佩,“?!!!” 梁佩要论辈分,梁夏给她讲君臣。 “你既然知道咱们表的远,担不起这声表姑姥,那你我论君臣。我君,你臣,”梁夏眸光平平静静,“我叫你一声梁佩,有什么问题?” 梁夏疑惑,声音轻缓,“是你不叫梁佩,还是我叫不得你梁佩?” 谁敢说她叫不得。 梁佩被自己之前的话堵住,心里越发恨季晓兮跟冯阮,如今被梁夏问到跟前,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头都抬不起来,“叫,叫得。” 李钱愣怔怔看着梁夏。 他最清楚,梁佩虽然是表亲,但辈分摆在哪里,连老皇帝都要给梁佩几分脸面,忍着让着。 而如今梁夏不过抓了个话语上的错处,便狠狠甩了这老太太一巴掌,把亲情撇去,直接谈君臣,丝毫脸面都不给。 往后这群宗室再想把手伸过来,打亲情牌可就不合适了。 梁夏连辈分最高的梁佩都不给脸,何况那群小辈们。 李钱有些分不清梁夏这丫头是扮猪吃老虎,还是天然就是呆。 冯阮倒是多看了梁夏几眼。 她还以为这丫头会用宗室跟朝臣互相制衡呢。 梁夏不再看梁佩,而是蹲在季晓兮面前看她,温声道:“你也回家吧。” 季晓兮眼睛都亮了,眼里有水光晃动。 她抬头看梁夏,认认真真看。 季晓兮这才留意到梁夏模样属实好看,是让人一眼望过去就心生放松的长相。 文静,秀气,眉目舒展,声音也是平平缓缓的,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她同样年少,脸上是没染过黑暗的青涩稚嫩,像个书院里待考的学生,不谙世事。 季晓兮双手抓紧衣裙,想提醒梁夏什么,比如冯阮不是好人,比如宗室会杀掉不听话的傀儡,比如大梁最终被铁骑踏平寸草不生。 “那用完饭再走?”梁夏看她跪着不起,还以为她想留下吃顿晚饭。 季晓兮立马摇头,眼泪滚落,“我要出宫。” 季晓兮双手抹掉脸边泪珠,认认真真地看着梁夏,眸子清亮,说得话却有些古怪,“如果这次不一样,我要是能活下去,你说什么我都听。” 梁夏笑了下,“那我记着了。” 梁夏站起来,季晓兮也跟着爬起来。 “找人送她。”梁夏看向门外的罗萱。 “太女,”冯阮站出来,笑着说,“臣派人去送,顺带护送她周全。” 她看向梁佩,故意问,“梁佩,你觉得呢。” 梁佩在朝中并无官职,只是辈分年龄在,所以众人给她一份薄面。 可今日这脸皮已经撕破了,冯阮也想畅快一把。 梁佩梁佩,多少年没人敢叫她梁佩了! 梁佩脸沉如水,“那自然是好的。” 她朝梁夏颔首,语气冷冷硬硬,“老妇身子不适,想请先行回去。” “去吧,”梁夏想了想,“歇完记得来守夜,毕竟死的是你大侄女。” 梁佩,“……” 梁老太太要气死了,现在提到守灵,又要开始论亲情了? 梁夏有理由,“她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不是。” 梁佩被宗族小辈们扶着下去,生怕她再站一会儿会被气晕过去。 宗族走了,冯阮看向季晓兮,“走吧。” 第11节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两个侍卫提着宫灯,走在前面,两个宫侍提灯走在后面,冯阮跟季晓兮位于中间并肩而行。 就这么出来了? 季晓兮忍不住扭头看身后的皇宫,有点恍惚不现实的感觉。 她走了,以后的傀儡就是梁夏了。 可季晓兮再一想,她本来就是替梁夏做傀儡的,愧疚什么。 如今傀儡成了梁夏,她却拥有了自由,若是这次还会国破人亡,那她至少先快乐了! “谢过冯相,我自己认得路,不用您送了。”季晓兮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很危险的人走在一起,像是她在想什么对方都能看穿。 导致季晓兮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放松,绷紧精神,不敢露出半分解脱的感觉。 冯阮双手抄袖,声音如常,聊闲话一般,“快到宫门口了,再送两步也不碍事。” 她问季晓兮,“可念过书?” 语气如长辈关心晚辈。 季晓兮斟酌回答,“念过。” 冯阮垂下眼睫,眼尾余光看她,“读过《开端》吗?” “开啥?”季晓兮没听懂,四书五经里有这篇文章吗? 冯阮点头,“那‘奇变偶不变’呢?” “鸡、鸡便?”季晓兮十分茫然,“鸡便沤……沤肥吗?” 冯阮笑了,“没事,随便问两句。” 她停在宫门前,没往外走,“回家吧。” 应该没问题,可能就是个想走捷径没成功的孩子吧。 季晓兮稀里糊涂地出宫,扭过头就瞧见宫门外马车上坐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女人。 瞧见她出来,对方立马将灯笼挑起来,“大夏?” “哦哦对不起看错了,你这身形猛地一看跟大夏有点像。”陈妤松点头含笑致歉。 季晓兮摇头,“没事。” 陈妤果靠在车辕上都快等睡着了,耳朵好像听见什么,含含糊糊说,“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三角函数。” 她挠挠嘴角,砸吧嘴,嘟囔道:“大夏当了皇上啥时候给咱们弄点钱啊,我还等着造炮弹呢。” 陈妤松把滑下去的外衫重新盖她身上,轻声说,“乖,睡吧,梦里啥都有。” 季晓兮,“……” 好奇怪的两个人哦。 第007章 宗室一群人从先皇寝宫离开后也没走远,而是暂时在别的宫殿落脚休息。 为首的梁佩被小辈们扶着坐在主位上,其余人按辈分年龄或坐或站位于下首。 “梁……”梁成秀看着梁佩,下意识想喊梁佩。 梁佩好像知道她的想法,猛地抬眼看她,脸色阴沉。 梁成秀舌头瞬间拐了个弯,“梁…谅小皇帝也不敢拿咱们怎么着!” 机智如她! 梁佩这才幽幽收回目光。 好险。 梁成秀抬手扶额,抹掉并不存在的汗水,挑了把椅子坐下。 都怪小皇帝跟冯老狐狸,喊什么“梁佩梁佩”,导致她也差点喊顺嘴了。 梁成秀是梁佩的表妹,比梁佩小个十几岁,两人虽然私下里不对付,可面对大事的时候她们整个宗族还得拧在一起才行。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睁眼’看见的第一人就以为是亲人,”梁佩双手交叠搭在凤头拐杖上,闭了闭眼睛,声音也有些疲惫,听着越发暗哑,“很正常。” 她说的是梁夏。 仗着有冯阮在,先是当着她们的面放了假太女,还说要跟宗族断了亲戚关系。 呵,幼稚,天真,不知死活。 “她以为身后站着冯阮就行了?”梁佩嗤笑,“冯阮打的主意,不一定比咱们干净多少。” “她要是聪明些,就该知道谁才是她的亲人,谁才能制衡冯阮。没了我们,她就是冯阮手里拎着的木偶。” 这次是梁佩大意了,竟然着了冯阮的道,被她随便找个假太女就耍得团团转。 不仅失去了得到太女信任的先机,还在群臣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一个人。 “既然她不知道害怕,”梁成秀低声道:“咱们就让她知道知道,朝堂不是学堂,不是她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 梁佩微微颔首,赞同梁成秀的主意。 宗族虽然不似沈家那般拥有明面上的实权,可说到底也不是纸糊的老虎。 若是被梁夏踹一脚就塌了,那她们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中立足? 所以,得从别处找点场子回来,警告加恐吓小皇帝,让她知道害怕跟忌惮。 梁佩她们也想对小皇帝梁夏先礼后兵温柔待之,可惜的是已经晚了一步让冯阮抢先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兵后礼,软硬皆施,给小皇帝和冯阮一个警告。 “那孩子不是放了吗?” 梁佩睁开松弛的眼皮,眼角皱纹深刻,声音苍老无力,语气却不怎么慈祥,“你去找人把她处理了。” 杀个小菜,算是让小皇帝长长记性,让她知道她的莽撞冲动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 “冯阮那边……”梁成秀问了句。 “这事肯定是冯阮的手笔,她先找到真太女,又怕咱们有其他动作,就弄个假太女过来拖延我们。” 梁成秀气恼,“要不然那些证据,窦氏的身份跟起居郎的话,除了冯阮,谁还能知道?” 所以这事肯定是冯老狐狸干的,那假太女也是冯老狐狸的人。 “她计谋已成,目的已经达到,不会为了个小丫头和咱们正面对上,得不偿失。” 梁佩阴恻恻地道:“但小皇上还没见过血呢。” 干净的一张白纸,总得泼点记忆深刻的颜色才行。 梁成秀笑,“行,那我找人去做。” 一个小丫头而已,派五个人去,足够了。 皇城门口—— “姐,”陈妤果猛地从车辕上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再次滑落,两眼发直,“咱们似乎忘了件事。” 陈妤松认命地捡起衣服抖了抖,反手披在自己身上,系了腰带,“什么事?” “大夏让咱们跟窦叔说她今天不回去吃饭了,”陈妤果看着陈妤松,呐呐道:“咱俩好像给忘了。” “……嘶。” “窦叔该不会等到现在吧?”陈妤松倒吸了一口气,伸手推陈妤果,“别磨蹭了快驾车现在就去!要是浪费了粮食没吃完,窦叔肯定心疼死。” 马车从季晓兮身边呼啸而过,速度之快,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起飞。 “抱歉了姐妹~妹~妹~~” 陈妤松的声音被风吹散。 “……”季晓兮被风卷着往前倾了些,不由站稳脚,伸手拢了拢身上衣服。 天色虽黑但四处都有积雪,映得天光微微发白。 马车过后,多出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明显。 季晓兮心脏顿时一紧,立马快步往前走。 她余光朝后扫了眼地上的影子,除了她,远远地还有旁人在跟踪。 应该是宗室那群人,要杀自己灭口。 季晓兮手无缚鸡之力,四处也没有任何反抗工具,从宫门口到主街这段路全是大道,她连个能藏身跟躲避的巷子口都没有。 寒意随风吹过来,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割在她后颈裸漏出来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颤栗,心脏都跟着哆嗦。 季晓兮没吃晚饭,有点走不动了。 难道这次她又选错了? 要是再重来一次,她是不是应该咬紧牙关,认定她就是真太女?然后继续当傀儡,继续等亡国?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都是同样的结局,她就是那地上的蚂蚁,在命运这道车轱辘前面没有半分反抗的命运。 不管她怎么努力,最后还是这个结果。 无力感加上饥饿疲惫席卷上来。 “杀吧杀吧,你们杀吧。”季晓兮自暴自弃的往地上一坐,双腿一蹬,昂着脖子等死。 杀吧,她累了,爱咋地咋地吧。 她就是个孤儿,费劲长到现在,招谁惹谁了啊。 既然不管怎么选择都是死,那就死吧! 身后的五人见季晓兮就地坐下,不由楞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时间摸不准她是不是有后手。 她几个意思啊? 莫不是陷阱? 第12节 五人磨蹭起来。 季晓兮烦死了,伸手抓了把雪,团成球,朝身后愤愤一砸,“快点!磨磨唧唧烦死个人了!” 她还等着第八次呢。 下次一定先混顿饱饭吃再说别的。 “小心暗器!” 见有东西砸过来,五人中有人低喊一声,一手遮住口鼻,一手提刀挡在脸前。 结果季晓兮力气不够,雪球扔的不远。 寂静之中,五人十只眼睛就看着那雪球滴溜溜的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 停下。 “……” “她耍我们?真她爹的找死啊!” “别废话,赶紧杀了她,再把人扔在城门口。” 五人正要快步往前,就听见马蹄声跟车轱辘声响起。 刚才呼啸而去的马车又突然折返回来。 季晓兮昂脸眯着眼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瞧见一个文静秀气的少女站在车辕上,高举右臂,同时大喊,“趴下——!” 季晓兮下意识往前一趴,双手抱头,脸埋在腿面上。 陈妤果扔铁饼一般,把手里的东西朝五人堆里一砸。 “呵,又是雪球。” “同样的花招我们会上当两次?” “可笑。” 五人丝毫不在意,连挥刀都懒得挥。唯有一个胆大的,伸手往前一抓。 “怎么这雪球,还带着火星子?” 她拿在手里,其余四人凑头看…… 空气寂静了一瞬。 “嘭——” “嘭”的一声巨响。 季晓兮感觉后背滚烫,像是有热流波及,但伸手一摸又什么都没有。 她偷偷朝后看,刚才站着五人的地方只剩一个圆桶桶口大小的坑,那坑里积雪全飞,漆黑的地皮露出来。 人呢? 季晓兮念头刚起,就听见“噗噗噗”声响,像是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砸进不远处的雪堆里。 五人还没死,只是头发竖起黑了层皮而已,同时身受重伤,边茫然边吐血。 发生了什么? 季晓兮看的眼睛都睁圆了,嘴巴张开。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把人一下就全弄飞了! “吁——”马车在距离季晓兮一米远的位置停下,马累得呼哧大喘,根本想不起来害怕,鼻息尽数喷在季晓兮头顶。 季晓兮,“……” “没波及到你吧?”陈妤松立马从车辕上跳下来,撩起衣摆蹲下来看季晓兮。 季晓兮耳朵有点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本能地摇头。 “你怎么能怀疑我的能力,”陈妤果也跳下来,语气不满,神情骄傲,“距离跟面积我都把控的很好的好吧,怎么可能会伤着她。” “你不是说没有了吗,”陈妤松扭头昂脸瞪陈妤果,伸手指着不远处,“那这颗是哪来的?” 威力瞧着比上次炸粪坑的那颗大多了。 而且她还随身带着! 陈妤果目露心虚,呐呐道:“我问大夏借了些月钱。” 陈妤松,“……” 原来问题出在大夏那里! “你知道的,不鼓捣这些我手能痒死。”陈妤果伸出白皙修长的手。 典型的靠笔杆子吃饭的一双手。 季晓兮惊魂未定地扭头朝后看。 人不可貌相啊。 谁能想到一秀气文静的少女,一出手就炸飞五个人。 “我带着也是以防万一,要是大夏没出来,我就炸了这皇宫。”陈妤果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去她的王权朝廷,她姐妹性命第一。 陈妤松单手扶额,“完了,我娘知道了估计得哭。” 上次是御史府,这次是皇城门口。 果然,御林军听见动静出来。 陈妤松跟陈妤果默契极了,瞬间一左一右架起季晓兮,在季晓兮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人塞进马车里。 两姐妹手撑车辕坐上车,马车调转车头又再次呼啸而去。 御林军赶到的时候,地上只剩一个坑五个人。 罗萱亲自来的,她蹲在地上,冷声盘问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刚才的声响怎么回事?” 怎么这人这么黑,难道不是大梁本地的? 刺客两眼茫然,微微偏头用耳朵仔细听,“啥,你说的啥?我听不清。” 罗萱,“……带走。” “是。” 御林军离开后,远处有两人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回去禀告主子,人无事,但被陈家两姐妹带走了。” 影子随风离去,皇城门口重新归于寂静。 第008章 飞驰的马车上,季晓兮掏了掏耳朵,依旧觉得里面像是塞了团棉花,以至于她听人说话都有些听不清。 “你们是谁?”季晓兮撩开车帘往外看,光线差,也瞧不出是去哪儿。 但总归是这两姐妹刚才救了自己,她拱手道谢,“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季晓兮心情复杂,她被人架上马车时,有种逃离狼群又进虎窝的感觉。 不过就她这种情况,去哪儿不是去,大不了死了再来一次,反正也不在怕的,就是有些饿而已。 “没事没事,小事一桩。”陈妤果坐在车外豪爽地摆手,不管是坐姿还是语气,都跟她腼腆秀气的外表不相符合。 陈妤松疑惑,偏头往后问,“那几人不是御林军装扮,却敢在皇城门口劫你,你得罪谁了?” 要杀她的人,肯定位高权重。 陈妤松开始担心梁夏了,她一个人在皇宫里面对豺狼虎豹,不知道害不害怕。 季晓兮如实把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目露担忧地看向陈妤松跟陈妤果,“她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怕追过来会拖累你们。你们把我放在路边就行,我自己找地方躲躲。” 知道梁夏还算平安,陈妤松舒了口气。 “原来是宗室欺负我大夏,”陈妤果听到季晓兮的话,立马撸袖子,“看我去给她们整个响的!” 陈妤松连忙伸手摁住她,笑着看向季晓兮,“还好你识时务,我家大夏别的不说,就心肠好,连冬季的麻雀都舍不得饿死,肯定也不会让你死。” “御林军来的很快,就算我俩没回头救你,你今天也没事。” 季晓兮这才弄明白,这两人原来是太女梁夏的朋友。 她不由偷偷舒了口气,眼睛看了下陈妤果,不由想那五个被掀飞上天又掉下来的黑衣人,心有余悸。 她在宫里要是硬咬着牙说自己是真太女,现在被炸飞的说不定就是她了。 “到了。” 马车停在一户人家门口,小小的院子融入黑夜白雪中,很不起眼。 “不管明日去哪儿,”陈妤松跳下马车,笑着跟季晓兮说,“今日先在窦叔这里吃顿饱饭再说。” 她听到季晓兮肚子在响,也闻到了院子里的饭香。 “窦叔,我们来了。”陈妤松等人进门,才发现小乞丐艾草也在。 窦氏一脸笑意,没有丝毫担心,如往常一般,“来了,快来吃饭,刚好多做了一些。” 他煮的面汤,招呼几个孩子拿碗盛饭。 陈妤松来了兴趣,端着碗坐在艾草旁边,挑眉问她,“呦,你怎么也在?” 这可是匹孤狼,除了梁夏谁都不爱搭理。 陈妤松好奇死了,梁夏是怎么俘虏这只小狼崽的。 小艾草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般,扭过身,面朝另一边,继续闷头安静吃饭。 “她见我出去张望,怕我担心大夏,便过来告诉我大夏去当皇上了,今天暂时不回来。”窦氏语气云淡风轻,像是在说晚上吃的什么。 第13节 陈妤果目瞪口呆,“您都知道了!” “废话,”陈妤松胳膊肘往后捣了下陈妤果的腿,“窦叔自然知道大夏的身份。” 陈妤果弯腰揉腿,“哦哦也是哦。” 其实听到傍晚鼓楼钟响的时候,窦氏也差不多猜到梁夏去哪儿了。 黄昏时他听见钟声,开门站在门口朝外看,小艾草见他站的时间久了,怕他冷,才从草堆里出来,“她去宫里了,说去当皇上。” 窦氏看过去。 小艾草依旧是那副小乞丐模样,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不起眼的灰布麻衣,人又瘦又小。平时缩在角落里的时候,经常让人以为那就是个破旧的空麻袋。 窦氏见这孩子眼睛干净明亮,又怕吓着他,还特意站在远处告诉他大夏的消息,不由叹息一声,“我知道。” 他笑了下,“进来吃饭吧,今日饭做的多。” 他看艾草愣住,“大夏天天从家里往外带窝头,拿去喂谁的我能不清楚?” 艾草低头搓自己衣角,怪不得大夏每次带出来的窝窝头都是热的,这么冷的天,她却没有一次啃的是冷硬的窝头。 “我就猜到你们要来,所以今日饭足够吃。” 窦氏笑盈盈看向几个孩子,连季晓兮是谁都没多问,只招呼,“吃饭吃饭,吃饱肚子最重要。” 饭香浓郁,热气氤氲。 季晓兮从窦氏手里接过筷子的时候,才抬眼看这个男子。 跟记忆里死了女儿已经疯癫的窦氏不同,现在的他眉目温和人也年轻,是爹爹的模样。 季晓兮没有爹,但她觉得她要是有,她爹应该也是窦氏这般,“谢、谢谢。” 她原本孤身一人,如今竟沾了梁夏的光,被她朋友保护,吃了她爹做的面汤,头回在冬日夜里感受到温暖。 季晓兮鼻头发酸眼眶微热。 她下定决心,这次要是不一样,那她欠梁夏一条命。 “对了,我刚才听到声响,像是果子的炮仗声。”窦氏看向陈妤果。 声音都传到这边了,皇宫里肯定听的更清楚。 陈妤松谴责地瞪了眼陈妤果,陈妤果知错就改,老实低头,“对不起窦叔,声音太大吵着您耳朵了。” 陈妤果一脸认真,握着筷子斗志满满,“您放心,我下次争取做个无声的!” 陈妤松,“?!” 还下次,她说的是声音的问题吗,是有声无声的事情吗?! “其实果子也是为了救人。”说归说,陈妤松心里还是向着妹妹。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窦氏讲了一遍,脸上虽表现的轻松,心里还是担心梁夏。 反倒是窦氏这个梁夏亲爹看得更开,“不要担心,大夏要是决定去做的事情,定然有把握。” 皇宫中。 李钱站在栖鸾殿门口偷偷问系统: ‘我这是不是算完成第一项任务了?’ 老皇帝死了,小太女成了唯一的继承人,也算是顺利继位了吧。 他记得自己当初继位的时候,是无缝衔接,他爹前脚死,他后脚就灵前继位成了新皇。 只是小太女跟他有些不同,他当时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皇上只能是他,众臣心里也都有数。可小太女是今天才找回来,大臣们还都不认识呢。 朝堂不稳,众人心中不服,这皇位就不算顺利继承。 果然,冷漠无情的机械电子音响起; [查看任务进度……任务完成百分之三十。] ‘才三十?’ 李钱震惊了。 ‘该不会要等老皇帝下葬了才算继位成功吧?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老皇帝下葬是件繁琐复杂的事情,哪怕全权交给礼部负责,也得折腾个半年时间,才能把老皇帝的灵柩送入皇陵。 [按进度,祭祖之后,举行继位大典,任务才能判定为完成。] ‘行吧,熬吧。’ 李钱以自己当皇帝多年的经验推测,小太女想要顺利继位没那么容易。 他正发呆呢,就听见“嘭”的声响,手里拂尘顿时一颤,差点脱口而出大喊“护驾”。 简直成了条件反射。 没过多久,出去的罗萱又带队回来了。 “人没事?”李钱探头朝后看,见五个侍卫扛了五个黑麻袋回来,齐齐放在地上。 他疑惑,“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黑。” 罗萱言简意赅,“刺客。” 李钱吸了口凉气,手捂胸口,哑声问,“外邦都来人刺杀了?” 那他这任务难度也太大了吧,大梁本地的还不够,还来了五个黑的! 刺客们,“……” 罗萱懒得理他,直接越过李钱,站在殿门口朝里行礼,“回禀太女,刺客抓到了。” 梁夏吃了个晚饭,听见皇城外声响的时候眼皮都没抬。 这会儿刚吃完,擦擦嘴巴出来。 她站在阶上往下看,五个黑衣人从头黑到了脚。 嗯,还挺匀称。 罗萱站在梁夏身边,恭恭敬敬,低头说道:“臣到的时候,假太女已经不见了,只剩这五个人躺在雪堆里。” 她拧起英气的眉,“会不会是假太女的手笔?要不要臣联系京兆尹府,全程搜捕弄出声响之人。” 梁夏双手搭在身后,摇头,“不用。” 看见这五个黑刺客,梁夏就知道假太女去哪儿了。 罗萱还没放弃,尽职尽责,“臣查看过,这五人根本没还手就被掀飞,看来此暗器威力甚大,臣怕日后形成威胁。” “这暗器之所以威力大——” 梁夏满意地点头,“主要是我出的钱多。” 她投资了足足三个月的月钱呢,果子说不会让她失望,目前看来,效果属实不错。 日后有了银钱,便大规模制造。 罗萱惊诧地抬头看了眼梁夏。 原来这暗器是出自太女的手笔! 罗萱复又低头,态度越发恭敬,“是。” 她原先以为小太女身份有疑,用心不轨,如今看来却是步步有成算,人虽在学堂,但手已经开始把控朝堂,这才知道哪些人忠心可用。 太女有此谋略,大梁兴起有望。 罗萱先前还当玩笑,如今却因自己名字被梁夏记在了纸上,觉得很荣幸。 像是得到了肯定,干劲十足。 她凌厉地目光看向地上五人,“臣本想严加拷问,可这五人装聋作哑,答非所问。” 她问,“你们是谁?” 五人答,“什么施肥?” 她问,“谁派你们去的?” 五人答,“我们走着去的。” 问东答西,问天答地,不把御林军放在眼里,简直狂妄嚣张至极! 梁夏沉默一瞬,颇为公正地说,“她们可能听岔了,这事御史言大人有经验。” 有被炸过后,短暂耳鸣的经验。 罗萱没听懂,言大人一个御史,能有什么审犯人的经验。 “把五人送给梁佩,”梁夏道:“打草才能惊蛇。” “对了,”梁夏想起一事,“你们出宫门的时候,有没有在附近看见别的人?” 罗萱仔细回想,然后摇头,“只看见一辆马车呼啸而去。” 梁夏垂下眼睫。 “怎么了太女,难道还有别人要杀假太女?”李钱从台阶下折返回来。 梁夏声音轻轻,“不是,是保她。” 她道:“没看见就算了,把人送去吧。” 罗萱领旨下去,李钱站在梁夏身边。 梁夏瞧见远处廊下沈君牧换了身衣服,去而又返,便想支走李钱,“通知大臣们明日来哭灵。” 李钱没反应过来梁夏的意图,只道:“会不会太赶了?” 他以自身的经验提醒梁夏,“人多势杂,您要不再等两日?等您的心腹接管了京城的防务工作,不会出现其他问题的时候,您再让大臣们过来。” 现在小太女刚到皇宫,人都没认齐呢,哪有什么心腹可用,可不得再观察观察,看看谁忠心谁可靠。 李钱挺起胸膛,比如他,就值得重用。 梁夏一想也是哦。 她扭头看李钱,众多人中,就眼前这一个最不确定是不是可用的心腹。 第14节 看来得尽快把艾草接进宫,然后换掉李钱。 对上李钱充满光亮等着邀功的眼睛,梁夏微笑,文气又无害,“你说得对。” 李钱得意。 ‘那可不,朕以前怎么着也是皇上,吃的盐可比你吃的米多多了。’ 系统凉凉的声音幽幽响起: [经系统检测,今日皇宫布防与平时不同,京城布防也在先皇驾崩半个时辰内更换完成。] [换句话说,掌管皇城安危的‘御林军头领’罗萱和负责京城布防的‘右扶风’陈乐时,都已经听命于梁夏。] 李钱嘴巴张开,拂尘掉在地上,刚翘起来的尾巴僵在空中。 这才多久,小太女就把人全换成她的了? 怪不得要大臣们明天来哭灵呢,如今整个皇宫,她已然是真正的主子。 李钱侧头,看向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丫头。 她文文静静,书生模样,白皙妍丽的小脸甚至朝不远处露出清浅笑意,出水芙蓉般清丽。 瞧着格外无害,简直毫无心机。 可她不声不响间,吃顿饭的功夫,已经把控了皇宫。 李钱哑然。 他刚才还教她做事。 他怎么敢的啊! 当年他要是有这本事有这魄力,也不会闹到如今这副场景。 这就是他是亡国昏君,而对方能成为千古一帝的原因吗? 还是个十六岁的苗苗就这么有能力了,将来长大可还了得。 李钱人都傻了。 除了嫉妒,就是酸。 梁夏朝沈君牧走过去,李钱下意识跟上。 梁夏顿了顿,看着李钱,“我想跟沈君牧聊两句。” 李钱呆呆点头,正要跟上,陡然反应过来。这个聊,应该不包括他在场。 李钱无缝切换,弓腰点头,态度声音极尽谄媚,“太女您去,太女放心,” 他连两人单独相处的理由都想好了。 “太女怕君后难过消沉,主动安慰劝解君后,此孝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让人闻者感动见者敬佩。” 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简直‘父女’情深。” 不枉费他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了重新投胎做人的希望。 小太女越有城府,就说明他的“女帝养成任务”越有希望完成。这对于李钱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别说她跟君后说话了,她就是跟君后有别的,李钱以自己昏庸多年的扯淡经验,也能在人前给她圆回来! 这就是自信。 梁夏愣住了。 梁夏重新打量李钱,慢慢道:“……说得好。” 要不还是继续用李钱吧。 这么不要脸又冠冕堂皇的话,艾草就说不出来。 第009章 梁夏朝沈君牧走过去,绞尽脑汁想话题。 少年换了身衣服,之前张扬的大红凤袍褪去,换成了丧服白衣。 他穿在圆领白衣里面的应该是件青色冬袍,清浅的颜色像是冬日里的一根竹,清脆鲜活,衬得他肤色干净眼神通透。 “太女。”见梁夏立在前方等他,沈君牧停在两米远的位置,不再往前。 显然是被谁交代过,跟梁夏保持距离。 梁夏挠了挠鼻翼,没话找话,“吃饭了吗?” 沈君牧点头,“吃了。” “里面人多,要不你待会儿再过去?”梁夏见沈君牧要去殿内,多提醒一句。 这会儿过来哭喊的全是后宫的众君侍们,梁夏也是头回知道,她娘居然有这么多男人,怪不得想不起来她亲爹是谁。 沈君牧犹豫了一瞬,“那我先……” 回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梁夏就提议,“站这儿等一会儿?这样待会儿沈将军出宫的时候,你也能再跟她说说话。” 沈君牧顿了顿,慢吞吞挪过来,“好。” 错过了今日这个机会,母子两人再想说话—— 那就得等明天了。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对不起啊,”梁夏侧眸看沈君牧,耳廓微红,再次解释,“我晚上不是故意的。” 沈君牧显然都快忘了这事了,听梁夏提起,不由摇头,“没事。” 梁夏笑着看他,调侃一句,“‘父亲’果然大度。” “……还没拜堂。”不算是正式的父亲。 沈君牧耳朵红了,本来背在身后的手因为刚才整理了一下衣摆,这会儿垂在身侧一时间忘了再背回去。 直到他身后不远处的小侍看见了,轻轻咳一声,沈君牧才陡然反应过来,立马将两只手都背在身后。 他腰背挺得太直了,不由楞了楞,意识到这样站太傻了,就又把左手放下来,只背右手。 没听见小侍继续咳,沈君牧才松了口气。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梁夏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凑头小声问,“沈将军要求的?” 沈君牧纤浓的眼睫扑闪落下,脚步虽未动,但梁夏说悄悄话时,他身体微微往这边倾斜过来,也跟着小声回,“你怎么知道的。” 梁夏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呢。 见他这样,那小侍又咳了起来,沈君牧立马站直目视前方,不再跟梁夏“交头接耳”。 梁夏双手随意搭在身后,回头看了眼那小侍,是个生面孔,不认识。 小侍对上她微凉的眸光,心底一惊,连忙把头低下来。 “他负责监督我,”沈君牧看着前方漫漫雪夜主动跟梁夏解释,“武将粗鲁,我进宫前特意学过一段时间的规矩,怕忘了,让他时刻提醒我。” “跟谁学的规矩?” “我娘。” 梁夏沉默了一瞬,才勉强夸出口,“……挺好的。” 两人其实不熟悉,也没太多话说,站在一起时寒风吹过,有种名叫尴尬的东西在两人间悄悄蔓延。 沈君牧明显不自在,眼睛看左看上看前看下,就是不看右边的她。 梁夏叹息一声,准备不再难为沈君牧,也不再难为自己。 她打算结束尬聊。 “沈将军呢。”梁夏问的是不远处的李钱。 但沈君牧没看这边,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脱口而出,“被梁佩请去了,说有要事相商。” 梁佩一个宗室,这时候把沈琼花请走了能有什么要事商量?左右不过是打算双方携手合作,共同为难她这个太女。 沈君牧说完这话丝毫没意识到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这事你就这么告诉我了?”梁夏看沈君牧,眨了下眼睛。 沈君牧一愣,陡然反应过来,诧异道:“不能说吗?” 他拧眉,像是觉得复杂麻烦,小声嘟囔一句,声音委屈,“可是,是你先问的。” 她问了,他就答了。 梁夏看他,越发觉得他像根冬竹,宁折不弯。 哪怕浑身浴血单膝点地的时候,腰背都是挺起来的。 “沈将军。” 沈琼花回来了,李钱眼神极其好使,离老远就高喊了一声。 沈琼花吓一跳,狐疑地盯着李钱看。 梁夏收到信号默默挪了两步,跟沈君牧拉开距离,假装没跟他说话。 “君后,太女。”沈琼花拱手,“臣可否跟君后单独说两句?” 她要出宫回府,肯定想跟留在宫里的儿子交代些事情。 “好。” 沈琼花带着沈君牧朝廊下远处走,昏黄的宫灯披在两人身上,像极了破城那日的晚霞。 沈琼花已然战死,跟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沈君牧,一人一枪站在她宫殿门口,以一己之力面对百名敌军,声音坚定: “进此门者,杀。” 他给她争取时间,让她走。 黄昏余光披在他银白锦衣上,像极了今夜宫灯映在他穿着丧服的肩上。 第15节 单薄,清瘦。 梁夏微微收紧手指,喊了句,“沈将军。” 沈家母子停下,齐齐回头看她,连扭身的动作都一样。 梁夏表示,“别走太远,就在那儿悄悄说吧,我不偷听。” 她看向李钱,“我们出宫一趟。” 沈琼花显然不太信任梁夏,等她走了,才跟儿子说话,眼睛余光始终看着梁夏的身影。 梁夏一回头,母子两人就双双双手背在身后,假装什么都没说。梁夏一把脸扭过去,母子俩就头对头小声说话。 梁夏问李钱,“沈琼花怎么防我跟防贼一样。” 李钱笑呵呵的,话脱口而出,“谁让你上来就摸人儿子的手来着。” 梁夏,“……” 梁夏也就干过这么一次登徒子的事情,脸皮红到现在。 她幽幽喊,“李钱啊。” 凉风吹过,李钱陡然回神,立马弯腰低头,恭恭敬敬。 他道:“太女您那是跟君后一见如故,心生亲近这才不能自己,沈将军一个粗人不能理解这种细腻的感情很正常,您别往心里去。” 梁夏感慨,“还得是你。”连她自己差点都信了。 “走,出宫看看我亲爹。” 她赶巧了,刚到家门口,就看见蔡甜蔡夫子回家过年提前回来了。 梁夏看见对方身影的那一瞬,刚撩开帘子的手就迅速缩了回去。 她坐在马车里左摸摸右看看,磨磨蹭蹭就是不下车,想躲开蔡甜。 毕竟为了当皇上,她可漏了太多文章没有写。 要是早知道老蔡提前回来,她今晚就熬夜补了。 而且当皇上这事,她也没提前跟蔡甜打过招呼。 李钱看的眼睛都亮了,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情。 嚯,还有谁能让这面软心狠的小祖宗犯怂! 让他长长见识。 第010章 李钱掀开车帘一角,探头朝外看。 一个瞧着三十出头,身形清瘦个头高挑的女人从轿子里弯腰出来。 对方身上穿着四品官员的深绯色官服,长发挽在头顶,用根简单大气的深色簪子固定。 女人站定抬眸,李钱不由感慨对方的好颜色,英气十足冷艳逼人的一张脸,眸光锐利神色清冷,带着疏离跟淡漠,像块冷玉,硬邦邦的透着沁凉,不好亲近。 “怎么着,是你马车不够大,还是我年迈眼花看不见你,到了家门口还不下来?” 蔡甜开口,言语一贯的阴阳。 梁夏露出半颗脑袋,脸上带着清浅笑意,乖巧老实,“老师回来了。” 蔡甜没理她,转身从袖筒里掏出钱袋子,数了银钱付给抬轿的轿妇,“天冷又连夜赶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轿妇们拿了钱,笑呵呵跟蔡甜说,“蔡夫子下次回家还找我们啊,我们都有了经验,下回演起来肯定更熟练。” 轿妇们这是第二次做蔡甜的生意了。 她们其实也想不懂,蔡甜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别说考个功名了,就是那翰林院她都是以头名直接进去,根本不用假扮官员。 可不知道为什么,十多年前,这个身穿红衣打马游街惊艳满京城的人,竟然毅然决然地辞了官,从此当了个籍籍无名的教书夫子。 可能是怕家里人知道要生气,蔡甜隔上两三年就穿官服回家探一次亲。 起初是三五年一次,这两年对家里人说升官了,变成一年一次,雷打不动地回去陪她年迈的父亲过年吃团圆饭。 而她们这群轿妇啊随从啊下人啊,全是花钱请来陪她唱戏的。 像这种打肿脸在家人面前充胖子的行为,轿妇见多了,她只是没见过蔡甜这种明明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放弃平步青云的大好前途,回来教书的。 她教书也不广收学生,说自己精力有限照顾不过来,十几年下来,门下就仨人,但也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 听闻这户人家的女儿窦夏,就是蔡甜的学生,去年秋闱直接夺了解元,其余两个更是榜上前十。 可见学生有出息,老师能力大。 “行,”蔡甜收起钱袋子,“下次还找你们。” “好嘞。”轿妇应一声,一挥手,然后一行人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顿时原地连个长随都没留下,只剩蔡甜一个“四品”光杆大人。 “噫?”李钱没看懂,这群人怎么把自家大人留下,拿着钱走了啊? 他再看蔡甜,属实是四品的官服,连花纹细节都没错,这衣服不可能是假的。 李钱视线往下扫了一眼,顿时了然。 这官服有点短,露出小半截黑靴,明显不是那么合身。 他懂了,这衣服是真官服,但不是蔡甜的。 因为大臣们每年都会发两身官服,春夏一身,秋冬一身,衣服都有专人量定尺寸,做出来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还会及时修改,不可能出现短了一截的情况。 敢私穿官服冒充官员,可是死罪啊。 “老师回家此行还算顺利吗?”梁夏主动开门,“连夜回来,有没有吃饭?” 蔡甜扫她一眼,“文章写完了吗?” 梁夏推门的动作顿时就是一僵,她头皮发麻,就知道躲不过去。 梁夏抿了抿唇,尽量抬起腰杆,眨巴眼睛,透漏消息,试探蔡甜的态度,“老师,我现在是太女了。” “嗯,”蔡甜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像是毫不意外,又像是根本不在意,“每日要练的字练了吗?” 梁夏双手提衣裙,乖巧地像个小公子,试图撒娇,“老师,我这个未来的皇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练字了啊?” 蔡甜停下脚步看她,双手往身后随意一搭,眸色认真,“当了皇上就能不学习不进步了吗,你小小年纪要是停在原地不努力,如何用稚嫩的肩膀浅薄的学识,撑起这万里山河?” 她顿了顿,问,“还是你想当个游手好闲的昏君,眼睁睁看着国破城碎百姓身亡。” 梁夏立马站好,腰背挺直,“我知道了。” 李.亡国昏君.钱,一时间只觉得这话问在了自己心头上。 他觉得自己被内涵了,蔡甜的每一句话都是往他破碎的心窝子上猛戳啊。 怪不得小太女怕她,就这身堪比帝师的气场跟压迫感,连李钱都害怕犯怂。他老师要是还活着,看见他把江山家业败完了,肯定要拿着戒尺满皇宫抽他。 李钱胸口酸涩,一时间心里怪难受的。 他当初也想当个好皇帝来着…… 可惜生了惰性,迷了眼睛,失了初心,最后酿成大祸。 梁夏跟李钱到底不同,“我晚上就写,定不懒惰。” 蔡甜这才放下手继续往前走,风吹淡她的声音,“吃罢饭再写也不耽误事儿。” “我吃过了。”梁夏心里暖乎乎的。 “那现在就去写。”蔡甜睨她。 “……哦。” 窦氏听见外头声音,打开堂屋的门就看见蔡甜跟梁夏都回来了。 “蔡夫子提前回来了?”窦氏笑着往后跟松果两姐妹说,“你们老师回来了。” “噗——”屋里,陈妤松一口面汤喷出来,险些喷艾草碗里。 艾草捏着筷子单手护碗,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剐了她。 陈妤松拱手作揖连连道歉,伸手拉着陈妤果要跑,“老蔡回来了,我文章没写字没练,怕是活不过今晚了。现在翻窗跑,还来得及苟活一夜。” 陈妤果安心嗦汤,老神在在,“怕什么,现在我姐妹是皇上了,咱们还学什么。” “也是哦。”陈妤松又坐了下来,“大夏都是皇上了,咱俩怕什么。” 然后两姐妹就看见梁夏进来了。 梁夏目不斜视,径直越过她们回自己屋里,然后把书袋拎出来,幽魂一样,停在她们身边,默默地侧眸看着她们。 松果两人昂脸看她,“?” 梁夏对于季晓兮跟艾草为什么会在她家丝毫不意外。 她目光幽幽地扫向陈妤松陈妤果,“我晚上怕是要趴在我娘的棺材板上写文章了……” 人家哭丧,她写文章,人家守灵,她在练字,光是想想都很励志。 陈妤松,“可你是太女啊。” 陈妤果,“未来的皇上!” 梁夏扭头朝后瞥,窦氏去灶房盛饭了,蔡甜守礼没跟进去,只安静地站在外面等,“老蔡说我就是当了玉皇大帝,今天也得完成课业才能睡。” 陈妤果筷子都吓掉了,“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连未来的皇上在蔡姐面前都不好使,何况她们。 “你多少没写?”陈妤松问陈妤果。 后者双眼发直,神情呆滞,“都没写。” 两人看向梁夏,怀有一丝希望,打算抱团抵抗老蔡,“那你呢?” 梁夏叹息,在两姐妹明亮的眸子注视下,缓声表示,“还好我提前写完了。” 松、果,“???” 第16节 她说的什么?她说的是人话吗?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魔鬼低语让人惊悚? 陈妤松抽了口凉气,捂着胸口,上下打量梁夏,“那你这是在干嘛?” 提着书袋一脸幽怨,让她们以为她也没写,结果大夏偷偷卷了她们提前写完了! 梁夏笑,露出几颗整齐的白牙,“过来看戏。” 蔡甜的声音适时响起,“哦?陈妤松陈妤果今晚也在?” 松果姐妹两脸惊悚,尤其是在有梁夏坐在一旁对比的情况下,恐怖值瞬间拉满了。 第011章 陈妤果已经在考虑钻桌子底下会不会安全点。 陈妤松更是打算翻窗跑。 可惜蔡甜腿长,直接跨过门槛进来了。 她穿着官服携着风霜,一手提衣摆一手端面汤,撩起眼皮看向屋里,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松果二人身上,“我本来打算明日再去找人喊你俩。” 陈妤松眼睛一亮,立马说道:“夫子您就当没看见我们,明日见~” 说着就要往门口溜。 蔡甜看都不看她,坐在桌边,“既然你们都在,那便今天就把功课检查了吧。” 蔡甜的原则是今日事今日毕。 她坐下,从筷笼里拿出一双筷子,眼皮都没抬,“回来。” 弯着腰打算悄悄溜走的松果两人,又灰溜溜地走回来,肩并肩站在蔡甜旁边,脑袋耷拉下来。 陈妤松谄媚地问,“夫子此行顺利吗?在家过年开不开心?舟车劳顿赶回来累了吧,我帮您捏肩捶背放松一下。” 她手伸出去,蔡甜不为所动,只问,“文章写了几篇?书看了几本,可有什么新的感悟?” 陈妤松默默缩回爪子,“……没。” 蔡甜沉默一瞬,又问陈妤果,“字练了吗?” 陈妤果垂着脑袋,声音比陈妤松还低,“……没。” 蔡甜筷子放下,微微侧身坐,抬眼看两人。 筷子搁在桌面上的时候,发出轻微声响,动静不大但却好像施了法,整个屋里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听不见。 艾草跟季晓兮都不是蔡甜的学生,但这会儿两人连面汤都不敢嗦出声,两人四只眼睛怯怯地看着蔡甜。 好可怕。 蔡甜其人,名甜人不甜。 陈妤松更是寒毛倒竖,伸手就指旁边看热闹的梁夏,语速飞快,急着甩锅,“夫子我跟果子最近在忙大夏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写!” “她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们帮忙?”蔡甜问。 陈妤松一脸认真,“当皇上。” 梁夏,“……” 陈妤果捣药似的点头,“这可是大事。” 蔡甜看向梁夏,陈妤松陈妤果瞬间朝梁夏拱手作揖,求她救命。 夏姐,她们最亲最爱的夏姐! 梁夏抱着书袋坐在李钱搬来的凳子上,本来嘴角弯弯看热闹,突然对上蔡甜的视线,立马收敛嘴角笑意,昂头看房梁。 “还有要加饭的吗?”窦氏手撩起腰间围裙擦手,抬脚进来,“自己去盛。” 他身上带着烟火气,一下子便冲淡了屋里结冰般的凝固氛围。 艾草饭还没吃完,捏着筷子举手,“我。” 季晓兮一愣,三两口扒拉完碗里的剩饭,含糊开口,“还有我。” 两人趁机溜出去,陈妤松求救地看向窦氏,脸皱巴在一起,可怜兮兮。 “蔡夫子,”窦氏斟酌开口,试探着劝,“吃罢饭再问功课吧。” 蔡甜扫了三人一眼,重新拿起筷子,虽没说话,但明显是答应了。 陈妤松陈妤果立马一人抱住窦氏的一条胳膊,“窦叔真是活菩萨。” 窦氏脸一热,目光看向安静吃饭的蔡甜,心里有股不一样的滋味。 蔡甜视线扫过来,两姐妹瞬间松开窦氏,伸手端起桌上的碗往外跑,“我们没吃饱,再吃一碗。” 窦氏笑,“好,饭够吃。” 他看向梁夏,“你要不要也吃点?” 梁夏摇头,她把书袋子递给李钱,抬头同李钱说,“你也去吃些热汤。” 天冷,加上李钱年纪大跟着自己折腾奔波了一晚上,至今还没吃口热饭,怪辛苦的。 李钱还当梁夏是想支走自己,提着书袋应,“是。” 屋里只剩三人。 “我去看看她们。”蔡甜端着碗要起身。 窦氏摆摆手,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梁夏,话却是对蔡甜说的,“蔡夫子不用回避,咱们自家人,没什么话是你听不得的。” 蔡甜一愣,握着碗的手微微收紧,垂着眸又坐了回去。 “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窦氏开门见山。 关于梁夏的身份,窦氏瞒得紧。 他从没想过梁夏能坐上那高位,朝中情况如何跟她们父女又有什么关系,她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平平安安一生就行,何必冒险出头。 他虽不懂朝政,可宗族跟朝臣们一直在打擂台他还是知道的。 梁夏现在当了皇上夹在这两方势力之间,不管依附哪一方都必然会得罪另一方,处境何其凶险。 “爹,这事说起来有点玄乎,您可能不信。”梁夏斟酌语言。 蔡甜吃饭的动作一顿,余光看向梁夏。 她也很好奇,梁夏是怎么知道她是皇女的。 梁夏白净的脸一脸认真,“仙人入我梦,伸手拂我顶,说我是太女,将来能成事。” 窦氏看着梁夏,根本不信,呵了一句,“哪家的仙人,这么爱多管闲事。” 这丫头肯定是不想说实话,这才故意编个理由来骗他。 窦氏又看向蔡甜,顿了顿,到底是问出口,“那蔡夫子又是如何知道大夏身份的?” 蔡甜完全没想到话题会转到她头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夏目光也跟着看过去。 她甚至做好了被她爹盘问的打算,结果窦氏盘问蔡甜去了! 梁夏伸手从柜子里摸了把瓜子出来,坐在边上默默磕,眼睛在窦氏跟蔡甜之间看来看去。 窦氏看着蔡甜,“你十九岁高中状元,皇上钦点你进翰林院,可你任职第二天便辞了官,之后搬到我隔壁做邻居,说要教大夏念书。” “我之前怀疑过你的动机,但没往深处想,如今细细琢磨,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大夏她那便宜娘是谁,所以这些年才对我们父女多加照拂。” 窦氏,“直到今天大夏跑去做皇上了,我才明白,你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大夏才搬过来的。” 他之所以不接着问大夏就是觉得大夏跑去当皇上可能跟蔡甜脱不了关系。 窦氏更不愿意去想,松果两个孩子跟大夏交好,是不是也是因为蔡甜的原因。 蔡甜只吃了小半碗饭,放下筷子,垂着眼敛没有反驳。 她腰背挺直,自认对得起家国,问心无愧。 直到窦氏苦笑,挽起鬓角碎发,抬起眼自嘲地说,“亏得我还以为你是苦恋我多年,这才搬到我隔壁默默守护我跟我女儿,原来真是我想多了。” 蔡甜微微怔住,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光在烛火跳跃下,轻轻晃了下。 所有的好不过是带着目的罢了,所谓的感情更是他自己产生的错觉。 窦氏深呼吸,扬起嘴角朝蔡甜笑了下,语气听起来很是洒脱,“我这点小男子的心思倒是让蔡夫子看笑话了,不过咱们自家人,……丢人也丢不到外头,说开了就好了。” 这个“自家人”跟前面那个“自家人”明明一样,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窦氏从蔡甜身上移开目光,去看梁夏,“既然你都决定好了,那就这样吧。” 他说完拍拍衣服,抬脚往外走,“我、我去看看她们吃完了吗。” 窦氏离开,满室烛光像是都凝为实质压在蔡甜肩上,压得她指尖蜷缩,好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抬眸问梁夏,“热闹好看吗?” 梁夏捏着瓜子,摇头撇嘴,“不好看。” 她爹生气了。 蔡甜沉默,盯着梁夏看。 “哦……哦!”梁夏猛地醒神,收起瓜子,抬脚往外走,“您坐着,我去帮您哄,啊不,我去跟我爹解释清楚。” 蔡甜,“……” 第012章 梁夏走到外头,把手里没吃完的瓜子递给李钱,拍了拍掌心碎屑,朝窦氏走过去。 窦氏在清锅灶里的余火,之前怕饭凉了,里面一直续着根柴小火温着锅。 “灶房小挤不下这么多人,咱们去屋里坐着吃。”陈妤松给几人使眼色。 第17节 虽然她怕蔡甜,但她明显能看出来刚才窦氏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陈妤松一开口,几人又呼啦啦地朝堂屋走。 灶房里顿时只剩下父女二人。 窦氏坐在矮凳上,手捏着柴火棍拨动灶肚里的火星,没看梁夏。 “爹,”梁夏拎起衣摆乖乖蹲在窦氏边上,抬手给窦氏捶腿,软声喊,“这事事先瞒着您,对不起。” 窦氏没吭声,他之前是有些生气,气梁夏自作主张,非要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他这么些年拉扯养活一个女儿容易吗。 但他做饭的时候也想通了,孩子大了,不可能一辈子做什么事情都要请教他征求他的同意。 就连春日外面屋檐下的喜鹊都知道让小鸟出去飞翔历练,何况大夏还是个人。 窦氏没吭声。 他心里已经不气了,只是有些难过跟担忧而已。 担忧的是朝堂局势混乱,大夏将来得多辛苦。 难过的是这事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就瞒着他呢。 窦氏跟自家女儿间是有话就问,只是语气跟神情多少有点别扭,“你当皇上这事,是你夫子的意思吗?” “这倒不是,”梁夏摇头,“当皇上其实是我自己的主意,跟蔡夫子没有关系。” 她也有些疑惑,“您刚才说的那些我也都想过,蔡夫子是知道咱们父女俩的身份,但从来都没跟我提过,更没怂恿我去坐这把椅子。” “我当皇上和我不当皇上,选择全在我,她没有干涉过半句。” 蔡甜知道她是谁,按理说蔡甜在她身边多年,应该撺掇她早点进宫掌权才对,这样蔡甜就是将来的帝师。 她对自己来说算是半个母亲一般的存在,自己当了皇上肯定不会亏待她,到时候她想要什么没有? 可蔡甜从未提起过她是皇室血脉的事情,以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 不管蔡甜是怀着功利之心靠近,还是无私单纯的一腔抱负只想为大梁培养继承人,以她目前的做法来看,都不太像。 梁夏想,蔡夫子心里应该可也在挣扎。 一面希望她认祖归宗当皇上,所以教授的知识面很广,不仅仅局限于科考。 一面又顾及着窦氏的想法,知道窦氏想让女儿普普通通过这一生,才没提前告知她身份。 蔡甜在面对初心跟窦氏之间,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最后干脆把一切都交给命运,自己撒手不干涉,像以前那般回家过年。 “她没说过?”窦氏微怔,“可她明明知道你的身份,要不然也不会在即将平步青云时突然止步,搬到咱家隔壁来。” 蔡甜最开始只教梁夏,陈妤松陈妤果是顺带着教的。 “所以夫子并非那般冷面冷心。”梁夏轻轻敲着窦氏的腿,间接帮蔡甜说好话。 窦氏彻底迷糊了,“那你是怎么知道你能当皇上的?” 他还以为是蔡甜说的。 难道是…… 他看梁夏。 梁夏眸光清澈,“跟松果也没关系,跟陈姨也没关系,她们待我好不是因为我是梁夏,仅因为我是大夏,是窦夏。” 这份感情,跟“梁”字无关,跟权势利益也无关。 她分得清,看得懂。 “爹,是我梦到了我是皇上。” 梁夏昂脸看窦氏,灶肚里的热意犹在,映在她脸上,“梦里我呆呆傻傻的,稀里糊涂当了皇上又丢了皇位,还连累了很多人因我而死,可梦里她们都没怪我,一心只想让我活下去。” 梁夏想轻松地笑笑,可嘴角怎么都扯不起来。 她放弃地低下头,额头抵在窦氏腿面上,轻声说,“梦醒后我就决定,我要好好当这个皇上,不能像梦里那般无能。” “我要守护好大梁的山河,也会庇佑好我的子民。” “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我想试试。” 梁夏也知道自己此举冒险,一不留神可能就死在那个位置上。 可她一人身死跟国破民亡四处硝烟遍地横尸比起来,好像格外微不足道。 她拿自己去赌,赌大梁气数未尽,赌天下百姓一个富饶的未来。 窦氏垂眸看膝头上的女儿,慢慢抬手,温热的掌心搭在梁夏脑袋上,笑着说,“何止梦里呆呆傻傻的,你现在看着也呆呆傻傻的。” 梁夏眼睛在窦氏身上蹭了下,声音不满,“我可聪明了呢,我可是解元。” “好好好,你聪明,我家大夏从小就聪明。”窦氏双手捧着梁夏的脸,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但嘴上却说: “爹就是个小百姓,没有什么家国抱负,但如果我家大夏执意要去做,那爹就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我就只是担心你。” 梁夏笑,“我知道。” 她就知道,无论她做多么奇怪多么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爹虽嘴上骂两句,但总会默默支持她。 “爹,这事真跟夫子没关系。”梁夏冲窦氏眨巴眼睛。 窦氏扭身看锅底,没说话。 他见梁夏小猫似的挨着他不肯挪步,不由伸手戳她额头,无奈道:“大人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去去去,去屋里看看她们吃完饭了吗。” 不管蔡甜怀着什么目的来的,对他们父女的好总归不是假的。 窦氏道:“大不了今年这官服,还是我替她洗干净还给陈乐时。” 蔡甜回家探亲的四品官服是借陈乐时的,这些年陈乐时从一个七品小官慢慢挣扎到如今的四品大员,蔡甜在她家人眼里的形象,也跟着升官发财。 蔡甜多年来没成亲娶夫,更没有孩子,她跟家人描绘的那些美好,全是套用了陈乐时的人生经历。 这两人,当年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啊…… 如果蔡甜没辞官,以她的才学,现在应该不止四品。 窦氏心里不是滋味,闷闷堵堵酸酸涩涩。 蔡甜的好不是假的,他对蔡甜的喜欢也是真的。 屋里,蔡甜坐在桌边,腰背板正如松,沉默不语地把那碗微凉的剩饭端起来吃完。 陈妤松呐呐道:“夫子,我给你盛点热的吧?” “无碍,”蔡甜道:“能吃就行。” 窦氏手艺很好,做出来的饭菜比酒楼饭庄里的还要好吃,哪怕是一碗煎了葱花的寻常面汤,都跟别人做的不同。 有家的感觉,带着鲜活的烟火气,在寒冷夜里格外慰藉肠胃。 蔡甜吃的认真。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吃他做的饭了。 蔡甜承认自己是怀着目的靠近窦氏父女,可她逼不得已,更没起过坏心。 除了家人外,她两辈子,也就只这般掏心掏肺对过窦氏父女。 他当初怀着身孕从宫里出来,银钱不多不舍得花钱吃肉补身子,她就让肉铺掌柜装成老人摔在窦氏的必经之路上,然后做为感谢,肉铺硬是给窦氏“送”了一年的猪羊肉。 蔡甜背地里付钱的时候,肉铺掌柜还说头回做她这样的生意,没点子演技在身上还“送”不出去这不要钱的肉。 蔡甜拱手道谢。 她那时跟窦氏不熟,贸然相帮肯定惹他怀疑。 蔡甜拿自己的那点积蓄偷偷补贴他,用的法子花样百出,就为了让他过得好一些,顺利生下肚里的孩子。 后来梁夏顺利出生,父女俩花销逐渐增加。 蔡甜一个给梁夏当夫子的,收的那点束脩连顿酒钱都不够。 那时她在家人眼里,已经入职翰林院,有自己的俸禄,所以蔡甜没办法从家里拿钱,只得戒了酒。 她点灯熬油给书铺誊抄字帖,又接了写话本的活,甚至给人作画写家书,但凡能用这双拿笔的手赚钱的活,她都干了。 她一个该在翰林院修书的新科状元,日日做着这般零碎的活计,只为了让梁夏不在笔墨纸砚的事情上发愁。 后来陈乐时慢慢升了官,开始帮她从翰林院跟大儒那里四处借书。 蔡甜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梁夏长些见识。 练字,读书,骑马,射箭,习武。 蔡甜能教的全教了,她不精通的,那就重金请精通的人来教。 她赚了那么些银钱,花在家人身上两分,花在梁夏身上足足七分,而她一个富裕家庭里出来的嫡长女,只勉强花了一分,不讲究吃喝穿着,能活就行。 原本她爱喝点酒,后来全戒了。莫说别的消遣,没钱的日子,她连油灯都舍不得点,连口热饭都舍不得吃。 有几人能知道这般窘迫的她,也曾锦衣玉食,家里家业甚至很大呢。 她就是读书读不出名堂,在家安心当个废物家里银钱都能养她几辈子! 何况她年纪轻轻,仅仅十九岁就中了状元,身着红衣打马游街,前途无可限量。 她本应该高高在上当她的翰林学士,每日修书品酒同三两个好友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何必做着赔钱赔己赔官路的事情。 可蔡甜还是这般选择了。 她放弃了自己的未来跟个人享受,为的不过是给大梁一个未来,给大梁百姓一个好皇上,只因为她经历过国破家亡。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在国破那日,死在城亡那时。 往日熟悉的同僚,跑的跑,死的死,大火焚烧整座皇宫的宫殿,蔡甜曾自诩天赋英才,能为国施展抱负能改变大梁,可最后依旧螳臂当车,无能为力。 她同王朝一并葬身于火海中,心中甚是不甘。 谁知一觉醒来,她才刚入翰林院。 于是蔡甜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另一种人生,甘做菜田肥料,只求能为大梁培育出一个好皇上,不让前世的事情重蹈覆辙。 这事她只跟陈乐时说过,所以陈乐时借她官服让她回家演戏。 蔡甜自己无所谓,可家人对她当官寄予了厚望,她不忍父亲失落,才想出这个法子。 第18节 她此生,可能有愧于父亲,但绝对无愧于大梁,无愧于天地。 至于自己的心,……是这些年跟窦氏慢慢相处中产生的意外。 可她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也太沉重,已经不敢再为自己着想。 她对于窦氏的质问,也辩解不了。 她的确怀着目的而来,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在抢一个父亲的女儿,哪怕有天大的理由,那也是她的,不是窦氏这个为人父的。 蔡甜知道自己不光明,可若是她一人走在黑暗中能为更多人换取未来,她不后悔。 总要有人,甘做养分。 “我回去了。”蔡甜把饭吃完,放下碗筷。 她出去的时候,窦氏正好进来,两人迎上。 梁夏站在后面,抿唇跟蔡甜拍了拍胸口,示意她已经把人哄了,放心放心。 蔡甜一愣,垂眸看窦氏。 窦氏搓着腰上围裙,憋了半天,吭吭哧哧开口,“你官服脱下来还放院里,明天我去帮你洗。” 说完窦氏闷头错开蔡甜,往屋里走,“我去、去收拾一下碗。” 蔡甜怔在原地,只觉得喝的那碗面汤在胃里捂热了,整个人手脚慢慢都是暖的,空荡荡的肠胃是饱的。 她侧眸,轻声道:“谢谢。” 谢他还愿意帮她洗衣服,谢他生完气还愿意理她,更谢谢这份理解跟尊重。 窦氏红了耳朵,“没、没事。” 梁夏站在后面看,心道原来这就是“大人间”和好的方式啊。 看两人间气氛缓和,屋里几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最先说话的是陈妤松,“窦叔您就坐着歇歇吧,这碗筷有手脚勤快的都给您收拾好了。” 窦氏一看还真是,桌子都擦干净了。 他看向干活的季晓兮,笑了,“你就过来吃顿饭,怎么还把活给干了呢。” 不仅收拾了碗筷整理了板凳,还顺便把地都扫了。 这么勤快的孩子,不多见。 “习惯了,”季晓兮有些脸热,“我之前就是在客栈酒楼里给人打杂的,所以看见碗筷没收就顺便收拾了。” 陈妤松立马内涵艾草,“瞧见了吧瞧见了吧,这就是眼里有活,同样都是吃白饭的,你跟人学着点。” 艾草翻了个圆润的白眼,视线从这边移到另一边,没理陈妤松。 “你好意思说艾草,”梁夏进来,“你哪次主动干过活儿?” “我懒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陈妤松脸皮忒厚,理直气壮的不要脸,“所以我不干活很正常。” 陈妤果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跟她划开距离。 梁夏看向季晓兮,“这么晚了,你打算去哪儿,我找人送你。” “我好像没地方去……”季晓兮笑容僵了下,捏着手里的抹布有些无措,“酒楼这个时辰肯定关门了。” 她以为自己要去当傀儡皇上,直接从酒楼翘班不干了。 一时冲动的后果就是导致她现在没地方可去。 窦氏见不得孩子可怜,看向梁夏,见她点头便道:“大夏今夜要回去守灵,她那屋没人,你先凑合着住,等你找到去处再走。” 窦氏见季晓兮不好意思平白接受别人的好意,体贴地说,“你手脚麻利,做为报酬,你住几日就得收拾几日的家务,不算白住。” 陈妤松也跟着说,“住吧住吧,大夏突然不在家,窦叔一个人住也不习惯,你就当陪他了。” 大家都在给季晓兮找能住下的理由。 她手脚麻利心性不坏,又没在外过过夜,这么冷的天无处可去,怕是要冻坏。 “好。”季晓兮这才红着脸说,“我不仅会做家务,我连饭都能做。” 窦氏乐了,“行,那就你来做,我乐得清闲。” 对于这个安排众人都很满意,唯有爱吃窦氏做饭的蔡甜,微不可见地拧了下眉。 艾草不喜欢跟人一起生活,所以能进来吃顿饭都是破天荒了,更别说住下。 她往外走。 李钱守在外面嗑瓜子,艾草从他身边经过时,多看了他两眼。 向来不爱跟人说话的艾草,难得问李钱,“你是御前大总管?” 李钱点头,“怎么了?” 李钱刻意挺直腰背,语气暗含期待,“是不是不像。” 他就知道,哪怕是换了个身体,都遮不住他原先的真龙天子气质,连个小乞丐见着他都觉得他不像御前大总管! 这是什么,这就是天子之气。 系统: [……] 屋里梁夏忽然喊,“李钱啊。” 差点把小艾草唬住的李钱,条件反射地堆出笑意,扬声应道,“在。” 狗腿子劲儿毕现。 艾草,“……” 梁夏说,“准备回去了。” 李钱拂尘一扫,恭敬无比,“是。” 艾草幽幽地看着李钱,缓慢竖起大拇指,“没人比你更适合当大总管了。” 她是干不来。 还是找大夏换份活干吧。 从窦氏那里回去的路上,梁夏撩起车帘,看坐在前面双手抄袖缩着脑袋的李钱,眨巴眼睛,“见过艾草了吧?” 她说,“就那个瘦瘦小小,眼睛又黑又大的小丫头。” 李钱侧头回,“见过了,她还问我是不是御前总管呢。” 李钱笑,“可能就是好奇。” 梁夏抿了下唇,先问李钱,“你冷吗?” 李钱衣服带着圈毛领,笑着说,“谢太女关心,我不冷,一点都不冷。” 还没混熟,他不敢进梁夏的马车,怕这位小祖宗面热心狠。 梁夏这才放心地说,“艾草之所以问你,是因为我原本打算让她来接你的差。” 李钱,“?” 李钱,“!” 李钱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整颗心瞬间凉了起来,“太女。” 他捂着胸口,幽幽道:“我现在觉得冷了。” 心冷,哇凉哇凉的啊。 他想着养成梁夏,梁夏竟想着换了他! 梁夏看着他,慢吞吞地开口给李钱递了个机会,“也不知道沈君牧睡了吗。” 李钱瞬间懂了,他腰背挺直,“我觉得太女回去后可以去看看君后,宫里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您做为皇宫之主,为彰显您的仁德跟慈爱,理应问候跟关心一下君后。” 梁夏笑,她就喜欢李钱这种灵活的人。 她清咳两声,给自己找补,“我就是随口一问。” 李钱,“……呵。” 第013章 梁夏先走的,陈家两姐妹随后。 陈妤松跟陈妤果刚要趁着夜色偷偷爬上马车溜走,就听见蔡甜那索命般的声音: “你俩等等。” 陈妤松瞬间惊悚,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可能不知道这个叫什么感受,但是陈妤果很清楚。 这叫留堂。 放学了别人都能走了,她低着头抱着书包混在人群里就要离开的时候,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突然喊出她的名字。 堪比平地一声惊雷,心都颤了三颤。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怖,让陈妤果一个暴躁分子听见了都是一哆嗦。 陈妤松液体一般,从车辕上丝滑地流下来,又淌到蔡甜身边站直,“夫子,我们明天真的写,我要是不写陈妤果就是狗。” 陈妤果瞪陈妤松,“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陈妤果改口,“你全家就你最狗!” 蔡甜沉默地看着两人,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 陈妤松跟陈妤果老老实实并肩站好,低头看鞋尖,不敢再打闹。 有时候夫子安静比发火还可怕。 蔡甜双手往身后随意一搭,见她俩不再说话了,这才道:“课业本来就是你们份内该完成的事情,不应我来督促跟监督。” “是。”松、果应。 第19节 “春闱在即,大夏当了皇上,那你俩呢,可曾想过自己未来的路?” “抱她大腿,等着起飞。”陈妤果举起手,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透出那么一丝丝的—— 淳朴。 她姐妹都是皇上了,她坐等大夏努力就行,还看什么书考什么春闱。 蔡甜颔首,“若是生在盛世倒是可以如此,但如今大梁形势如何,大夏处境如何?” 陈妤松拧紧眉,陈妤果慢慢把手放下。 如今大梁不稳,大夏在宫中更是四面危机,她夹在朝臣跟宗族之间,弱小无助又可怜。 陈妤松一把子怜惜住了,抬手虚假地抹了抹眼尾并不存在的眼泪,往边上甩了甩,“我那可怜的夏儿。” 蔡甜,“……” 蔡甜微微一笑,背在身后的手收紧,尽量深呼吸。 她要不是欠陈乐时人情,高低得揍死陈妤松。 陈妤松余光瞥见她的神色,不敢再耍宝,立马正正经经地回话,“夫子放心,大夏就看着面嫩无害,其实心肠黑着呢。跟她对上,向来都是她吞别人,还轮不着别人吞她。” “我知她聪明,可如今局势艰难。” “大夏明面上偏向朝臣,已经跟宗室撕破脸,宗室不会善罢甘休饶了她。如今朝堂上,大夏不过是个年轻好把控的小皇上,她手里能用的人,屈指可数。” “若是想把控住整个朝堂局面,需要有人站出来,做到冯阮那般位置,才能真正的帮上她。” “否则朝中右相要是跟皇上打擂台,你说群臣听谁的?” 一个是稚嫩青涩的小皇帝,一个是根基深厚的老狐狸,群臣听谁的,还用说吗。 梁夏,许是会孤立无援地处在深宫中。 陈妤松的肩膀慢慢塌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蔡甜,认认真真,语气坚定,“夫子我懂了。” 大夏需要她们成为左膀右臂。 她们念书至今,也该选择自己将来要走的路了。 “不是仅为大夏,”蔡甜看着她,“而是为了大梁。” 少年人应该有一份报国的赤诚之心,为国、为民、为君。 陈妤松抬臂,手背手心相贴,手朝前一推,低头弯腰给蔡甜行了一礼,“学生受教了。” 这是蔡甜教的人生之课。 “往后的路怎么走,我不再监督,我只站在你们身后,如有需要,尽管回头寻我。” 蔡甜看向陈妤松陈妤果,温声叮嘱,“回去吧,夜深路滑,驾车小心些。” 陈妤松带着陈妤果离开。 陈妤果没听懂,还小声问,“就这?就这么放我们走了?” “那你还想熬夜通宵抄书啊?”陈妤松驾着车,语气轻松,神色吊儿郎当的,眼睛微微眯起朝前看,“夫子已经给我们指好了路。” 她手拿马鞭一指前方黑暗却宽阔的大路,意指皇宫,“朝着那个方向,闷头走便是!” 陈妤果虽然听得稀里糊涂,但她伸手拍陈妤松的肩膀,“姐你放心,你跟大夏随便走,我闭着眼睛直接跟。” 陈妤松笑着捏她脸,回头看时,蔡甜如松如竹,就站在门口光里。 她们虽怕老蔡,但心里也最是清楚,只要蔡姐在,就都是小场面。 两人驾车离开,蔡甜收回目光。 掸了掸衣袖,抬脚往隔壁走。 慢慢从光中,步入黑暗里。 近日下了雪,这段路今日被马车来来回回糟蹋,泥泞不堪,并不好走。 偏偏蔡甜夜里有些看不见,只能缓慢沿着微黑的夜色摸索着抬脚往前,每一步都很小心,每一步都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蔡夫子。” 窦氏喊了一声。 蔡甜回头,就见窦氏拎着一个橘红色的椭圆灯笼站在门口喊她。 她果真蜗牛般的速度,半天没挪几步。 窦氏笑着快步走过去,手里提着的灯笼一路映出光亮,点亮蔡甜眼前的黑暗冷寂,照出她略显茫然的脸色。 “喏,拿着照亮,别进屋的时候摔着了。” 路上还好,多少有点积雪照出来的光,等蔡甜进了屋,那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有一次没注意,直挺挺地往前走,脑门直接磕在墙上,第二日红了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人打了呢。 也是那时起,众人才知道无所不能的蔡夫子,原来还有夜间看不见东西的毛病。 “这是……”蔡甜迟疑地看着灯笼。 窦氏将灯笼往前递了递,“大夏给你做的,只不过平时没用到就一直放着,今晚你连夜回来,刚好能用上。” 蔡甜抿了抿唇,伸手接灯笼。 橘色光亮可能晃眼,蔡甜没注意,手往前伸的时候,指尖触碰到窦氏微凉的手背。 她眸光轻晃,不动声色地拿过灯笼收回手,垂眸温声说,“多谢。” 窦氏蜷缩着指尖,两手相握攥在身前,示意前方,声音含糊,“那你回去吧。” “嗯。” 有灯在,前方亮了很多,蔡甜能大步往前,毫无畏惧。 等蔡甜转身离开,窦氏才搓了搓被碰过的手背,耳廓滚烫,转身回去。 窦氏边关门边想,也不知道大夏回到宫了吗,晚上能不能睡个好觉。 梁夏已经回到宫中,但估计晚上是睡不了一个整觉了。 宗族近亲今日都在守夜,数起来差不多有四五十人左右,齐刷刷跪在棺木前的蒲团上,哆哆嗦嗦地搓着手。 殿内已经放了炭盆,但还是有些冷。 不仅天冷,这守灵的氛围也有些冷。 宗族们还没吃晚饭呢,跟她们比起来,之前在安乐宫里坐等吃席的大臣们好歹垫吧了一点果子跟点心。 有人大胆一些,偷偷让人送了些馒头包子,或者点心等物,借着宽大的孝服袖筒遮掩,偷偷往嘴里塞。 梁佩左右看了一圈,抬眼看跪在隔壁的冯阮,问,“冯相,太女呢?” 她才是亲生的。 亲生闺女都不在,她们一群远亲在这儿守灵,像个什么话。 到底是宫外新找来的,丝毫不懂规矩礼仪。 冯阮撩起眼皮也跟着看了一圈,语气疑惑,神情纳闷,也跟着问,“是啊,太女呢。” 她笑呵呵说,“太女有太女的安排,她的去向不是我这个当人臣该问的。” “冯相是在说我没资格过问太女的事情?”梁佩嘴角往下,脸跟声音一同沉了下来。 她本就是那种偏凶相的面容,如今年老皮松,法令纹更严重,沉着脸的时候,颇有几分骇人气势。 可冯阮怎么会怕她,“佩老说的是什么话,我哪敢有这个意思。” 冯阮自然知道梁夏去哪儿了,这会儿见宗室要闹,便趁机站起来,“行行行,我去找行了吧。” 她站起来拍拍膝盖,低头跟这群宗族们说,“我去寻太女。” 梁佩冷呵一声,阴阳道:“辛苦冯相了。” 冯阮笑呵呵,“不苦不苦。” 等冯阮走了,梁佩才陡然反应过来她那句“不苦”是什么意思。 她哪里是去找人了,她分明是跑了! 冯阮身形微胖,但胖的恰到好处,尤其是她五官好看皮肤白,看面相简直就是个老好人,见谁都是带着三分笑,是个很福气的面相。 她抬脚出去,门外等着的长随立马迎上来,“主子,咱们要去找太女吗?” “找什么太女,”冯阮被冷风袭面,冻得抽了口凉气,缩着脖子抄着袖筒,跟长随说,“快快快,快回小巷弄点热饭吃,可饿死我了。” “可宗室还等着您呢。”长随朝后看。 冯阮立马道:“我只答应她们去找太女,可没说一定能找着人。” 她马不停蹄地朝前走,好不容易寻个理由出来,怎么可能再回去。 里面躺着的又不是她亲娘,她费这个心做什么。 至于梁佩—— 让她等着去吧。 长随出了宫门从凉棚处解开拴马的绳索,扶着冯阮坐进马车里。 “还是不回府邸直接去望水巷?”长随问。 “对。”今天十八,属于下半个月,她夫郎住望水巷。 长随不再问,直接驾车离开宫门口。 冯相在望水巷养了个外室的事情,众人皆知,听说甚是宠爱,一个月里有半个月的时候都住在小巷里陪她那外室,另外半个月才回府陪夫郎。 可怜冯相那夫郎王氏至今不知道她外头有人的事实,下人们也都瞒着他,让王氏在家安心相妻教子足不出户,全然不接任何应酬。 只是冯相那儿子今年应该三岁了,硬是没出来见过人,只养在后院里。 有人怀疑冯阮根本就不喜欢王氏跟儿子,所以变相将人囚禁在内宅中,不见生面孔。 至于外氏可郎君,更是藏的严实,除了最亲近之人,没人见过可郎君的长相,估计也是出于对他的保护吧。 关于冯相的事儿,朝中上下知道的人可不少。 “这就是冯相的家事了,也就两个,没有很多。”李钱边走边跟梁夏说冯阮的事情。 第20节 因为两人刚才进宫的时候,看见冯阮了。 冯阮明显也看见她了。 然后冯相瞬间瞎了一般,直直朝前走,头都不回,假装跟随从说话,从而故意大声道: “有太女跟宗室在,宫里能有什么事儿,我留下那不是占地方吗,还不如养好精神明日再来替太女分忧。” 梁夏,“……” 梁夏表示,“不愧是右相。” 这话冠冕堂皇到让人挑不出半分错。 可能是见她提起冯阮,李钱就顺带着跟梁夏提了一嘴冯相的那点风流韵事。 “冯相估计是急着回去陪夫郎。”李钱摇头。 梁夏眯眯眼,“哦~” 李钱见她笑得文气,像是眯眼狐狸,不由朝冯阮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莫名有股不好的预感。 第014章 梁夏披上孝服,双手抄袖一脸肃穆抬脚进大殿。 只是进去之前,犹豫了一瞬,收起脚转身从另一座殿里抓了几把瓜子,又从书袋里抽出张练完字的纸,包了几块甜口的糕点。 李钱看的一愣一愣的,“太女您没吃饱?” 她晚上可是吃了足足三碗鲍鱼捞饭啊,亲娘死了丝毫没影响她半分胃口,撑到晚上回家喝不下一口面汤。 梁夏摇头,“没啊,我晚上吃饱了。” ‘那您……’ 李钱看梁夏用纸包好糕点塞进袖筒里,便没再多问。 他估摸着是留守灵时饿了吃。 大殿里,梁佩眼睁睁看着梁夏从门口走过来,酝酿好情绪准备发难。 毕竟她占着理,谁家亲娘死了亲闺女不在跟前守孝的啊? 梁夏若是不孝,那宗族完全可以用这件事情当做把柄给梁夏施压,说她不配做太女。 天地重孝孝当先,一个孝字就能变了天。 梁佩正撑着地准备爬起来,一扭头却发现梁夏转身走了! 又、又走了?!!! “……” 梁佩被闪了一瞬,像是燃到根儿的炮仗突然哑火,憋得胸口难受。 这个庶民! 她怎么配当太女! 梁佩沉着脸正要跪回去,梁夏又低头整理袖筒进来了。 “……,”梁佩都没脾气了。 她整理情绪,冷冷开口,“太女去哪儿了?众人都在守孝,您怎么不在?” 刚才有人回禀,说梁夏带着李钱出宫了。 梁夏再次一脸肃穆地进来,提起衣摆跪在沈君牧身边的空蒲团上,眼皮都没掀,拿了道黄纸放进铜盆里,看火苗一口将纸吞噬。 她叹息,“梁佩啊,我的行程你还没有过问的权力,莫要越界。” “就算我不是以长辈身份过问,那我以人臣身份,总能问一声太女先前去哪儿了吧。”梁佩被个小辈来来回回叫大名,已经忍到了极致。 她站起来,伸手接过拐杖撑着身体,眼睛直直看向梁夏,沉声问,“太女为天下表率,如今亲母去世却不在棺前守灵,对得起孝字吗?” 沈君牧闻言眉头微皱,只觉得梁佩这话说得太严重了。 “孝的方式可不止这一种,”梁夏摇头,目露失望,“梁佩,你狭隘了。” 梁夏直起腰朝殿外招手,梁佩微楞,脸皮都绷紧了,“太女这是要做什么?” 直接打算一言不合就动手了吗? 太草率了吧! “你莫怕,”梁夏眨巴眼睛,“我喊李钱呢。” 梁佩扭头,果真看见李钱拎着个书袋颠颠地进来,又颠颠地出去。 梁佩,“……” “我出了趟宫,你知道吧。”梁夏抬眼看梁佩,清澈干净的眸子洞悉了一切。 梁佩双手搭在拐杖上不应。 梁夏继续道:“我回家把我没完成的课业拿了过来。” 梁佩皱眉,“现在是看书的时候吗?” “什么时候都是看书的时候,”梁夏神色认真,“不看书怎么明智,不明智怎么守住我娘给我留下的江山。若是江山丢了,那岂不是大不孝。” “跟跪在这里守灵的小孝比起来,守护江山百姓的大孝更重要,我娘就是活着,也会赞同我的说法。” 梁佩一时间被她扯大旗的话噎住,竟找不出反驳的语言。 她梗在原地,总不能说先皇昏庸,才不管看不看书百不百姓这种话吧。 梁夏从书袋里慢条斯理掏出书,声音温和却带着凉意,“我有两件事好奇。罗萱在皇城门口捡了几个黑人,不知道是谁家的仆从,此乃其一。” 她把书放在面前,“有人窥探我的行程,此乃其二。” 梁夏抬起白净的脸,看着梁佩,直接不给半分脸面,“我这人多疑,总觉得这两样事情,都跟你宗室脱不了关系。” 梁佩立马道:“太女慎言,宗室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狡辩归你狡辩,”梁夏点头,“但我不信归我不信。” 梁佩,“……” 梁佩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太女既然这般说,那这灵前我等是跪不下去了。”梁佩抬脚直接朝外走。 她一走,身后好些宗室都跟着起身,目光在梁佩跟梁夏间犹犹豫豫,最后选择跟梁佩出去。 梁成秀一脸担心,出了殿门小声问梁佩,“咱们就这么走了吗?太女会不会更记恨我们。” “你还看不懂目前的形势吗,”梁佩音色阴沉,“她这是彻底跟咱们宗室撕破了脸面。现如今她已经记恨上了,你难道还怕她更记恨?” 要是换做旁人,哪怕心里知道也不会直接说出来,甚至拿到证据也会维持彼此的体面。 大家虚与委蛇,看破不说破。 梁夏倒好,快刀砍上来,直接撕破脸。 她疑罪从有,就认定事情是宗室干的,要宗室自己拿出证据证明清白。 她们怎么证明? 她们的确这么干了啊,根本证明不了清白。 “那咱们怎么办?”梁成秀急起来。 要是失去了未来皇上的信任跟依赖,宗室将不再是宗室。 “既然这个不听话,”梁佩下定主意,看着梁成秀,“那就换个听话的。” 梁成秀脸皮都起了层鸡皮疙瘩,想了好半天,最后咬牙拿定主意,“好,听你的。” “宗室还有些人手可以用,三日后祭祖,就是机会。” 梁佩的声音散在夜风里。 宗室走了大半,大殿都空了下来。 梁夏跟李钱道:“派人去跟冯阮说一声。” 李钱疑惑,“说什么?” ‘这个小祖宗她还要说什么?’ ‘她到底会不会当皇上啊,就这么跟宗室开撕了,那不是逼狗跳墙,逼兔子咬人吗。’ 李钱觉得梁夏操之过急了,就算想摆脱宗室的把控,那也应该徐徐图之,不能把人逼得这么紧。 系统清晰的电子音响起: [请宿主时刻记住自己的任务,‘让梁夏顺利继位’。] 李钱,“……” ‘她这么搞,让朕很是难办啊。’ 他本来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任务,毕竟梁夏是老皇帝唯一的继承人,如今看来有些悬。 她惯会作死,上来就给自己树了不少敌。 宗室不弄死她都对不起今天晚上受到的这些屈辱。 李钱感慨自己看走了眼,还当梁夏聪慧过人心有城府,如今看来,还是年轻啊。 他叹息,“太女,要不别找冯相了,我看您还是把罗萱叫进来,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您吧。” “为何?”梁夏问。 沈君牧在旁边听了个全程,这会儿开口了,神色认真,实话实说,“他怕你被宗室暗杀。” 李钱耸肩,连沈君牧都看出来了,她这仇恨难道拉的还不够明显吗。 梁夏看了眼沈君牧,又扭头跟李钱说,“对啊,所以这事得找冯阮。” “你就跟冯阮说,我把梁佩得罪死了,就梁佩那个记仇的小心眼,肯定想找机会弄死我。” 第21节 “你让冯阮别睡了,快点想办法保我。” 李钱,“……?!!” 李钱听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对啊,梁夏完全可以借冯阮的手打压宗室。 但这样的话,少了制衡,朝堂上便是冯阮在把控了。 “您不担心……”李钱斟酌语言,暗示道:“屠魔的人会成为第二个魔吗?” 梁夏感叹,“养两只虎,不如养一只。” “快点去,事情很急,我这么危险,冯阮怎么能睡得着呢。” 她催促李钱,“你再磨蹭些,我便考虑送你回去养老了。” 那可不能够啊! 李钱还等着完成任务呢,任务的路上再艰难,也好过于跟任务无缘。 “太女放心,我这就去,我跑着去。”李钱颠颠地小跑出门。 梁夏继续烧纸钱。 她激怒梁佩,把事情挑起,至于剩下的,那就是冯阮的事了。 朝臣跟宗室的争斗,梁夏需要借冯阮的手,把宗室这个潜在的危害彻底除掉。 她可以选择虚与委蛇,左右扯皮,坐在皇位上任由两方势力相斗。 她等得起,大梁等不起。 与其容忍蛀虫,不如全部弄死。清除腐朽,才能长出新芽。 殿内清净下来。 梁夏问沈君牧,“你吃饭了吗?” 沈君牧摇头,“殿内无人主事,我没来得及吃。” 太女不在,只能他这个君后在了。 “喏。”梁夏抿唇笑了下,从袖筒里掏出纸包着的糕点,献宝似的递给沈君牧。 “多少吃点,天冷不吃东西,胃会难受。” 沈君牧犹犹豫豫,看了眼前方的棺木。 “你是她名义上的君后,当她面吃点东西怎么了,”梁夏把果子往前递了递,“咱们自家人,不要见外。” 沈君牧这才接过来。 他袖筒掩着糕点,侧头朝身后看。 梁夏知道他看谁,在进来前,梁夏就让李钱把他那个小侍支开了。 沈君牧没瞧着人,僵直的肩背微微放松下来,挺了一晚上的脊椎,现在总算得到片刻歇息。 他打开纸,捏了块糕点吃,尝了一口像是觉得味道不错,眸光都比刚才亮了些。 跟刚才板正的君后比起来,这会儿的沈君牧倒是有几分少年人的鲜活灵气了。 他就像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不得不装,但又装的不像。 梁夏见他吃糕点,便把瓜子拿出来,边看书边磕起了瓜子。 身后其余几人,“……” 这是灵堂吗?是吗? 这俩还真是跟先皇不见外啊。 “你当真是要看书啊。”沈君牧凑头看了眼。 他还以为梁夏说那话是堵梁佩的追问呢。 “你知道去年秋闱的解元是谁吗?”梁夏问沈君牧。 沈君牧摇头,随即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是你?” 梁夏笑了,矜持中带着炫耀,“不过第一而已。” 她也不是那么没用,也不会再像梦里那般,让他持枪浴血护在她门前。 “对了,你娘答应跟梁佩合作了吗?”梁夏磕着瓜子,话家常一般,语气随意。 几句话聊下来,又吃了糕点,沈君牧毫无防备,脱口而出,“她说没有。” 沈君牧说完就是一愣,鼓着满嘴糕点的腮帮子,缓慢侧眸幽幽地看向梁夏。 他刚才是不是说话了?说了什么? 沈君牧顿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她给的这糕点是继续吃,还是扔她脸上。 梁夏笑了,好不厚道,甚至笑出了声。 沈君牧抿紧唇,更想把糕点砸她脸上了。 “没事,”梁夏清咳两声,赔礼地将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猜到你还问? 明知道他容易被人套话,还非要问! 沈君牧背过身,决定今天晚上不再跟梁夏说一句话! 梁夏,“我还有块梅花香饼你吃不吃?” 沈君牧,“……” “吃……”沈君牧转过来伸手把梅花香饼拿走,又默默背对着她。 沈君牧用力咬果子。这人忒气人了,防不胜防。 八百个心眼子,怪不得能得解元。 第015章 守灵也并非是守一整夜,前半夜跪着,后半夜太冷了大家就到别殿凑合着睡一宿。 沈君牧的那个小侍回来的时候,殿内就沈君牧跟梁夏两人。 仔细看一圈,李钱抱着拂尘靠在廊柱脚下正在打盹。 小侍走到沈君牧身边,轻声喊,“君后。” 沈君牧已经昏昏欲睡,脑袋开始小鸡啄米了,听见“君后”二字,条件反射般瞬间挺直腰背,尚且困顿模糊的视线直直看着前方,眼神都没聚焦。 小侍叫报春,算是自幼跟沈君牧一起长大的,看到他这样也心疼,小声说,“小公子,咱们可以回去睡觉了。” 沈君牧听见称呼变了,才慢慢耸下腰,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手撑着地爬起来。 跪太久了,膝盖又麻又僵,亏得沈君牧是习武之人,不然这会儿怕是早就站不起来了。 他旁边梁夏还在写文章。 读完书,梁夏又让李钱搬了矮几过来,跪在蒲团上写。 沈君牧想提醒梁夏可以回去睡觉,但是一想到刚才被她套了话,抿了抿没吭声。 只是走的时候,刻意弄出些声响,免得梁夏太投入学一夜。 她虽然八百个心眼子,但在念书这事上,当真是专注又认真,哪怕当了太女哪怕还在守灵,都没有丝毫懈怠,同他插科打诨说了几句话后,便一直在学习。 沈君牧关于这点,觉得梁夏于社稷来说还是挺好的,也许未来会是个好皇上。 梁夏顺着动静抬眸看,见他跟报春要走,晓说裙814把16酒六3搜集整理发布,欢迎来玩点头说,“好,那你们先回去睡吧,明日不必起那么早。” 沈君牧跟报春出去,出了大殿,冷风袭来。 报春想起什么,从怀里把手炉掏出来给沈君牧。 沈君牧不像别的男子那般娇气,直接摇头,“我不用这个。” “我知道,”报春道:“但太女说跪久了血液不循环,手脚都会冰凉,所以让我给你把这个拿过来。” 他塞过去,“暖暖手也是好的。” 沈君牧迟疑着伸手接过。 梁夏让人给的? 温热的手炉落在掌心里,热意顺着指尖慢慢往身上汇聚,冰凉微麻的手指果然灵活很多。 沈君牧抿唇,感觉好像还不错。 没了外人,报春也不再要求沈君牧一直保持君后的威严。 主仆两人间气氛还算放松,沈君牧已经双手拢着手炉试图往冰凉的脸蛋上贴,直到报春问: “对了小公子,您吃东西了吗,我让人给您做碗面吧。” 沈君牧手炉贴脸的动作顿时一僵,“……” 要是告诉报春自己在先皇棺木前吃了好些糕点还磕了半把瓜子,他会不会跟母亲说? 要不,还是不说了吧。 沈君牧低头搓手炉。 报春,“殿里还有甜口糕点,您先吃着垫垫肚子也行。” 沈君牧偏爱甜食,但此时却道:“就不垫肚子了。” 已经垫过了。 “直接吃面吧。” 再垫就吃不下面了。 报春疑惑,只当沈君牧想吃口热汤,便道:“好。” 第22节 沈君牧偷偷舒了口气,借着手炉贴脸的动作,悄悄把脸别到一旁,挡住他心虚的神色。 吃的时候没觉得不对劲,如今站在报春面前,怎么回想怎么觉得刚才在先皇棺木前吃东西的事情做的很不对。 太不敬了。 怎么梁夏一张嘴,他就真信了呢。 这难道就是读书人的本事吗?所以他这个习武之人抵抗不过? 沈君牧暗暗决定,以后少跟梁夏说话。 主仆两人走远,殿里只剩梁夏跟李钱。 李钱年纪大了,本来正在打瞌睡,陡然头一沉,突然从亡国的噩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大口喘息。 他眸光幽深,整个人犹如坠入湖水里,被内疚自责所淹没,差点呼吸不上来。 李钱双手搓脸,缓了好一会儿,才把那股封在心底的情绪再次压下去。 只要他完成任务,就能从这种情绪里挣脱。 有时候人活着背负了太多,当真比死还难受,最难受的是若是完不成任务,他将永远困在亡国的绝望情绪里,不得解脱。 李钱其实叫李潜,只是潜字有潜龙的意思,过于大气招摇,他也是吃了好些暗亏,才改了名字。 他穿来时不过二三十岁,如今竟这么些年了。身体老了,心也跟着衰老,唯有执念依旧如新。 李钱背靠廊柱闭了闭眼,随后才微微偏头看向跪在蒲团上认真练字的梁夏。 蔡夫子给她布置的任务她已经完成了,这会儿其实是在誊抄官员记录。 也就是朝中七品以上所有官员的籍贯背景阅历以及在科考中取了第几名,如今在什么部门任职。 她看完后又誊抄了一遍,想来怕是忘了。 大殿里满室烛光,只她清瘦单薄的身影跪在那里,任由影子被拉长,显得甚是孤寂瘦弱。 梁夏今年才十六岁,脸庞白皙满身书卷气,属实稚嫩。 她这个年龄,应该在学堂里跟同窗嬉笑聊天,顺便准备十拿九稳的春闱,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用单薄的肩挑起大梁的山河跟百姓。 李钱叹息。 莫名心疼了一瞬梁夏,随即又想到她要换掉自己,瞬间所有怜爱的情绪都没了。 他该心疼他自己! 他花了好些年才达到这个目标,才接触到任务人物,怎么能被换掉呢! 他得拼命留在梁夏身边,把她变成千古一帝! 李钱瞬间觉得干劲十足,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爬起来,颠颠地来到梁夏身边,谄媚着问,“太女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累,”梁夏写完最后一个字,收起笔,“人员太多太杂了,一夜根本看不完。” 但是没关系,她还有两夜。 梁夏双手撑着矮几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把自己抄写的那叠纸拿着,提起衣摆蹲在铜盆前,一张张往里烧。 “你明日让罗萱过来一趟,关于祭祖我有事跟她说。” 李钱很是积极,“我现在去叫她也行,不耽误事儿。” 梁夏抬脸看他,燃起来的火光映在她眼底,“是不耽误事儿,但是耽误我睡觉。” 她还在长个,睡觉很重要。 李钱,“……” 你之前跟冯相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都什么时候,你怎么还睡得着! 但李钱不敢说出来,只默默地应,“是。” 翌日上午,大臣们来哭灵。 冯阮眯眯眼笑呵呵走到梁夏身边,柔声问,“太女您昨天睡得好吗?” 梁夏点头,“还行。” “可臣睡的不好,”冯阮努力维持着笑意,眼底青色明显,“您猜为何?” 梁夏关心,“是年纪大了,所以觉少吗?” 冯阮,“……臣今年也才三十出头。” “哦,”梁夏表示,“这么年轻,少睡一夜也没事。” 冯阮叹息,“太女您也别跟臣绕弯子逗趣了,您把梁佩得罪死了,她可是会要您的命的。” 她昨晚被人从床上叫醒的时候,都想亲自弄死梁夏! 让她少折腾些,活着不好吗。 梁夏一脸信任,“幸亏我还有你。” 冯阮,“……?” 冯阮警惕又戒备。 她拿的剧本,也不是忠臣的剧本啊,太女对她哪里来的信任? 君臣两人不再说话,只是一前一后站着,看大殿里人来人往。 哭灵三日后,将由太女梁夏君后沈君牧为首,带领文武众臣,前往皇陵。 一是查看先皇陵墓,二是祭祖登基。 当日,大雪纷飞。 第016章 皇陵在京城北方,这期间还要走一段时间的山路才能到达皇陵处暂时歇脚的行宫。 如今虽说已经正月了,可这大雪说下就下。 钦天监占卜过,明日是最适合登基的日子,所以众人只能当是瑞雪兆丰年了。 行宫常年有人打扫,梁夏率领群臣到了之后直接入住。 只是今日这般大雪,查看陵墓的行程自然完成不了。 梁夏窝在寝宫里继续抄写她的名单,沈君牧因沈琼花随行,这会儿难得抽出时间母子聊天。 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大雪天,白茫茫一片,宫殿又位于地势偏高的位置,抬眸朝远处看过去,万里雪白。 无论是房屋庄稼山路小道还是阴谋诡计,尽数掩盖在这苍茫之下,等一个时机显露出来。 冯阮双手抄袖,围着狐裘大氅,站在廊下。 长随过来,在她身边微微颔首,轻声道:“禀主子,行宫上下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异常。” 她疑惑,“会不会是太女多疑了,梁佩等人根本没有刺杀储君的胆子。” “若你是宗室,你当如何?”冯阮扭头看她,开口反问。 长随拧眉,毫不犹豫,“换了她。” 这个不听话,那宗室便换个听话的。 梁夏并非是在东宫长大的太女,根基不稳毫无人心,在宗室眼里,她不过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算不得正统。 跟被冠名“梁”姓许久的宗室们比起来,梁佩等人心里根本不承认梁夏。 在这种前提下,太女又当众不给宗室脸,下了梁佩的面子,宗室怎么可能容她。 此次出宫,是最好的动手时机,宗室若是不傻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毕竟等登基大典完成后,梁夏成为皇上,那再下手可就找不到机会了。 冯阮垂下眼,“将行宫无异样这事说给太女听。” 她露出清浅笑意,意味深长,“小太女想借我的手除掉宗室啊。” “吩咐下去,在有人危及太女性命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的人不准插手。” 长随微顿,“是。” 冯相不是说好要保太女无虞吗,怎么又突然要收手了。 她不懂,但也不会多问。 冯阮看向廊外茫茫大雪。 小太女年纪小胆子不小,否则也不会贸然朝梁佩发难,冯阮不信这样的人会把性命全然交给别人。 小太女想拿她当刀,斩掉宗室这个毒瘤,冯阮也想看看她能力如何,配不配这个大位。 长随退下,冯阮站了一会儿也抬脚离开。 两人身后,一个身形清瘦容貌寻常的少女,手拿一柄等身高的竹扫帚经过。 雪随着风飘进廊下些许,只是她经过时,身后脚印清浅至极,几乎没有重量一般。 少女拿着扫帚顺着廊下,一路走到属于宗室歇息的宫殿门口,然后抬脚进去。 梁佩等人都坐在里面。 梁成秀见她进来,第一反应是质疑,脸瞬间就拧巴起来,语气中难掩嫌弃,“就这?” 她问,“表姐,你说的秘密武器就是她?” 一个扫地的下人? 梁佩没在行宫里布置大量人手,只说有个秘密武器,仅她一人足矣。梁成秀以为对方至少得是罗萱那样的,谁知来了个小豆丁。 梁成秀围着少女看了一圈,点评道:“头发枯黄,身板消瘦,就这个头跟男子差不多。她多大了?应该有十六岁了吧,这么瘦这么矮,能有什么用,指望她给梁夏下毒吗?” 光是打眼看过去,这丫头就一副穷苦人家没吃过饱饭的模样,哪里像是能当大任的样子。 第23节 她拿着扫帚站在那里,根本不会让人看第二眼,就这么普通寻常。 被梁成秀这般质疑,甚至当成猴一样围着看,少女连眼睫都没动过。 她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像她手里的扫帚似的,宛如一件死物摆设。 “成秀,人不可貌相。”梁佩微微摇头。 “你若是不信,让她给你展示一番。” 梁佩点了个会武的随从,将宫殿中央的场地让出来,几人退到一边,跟少女说,“九号,打败她。” 被称为九号的少女,这才抬起眼皮,看向站在她对面,比她高出半头的女人。 随从嘴角挑起讥讽一笑,活动起手脚,语气轻蔑至极,“打不过的话,莫要哭鼻子。” 就这个小身板,能有什么用,亏得佩老还当个压轴的宝,两个月前捡到她之后,便将她送到了行宫,说是以防万一。 这两个月期间,这丫头就在行宫扫地,俨然已经成了行宫中众下人里的一员。 反正随从是没看出她有什么特殊之处。 难道是地扫的好? 随从活动手脚,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陡然朝九号发难。 她拳头带风,直接朝九号的脸招呼过去。 梁成秀在一边看着,嘴角抽起眼睛眯着,一脸不忍再看的模样。 一拳,最多一拳这丫头就没了。 随从一拳过去—— 打了个空? 随从,“?” 梁成秀,“?” 九号身形鬼魅,残影一般躲开随从一拳,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竟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随从身后。 在随从还在四处找她时,九号手里的竹扫帚,竹柄那一头早已从随从后背处,对准了她的心脏。 若她手里此时拿着的是把剑,两人过招仅一个瞬息,随从现在就已经没了。 梁成秀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她两眼睁圆,朝宫殿中央看。 随从终于反应过来身后有人,瞬间拉开距离,恼羞成怒,再次冲上来。 竟被个瘪三耍了! 随从下颚紧绷,攥起的拳头用了十二分的力道,势必要一拳捶爆这瘪三的脑袋! 九号这次没再躲开,左手握着扫帚竹柄,裙摆似的竹枝点地,右脚往身后拉半步,同时直接抬起右手,硬生生接了随从这一拳。 两人受到力道冲击,彼此往后退了两步。 先是速度,再是力道,最后便是—— 九号面无表情,右手拖着竹扫帚往前快走几步,躲开随从的袭击,扫帚撑着地,身体腾空而起,在随从没看清她身影之前,右腿小腿上的力量直接掼在随从左边脑袋上,将人一击制倒。 绝杀。 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全是干脆利落直取性命的狠厉动作。 速度,力量,绝杀。 压倒性的胜利,若不是要展示能力,在比速度时,随从已经是具尸体了。 随从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九号身体轻盈,脚尖点地,面朝梁佩等人,站在倒地的随从身前。 这是她的战利品。 竹扫帚再次拄在地上,同时她蹁跹掀起如枯蝶一般的灰色衣摆也随之缓慢落下。衣服都没跟上她的速度。 梁成秀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九号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了。 她问梁成秀,“就这?” 第017章 就这点力道跟速度,都不够九号看的。 在她眼里,嚣张轻蔑的随从跟洞里无毒的臭虫一般,本可以一脚碾死,如今却要耐着性子陪她玩耍。 只因梁佩说的是“打败她”,而非“杀了她”。 梁成秀目光从倒地不起的随从身上,缓慢顺着那把竹扫帚移到九号身上,最后看向那张平平无奇稍显稚嫩的脸。 刚才还不起眼的人,如今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连带着她手里破旧的竹扫帚也有些不同。 “表姐,这人是你从哪里‘请’来的,小小年纪竟这般本事,”梁成秀连连感慨,看九号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块三肥两瘦的五花肉,“不错不错。” 梁佩也很是满意,示意下人把随从抬下去,“九号,出去吧,晚上行动时目标是谁,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九号垂下眼,“是。” 九号抬脚出去,见那片灰色衣袂越过了门,殿内才响起说话声。 梁佩轻嗤,“什么找来的,不过是下人从乱葬岗捡到的,当时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我的人全打败了。下人觉得她有用,就给我带了回来。” “倒是一把锋利的好刀,”梁佩说,“只是性子桀骜了些,若不是用吃食诱惑,恐怕还很难为我所用呢。” 这丫头说她叫九号,至于身世背景一问三不知,梁佩自然找人去查过,可她像是凭空出现在乱葬岗中一样,根本查不到半点消息。 来历不清,性子孤僻,不爱说话,唯有一双灰沉沉的眸子喜欢四处看,看花看草看猫看狗看小孩。 好像只要是活着的生物,除了具有威胁性的成年人她都好奇跟新奇。 梁佩用金银诱惑过,用玉器跟男子试探过,这个叫九号的都没有兴趣。 直到下人说,九号一顿能吃八个馒头! 哪怕光吃馒头都津津有味,如果配点咸菜,她眼睛都会亮上几分,宛如一条饿极了的狗。 养狗,梁佩最有经验。 她用美食诱惑九号听话,只要听话,指哪儿咬哪儿,九号就能有安稳的住处跟无数美食。 想到老皇帝身体不好,将来无论登基的新帝是谁都要来行宫居住,梁佩就给九号找了个扫地的活儿,把她放在行宫里,当把暗刀。 今晚行动,山下的那些人只是佯攻,用来吸引罗萱跟冯阮等人的注意力,届时大殿里守卫少,便是九号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气太女,哪里是九号的对手。 “竟是捡来的?”梁成秀坐回团椅里,翘起腿,“怪不得饿成那样,可能是过于异类被人抛弃的。” 她笑,“不过当成一条听话的狗使用,只要她能咬人就行,管她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好用就可以,到时候死了也不心疼。” 一番比试下来,梁成秀虽认同九号的能力,可她是主子,九号是打手是下人。 梁成秀看她自然像是在衡量一件趁手的兵器,夸赞的态度也像是对待一条听话的狗,怎么可能把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看待,怎么会把她当成人呢。 这便是阶级权势带来的天生优越感。 梁姓以外,皆是牲畜。 她们不仅要用,还要防。 “表姐说她桀骜,”梁成秀道:“用的时候可得小心些,莫要被她扭头咬了手。” “我自然知道,”梁佩苍老的声音阴阴沉沉,带着凉意,“我让人在她每日的饮食里放了东西,每月月底需要解药,不然就会毒发身亡。” “有个性的狗,就得栓个链子才行。” “还是表姐思虑周到,那咱们就等着今晚的热闹就好。” “务必一击致命,杀了梁夏,宗室才有话语权。” “是。” 殿内的声音,无论高低,全都顺着风吹进九号的耳朵里,清晰无比。 九号连眼皮都没动。 这便是弱者,她已经习惯了。 唯有没用的弱者才会对她的本事露出贪婪的神色,同时又心怀防备跟畏惧。 她们没有征服她的本事,所以选择控制威胁她。 梁佩梁成秀等人,在九号的眼里就跟之前实验室里的那些老头一样,穿着白大褂带着护目镜,冷漠地站在防爆玻璃墙外看她,目光就是在看一个实验品,而不是一个生命。 “九号毒免疫成功,那便叫九号吧。” “九号,若想活下去,就杀了所有竞争者。” “九号,芯片移植在你的大脑里,一旦你叛主,你将不再有自己的思想。听话,完成任务,今日加餐一个苹果。” 听听,跟梁佩的话多像。 “杀了梁夏,这座行宫中你便是主人。” “为防止她不听话,我给她食用的饭菜里放了些东西。” “她若是敢不听话,那就饿死她。” 末世时粮食已经是稀缺品了,九号唯一觉得自己是人的证据,便是她吃熟食,爱吃香喷喷的饭菜,不像变异的丧尸那般啃食生肉。 这是她身处丧尸群里,将自己跟丧尸们区分开的唯一方法。 她不吃生肉,不吃人,除了这些之外,她没有感情,杀人如麻,没有道德跟良知,只听任务行事,宛如一只有脑子的丧尸王。 九号被卷进风暴中最后的记忆是“天罚”降临。 第24节 世间所有生物全都灭亡,天地间下着土黄色的雪,水源尽是腥红色,大地干枯裂开,驾着飞行艇放眼望去,寻不见一抹绿色,更别提生命了。 九号能感知到大地失去了生机,像是气数已尽。 公元3599年,人类,亡。 等九号再醒来时,已是别的地方。 她以为那些扔尸体的人是别的势力,在脑子没反应过来前,已经动手把人打败。 若不是被空间缝隙挤压了身体,导致她元气大伤,那日根本无人能活命。 后来,九号就被分到了行宫。 至于有毒的饭菜,对于能免疫九号丧尸王病毒的九号来说,根本无用。 她对毒,任何毒,都免疫。 制造者死在了异世,芯片对于九号来说已经没了威胁,她现在是自由的。 九号本可以杀光刚才大殿里的那群人,将她们如蝼蚁一般碾在脚下,可她想吃饭。 热腾腾的米饭拌着熟烂的猪肘子,她一顿能吃三海碗,这就是她活着的快乐。 吃,每天睁开眼,光是想着今日三餐吃什么,她灰沉沉的眼睛都是亮的,觉得有了动力。 何况这个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大地充满生机,空气中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绿金色气息,就是这群人口里的龙凤之气,雪是白色的,水是清的,小孩会哭会笑,连个竹扫帚都长着叶子。 九号觉得很好很开心,她很喜欢这个地方,尤其是每天扫扫地就能吃饭,可太轻松了。 只要她完成任务,就能继续心安理得在梁佩的手下吃饭。 所以杀个人而已,至于被杀之人是谁,不重要。 天色渐晚,风雪更大。 李钱拿着拂尘缩着脖子,哆哆嗦嗦一路小跑着进了内殿,“太女,大臣们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您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开宴。” 梁夏放下手里的笔,将写完字的纸放进脚边的炭盆里,任由火苗窜上来舔舐纸张。 “好,我这就出去。” 李钱见她把金叶子书签取出来,愣怔着问,“您抄写完了?” 短短三日,抄写完了? 那可是整整四本书啊,每本都有二指厚。 “我还会背了呢,”梁夏反问,“很难吗?” 不就几本书吗,多难? 李钱,“……” 李钱目瞪口呆,所以他当不好皇帝是有理由的对吧,肯定是,不然人比人怕是要气死人啊! “那太女可从里面看出什么名堂?”李钱好奇。 梁夏微微抬起白净的脸,骄傲又神气,“考我啊?” 李钱难得看她露出稚气得意的学生一面,脸上也跟着露出笑意,正要说不敢,就见梁夏双手背在身后,边走边说: “钦天监监正江舒,秋闱二十七名开外,殿试三甲,本应派遣到下面为官,但因梁佩举荐,从而留在了钦天监。二十五年过去,如今已然是监正。” 李钱脸皮瞬间一紧。 钦天监这个部门,说重要也不重要,毕竟主占卜看天象测吉凶,偶尔看看天气什么的,跟六部比起来,不是什么大部门。 可若是说它不重要,它又在一些事情上起决定性作用。 比如钦天监明知今日暴雪,依旧说是吉日,建议太女梁夏启程来行宫祭祖登基。 行宫跟皇宫不同,行宫的守卫跟防护怎么都比不了固若金汤的皇宫。 可若是梁夏不听,往后但凡有个洪涝水灾,有点天灾人祸,那全都怪在梁夏身上,太女无德,上天降灾。 李钱在宫里好些年了,从没见过宗室跟钦天监有往来,若不是从这些尘封的记录里寻找蛛丝马迹,众人只当今日顶着大雪上山,纯属巧合罢了。 梁夏见李钱反应过来,才继续说,“兵部侍郎卢章,本是礼部任职,后来调到兵部。” “我查了一下,十八年前,她娶了宗室里的一个嫡子,只是过于旁系不显眼,外人才没觉得两家有亲。” 外人不觉得有亲,可户章娶完夫的第二年,便从礼部调到了兵部,且一路高升。 但她并没有做到尚书之位,以免过于显眼。 包括御林军中,也有宗室提点过或是受过宗室恩惠的人。 像这种重要部门,处处都有宗室的痕迹,所以梁佩等人有恃无恐。 宗室这些年能跟朝臣打擂台争高低,不是仅仅凭借着一个“梁”姓而已,她们手里,也有一定的隐形实权。 这些东西,藏的深,藏的隐蔽,若是不仔细翻翻过去,光从表面来看,什么都瞧不出来,甚至还会以为宗室不过仅会叫嚣而已,没有真本事。 可若是真大意了,就会被这些暗地里的丝线活活绞死。 李钱听完整个人瞬间顿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看着梁夏。 梁夏今日穿得很简单利落,唯有外面披了件白色狐裘大氅,青涩稚嫩的脸有一半隐在蓬松的毛领中。 依旧是那个文气十足的学生模样,白净的脸棱角并不明显,一双漂亮眼睛清澈干净。 儒气,文静,无害,是大家对梁夏的第一印象。 可她轻飘飘的语言点出了太多东西,不显山不漏水地拨动棋局,将宗室放在暗处的棋子一颗颗找出来,露在明面上。 李钱明明比她年长,比她有当皇上的经验,可如今却觉得从梁夏身上学到了众多,也好像发现了他为何亡国的原因。 李钱停下,梁夏也跟着停下。 风扬起她的衣摆,拂动她青色的碎发,她侧眸疑惑地朝李钱看过来,“听傻啦?” 李钱虽觉得输给一个小辈很丢人,但却有些服气地点点头。 他只当梁夏在找死,这才轻敌大意地挑衅宗室,将身家性命托付在一个冯阮身上。 如今看来,她是胸有成竹。 她有自己的盘算跟计划,靠的也是自己的能力,而冯阮仅是她摆在明面上的一枚棋子罢了,她从未想过靠她人保命。 今日,她在局中,亦在布棋。 “太女今日,让我刮目相看。”李钱朝她拱手作揖,竟是行了个学生礼。 他虽无能,却不傲慢。 梁夏眼里露出清浅笑意,“李钱啊。” 她还是那个慢悠悠的调子,李钱瞬间挺直腰背,颔首低头,诚心诚意,“在。” 梁夏说,“该吃饭了。” 宴已经摆好,她跟宗室以及冯阮都布了菜,不开席怎么能行呢。 第018章 梁夏从外面进来,殿里已经坐满了群臣。 哭灵那日,文武百官便朝梁夏行过跪拜礼,算是认可了她皇室太女的身份。 真正的继位大典在明天,前提是梁夏能平安活过今夜。 她身披白色大氅一步步走过来,像是误入狼群中的一只雪白羔羊,怎么看怎么纯白无害,怎么看怎么觉得任人宰割。 不怪群臣多想,一个流落民间十多年的皇室血脉,除掉那点血缘外,不过是个寻常学生,如何能撑得起沉重的皇袍呢。 可梁夏像是察觉不到这些或窥探或打量或审视的目光,平平稳稳一脚一步走到位子前面,抬眸朝众臣看过去。 李钱跟在梁夏身后,亦步亦趋。 进殿之前,他心里可能有无数质疑跟忐忑,如今他却觉得今日宴上,谁狼谁羊可说不准。 冯阮率先起身,“太女金安。” 群臣紧随其后。唯有宗室众人慢慢悠悠,像是屁股黏在了坐垫上,好半天才稀稀拉拉站起来,而宗室为首的梁佩则是垂着眸坐在那里没动。 她像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掀起松弛的眼皮看向梁夏,倚老卖老,颇为苦恼地笑了下,“老妇年迈,今日又行了好些路,如今实在站不起来。” 梁佩当庭朝梁夏发难,“太女也不是个看重礼数的人,应当不会介意吧。” 有人跟梁佩打配合,“佩老此话怎么说?我大梁注重礼教,什么叫太女不看重礼数?” 梁佩诧异,“你们竟不知道?” 她把守灵一事说出来,“莫说太女身份尊贵,就是寻常贫苦人家,也当知道何为‘孝’字,可太女好像不是很在意。” 梁夏坐定,抬手示意群臣坐下,伸手拿了筷子,边吃边看梁佩演戏,“继续。” 梁佩,“……” 梁佩直接开始列举梁夏近日来的种种不敬不孝行为,话虽说得没那么直白,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梁夏德不配位,不能堪当大任。 殿内气氛冷到了极致,大臣们连筷子都不敢拿,唯有梁夏吃的最香。 她见沈君牧一直在看她,还用公筷夹了块红烧肉放他面前的碟里,“快尝尝,这个好吃,甜咸口的。” 沈君牧就坐在梁夏身旁,一袭浅青色冬衣,跟梁佩身上的深棕色袍子比起来,显得格外清新。 他看看碗里琥珀色的红烧肉,再看看梁夏,投桃报李,轻声提醒,“梁佩来者不善,你要小心。” 沈君牧都能看出来今晚氛围不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梁夏身上,像是笃定她活不过今夜,偏偏梁夏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什么都没看出来,丝毫没影响她吃喝。 沈君牧疑惑,见梁夏老神在在的吃饭,一时间摸不准她在想什么。 她那么多的心眼子,总归不会全用在套他话上了吧? “现在最重要的,”梁夏咽下嘴里饭菜,示意沈君牧随便夹菜,“就是吃饭。” 人生大事,吃饱喝足。 梁夏的桌子最大,菜品花样也比沈君牧这个君后的多。 沈君牧没看菜,而是看了眼梁夏,抿了抿唇,像是做出某种决定,抬眸看向梁佩,“谁说太女不孝。” 第25节 他少年音突然响起,跟梁佩低低沉沉苍老年迈的音调截然不同,格外清晰。 众人朝沈君牧看过去,梁佩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到开口的是他,多了几分好脾气,甚至微微颔首,“君后此话怎么说?” 她对梁夏不敬,却给沈君牧几分脸面,分明是看在沈琼花的份上。 众臣已经开始怀疑,宗室是不是跟沈琼花合作了? 沈将军是终于忍不下去,在儿子被送进宫要守一辈子活寡的时候,准备反抗了吗? 有人细心的环视一圈,最后跟同僚咬耳朵小声说,“沈将军晚上没来。” 是在外面布防坚守,还是在点兵进攻,这就很难说了。 要真是如此,那大臣们就得好好想想站在哪一边,毕竟性命最重要。 至于沈君牧的态度,他一个已经嫁进宫里的君后,沈琼花的决定他如何能知道,起不到参考价值。 要想看风向,还是要看冯阮。 众人看向冯阮,冯阮也端着碗吃饭,看得津津有味。 小太女有句话说的很对,饭摆上来了,为何不吃饭? 梁成秀问沈君牧,“君后说她孝,她孝在了哪里?” 沈君牧一脸认真,道:“守灵那日她虽迟到,但并未缺席,跟提前离开的宗室比起来,太女守到了最后。” “而且往近了说,”沈君牧明显不会吵架,只就近说:“她刚才还给我夹菜了。” 沈君牧,“我算她名义上的父亲,她给我夹菜,就不算孝顺吗?” 众人,“……” 有人不由笑起来,“这事也太小了吧,能说明什么。” 沈君牧回,“夹菜是小事,那守灵只晚了半个时辰,能算得了什么大事?” 一句话,把所有的嘴都堵住了。 沈君牧不会吵架但逻辑清晰,“佩老能以小事举例,我为何不能以小事辩驳?” 梁夏端着碗看向沈君牧,他此时一脸认真维护她的模样,跟国破那日下午持枪护在她宫门口的样子几乎相同。 武力相护跟为她言语辩驳,全然一样。 梁夏又低头往他盘里夹了块红烧肉。 还挑了块最大最漂亮的。 沈君牧侧眸睨她一眼,像是觉得她指望不上了。 也是,梁夏街巷中长大的,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就只会跟他耍耍嘴皮,真正要说不定吵架还不如他呢。 母亲不在,这时候还是得靠他。 沈君牧腰背挺直,自觉承担起“护犊子”的责任,直视梁佩,“佩老以偏概全,对她不公。” 既然他觉得不公,他就要说出来。 跟什么时辰来守灵比起来,沈君牧更赞同梁夏“家国大孝”的说法。 梁佩,“君后既然觉得我说得不公,那她为何沉默不语,不自己反驳呢?说到底还不是理亏。” 她摆出长者的姿态,给沈君牧施压,“君后年轻,很多事情不懂,看人看走眼还是很正常的。” 梁佩笑了下,故意道:“还有,沈将军今夜不在,君后不如坐下好好想想她去哪儿了,然后再开口为别人说话。” “别人”二字,音格外重。 众臣脸色都变了。 沈将军当真跟宗室合作了?连冯阮咀嚼米饭的动作都是一顿。 沈君牧愣在原处,下意识看向属于沈琼花的位置。 空空如也。 他看向梁夏,想说什么,又抿紧唇拧起眉。 他没说谎。 母亲说她没有跟梁佩合作,定然就是没跟梁佩合作。 他信他母亲。 梁夏视线跟沈君牧对上,他腰背绷紧如弓。 梁夏眨了下眼,“我知道,我信你,也信沈将军。” 沈君牧一愣,有些诧异,低头看向梁夏的眸子像水洗过,很干净很明亮,又带有一点疑惑。 对于臣来说,君的信任足以用性命相托付。 梁夏说她信。 不管梁夏是真信假信,她既然开口了,沈君牧就打算今夜护她无忧。 梁佩讥讽一笑,“君后当真——” “梁佩啊。” 梁夏吃饱了,放下筷子,碗底轻轻磕在桌面上,截断梁佩的话。 她拿巾帕擦拭嘴角,掀起眼皮看梁佩,“有什么事情冲我来便是,但不可以欺负我‘父亲’。” 梁夏露出清浅笑意,干净的眼带着凉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第019章 梁佩目视梁夏,对她的话,或是对她整个人都不以为意,这个小丫头从来就没被她放进眼里过。 “哦?”梁佩拉长音调,“太女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梁佩的话像是个信号,话音刚落下,罗萱便沉着脸走进来。 “太女,行宫发生兵变。” 跟罗萱军靴声一起传入大殿里的,还有外面兵器相碰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明显。 大臣们瞬间站起来,齐齐朝外看过去。那打斗声好像就在耳边,近在咫尺。 众人的目光在梁夏跟梁佩间来往。 今夜这到底是兵变,还是宫变。 有人迫不及待追问罗萱,“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会兵变。” 她们可都是文臣,让她们拿笔杆子用白纸黑字杀人可以,但要是真舞刀弄枪,怕是会双腿打颤站不起来。 更有胆小的大臣已经瘫坐在座椅上,叛军还没杀进大殿呢,她就已经抖如筛糠。 罗萱回,“御林军中有人跟行宫守军相联合,企图夺权弑主。” 怪不得查不出行宫周边有异常呢。 “弑主……”大臣看向梁夏。 冯阮总算吃完了手里那碗饭,擦了擦嘴问,“对方人数如何?” 朝臣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瞬间看向冯阮。 对啊,她们还有冯相在,冯相最是惜命,如果真是宫变,冯相肯定死在太女后面,其次才能轮到她们。 大臣们就不信冯阮没半点准备。 罗萱脸色沉重,“是我方人数的两倍有余。” 冯阮风轻云淡地“哦”了一声,在众臣充满希望的目光中,淡然表示,“那就吃饱等死吧。” 她端起碗,又添了小半碗饭,“今晚饭菜还不错。” 众臣脸色灰白,彻底失去希望。 都什么时候了,冯阮她还想着吃! “完喽,彻底完喽。”有大臣拍腿坐下,神色颓然,连冯相都放弃了,她们还有什么办法,只能等死或者屈服。 也有大臣心思活跃,已经开始给对面的宗室递眼色。 御林军中叛变的倒是不多,主要是行宫的守军,几乎全是宗室的人。 梁佩有这个准备应该不是一两日了,在先皇还在时,估计就已经开始布局,以防万一。 只要新帝不合她们心意,便会像今晚一样,用人数将其绞杀,随后血洗朝堂上所有反对的声音,从此以后,皇权便稳稳地落在宗室手里。 冯阮吃着饭,心里恍然大悟,彻底明白。 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个王朝气数将近,原来病根之一便是出在了今晚。 小太女梁夏身上有龙凤之气,她若是死了,这个王朝便像是失去根的树,会逐渐枯死腐朽。 她之前知道亡国跟宗室有直接关系,但没想到关系这么大,若只是把持傀儡皇帝便算了,但宗室还把持着整个朝堂跟大梁。 她倒是低估了梁佩。 冯阮手里有自己的牌,今夜定然无虞,但她不能急。 谁打牌的时候会先扔王炸啊,到时候手里只剩两个三,那不纯傻货吗。 冯阮在等,等小太女的手段。 她才是那个地主,才是最有资格叫“加倍”的人。 她若是今夜没有半分魄力,便当不得皇上,担不起大梁,更成为不了拯救这片土地的人。 救国任务失败,这片大地会慢慢失去生机,最后被入侵抛弃,成为一个高级文明的垃圾场。 冯阮倒是希望小太女有点手段。 “弑主啊~” 梁夏慢悠悠的声音在人心惶惶的大殿内响起,看向梁佩,微微一笑,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声音如常,温和文气,“让她来,我等着。” 第26节 梁佩也笑,“太女好大的口气,我们等着看便是。” 梁夏已经扭头看罗萱,“传令下去——” “今夜英勇善战者,赏。” “今夜过此门者,除我命令外,无论进出,杀。” 罗萱正色,抬手行礼,“是!” 军靴踩着石质地板,沉稳的来,沉稳的去。 梁佩也端起碗慢慢吃饭,悠悠感叹,“可惜了罗萱,年纪轻轻,怕是就要殒命于此。” 她看向对面那群大臣,像是老鹰在看一群瑟瑟发抖的小鸡,“各位吃饭啊,再不吃,这饭可就要凉了。冯相说得对,今晚这饭菜属是不错。” 她跟冯阮有胃口不代表别人有胃口,毕竟谁也不想吃这最后一顿饭。 有大臣受不了这个心理压力,外面的打斗声那么激烈,刀刀像是砍在她脆弱的神经上,殿内气息凝滞,太女年幼无能冯阮又坐视不管,唯一能指望上的沈琼花沈将军,今晚不知为何却不在殿内。 如今整个局面几乎都在宗室的把控之下。 若想有活路,只能选对阵营。 “佩、佩老,”有大臣哆哆嗦嗦举起酒杯,“我敬您一杯。” 梁佩露出笑意,看了眼梁夏,“哦?” 那大臣直接端起酒杯,不敢看坐在中间主位上的小太女,走到宗室的阵营里。 有一就有二,一下子呼啦啦走了好些大臣,宗室那边的人数瞬间多了起来。 冯阮觉得有意思,不由看向梁夏。 梁夏在磕瓜子,见冯阮看过来,还伸手朝她递了递。 这么好的热闹,不吃点什么东西配着看太可惜了。 “太女不气?”冯阮婉拒了瓜子,示意对面,“您的大臣都跑去对面了。” “无妨,”梁夏倒是看得很开,格局相当大气且自信,“连对面都是我的,我何必在乎她们坐在哪里呢。” 冯阮,“……” 是她格局小了。 冯阮笑呵呵问梁夏,“太女就这般信任臣?臣若是真的没有办法呢,毕竟外面叛军的人数是御林军的双倍。” 梁夏也很坦率,“我自然不能全信你,我爹……” 她扭头看沈君牧,解释说,“是我亲爹,他还在的。” 她可不是见谁都喊爹,可不能让沈君牧误会了。 沈君牧,“……” 沈君牧默默吃饭,伸筷子去夹第一块红烧肉。 他爱吃甜咸口的,不爱吃辣。 梁夏继续,“我爹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然容易全碎了,所以我把鸡蛋分成了三份,一份放在罗萱那里,一份放在了你这里,至于最后一份……” 外面的打斗声停滞了一瞬,沈琼花嘹亮的嗓音格外明显浑厚。 “叛军听着,此时投诚尚有活路,若是拼死抵抗,杀——” 梁夏浅笑看向冯阮,“最后一份,自然放在沈琼花那里。” 殿内众人听见这声音,瞬间精神一震,最兴奋的莫过于站在太女这边的大臣。 要是太女不死顺利继位,那她们有从龙之功,定然少不了重用。 跟这些大臣脸色截然相反的是宗室那边的大臣,这些人顿时有些无地自容,甚至后悔害怕,心里已经希望宗室能够顽强抵抗,弄死太女,不然她们将来可如何在朝堂上处之。 冯阮稍显意外,“沈将军不在,是去调兵了?” 调兵一事可是连沈君牧都不知道。 皇城四角有四处军营驻扎地,每一处的虎符都不同,彼此牵制平衡,从而起来保证皇宫安全的作用。 一旦皇宫有事,可用虎符调动援兵迅速增援。 如今行宫附近四十里地开外,就有一处军营驻扎所。 冯阮笑,“可臣记得,此处的守卫将军,是佩老的亲外甥女。” “她会带兵支援?”冯阮问梁夏,“您确定她是支援您,而不是支援梁佩?” 最重要的是,冯阮看向梁夏,“太女如何有虎符的?” 虎符分明在她这里保存。 梁夏眨巴眼睛,“虎符这种东西,是给活人看的。” 冯阮一愣。 梁夏,“若是她还活着,冯相不如猜猜,为何是沈将军在调兵。” 冯阮笑意微顿,抬眸重新看向梁夏。 梁夏拍拍掌心瓜子碎屑,“我下午便让沈琼花动身出发去调兵,若是梁荣从,那便先扣押,她若不从,那便杀之以振士气。” 梁荣就是梁佩的亲外甥女,同姓梁。 沈琼花杀一个小驻守将军,还不是跟杀鸡一样。 “鸡”杀了,提在众将士面前,起到震慑的作用。何况杀“鸡”的又是众将士心里战神一般存在的沈琼花,更让人臣服。 至于虎符,在来者是沈琼花的时候,就已经不重要了。要是连沈琼花都有了疑心,有虎符跟没虎符,没有区别。 这就是为何调兵得沈琼花亲自去,别人没有虎符都不行。 “还有兵部的卢章,此时应该已经带兵要把控皇宫了,”梁夏笑,“可惜,京兆尹府的陈乐时,此次不在随行之列。” 她就以维系京城治安为由,守在宫门口,任何兵队都不得在京城街巷中随意走动。 同她一并在的,还有暴躁分子陈妤果。 梁佩的两步棋,皆被截杀,如今已经是困兽之态。 冯阮默默放下碗,看向梁夏的眼神彻底不同,今夜有她没她,区别都已经不大了。 外面这场兵变,总会结束,梁夏终究将踩着梁佩等宗室的身体,踏上属于她的皇位。 如果这场斗局是把斗地主,那梁夏便是手握无数王炸的人,最小的那张单牌,都是个“二”。 坐在主位上,看着最文静无害的小太女,手段最是狠厉果断,丝毫不像个没见过血的书院学生。 她要朝宗室动手,不是佯攻威胁,而是直取对方命脉。 一击必杀。 “冯阮啊,”梁夏悠悠道:“戏看够了,是时候让孤看看你的本事了。半个时辰内,孤要平息这场乱事。” 冯阮起身行礼,“臣遵旨。” 她以“孤”自称,冯阮便是臣。 冯阮出去,战局顿时更朝梁夏这一方倾斜。冯相可不是一个单纯的文人,她手下的人可不少。 梁佩手里的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她沉着脸看向梁夏,“太女是不是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 沈君牧最先反应过来,手里正在夹红烧肉的筷子陡然朝远处一掷,力道裹着风,直逼站在廊柱烛光阴影处的人,“出来。” 九号侧身躲过那支筷子。 筷子钉进廊柱里,进去了足足三寸。 九号侧头扫了下,眼里来了兴趣,灰沉沉的眸子都比平时亮了几分,眼底映着烛光跳动的火苗。 啧,刚来就被发现了呢。 她拿着手里的竹扫帚从暗处慢慢走出来。 众人已经懵了,这又是谁,怎么连扫地的下人都上来了? 最重要的是,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九号站在大殿中央,扫帚往地上一杵,目光看向梁夏,“今夜,你死。” 梁夏开始磕瓜子,“哦?” 今夜想杀她的人可太多了,不在乎这一两个。 梁夏瞥见身边的人已经动了,更加有恃无恐,“尽管来试试。” 沈君牧站起来,伸手从报春手中接过一杆银枪,银白枪头,红色毛缨。 沈君牧立在梁夏桌案之前,右手中长枪转动,枪头在空中斜着划下一道银痕,带着风声,冷意直逼九号。 “杀她要过我这关。” 九号来了兴趣,血液里的好战因子已经动了起来。 她好久没遇到过对手了,今夜许是个机会。 “买一送一,”九号看向梁佩,“杀完,我要吃猪肘子。” 梁佩,“……” 第020章 白天刚来到行宫的时候,沈琼花就跟沈君牧说,“小太女今夜凶多吉少,你想她活还是想她死。” 沈琼花跟儿子说得很清楚,“梁佩同我说,小太女要是死了,你这个君后就不算数,等新皇登基我便能接你回家。小太女要是活,你能不能出宫可就不好说了。” 君后这个位置跟寻常的君侍可不同,先皇死了,君侍们没侍寝的能自请出宫,侍过寝的可以选择出宫也可以去太庙生活。 唯有君后,要留在宫里。 沈君牧今年才十六啊,还没看完人世间的烟火热闹,往后数年便要留在清冷孤寂的宫中,这让沈琼花一个当娘的怎么舍得。 “娘,”沈君牧说,“梁夏本可以直接问我,沈家为什么跟先皇妥协,让我嫁进宫里。” 第27节 “但是她没问。” 他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偏偏梁夏在套他话上又极其狡猾,她要是想问,沈君牧在她手下根本撑不过两个回合就问什么说什么了。 可她没有。她问的都是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小事,沈君牧回不回答,梁夏都有答案。 沈琼花看向儿子,眸光清亮,眼眶微热,心头说不出的酸涩生疼,但又有股无法形容的骄傲自豪。 沈家世代忠臣,被称为国之柱石,沈琼花若是为了儿子叛一回储君,世人也都能理解,唯独沈家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可沈琼花一个当母亲的,为了沈君牧愿意去担起这骂名跟背负这愧疚,至少她对儿子无悔。 巧的是,沈君牧一个当儿子的,也愿意为了沈家的血性跟忠贞委屈一回。 沈家的枪,是护国护君护民的墙,而不是别人手中谋私的一把利器。 “我不要自由。” 沈君牧想起饥肠辘辘时梁夏递过来的那几块梅花香饼,想起指尖麻木时温热指腹的手炉,想起先皇棺木前跪在蒲团上练字抄书的身影。 “她会是个好皇上。” 他抬眸看着沈琼花,心里有了决定,语气坚定,“我想她活。” “今夜杀她者,要过我这关。” 沈君牧看向对面拿着扫帚的九号,神态没有半分轻敌。 沈家是大梁抵御外敌的墙,他今晚,是梁夏身前最坚固的盾。 “那我先杀你再杀她。” 九号拖着扫帚快步往前,扫帚的竹条对上沈君牧手里的银枪,两把不一样的武器,竟是打出刀光剑影的火花感。 九号速度极快,出手狠辣,试图逼开沈君牧。 沈君牧却是以自身为圆点,以枪长为半径,活动范围不过一个圆,就这般守在梁夏桌案之前八风不动。 梁成秀在旁边暗搓搓使劲,“杀了他,杀了他。” 沈家就沈君牧一个小公子,被沈家人疼进了骨子里,他若是死了,沈琼花定然伤心欲绝。 只是她也听闻沈君牧从小根骨就好,习武的天赋比他几个姐姐都要高,可惜生了个男儿身。这要是个女儿,沈家门口的护国柱石怕是比现在还要高上几分。 但再厉害,也终究不过是个少年。 可就是这个少年,缠住了九号。 那般厉害的一个杀器,硬是绕不过沈君牧那杆枪去杀梁夏。 梁佩忍不住朝外头看,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弱,这说明她的人手快被拿下了。 冯阮沈琼花跟罗萱都在殿外,她的人根本抵抗不了多久,现在这个时候,是杀了梁夏最好的时机,等沈琼花跟罗萱回来,再想动手就难上加难了。 梁佩朝九号沉声道:“莫要管他,去杀梁夏。” 九号皱眉迟疑,她跟沈君牧势均力敌,虽一时不能杀了他,可也并非打不过。 “去!” 梁佩已经没了耐心,心中的焦急跟不安被外头的安静声无限放大,若是宗室这次败了,将永远没有再起来的机会。 她们将成为一个台阶,托着梁夏登基。这让梁佩如何甘心。 梁佩见九号迟疑,松弛的脸皮都绷紧了,握成拳的手背筋脉凸起。 这条不听话的狗! 梁佩知道现在不是甩鞭子的时候,只能忍着火气往前扔“肉包子”。 她道:“现在去杀了梁夏,以后顿顿有猪肘子。” 猪肘子? 众人从心惊胆战到大胆观战,因为她们发现九号跟沈君牧的打斗并没有波及到别人,知道没有性命之忧,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会儿听见梁佩提起猪肘子,大臣们心里疑惑。 这是什么新的暗号密语吗? 以“猪肘子”为代号?听起来是比那些花呀月啊的要接地气些。 “猪肘子”三个字对九号的诱惑很大,这是她吃过最好吃最肥而不腻的东西了。 梁佩养“狗”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让她吃尽各种好吃的,不得慢慢喂,免得胃口被养刁了更难控制。 所以听见顿顿有猪肘子后,九号果然有了别的反应。 她借着沈君牧的力道往后退了好些步,因为,门口来人了。 沈琼花刚要抬脚进来,就瞧见一抹灰色的身影以风一般的速度朝自己掠来,带着凉意跟杀气。 “娘!”沈君牧瞳仁放大,身体出于本能,下意识迅速往前。 他离开,他身后磕瓜子的梁夏就露了出来。 九号柔软如风,在沈琼花面前拐了个圈,把沈君牧引开后,脚尖点地方向一转,迅速直逼梁夏。 李钱就站在桌案旁边,本来正跟梁夏一起吃瓜子看热闹呢,这打斗画面,可比话本里描写的刺激多了。 就在他看的津津有味之时,脑海里的系统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像是直接亮起了红灯。 [警报——] [任务即将失败,任务即将失败,任务即将失败。] [请宿主迅速想方法,阻拦任务失败。请宿主迅速……] 脑子里不停重复任务失败的话,梁夏是任务目标,任务失败只能说明梁夏要死了,亦或是面临着致命的危险。 李钱根本来不及反应,你让他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去跟十几岁的九号比武吗? 那不纯属扯蛋呢。 李钱见那抹灰色的风即将袭来,一咬牙一狠心,直接冲到桌案之前,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护驾——” 李钱怕吗?李钱特别怕。 可若是梁夏死了,他任务失败,活着比死了还难受。若是他死了,梁夏活着,这个王朝说不定还有别的可能。 这次他至少,为别人的王朝做出了一丝贡献,也保护了一次小孩,算是他黑暗无望的人生里唯一的一点光了。 何况他活了好多年已经够了,可梁夏才十六岁,还有无限希望。 九号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被骗走的沈君牧根本来不及回来。 “梁夏!” “殿下!” 多重声音响起。 九号眼里根本就没有李钱,她的扫帚能像串串一样,钉死两个人。 就在那把竹扫帚的竹柄即将抵在李钱胸前穿透他的心脏时,就在众人以为李钱会跟梁夏一同被杀时,李钱闻到一抹清幽的墨香,伴随着炒瓜子味儿从他身边掠过,风一般轻柔温和。 李钱迟疑地睁开一只眼。 想象中心脏被贯穿的场面并没有发生,九号离他三步远的距离,板着脸皱眉停在原地。 而身着素白修身孝服的梁夏就站在他身前,右手中稳稳地攥着那把抵在他胸口处的竹柄,让其不得再往前半分。 “李钱啊。”梁夏还是那个调调,只是这次多了些别的情绪。 李钱视线从胸口竹柄上移开,顺着梁夏那只白净骨感的手看向梁夏的脸。 “你一把年纪,下次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梁夏语气不容置喙,轻声道:“站我身后。” “这次换我保护你们。” 李钱往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双腿一软,跌坐在身后的桌案上,愣怔怔看着梁夏,鼻翼前还萦绕着她身上的墨香瓜子味儿。 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这就是帝王气魄吗。 大臣们也惊住了,她们从一个十六岁少女身上,看到了从容不迫的魄力。 哪怕是一个李钱,她都没有放弃。 大臣们相信,如果是她们,梁夏也不会不管。 君,不会抛弃她的臣民。 “打个商量,”梁夏握着竹柄看向九号,文文气气的小白脸认认真真说出一句不太要命的话,“你我走一套拳,你赢了,我命归你。我赢了,你命归我,如何?” 梁夏缺个暗卫,刚才九号跟沈君牧动手的时候她就在看,九号下手狠辣,不是沈君牧那种大气正统的大将路数,而是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直接干脆。 她挺欣赏九号的能力,可九号桀骜,需要让她服气才行。 怎么让她服气,那便是比她还强。 大臣们已经准备开口劝梁夏惜命了,没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九号微微眯了眯眼,松开握着扫帚竹枝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挑眉一笑,“行。” 梁夏看着很是文气,像个没出书院的学生,更像个只会拿笔写字的文人,可九号特别敏感警觉,梁夏给她带来的压迫感,超过了沈君牧。 可饶是如此,九号还是想试试。 沈君牧跟沈琼花进来,梁夏把手里的竹扫帚递给沈君牧,“帮我拿一下。” 她开始活动拳脚,跟大臣们说,“别担心,我稍微会一点点拳脚功夫。” 沈君牧露出狐疑神色,“……” 确定只是一点点? 她刚才从桌案后面移到李钱身前时的轻功,可不像只会一点点? “我两岁时,蔡甜非说我有习武天赋,要我学武。可她功夫一般,教不了我,所以她卖了她的文房四宝,重金从江湖上给我聘请了四个老师。” 那时候梁夏累到哭都哭不出来,小小一个团子天天累成一坨烂泥。 蔡甜可能也是心疼,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大夏,当你更强大的时候,你才有选择权。” 这话梁夏受益很久,今日更为明显。 第28节 她可以选择让九号活,还是让九号死。 第021章 跟刚才已经展示过自身能力的九号比起来,大臣们没一个看好梁夏。 没人知道的她的“一点点”是“亿点点”还是真“一点点”。 若是梁夏被九号直接杀了,那旁边坐着的梁佩不得乐疯了,本以为都要输了,谁知峰回路转有人上赶着送死。 毕竟在众人眼里,梁夏就是街巷中长大的一个很寻常很普通的少女,没有帝师教学没有御林军陪练,不是正统培养出来的太女。 至于她口中的蔡甜,那是谁,种菜的吗? 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此人,实在是想不起来谁叫这个名字,本事如何,能力如何,全然不知。 最高兴的莫过于宗室这边,梁成秀直接对九号下命令,“只准赢不准输!” 她跟宗室的声音在九号耳边就像是苍蝇嗡鸣一般,根本没听她具体说了什么。 九号看着面前的梁夏,目光警惕又兴奋地盯着她,恨不得用视线锁死她的每一个举动。 拳脚功夫,九号最基础的功夫,她虽不常用,却从没懈怠生疏过。 梁夏问,“要不要我让你三招?” 先礼后兵? “不用。”冷硬粗哑的嗓音。 九号蓄势待发,整个人忽然如一股灰色的风,从原地消失,等再出现时,拳头离梁夏的脸只剩半寸距离。 大臣们发出惊呼声,胆小的更是单手拎着袖筒遮住脸不敢再看。 预想中梁夏被一拳打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梁夏稳稳接住九号的拳头,非但没有往后拉开,反而迎面欺身上前。 梁夏此人光看面相,是个温和文气的文生,像个和和气气的面团子,可真动起手来招数却直接干脆,入侵性十足,没有半分被动闪躲的意思。 先动手的明明是九号,可两招之后,占据主动地位的却是梁夏。 她轻功丝毫不比九号逊色,若九号是灰色的风,那梁夏便是白色的雪,轻盈灵活,悄无声息充满杀机。 在九号还没能绕到身后时,梁夏已经知道她的行迹,并快她一步,截断她的动作。 轻功占不到便宜,九号这才跟梁夏对拳。 两人年龄相仿,并没差几岁,如果论先天条件,九号一个从培养皿里出来的杀器,要比梁夏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更优越才对,可她没办法像碾压随从一样打趴梁夏。 梁夏似雪如冰,轻盈锋利,雪随风动,冰刺破风,擅守更擅攻。 她比九号更有优势的地方,就是她看过了九号的路数。 九号跟沈君牧过招时,梁夏就已经摸透了九号,所以在九号飞身而来时,梁夏像张网,将这只灰色的蝶扑落在地。 当雪成冰时,风便无能为力。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梁夏手握九号脖颈,单膝压着九号腹部,将其惯倒在地。 “噗”的一声,风停雪落。 九号躺在地上,被人死死钳制住脖颈命脉,后背撞到地面,胸腔中气血翻涌,苍白的嘴角慢慢溢出红色血痕,顺着嘴角流到耳根。 她丝毫不觉得疼一般,灰沉沉地眸子直直盯着上方的梁夏看。 寻常人感知不到,但九号看得清清楚楚,梁夏身上萦绕着绿金色气息,跟之前羸弱的丝丝缕缕不同,如今如云如雾般,浓郁且霸道,生机勃勃。 帝王之气。 九号颓然,原本握着梁夏小臂的双手缓慢松开,朝两边地上摊平,“我输了。” 心服口服。 梁夏却狐疑起来,警惕又小心,补刀一般询问九号,“当真服输?” 九号,“……” 九号瞪着梁夏,心里烦死了,要不是实在打不过,她怎么可能给梁夏羞辱她的机会! “当真!” 恨不得跳起来咬人的声音。 但没比过就是没比过,轻功跟拳脚都没比过,九号输的服气,哪怕为梁夏所用,她也毫无怨言。 九号跟那些天才地宝的兵器一样,利害的杀器,总是渴望能拥有一个在实力上征服自己的主人,让她心甘情愿低头,心甘情愿忠诚。 实验室里的那些白大褂老头没有,梁佩跟宗室也没有。 现在梁夏有这个实力,就是说话很气人! 明明都赢了,还要嘲笑她一顿。 梁夏笑了下,笑意清浅温和,耐心解释,“师父教我,对敌时不能大意。打败敌人后,不管对方有用没用,问话之前都先插两刀,以免被反杀。” 众人,“……” 这师父,是够谨慎的。 九号沉默,九号灰沉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梁夏掏袖筒的动作看。 九号脸皮慢慢绷紧,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很久没有过这种被动的滋味了,瞳仁都跟着放大,头回感受到什么叫做“害怕”。 要不她拼死搏一把,总好过任人宰割。 就在九号准备鱼死网破时,梁夏忽然从袖筒中掏出一方青色巾帕。 九号,“?” 梁夏低头看了一眼,又慌忙把青帕塞回去,红了张白净的脸皮,小声说,“哦对不起,掏错颜色了。” 九号,“??” 青色这条,是沈君牧给的。 沈琼花一直站在旁边观战,视线始终没离开梁夏跟九号,直到看见梁夏掏出一条青色方帕,“???” 嗯,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 她侧头看沈君牧,沈君牧抱着银枪跟扫把,眸光恍惚几瞬,然后选择仰头看房梁,悄悄红了耳廓。 他都忘了这事,怎么梁夏还留着那帕子。 沈琼花又看向梁夏。 梁夏把自己的帕子掏出来,顶着九号防备警惕的目光,将帕子递给她,“擦擦嘴。” “我本来没打算下手这么重的,可你是强敌,我大意不得,所以用了全力。” 九号微微顿住,盯着那条白色巾帕看,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梁夏的意思。 她吐血了,梁夏让她擦擦嘴。 九号迟疑地抬起手,接过帕子,攥在掌心里,胸腔里有股奇怪的情绪。 只是她没有接触过,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好像梁夏没拿她当实验品,也没拿她当狗,而是拿她当个会受伤的人。 九号躺在地上,梁夏整理衣摆站起来。 场上所有人,除却沈家母子外,全像是被人点了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宗室那边的目光跟看见鬼一样,抽了口凉气跌坐回椅子上,一时不敢跟梁夏对视。 怎么可能,九号怎么可能会输。 比起九号会输,她们更难以置信的是梁夏居然能赢。 梁佩手都在抖,眼睛盯着梁夏看,在她那张儒气的脸上,终于想起了一个名字: 蔡甜。 一个年仅十九岁就六元及第的天才状元,一个破格入翰林院内院的冷艳少女,一个刚踏上青云之路就扭头辞官的愚蠢傻子。 当年梁佩正要着人去拉拢的时候,就听闻蔡甜已经辞官的消息。 只是当时她遗憾之后便将此人抛之脑后,如今十多年过去,竟是从梁夏口中再听到这个名字。 “蔡甜。” 梁佩苍老的声音透着迟暮感,像坠落西山的太阳,颓势已显,已然无力回天。 梁夏双手随意搭在身后,长身玉立站在大殿中央,目光扫向场上所有人,声音温和清晰,向所有人骄傲且隆重的介绍: “蔡甜,我师也。” 她不需要太傅们专门教授,也无需御林军陪练,她有蔡甜一人,足以胜过整座太学。 外面叛乱结束,所有叛军被尽数拿下。 冯阮跟罗萱一同进来,打眼扫过就知道大殿内的情况。 冯阮上前几步,行礼说道:“殿下,叛乱消除,明日可如期举行登基大典。” 她撩起衣摆,膝盖点地,“臣,提前祝贺我皇,万岁福安。” 有她为首,其次是罗萱跟沈琼花,众臣不管是心服还是畏惧,此时全都跟随冯阮等人跪在梁夏衣裙之下,臣服于她脚边。 今夜,小太女展现出了她的智勇双全,以及君王的魄力跟仁善,足以担得起这个大任。 众臣声音在大殿内回响,声音从行宫内响彻整座山: “祝贺我皇,万岁福安。” 群臣跪地,宗室一时难以自处,梁佩脸色颓然,本就苍老的人如今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抹生机,只剩半口气。 梁成秀等人迫于压力,双膝发软,直挺挺跪在了地上,脊背慢慢弯曲,头重重低着。 宗室,输了。 场上唯一站着的人,仅有梁夏跟沈君牧。 沈君牧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不该跪,直到对上梁夏温和含笑的眸子,才微微放松。 第29节 他抱着他的枪,拿着那扫帚,跟梁夏一同站在殿上,接受众臣的臣服。 跟群臣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李钱脑海里清晰的电子音: [恭喜宿主,完成第一道任务:让梁夏顺利继位。] [任务第一步完成度百分之百,还望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努力哦~] 登基大典已经是个形式了,到此刻,梁夏已然是新皇。 李钱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么些年啊,他终于完成了第一道任务。 第一个任务刚结束,第二个任务又来了: [现在发布第二个任务:让梁夏顺利掌权。] 如今的权力都在朝臣手中,梁夏除掉了宗室这个毒瘤,导致现在权力尽数往朝臣那方倾斜。 其中为首的便是: 手握重权的右相,冯阮。 想让梁夏掌权,就得搞死冯阮。 李钱更想哭了,他要是有这个本事,哪至于沦落到亡国呢。 [请宿主选择接受与否。] 系统“贴心”的给出选项: [您的选项:接受or被迫接受。] 李钱,“……” 有选项,但不多。 李钱扯着袖筒抹眼泪,选了“接受”。 大臣们起来后从他身边经过,无不对他发出羡慕的声音: “李总管刚才那一声‘护驾’,算是保住了他这辈子的富贵荣华,总管之位算是无人能取代喽。” “瞧瞧,都高兴的哭了。” “羡慕啊。” 李钱想挨个骂回去,羡慕个屁,老子本来是皇上,现在当个总管还担心有人抢饭碗。 他容易吗。 第022章 从梁夏启程去行宫祭祖,季晓兮就一直焦虑不安。 她最近一直借住在窦氏家里,白天在酒楼跑堂打杂,晚上回望水巷落脚。 季晓兮本来可以跟之前一样住酒楼,但想到梁夏快死了,又不忍看见她爹窦氏听闻噩耗后发疯,就厚脸皮留下来,想着要是出事能帮忙照看一二。 也算报答了这父女俩的救命之恩跟收留之恩。 尤其是窦氏真的菩萨心肠,从未问过季晓兮什么时候走,不仅如此,还悄悄给她换了床厚实的新被,给她做了双更为暖脚的新鞋,连她的碗筷用品都单独准备了份新的。 窦氏人越好,季晓兮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按着以往六次经验,当太女做傀儡最后亡国死去的人应该是她才对,这就是她一成不变应该踏上的死亡路,是她改变不了的命运。 可这次她逃避地选择了别的路,由着梁夏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梁夏还有个亲爹爹,不像自己似的孤儿一个。梁夏要是死了,窦氏该多难受啊。 如果她验血时咬定自己就是太女,宗室定会帮她,然后梁夏会不会就不用去祭祖,也不会死呢? 能在宗室手里逃脱,季晓兮想都不敢想,甚至提到宗室,提到梁佩,她后背都是一层寒意。 “怎么回事啊,心神不宁的?” 在季晓兮摔碎第二只碗后,后厨大厨都要骂她了,掌柜的过来,挥挥手示意大厨去忙。 掌柜的今年五十多岁,是个爱笑的白面胖子,也是这家酒楼的东家。 她把季晓兮带到一边,问她,“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前两天突然没了人影,这两天回来后一直心不在焉。” 掌柜的说,“你算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要是真遇见什么难事,你跟我提提,我说不定能帮你过去。” “在你那儿天大的事情,在我这儿指不定就是件小事。” 季晓兮五岁时就没人管了,是街巷里的人家一家一碗饭喂到现在的,世道艰难,大家都没办法多养一个孩子,只能给口饭吃不让她饿死。 这酒楼的掌柜姓万,冲着季晓兮的一声万姨,硬是让她在酒楼住了好些年,算是给了她一个庇护所。 虽没直接认下季晓兮,可万掌柜心里也拿她当成亲侄女,季晓兮遇见难事的时候,她不可能不管。 “太女去祭祖了。”季晓兮左手食指被碎碗划了一道,低头用袖筒缠着减少出血。 万掌柜纳闷,“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酒楼小跑堂,还担心起朝堂大事了啊。” 她往外看了眼,“这么大的雪,祭祖估计也得等明天。” 今日到明天,一整夜的时间啊,小太女能不能活到翌日天亮都不好说。 见季晓兮提起这事,万掌柜也没因为她是个小孩就糊弄她,“我多少有点关系,听说上午太女离开后,京城就戒严了。” 她示意外面街道,戴着玉扳指的右手遮在嘴边,压低声音,“京兆尹的巡逻队往常是一个时辰一换班,现在是半个时辰换两次班,人数也多了一倍。” 按理来说太女都不在京城里了,守卫防备应该更放松才是,怎么还越来越严了呢。 季晓兮听到这事后背阵阵发凉,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大雪,呐呐道:“是要控制皇宫吗。” 行宫跟皇宫一同控制住,这样整个朝堂都在宗室的把控下了。 可京兆尹府的右扶风,不是陈妤松她娘吗。 季晓兮压低声音问万掌柜,“您是说京兆尹府……” “不像,”万掌柜也凑头小声说,“看着像是兵部。兵部调动了人马,借着演练为由靠近了皇城。” 哪家正经兵部会在大雪天演练啊,绝对有猫腻。 如今太女不在京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京兆尹府跟兵部对上了。 季晓兮松了口气,“万姨,我想回去一趟。” 她把受伤的左手举起来给万掌柜看,血是止住了,只是染红了半个手,被划开的口子看着也有些吓人。 季晓兮可怜兮兮卖惨,“得去包扎一下,不然明天也干不了活。” “怎么伤成这样,你有银钱包扎吗,我给你拿点。”万掌柜先是心疼的皱紧眉嘶了口凉气,随后视线才从季晓兮的手上移开,狐疑着问,“不对啊小兮,老实跟我说,你这小丫头是不是找到家人了?” “现在都有落脚的地方了,可不稀罕住我这酒楼后院了。” 万掌柜掏出钱袋子,取了半块碎银放在季晓兮右手中。 “稀罕稀罕,”季晓兮笑,“没找到家人。” 她家人都没了,去哪儿找到。 “但我遇到一对很好的父女。” 季晓兮笑笑没多说,只是走之前想起什么,迟疑地看着万掌柜的右手,问她,“万姨,您这玉扳指是不是新买的?” 她之前都没见万掌柜戴过。 “好眼光,”万掌故笑起来,竖起大拇指直接把扳指摘下来,大方地递给季晓兮看,“朋友到的新货,给我留的,说是一等一的上等翠玉,才一百两银子。” 算是捡到宝了,要不是有朋友在,一百两想拿下这种成色的翠玉扳指,那是想都不要想。 万掌柜问季晓兮,“怎么样,好看吧?” 哪怕知道季晓兮不懂,万掌柜也笑着问她好看不好看。 “是挺好看的,就是不像真货,”季晓兮认真地跟万掌柜说,“姨,要是别人我就不说了,但我拿您当亲姨。” “这扳指我打眼扫过就知道不是真玉,您要是不信,可以拿去珍宝阁鉴定,就知道我说得是不是真话了。” “不是真品?”万掌柜也愣住了。 她从季晓兮手里接回扳指,对着外头天光反反复复看。 万掌柜没上来就贬低质疑季晓兮,说她一个跑堂的懂个什么扳指,而是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样的玉,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季晓兮也是一愣。 她指着万掌柜头顶的簪子说,“这羊脂玉就是真品。” “废话,这簪子是我在珍宝阁买的。” 珍宝阁,京城最大的珍宝玉器古玩阁楼。 “那你看看这个是不是真品。”万掌柜从袖筒里掏出一只翡翠小鸟的摆件,小孩掌心大小,做工很是精致漂亮。 季晓兮只看了一眼,“假的,还不如这扳指真。” “还真是神了,”万掌柜诧异,看向季晓兮的眼睛都亮了,“这是我买的仿品,的确不是真货。” 她道:“小兮,你要是有看珠宝的本事,在酒楼干跑堂可就太屈才了,完全可以靠这个赚大钱。” 只是万掌柜好奇,“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本事?” “我没跟人学过,”季晓兮仔细想了想,“可能是玩的多了,见的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真假。” 她当了六次傀儡皇上,梁佩除了不让她碰朝堂政事,别的吃喝玩乐一概不管。 季晓兮以为自己前六次不是在死亡就是在等死的路上,今日陡然发现,她竟也学到了些东西。 鉴别玉器珍宝的真假。 她见过摸过的好东西太多了,这样的都不用细看,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假的。 季晓兮一时说不出心头什么滋味,像是因祸得福的满足充实,又像是怀抱金块又花不出去孤寂茫然。 她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跟万掌柜打声招呼,便回了望水巷。 第30节 可能是进过皇宫见过大场面,季晓兮有一定的警觉性,基本刚踏足望水巷就觉得不对劲。 今日这巷子里像是多了很多守卫,隐在暗处。 季晓兮回到窦家门口,艾草从稻草堆里探出头看她,难得多嘴告诉她,“回来就别出去了。” 待在巷子里比外头安全的多。 艾草一个小乞丐,蹲在墙角的时候像个破麻袋,又像堆枯树枝,连呼吸都弱到让人难以察觉,要不是刻意寻找,根本无人在意多了个她。 凭借这项本事,她听到很多东西。 比如望水巷从西往东数第五家,住着一个姓“可”的郎君,似乎是哪位高官养的外室。 今日这阵仗,一部分是大夏派来保护窦叔跟蔡姐的,一部分是那位权臣派来保护她外室的。 整个京城放眼望去,此时最安全的地方,不是皇宫,而是望水巷。 艾草见季晓兮开门进去,自己缩回稻草堆里,咬着草根想: 她不爱进宫,更学不来李钱溜须拍马那一套,比起住在屋里睡在床上,艾草更喜欢这样小小矮矮只能容下她一人的稻草堆。 这草堆能给她无限的安全感,让她不用跟人交际也不会觉得害怕。 她只要像个被人扔弃的垃圾袋子一样,缩在墙角,就能听到无数消息。 有权贵的,有百姓的,有可以往外说的,有打死也不能吐口的。只要艾草想听,她都能听到且不被人发现。 艾草想,她也许可以在这方面帮到大夏。 不为别的,就为了还她窝头之恩。 她像那些被人丢弃的小动物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快冻死时,是大夏碰巧路过,将她从雪堆里挖了出来。 那双拿笔的手冻到通红发紫,就这还是坚定地背着她去医馆,抖着手板着脸喂她药。 “有人喜欢跟人说话,有人不喜欢,都很正常,”大夏跟她说,“你要是不喜欢,那以后就不跟人交谈。” “你要是愿意,往后就跟着我,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便不会饿着你。” 大夏拍着她的肩膀,嘴角抿出清浅笑意,声音温和,“要是穷了,我就把陈妤果卖了养你,她傻,好卖。陈妤松就不行了,这么精明,没人要。” 那是艾草头回感受到人的温度,也认识了三个人: “人贩子”梁夏,“猴精的”陈妤松,“好卖的”陈妤果。 外头雪下的更大了,艾草缩在草堆里,垂下眼睫遮住乌黑的大眼睛。 她双手抱膝,脸贴在膝盖上,静静地透过一丝缝隙看窦家门口,像是温顺乖巧的看门狗。 艾草不怕死,不怕饿,但她怕今夜以后,会挨饿。 怕那个喂她窝窝头的人,不会再笑着回来。 天色渐晚,慢慢入了夜。 季晓兮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耳朵始终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绞尽脑汁想,要是梁夏死了,她该怎么替梁夏保护好她爹。 “怎么了?”窦氏走过来看季晓兮,“莫不是起烧了吧?” 季晓兮的手被碗划了道口子,窦氏给她包扎的,现在就怕她碰了脏水会起烧。 “没事,”季晓兮犹豫半天,还是没忍住抬头看窦氏,轻声说,“叔,我有点担心大夏。” 那一次祭祖,季晓兮趁着守卫少本想逃跑…… 季晓兮抖了一下,连忙把梁佩那张苍老阴冷的脸从脑海里挥出去。 她不该在窦氏面前流露出害怕担心的神色,可她实在是抖得厉害。要是会死的是她,她都不会这么怕。 窦氏笑了,“我刚才去给艾草送饭,她一口都没吃,我就猜到了她也在担心大夏。” 那孩子只是不爱表达而已。 窦氏声音温柔,眨巴一下眼睛,很是纳闷,“你们对大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季晓兮茫然地“啊”了一声,“大夏就是个十六岁的书生啊,都没经过什么事儿。” “那你可能被她的表象给骗了,”窦氏做为亲爹,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她就是看着老实而已。” 季晓兮,“???” 窦氏声音前脚落下,后脚外面巷子口就响起叫嚷声,“兵部拿人,闲杂人等让开!” 果然有人冲着窦氏来了。 同样住在巷子里的可郎君闻言更是心尖一抖,惊恐道:“冯阮那夫郎,是来捉我了吗?” 第023章 可郎君正在喝参汤,听见外头大喊的动静,吓得手一抖,勺子掉进碗里发出叮当脆响。 他当下就捏着帕子开始掉眼泪,娇滴滴的哭起来,“冯阮不在,他便要对我喊打喊杀了吗?” “说是名门望族出身,竟是容不得我一个弱男子,”可郎君边哭边说,“我又不与他争什么,我要的不过是冯阮这个人罢了。” “名分家财我全都没稀罕过,就这他还要趁冯阮不在,让人寻个由头来拿我?” 可郎君是罪臣之子,冯阮当初花了些手段才把他保下来,然后安置在望水巷中。 之所以选在此处,主要是这里僻静,适合可郎君手指盖那么大点的胆子,不至于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 谁知今日被窦氏牵连,兵部直接派人过来,横冲直撞,闹出声响惊了他。 “可能不是来找您的。”绿萝安慰他。 可郎君半个字都不信,“望水巷向来安静,如今冯阮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人,你敢说不是冲我来的?” “这么些年,王氏终究是忍够了,容不下我了呜呜。” “我一个柔弱男子如何同他抵抗,如今冯阮不在,他更是要吃了我。” 可郎君已经准备伸手摸剪子了,“与其被他捉住羞辱致死,我还不如现在就自尽,清清白白,算是为冯阮守身了。” 他白皙如玉的脸庞挂着泪,五官精致好看,如今哭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本是清纯的长相装扮,却因左眼眼尾的一点红痣,而增加了一抹艳色,显得妩媚动人。 分明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但这些年被娇养照顾着,依旧是不谙世事不染俗尘的小公子模样。 可郎君说着就把剪刀往白净的脖子上抵,丝毫不玩虚的。 “!!!”绿萝要吓死了,脸都白了,连忙上前去夺可郎君手里的剪刀。 人要是破了皮,冯相回来得吃了他。 绿萝不敢再瞒,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说道:加入小说群8一4八1流96三,还有每天更新的h漫画哦“郎君您别怕,冯相离开前派了人在暗处守护您,现在我就让她们把对方的人都赶走,这样您就不用被捉去了。” “当真?”可郎君纤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摇摇欲坠,跟他的人一样。 “当真!”绿萝把剪子藏起来,“比珍珠还真。” 他都这样了,绿萝哪里敢撒谎。 绿萝有些无奈,安抚着可郎君先坐下,自己出去到院中。 这分明是无妄之灾,兵部的人根本就是路过,要不是可郎君闹这么一出,绿萝都不想管。 绿萝掏出哨子,轻轻吹响,原本空荡的院子里瞬间就多了十几条人影,像是从暗处流淌过来的影子,慢慢形成人形,立在绿萝身前单膝点地。 “红掌大人,有何吩咐。”为首的开口。 绿萝纠正,神色认真严肃,“我这半个月叫绿萝,莫要再记错了。” “是!” 之前负责保护小院的人被调去行宫了,如今新来的还不太熟悉名字,一时忘记了。 绿萝吩咐,声音清冷淡漠,“来者吵到了主君,去处理了。” “是。” 兵部今日来的是卢章的嫡亲妹妹卢节,卢章带兵去皇宫了,让卢节过来拿窦氏。 一个街巷里的男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卢节骑在马背上,身边的侍卫拿着火把照明,遇见前方有人拦路,顿时高喝了一声。 “兵部拿人,闲杂人等让开。” 陈妤松慢悠悠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站在最前方抬眼看卢节,“哦,兵部拿人,可有文书,可盖掌印?拿的又是谁,犯了什么法?” 卢节眯着眼睛看她,最后认出来,“陈妤松,此事跟你无关,若是识相点就快让开,否则你跟你娘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事不劳烦您担心了,”陈妤松道:“若是没有文书,今日擅闯望水巷惊扰太君后者。” 她正色道:“杀。” 守在望水巷的是御林军二队,人数跟卢节带来的人数几乎持平,不可能败。 陈妤松将战场交给她们,自己退回窦家门口。 窦家的门关着,蔡甜手握长剑,长身玉立腰背笔直,如松柏般守在堂屋门口,她身后屋里点着明亮的油灯,艾草跟季晓兮都警惕的站在窦氏两边。 窦氏被保护在中间,后背是墙,前左右三方都有人。 他看向两个孩子,“别怕,肯定没事。” 季晓兮不放心,伸手把铲雪的铲子拿在手里,“我不怕,窦叔您放心,要是陈妤松没顶住您就从后门走,去八方客栈找万掌柜,她肯定保你。” 她声音不稳,但态度坚定,“我一点都不怕,所以我给您殿后。” 艾草也跟着重重点头。 蔡甜全程没开口,来了之后就只是守在门外,怕有漏网之鱼混进来。 她手里那把剑一直挂在她家里,窦氏进进出出看过很多次,以为是摆件,如今见她拿在手中,才知道这剑不止是摆件。 窦氏脸有些热,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看蔡甜一声不吭站在他门口守着,光是望着那笔直的背影,心里就忍不住滚烫发软。 她这样,让人很难不多想啊。 “窦叔。” 第31节 陈妤松扬声喊完才推门进来,瞧见这阵仗,笑着说,“你们别担心,我在外面守着呢。” “陈乐时呢?”蔡甜皱眉看陈妤松,姿态戒备,神色警惕。 陈妤松见蔡甜一言不合要动手,立马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我娘带果子守皇城,我真是陈妤松,不是别人假扮的,您看我这脸皮,是真皮。” 蔡甜,“……” 陈妤松自证清白:“要不您考我?” 蔡甜问,“你们私下里叫我什么?” 陈妤松沉默了。 陈妤松讪讪道:“要不换个问题呢?” 蔡甜不语,陈妤松这才硬着头皮说,“老蔡,偶尔也叫蔡姐。” 反正没叫过夫子。 蔡甜呵了一声,声音更冷了,“出去守着。” “好嘞~”陈妤松麻溜的滚出去,还顺手把门关上,然后抚着胸口呼气。 吓人。 她本来就是来看看窦氏怎么样,现在看完就放心了。 陈妤松以为双方对上你来我往要打上那么一会儿,结果回去的时候发现打斗已经结束了。 御林军也很茫然,跟陈妤松说,“突然窜出来几条影子,上来就把卢节弄死了,说她声音太大,扰民了……” 都不需要她们动手,卢节就没了。 陈妤松脸皮发紧,后背发凉,扭头朝身后的巷子看了眼。 小小望水巷,深不可测,里面居然藏着这样的人物。 “守在巷子附近,不能错过任何声响。” 管她是敌是友,她的任务是保护窦叔。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皇城附近发出一声闷响。 听到这动静,季晓兮就把铲子放下了,“应该没事了。” 蔡甜也点头,“今夜早睡。” 陈妤果动手了,又有陈乐时在旁边,卢章翻不出浪来。 像是跟这闷响照应,行宫方向亮起了烟雾弹,一连三颗,在空中炸开。 皇城无恙,行宫亦然,今晚平安夜。 季晓兮怔怔地看着外面,有些难以置信,“宗室输了?” 宗室居然输了?! 同是望水巷里,绿萝往外看了一眼,回过身跟可郎君说,“郎君睡吧,冯相那边无事。” 可郎君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这会儿躺在床上抱着冯阮的枕头,这才轻颤着眼睫缓慢入睡。 远离皇城的行宫大殿之中,梁夏让人把宗室捆了分别关押。 梁佩瘫软地坐在垫子上,这会儿是真的起不来了。 梁成秀怕的要死,直接当场把过错全推给梁佩,冲着梁夏求饶,“皇上,皇上我是无辜的,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啊皇上。” 她被人拖走,声音随着风散去。 梁佩一言不发,只沉默地坐着。许是给她脸面,侍卫们先带走了其她人,最后才轮到她。 群臣今夜受了不小惊吓,很多人连饭都没吃,这会儿看着宗室的下场,有人高兴有人害怕。 害怕的要数那些当着梁夏的面投靠宗室的那群人,万一新皇记仇,她们不止官途没了,连性命可能都要没了。 她们两股战战,梁夏打个喷嚏都有人吓得要死。 可如今对着梁夏,求饶不是,不求也不是,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难受至死。 梁夏扫了眼众臣,“莫怕,我不是小气之人,今夜之事我权当没发生过,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毕竟临近死亡时,求生是本能,她不怪那些“背叛”的大臣。 梁夏是表现的很大度,至于群臣信不信就不好说了。 群臣以冯阮为首,慢慢告退。 说到吃饭,坐在地上捏着巾帕的九号默默抬起头。 她没完成任务,今夜没饭吃。 别说猪肘子了,可能连馒头都没有。 九号灰沉沉的眸子看向梁夏,看自己的新饭票,沙哑开口,“我给你做事,只有一个要求,吃饱。” 梁夏这才想起来她还坐在地上呢,弯腰看她,“行。” 梁夏朝九号伸手,掌心朝上,认真道:“你给我当暗卫,以后我吃什么就给你吃什么,有我在一天,肯定饿不着你。” 沈君牧狐疑地看了眼梁夏,觉得她在忽悠人。 她这话说得很是熟练,不像是第一次。 梁夏侧头看他,沈君牧又把目光移开。 九号迟疑瞬间,试探着把手搭在梁夏掌心里,借着她的力从地上站起来,“好。” 梁夏从沈君牧手中把九号的竹扫帚接过来,还给九号。 “去吃饭吧,”梁夏说,“明天正式上任。” 大殿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完了,眼见着沈君牧也要走,梁夏忽然道:“我带你去放烟花,放完再睡觉。” 沈君牧询问似的看向报春,梁夏也跟着微微笑着看向报春,温声问,“可以吗?” 报春寒毛都炸开了,哪里敢反对,“可以可以,我、我先帮君后把枪收起来。” 得到监督员的同意,沈君牧有点开心,但又矜持地抿平上扬的嘴角,跟在梁夏身边往外走。 梁夏从李钱那里取了信号弹,站在殿外空旷处。 信号弹点燃飞空再炸开,颜色是红色的,如烟如雾,海棠花一样绽开。 她示范完,将火折子递给沈君牧,“就这样放,剩下的两个你来。” “只是这颜色看着有点单调,以后让果子做个五彩的出来,在你生辰的时候放给你看,如何?” 梁夏披着大氅,双手抄袖看沈君牧,文文气气的模样,眼睛很是清澈干净,说话的时候总是一脸真诚。 沈君牧睨她,犹犹豫豫讲,“我娘说,你的话只能信三分。” “那我多说几句,三分加三分,就是六分了,”梁夏也不生气,嘴角抿着清浅的笑,“六分总能信了吧。” 沈君牧低头点信号弹的捻子,轻轻应,“嗯。” 这支是蓝色的,在夜空中炸开,很是漂亮。 他昂头看天,梁夏侧头看他。 “沈君牧,你留在宫中吧。” 沈君牧扭头看梁夏,疑惑又茫然。 梁夏声音如常,说出来的话却温和又霸道,“你留下,以后我养着你。” 她娘死了,还有她呢,她既然继承了皇位,那便继承了大梁的一切。 包括他。 第024章 沈君牧反应了一下, “你养我?” 他越发狐疑地盯着梁夏看,梁夏被他看的脸皮微红,不由缩着脖子将脸往狐裘毛领里藏了藏, 只露出一双干净清亮的眸子看他, “嗯。” 有什么不对吗? 她养他, 不行吗。 “你这话是不是跟很多人说过, ”沈君牧好奇的点根本就不是行不行, 他更没往悖德的方向去想过, 他恍然:“你在大殿里跟九号说的时候, 我就觉得你不像是第一次说。” 梁夏眨巴眼睛, 还真是。 这话她其实还跟艾草说过, 说不会饿着她。她还跟陈妤果说, 如果陈家把她逐出家门,她出去给人搬砖都支持她的伟大炮弹计划。 这样的饼, 梁夏人手送一个。 可她今夜跟沈君牧说“你留在宫里”的时候,是由心而发。 这个“养”, 也跟养九号养艾草的养不一样。 可惜沈君牧丝毫不会往别处想。 沈君牧斜了梁夏一眼, 明明没别的意思, 但他这个小表情愣是透出一股幽怨的意味, “你刚跟九号说完, 就跟我说。” 梁夏,“……” “我娘说你惯会骗人,让我少听少信, ”沈君牧低头点第三个信号弹,“果然是真的。” 同样的话, 都不会换个花样说,全照搬着用在了他身上。 他看起来很傻吗?他分明都亲耳听见了。 梁夏, “…………” 梁夏纳闷,扭头问李钱,“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沈将军了,她怎么老在沈君牧面前说我坏话呢!” 哪有这样背后卸人车轱辘的! 她还没干什么呢,沈琼花就防贼似的防着她了。 要是有朝一日她跟沈君牧的马车跑不起来,一定是沈琼花偷了她四个车轱辘,跟在后面拖她后腿! 第32节 李钱心道:你心里真的没点数吗? 你袖筒里藏着人家儿子的方帕,你真的就不知道沈琼花为何防你? 李钱缓慢露出笑意,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说的是另一回事。 他道:“肯定是沈将军对皇上您有什么误解,皇上您这般真诚仁善的人,怎么会得罪沈将军呢,定是她还不够了解您,所以才跟君后说了这些话。” 沈琼花肯定就是太了解梁夏了,所以才防着她。 李钱性别对换一下,得出结论: 女人最了解女人在想什么。 看起来再文气的猪,也有拱白菜的本能。 梁夏微微点头,肯定了李钱的话,“我也这般觉得,沈将军对我太防备了。” “你怎么知道我娘对你防备?”沈君牧点了捻子,听到这话没忍住扭头看梁夏。 当然都是你说的啊。 梁夏视线落在沈君牧手上,怕信号弹炸开弹着他的脸,不由伸手,握着他腕子,引着他将手臂举高。 梁夏仰头看信号弹,沈君牧微微愣怔着看自己被梁夏握住的手腕。 “哔呦——啪!” 最后一枚信号弹炸开,粉色的。 沈君牧的耳廓也是粉色的,他把手缩回来,总觉得梁夏的动作不妥,但哪里不妥他又说不出来,毕竟以前也没生人这么握过他的手腕。 虽然是隔着衣袖,没摸着皮肤。 他皱起白净的脸,憋了半天没憋出来确切的形容词来形容梁夏的举动,只得放弃。 “放完了?”沈君牧抿了下唇,有些遗憾,“那我回去睡觉了。” 才三个,有点少。 沈君牧也想像别人家的小孩一样,肆意放烟花。 他从小就比姐姐们优秀,以至于有时候沈家人会忘了他年龄最小,也忘了他是个小男孩,也有贪玩好奇的时候。除了舞刀弄枪,他也曾羡慕过别人绣花放烟花。 要不是想放烟花,沈君牧刚才都不会跟梁夏出来。 他前脚刚答应他娘离梁夏远一点了,后脚就输给了三个信号弹…… “等你生辰时,我让陈妤果给你下一场烟花雨,”梁夏双手抄袖站在原地,语气认真,“这话,我当真只对你一人说过。” 沈君牧磨磨蹭蹭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扭过头跟梁夏说,“三月十五。” 梁夏眨巴眼睛,沈君牧腰背挺直,尽量用很严肃的语气,憋出几个字,“我生辰。” 说完红着一对耳朵,大步流星走开,全程没回头。 梁夏留下原地,嘴角抿出清浅笑意,如今已经一月了,留给陈妤果的时间不多了。 “让果子努力点,”梁夏黑心极了,“我家小爹爹还等着看烟花雨呢。” 梁夏揣着袖筒想,但这话不能跟陈妤果说的这么直白,要不然陈妤果定会戳着她的脑袋问她: 老娘浑身本事,就给你用在哄男人上吗? 梁夏眼睫煽动,要不拿陈妤松当借口? 到时候陈妤松春闱结果出来,若是考的好,就说烟花雨是用来给她庆祝的,要是考的不好,就说烟花雨是用来安慰她的。 反正是飞到天上的东西,陈妤松哪里能知道是送她的还是送沈君牧的。 梁夏面容舒展,觉得可行。 梁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 沈君牧回到宫殿的时候,报春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他全须全尾的回来,不由松了口气。 许是他想多了,他刚才竟以为皇上看上他家小公子了呢。 单不说沈家重权在握,是新皇很好的拉拢对象,光说沈君牧的模样,就足够好看了,又是单纯好骗的性子,被人看上不算意外。 至于新皇娶旧后这种事情荒不荒唐,报春冷呵,皇家的荒唐事儿还少吗? 若梁夏真不管不顾起来,谁又拦得住她。 “小公子,”报春给他准备热水洗漱,边递热帕子擦脸,边不着痕迹地问,“您都皇上聊了些什么啊?” 沈君牧唔了一声,帕子盖着脸,没说生辰跟烟花的事情。 他自以为藏了个心眼,把要紧的事情瞒下来了,别的随便往外抖落,“她说让我留在宫中,她说以后她养我。” “?!!!”报春抽了口凉气,愣在原地。 听听,这话哪里像新皇对太、君、后说的话。 他问,“您怎么回的?” 不会答应了吧! “她对好多人都说过这话,我就没回她,”沈君牧见报春脸色不对,不由坐直身体,“怎么了?” 报春左右看了一圈,见内殿之中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才跟沈君牧轻声说道:“将军的意思是,登基大典之后寻个机会,跟新皇求个恩赦,这样您就能出宫了。” “往后在家或是在边疆待上两三年,等风头过去,再重新给您说一门亲事嫁过去。” 如此沈君牧就不至于被困在后宫之中孤独终老。 他不仅才十六,还没正儿八经地嫁过人拜过堂,更没有孩子,住在后宫里,连个寄托都没有,跟囚在里面当和尚有什么区别。 沈琼花怎么舍得。 报春接过帕子,满脸担心,“您说她是不是提前知道了这事啊,今天才说让您别出宫。” 沈君牧楞住。 梁夏八百个心眼子,说不定真猜到了。 沈君牧抿紧唇,眼睫落下,脸上藏着心事。 报春一看他这表情,心里就突突跳。 他蹲下来仰视沈君牧,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小公子,您跟她还说了什么,我保证,不是要紧的事情就不告诉将军。” 报春自幼跟沈君牧一起长大,又比沈君牧大一岁,心里拿他当亲弟弟疼。 两人面上是主仆,其实更像兄弟。 报春母亲战死沙场,他是遗腹子,本来能领到朝廷每年的补贴,虽不富裕但好歹能糊口度日。 可沙场上死的人太多了,先皇昏庸糊涂,朝廷没有作为,导致他跟父亲过得艰难,险些活不下去。 后来是沈家人挨个找到他们,给予庇护让他们衣食无忧。 像报春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沈家全都倾尽全力帮扶。 报春本可以不用进沈府,但他想报沈家的恩情,所以分来照顾沈君牧。 人在一方面有所长,另一方面定有所短,这话用在沈君牧身上最合适。 他有学武的天赋,根骨绝佳,可性子单纯,不会那些弯弯绕绕,所以报春就不得不多思多虑一些,处处规范提醒沈君牧,免得被人抓住他的错处。 沈君牧犹豫了一瞬,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手指攥着衣袖,慢慢将生辰跟烟花的事情说给报春听。 “她说等我生辰,给我放烟花雨,”沈君牧眸光闪烁,很是心虚,“我怕她不知道是哪一天,就把生辰日告诉她了。” 他不该对梁夏这么没防备,这次她都没问,他就说了。 报春眨巴眼睛,还在等后续,“没别的了?” “没别的了,”沈君牧顿住,“就这些。” “这事不算什么,”报春松了口气,“她连养你都说出口了,给你整个烟花雨算得了什么。” 沈君牧垂下眼睫,慢吞吞应,“也是。” 可心里多少有点小失落。 他以为很大的事情,原来在报春这里不过是小事。 但梁夏也觉得烟花雨是大事,所以认认真真的跟他说了两遍呢! 沈君牧把这事藏下,没再说。 “您说,皇上是不是喜欢您啊?”报春狐疑,“留您在宫里,又问您生辰。” 沈君牧摇头,“应该不喜欢。” 对于这方面他还是很肯定的。 他一脸认真,跟报春分析,“她都喊我父亲了,喊的挺认真的,怎么可能喜欢我。” 报春,“……” 报春只是笑笑,拍拍沈君牧的膝盖,“小公子说的对。” 沈君牧太干净了,那些“边喊继父边滚上床”的事情,不适合让他知道。 毕竟有些人就喜欢玩的花一些,更何况是陡然拥有权力的新皇呢。 权力可是会无形间放大人的欲望跟人性的恶。 “这事回头我说给将军听。”报春道。 沈君牧见他起来,不由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抿唇昂脸看他,眼睛跟小狗似的,亮晶晶的。 报春笑,瞬间没了脾气,“我知道啦,只说她让您留皇宫的事情,不说您跟她出去放了信号弹,……也不说她要给您弄烟花雨,行了吧?” 沈君牧这才露出轻松笑意,“嗯。” “但是,您自己可千万别说漏嘴了。”报春无奈叮嘱。 不然他想帮着瞒都瞒不住。 沈君牧,“……” 他、他尽量! 翌日,天晴。 第33节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总算在清晨时停下来。 四处洁白,天地一片茫然。 有大臣忍不住对着梁夏溜须拍马,“今日登基大典,上天便停了这雪,可见是个好兆头啊。” 梁夏朝前方看山河,“是个好兆头。” 大雪今日注定会停,至于是她的好兆头还是宗室的好兆头,钦天监可没敢保证。 如果她死在昨晚,现在感慨好天气的人就该是梁佩了。 不过瑞雪兆丰年,开春这般大雪,今年定是个好年,粮食丰收,对百姓来说是件好事。 梁夏双手抄袖,左右看,李钱在她开口之前,便主动说道:“皇上,君后正在换衣服,稍后就到。” 梁夏眨巴眼睛,“李钱啊。” 她慢悠悠的调子,发出由衷感慨,“我真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梁夏越看李钱越觉得满意,她前几日怎么会想着换了他呢? “这位置的确不适合小艾草,她就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李钱笑,“皇上谬赞了。” 他腹诽:你还能想什么,你想正经事的时候从来都是闷不吭声干大事,只有找沈君牧的时候,才这般左右看,可太好猜了。 梁夏的龙袍还没赶制出来,如今穿的是先皇的衣袍。 她个头高挑,倒也撑得起来。 穿着先皇的龙袍,守她守不住的山河。 “皇上。”冯阮穿着深紫色官服,跟颗圆葡萄似的从远处“滚”过来。 “礼部已经准备妥当,大典随时可以开始。” 大典的内容无外乎是祭祖,上香,祈祷上天降福,然后接受群臣正式跪拜。 这些之后,梁夏做为新皇,再对名义上的继父太君后沈君牧行礼。 毕竟梁夏生父窦氏还没进宫册封,如今宫中的太君后只有沈君牧一人。 香案旁边,群臣之上,沈君牧穿着宫服,身姿笔直姿态端正,静静地站在一旁。 梁夏上完香,转身面朝沈君牧,手背贴手心朝他行了一礼。 沈君牧抿唇,微微颔首还礼。 礼成,两人并肩而立,共同面朝群臣,接受叩拜。 两人没有半点年龄差,穿着颜色相近的衣服站在一起,很难让人不多想。 大典之后,启程回宫。 李钱回去的路上,坐在车辕那儿无聊,不由跟系统感慨: ‘不得不说,小皇上跟小太君后还挺般配的。’ 两人刚才并肩站在一起接受群臣跪拜的时候,简直像极了少年帝后该有的模样。 有种结发妻夫的感觉,怪养眼的。 李钱无意识磕了起来,有点上头。如果加上两人女皇的身份跟继父的身份,啧,更禁忌了。 系统见他越想越偏,不得不提醒他: [希望宿主记住我们是女帝养成系统,不是小爹文学系统。咱们的目标是梁夏的事业线,而不是感情线。] ‘……’ ‘对了,我上次完成任务,有没有相应的奖励啊。’ 办完差事总要给点赏赐吧。 [奖励:学习到了如何雷厉风行的处理宗室,以及如何拥有把控全场的能力。] 系统调皮,学着梁夏慢悠悠的调子,电子音清幽拉长: [李钱呐~] 李钱条件反射地坐直了:“……” [知识,将是你最好的补给~] 李钱目瞪口呆。 ‘就这?没了?’ 到底是他养成梁夏,还是梁夏教他怎么当皇上啊。 ‘再说我当年,哪有她这么多心眼子。’ 他登基时,也没娶后,更没有太后,那时只有他一人接受群臣跪拜。 后来当了皇上,各方势力总想把控拉拢他,于是有人提出了选后跟选妃。 那时李钱刚拥有权力啊,哪能看出这是陷阱,一听说天下美人随自己挑选,他瞬间被迷了眼。 当初他觉得美中不足唯一最遗憾不满的,是娶了一个不那么喜欢的皇后。 克己守礼一板一眼,像个教学的夫子,哪里像个温柔解意的妻子。 所以他不爱往皇后那里去。 可后来宫人叛变时,却是她推开他,被人一剑贯穿胸口。 大片鲜血像艳丽的牡丹花一样在她胸前绽开,她却笑着说,“我其实自幼便喜欢你……许是我不好,让你看不见我……” 马车前行,冷风迎面袭来,将李钱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吹散,只剩年迈的皱纹痕迹。 他低头摆弄自己的拂尘,好半天才颤悠悠喘出一口气。 ‘系统,我上次完成任务,真没有奖励吗。’ 许是他难受的太明显了,系统正色道: [任务完成,可以获得两百积分,积分累积至一千,可消除亡国怨气进入轮回。] [若是中途兑换其他,则此次积分清零。] [积分难得,请宿主慎重选择。] 上次完成任务时,如果不是梁夏出手把李钱护在身后,他这会儿已经死了。可见任务难度多大,以及积分多难得。 李钱一愣,根本没在意后半句,只问: ‘当真有?’ [有。] 李钱眼睛都亮了起来,握着拂尘把柄的手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我、我那发妻属实可怜,能不能这辈子让她投个好人家,不受家族把控,能选择自己的自由,能被心爱之人……好好相待。’ 他亏欠的人太多了,如今能弥补一点是一点。 虽然可能来不及了,但他至少有这个心。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响起声音: [宿主李钱,代号1020,选择用两百积分兑换元莺莺投胎轮回,任务请求中……] [任务再次请求中……] 李钱茫然,怎么一直是请求中。 好久之后,系统才回应: [任务请求成功,两百积分扣除。] [积分清算,如今积分,零。] [请宿主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完成任务,消除亡国怨气,进入轮回早日重生。] 李钱总算露出释然笑意: ‘好。’ 李钱当初刚登基,就有人建议他选后。 如今梁夏刚登基,就有人提议把窦氏接回宫,立东西两位太君后。 “这事总得跟我爹商量商量。” 梁夏回望水巷。 梁夏愁啊,她觉得她爹对于当太君后没有兴趣。 尤其是成了太君后,她蔡姐怎么办。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尚皇子”的,可没听说过“尚太君后”的。 梁夏都没回宫就去找窦氏,行宫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她总得回去跟几人报个平安。 跟梁夏前后脚去望水巷的还有冯阮。 巧的是,两辆马车不是同刻出发,临近黄昏,却同时相逢在了巷子口。 “……” “……” 冯阮撩起车帘朝外看,另一辆马车里,露出梁夏那张文气白皙的脸。 冯阮眼皮突突跳动,勉强维持笑意,“皇上,好巧。” “冯相啊,巧了。” 这可太巧了,之前李钱就说冯阮养了个外室,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还养在望水巷。 梁夏伸手戳李钱,朝他掌心向上抖落手指。 李钱秒懂,把腰上的袋子解开,开始往梁夏掌心里倒瓜子。 梁夏磕着瓜子看向冯阮,“冯相这是去哪儿啊?” 第34节 她脸上的好奇根本都不屑掩饰。 冯阮,“……” “呶。”梁夏胳膊伸出车窗,把掌心里的瓜子朝冯阮递了递,恨不得就在这儿聊一会儿。 梁夏是这片巷子里长大的,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哪户人家可疑,可见冯阮将人藏得多好。 “臣就不吃了,上火。” 她上火可不是因为瓜子,而是因为梁夏。 冯阮散了朝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她,总觉得没好事。 上回出宫前遇见梁夏,结果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就把梁佩得罪死了。 当时冯阮衣服都脱了,正准备进被窝睡觉,却被人从床上叫起来。大冬天的爬起来,她幽怨到恨不得替梁佩把梁夏弄死! 如今好不容易从行宫回来,她急着回去安抚可郎君,谁知又跟梁夏遇上。 她就不该选望水巷! 这地方克她。 昨夜兵部抓窦氏,结果吓着了她夫郎,今日又跟梁夏在巷子口相逢耽误时间,真是作孽啊。 “皇上也出宫。”冯阮没回梁夏的问题,而是边跟梁夏这个顶头上峰虚假寒暄,边用眼神示意下人避开梁夏的马车,让她先行。 “对,我来看我爹。”梁夏看向冯阮,眼巴巴地好奇。 冯阮开始装傻,眯眯眼笑起来,白面馒头似的脸一团和气,恭恭敬敬,“原来太君后住在此处,当真是失礼。皇上既然有事,那您先行,待臣下次备了厚礼,再去拜访太君后。” 她拱手行礼,“请”的姿态明显。 梁夏略感失落,本来她瓜子都掏出来了,想听点冯阮的八卦,回头还能说给沈君牧听。 可惜冯相八风不动,丝毫不给她嗑瓜子的机会。 梁夏落下车帘之前,想起什么,忽然问冯阮,“冯相娶夫了?” 冯阮眼皮垂着,颔首应,“是,夫郎王氏。” “叫什么?”梁夏看她。 冯阮回,“王珂。” 王可的珂。 “好名字。”梁夏点头,随后示意李钱赶车先行离开。 梁夏磕起瓜子。 她记得冯阮是在蔡甜下面那届中的状元,往后一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做到了右相的位置。 她夫郎王氏是周边地区名门望族之子,不是京城人氏,是冯阮位及四品后,亲自上门求娶的。 可能不是京城人,人际交往不在京城里,导致王氏不爱应酬交际,再加上他性子冷,这么些年见过王氏的人屈指可数,连带着他那三岁的儿子也没在人前露过面。 李钱不太理解梁夏的意思,“您认识王珂?” “不认识,”梁夏表示,“我就随口一夸。” “冯阮是朝堂,王珂是后宅,朝堂跟后宅的关系,就像是前厅跟后院一样,两者相连密不可分,这才形成一个家国天下,”梁夏温声道:“古话说家国不分,不是没有道理的。” 家跟国分不开,否则也不会有联姻的事情。 像兵部侍郎卢章,若不是顺着她夫郎的关系往深处查,谁能想到卢章跟宗室有关联呢。 还有些大臣面上干干净净,背地里借着夫郎交际四处敛财,或者大臣跟大臣之间碍于面子不好说的话,也是借着夫郎们的口说出来,毕竟有谁会怀疑后宅里的男子。 李钱茅塞顿开,“那后宫中……” “也是一样。” 梁夏不可能养这么多闲人,也不可能留那么多眼线,最后宫中,能住在里面的唯有她爹跟沈君牧两人罢了。 “王氏神秘,足以说明,冯相此人,”梁夏悠悠感慨,“有点秘密。” 李钱精神一震,梁夏这是怀疑冯阮? 如果李钱想要完成第二个任务,就需要梁夏把权力从冯阮手里收回到自己手里,如此才算顺利掌权。 李钱趁机给梁夏上眼药,“皇上啊,短短十几年时间就做到右相这个位置的人,何止有一点秘密。” 冯阮有大问题啊,手里肯定不干净。 只是这笑面狐狸圆滑的很,对外没露出半点尾巴,让人拿不到她的错处。 梁夏点头,瓜子分李钱一点,跟他一起磕,“也是。” “皇上您打算怎么办?”李钱好奇地看着她。 这小祖宗面软心狠,除了找沈君牧以外,别人是半分都别想从她脸上看出她在盘算什么。 梁夏磕瓜子,“不急不急。” 朝臣也分清流跟权臣,她如今刚登基,还用得到冯阮。 梁夏的马车离开后,巷子口,冯府驾车的下人才低声朝车厢里问,“主子,还进去吗?” 皇上就在望水巷,若是被她发现可郎君的事情,很难说不会当作威胁主子的把柄。 毕竟里面那人,是主子此生最大的软肋。 “去。” 冯阮捏了捏眉心,“几日不见,我有些担心他。” “是。” 望水巷从西往东数第五家,家里此时又闹了起来。 可郎君捏着帕子坐在堂屋门口嘤嘤呜呜地哭,“冯阮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是不是有了新欢?” “怪不得王氏平时对我不管不问,昨夜却突然发难,他是不是觉得冯阮厌弃了我,所以就琢磨着趁机除掉我?” “好生狠毒的男人,嘴上说着跟冯阮不过是虚假妻夫,实际上还是喜欢着她。” 绿萝不敢说话,可郎君性子敏感,人又多疑,一句普普通通的话,他都能揣摩出几百种意思。 绿萝越不说话,可郎君越是怀疑。 他含水的眸子睨了眼绿萝,冷不丁开口,“这个月月中,冯阮身上有胭脂水粉的味道。很淡,但我还是闻到了。” 绿萝陡然眼皮跳动,呼吸顿时就是一紧,死死压制着表情,这才没露出一丝异样。 绿萝声音如常,道:“怎么可能,冯相不是这样的人,许是您闻错了呢,或者是王氏身上的胭脂味?” “不可能。”肯定的语气。 可郎君吐字清晰,哭都影响不了他分析,边抹着眼泪边道:“我从来不用胭脂,王氏更是不会使用这么低贱劣质的水粉。” 他咬牙切齿,“低贱劣质”四个字好像不是在骂胭脂,而是在骂某个人。 某个花街柳巷里出来的残花败柳。 这样低贱的货色,还敢跟他抢女人! 可郎君看着柔弱,可在冯阮的事情上是寸步不让,否则他也不会顶着王氏正君的压力,心甘情愿给冯阮当这么些年的外室。 哪怕她让自己喝避孕的汤药,哪怕她不让他怀上冯家的骨肉,他都无怨无悔,还不是因为喜欢冯阮。 可郎君泪如泉涌,越想越难过,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宛如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咪。 他这么喜欢冯阮,还不是因为在他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是冯阮朝他伸出一只干净的手,将他从满是泥泞污秽的地上扶起来。 “若是寻常时候,她回来定是先来看我,如今迟迟未归,还说不是有了新欢。” 可郎君闹起来,又要寻剪子抵脖子,“既然冯阮不爱我了,既然她不需要我了,那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算了。” “等她想起我时,给我卷上席子好好埋上,也算全了我俩这些年日日夜夜抵死缠绵的情分。” 绿萝,“……” 绿萝都快哭了,可郎君最近情绪不稳,动不动就闹一出,他有些招架不住。 “冯相肯定是路上耽误了,昨夜大雪今日路难行,这才来得慢了些。”绿萝去夺可郎君手里的剪刀。 心道乖乖,昨天晚上那把他才扔出去,怎么今日又多了一把,他到底藏了多少剪子! 可郎君也就做做样子,没想真死,绿萝来抢他就顺势松了手。 “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她的人,怎么处处向着她说话。”可郎君帕子贴了贴脸,声音委委屈屈。 绿萝分明是买来伺候他的小侍,如今竟敢帮外面的小蹄子瞒他了。 “我当然是您的人了!”绿萝这话说的可不假。 绿萝把剪子收起来,安抚可郎君,“您放宽心,冯相最是疼爱您了。她从始至终就只有您一个人,哪里会有别的男子呢。” “休要哄我。”可郎君不信,前后王氏,后有涂劣质胭脂的小蹄子。 冯阮身边的莺莺燕燕,可不止他一个。 可郎君用帕子遮住眼睛,心道这些人别落在他手里,不然莫要怪他心狠手辣。 绿萝不敢再说,怕激了他的情绪,还好他慢慢听到外面的马车声响,顿时高兴起来。 绿萝整个人宛如即将出笼的鸟一般,心想可算快解脱了。 “郎君,冯相回来啦!” 可郎君泪水还挂在腮上,狐疑着问,“当真?” 绿萝小跑出去开门,果然是冯府的马车。 他扭头朝后,示意可郎君看,“您瞧。” 可郎君赶紧掐了两把大腿,身上一痛,本来都快擦干净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他委委屈屈站在门口,含着泪看向冯阮。 见他这副模样,冯阮心里一紧,下车的时候差点踩着自己的衣摆,踉跄了两步走过来,顾不得自己,双手扶着可郎君,上上下下打量,语气担心,“怎么了,怎么哭了?” “呜呜,你可回来了呜呜,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可郎君就跟那受惊的猫儿似的,缩在冯阮怀里呜咽着哭,娇弱柔软,惹人怜惜。 第35节 他边哭边诉委屈,“昨夜你不在,王氏就让兵部的人寻了理由过来拿我,那声势阵仗格外大,知道的是我从了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犯了法。” “亏得你留了人,否则今日你我便天人永隔了。” 他跟冯阮道,“我不过就是喜欢你罢了,又不跟他争什么,他做什么这么喊打喊杀,吓死个人了。” 冯阮心里清清楚楚,昨夜哪有什么王氏拿人,分明是宗室谋反想捉住窦氏要挟梁夏罢了。 不过可郎君就是这个胆子,半点风吹草动都要害怕担心,与其费尽口舌跟他解释,还不如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乖乖受委屈了,王氏这事做的属实过分,”冯阮揽着可郎君,很是享受他小猫依人的模样,美滋滋的哄,“我回去便说他。” 可郎君上眼药成功,心里这才满意。 “我瞧着你怎么瘦了,腕上这玉镯都显得宽松了很多,”冯阮大手一挥,“让珍宝阁送些新的过来,给我宝贝随意挑选,如何?” 这话可真是说到了可郎君心坎儿里。 可郎君面上哼哼唧唧,“人家又不是图你东西,还不是图你这个人。” 他娇娇软软的,磨人的很,可冯阮就是喜欢。 冯阮笑着用掌根擦他脸上的泪,“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自然知道。” “没事了,我回来就没事了。” 她双手捧着可郎君的脸,他纤密的眼睫挂着泪,扁着嘴红着鼻子,楚楚可怜,委屈坏了。 冯阮一阵心软,这会儿哪里像个右相,全然像个十几岁的丫头,笨拙地哄着自己的心上人,“不哭了,哭多了可就不好看了。” 一听说不好看,可郎君立马收住眼泪,多一滴都不掉了。 他就靠着美色把住冯阮,要是他不好看了,且不说冯阮会回到王氏身边,单就说保不准会有年轻貌美的乘隙而入。 “那现在呢?”可郎君昂着脸问冯阮。 冯阮笑,“现在就特别好看。” 可郎君别别扭扭,哼哼唧唧,手指勾着冯阮的腰带,含含糊糊问,“跟别人比起来呢?” 冯阮装傻,“哪有什么别人,我就只有你一个。” 可郎君抿了抿唇,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 冯阮余光抽空看了眼绿萝,绿萝悄悄地冲她比了个“三”的手势。 冯阮收回目光,揉着肚子,“宝贝还有饭吗,我急着回来见你,都没来得及吃晚饭,这会儿可饿死了。” 可郎君这才抿唇笑起来,被水洗过的眸子清亮干净,颇为骄傲,“那你坐着,我去给你做饭。” “你啊你,少了我可怎么办,谁家的公子像我这般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 他夸自己的同时,还不忘了拉踩王氏跟小蹄子。 可郎君觉得冯阮养着他,图的就是来到他这里有家的烟火气,所以可郎君学会了烧菜,厨艺虽然不行,但每次冯阮都是闭眼吹。 只不过次次吃完,冯阮都要拉上两天肚子。 等可郎君的身影消失在灶房里,冯阮脸上的笑才淡下来。 她坐在可郎君刚才坐过的凳子上,垂着眼淡声问绿萝,“怎么回事?” 绿萝恭恭敬敬,如实说道:“郎君说从您身上闻到了劣质水粉的味道,应当是珂公子的。” 冯阮一怔。 “郎君明显从月中便存了疑心,只是一直没说,加上昨晚受到惊吓,夜里一直睡得不安稳。” 冯阮眉心紧皱,“稳定神魂的汤药喝了吗?” “喝了,”绿萝道:“您在的时候,就以‘避子汤’的名义喂。您不在,我就说是补身子的参汤。他都喝了,可依旧这般。” 如果稳定神魂的汤药没了作用,那只能是可郎君的病情加重了。 偏偏可郎君跟王氏又不同,王氏矜贵高傲,打死都不会问她外室的事情。 但可郎君小气善妒又很作,被他嗅到胭脂味,定会在心里反反复复琢磨很多遍。 大意了。 先皇去世加上找到小太女,朝堂上的事情混乱起来,导致她那天忘了换衣服,残留的一点味道,竟是被可郎君闻到。 冯阮想起什么,问,“周小神医的下落还是没有消息吗?” 这位小神医医术了得,就是行踪不定。 绿萝皱眉摇头,“没有。” “继续找。” “是。” 两人在外面说话,突然听到灶房里有碗被打碎的声音。 冯阮脸色一变,瞬间冲进去。 灶房里,模样清俊好看的男子蹲在地上,手里拿着破碎的碗片,怯生生抬眼看冯阮,巴掌大的小脸,干净白皙,因仰视抬头的动作,更显左眼眼尾的红痣楚楚动人。 冯阮抽了口气。 她本来是抬手要扶他的,如今见他这个模样,心里有所感应,把手收了回去。 “对不起,我笨手笨脚,打碎了碗。” 他一开口,声音语气都带着股深入骨子里的自卑怯意,视线只敢落在冯阮的衣摆上,连眼睛都不敢跟冯阮对视。 绿萝立马反应过来,上前扶起男子,柔声说,“珂公子没事的,这些事情都交给我来,我叫白檀,您有事直接吩咐我就是。” 冯阮端起自己的人设,走到外面,站在门口。 珂公子一步三回头,慢慢从灶房里挪出来,朝冯阮福礼,声音轻到听不清,“冯相。” 珂公子是冯阮从烟花柳巷里赎出来的,对她是本能的自卑,想接近想触碰,又觉得自己这般肮脏破碎的身子,不配碰她,只得这般下人不像下人,外室不像外室的跟在她身边,当个小侍。 可他连小侍的活都干不好。 珂公子低着头,木桩一般立在冯阮身侧,边偷偷思考这是哪儿,边在想冯阮是不是生他气了。 “饿了吧?”冯阮没怪他,甚至低头挽袖子,声音温和,带着无限耐心,“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每次珂公子出来,冯阮都要下厨给他做饭。 唯有这样,珂公子才觉得冯阮是真的喜欢他,才放弃那般高高在上的身份,只为他洗手做羹汤。 他在她心里,跟别人不同。仅这份不同,就能让珂公子偷偷开心很久。 珂公子果真眼睛亮晶晶的,眼尾偷偷看冯阮,“都、都行。” 冯阮不管做什么,他都喜欢吃。 “那你坐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给你炒两个菜。” 好在冯阮在各个世界间来回,什么身份都扮演过,炒菜不在话下。 她的厨艺,可比可郎君好太多了。 冯阮让绿萝出去照顾珂公子,自己在灶房里忙活。 跟炒菜比起来,冯阮更担心夫郎的病情。 她夫郎在这个世界,似乎有多重人格,目前出现的就已经有三个了。 清冷矜贵的正君王氏,嘴硬傲娇不服软,要的是名分跟地位。 娇软粘人的作精外室可郎君,敏感多疑又善妒,用金银玉器便能哄好。 最后便是一个月都不一定出现一次的珂公子,自卑怯懦却听话,只要给他做顿饭就行。 这便是冯阮藏着夫郎不让外人知道的原因,否则只要见过三人中的其中两个,就会有人诧异: 为何他们长得都一样。 一样的长相,不同的人格。每一个人格都有他逻辑自洽的身世跟经历。 冯阮忽然想起什么,在灶房里喊绿萝,“去把我埋在院子里的好酒取出来,我晚上跟珂公子喝两杯。” 她对她夫郎的病情接受良好,有时候甚至会享受其中。 冯阮才想到,她跟珂公子名义上只是“恩人”的关系,还没跟这个人格圆房呢。 正好今夜借着酒跟菜,把正事办了。 外头的珂公子听懂冯阮话里的意思,脸蛋瞬间就红了起来,脚尖蹭地,羞到抬不起头。 他一害羞,闹得冯阮都跟着不好意思。 老妻老夫了,这么一搞,还怪刺激的。 院子里埋了好几坛好酒,价值千金。 开饭前,冯阮虽然不情不愿,但傍晚都碰见了,最后还是让人抱了两坛酒,给梁夏送去。 谁让她倒霉,跟上司她爹住同一片巷子呢。 冯阮决定搬家,这地方属实克她。 第025章 李钱将马车停在窦家门口, 路过柴火垛时,梁夏掀开车帘探头朝外,曲指抵在嘴边吹了一声。 原本不显眼的柴火垛好像动了动, 随后从里面钻出一只乱糟糟的脑袋, 在看见车上的梁夏后, 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瞬间露出光彩。 梁夏嘴角抿出笑, 伸手指前方, 艾草点头。 马车停稳, 艾草刚好跑到跟前, 眼睛直直地盯着梁夏看。 反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活着。 梁夏蹲在车上, 没急着下来。她伸手摘掉艾草脑袋上的杂草, 眼里带出笑意, “我就知道你担心我。” 艾草只是看着她,没回答。 她向来是这样闷葫芦一样的性子, 不爱说话,更不喜欢表达情绪。 第36节 能被她用这种直白的眼神看着, 足以说明梁夏在她心里的地位非比寻常。 “我不在的这两天, 家里没什么事情吧?”梁夏下车, 把掌心里瓜子分给艾草一半。 艾草早就理好了各种消息, 手里拿着瓜子, 如今她一问,便直接说,“兵部来拿你爹, 陈妤松还没动手,为首的卢节就被人杀掉了。” “我亲眼看见, 杀卢节的人身手极好,悄无声息, 干脆利落。” 梁夏点头,“哪家的人?” “巷子从西往东数,第五家。” “那家住着一个娇娇气气的郎君,身边有个会武的小侍,叫绿萝。人是从那个院子里出来的,至于为何杀卢节,不清楚。” “这主仆两人也奇怪,每个月仅下半个月见着人,上半个月不在家。” 梁夏了然,人应该是冯阮那外室。 只是上半个月不在家是什么意思?宅子太多,换着住? 不愧是冯相,养个外室都能养出花样来。 艾草顿了顿,继续说:“季晓兮在八方客栈当跑堂,从小就是孤儿。在你进宫当皇上那天,她午睡后,突然主动去找梁佩,没去客栈,万掌柜还因此找过她。” 除了梁夏几人外,季晓兮算是艾草接触次数最多的人了。 她友善提醒过季晓兮别出门,也跟她并肩保护过窦氏。 可这些跟梁夏比起来,一文不值。 梁夏磕瓜子的动作一顿,这个她倒是没想到。 光看季晓兮那日在宫中的样子,像极了被梁佩所逼迫,原来竟是她主动的。 “没事,不用管她。” 梁夏问,“那我爹呢?他这两日怎么样?” 艾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哼哼哧哧着说,“你爹做了两双新鞋。” 梁夏感慨,“我爹对我真好。” 这让她怎么忍心拆散他跟蔡甜啊。 艾草瞅着梁夏的表情,补了后半句,“都是给蔡甜做的。” 梁夏,“……” 梁夏吐出瓜子壳,这对鸳鸯她拆定了! “可以啊艾草,”梁夏夸她,“越来越厉害了。” 艾草就跟影子似的,只要有影子的东西,只要带着影子去做的事情,她都能知道。 艾草抿紧唇,黝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梁夏,“我不想进宫,太约束了。” 之前梁夏说过,如果她当了皇上,就让自己进皇宫当左膀右臂,大臣可能不行,但总管还是可以的。 只是总管…… 艾草看了眼边上颠颠走路地李钱,脸皱了一瞬,“他这样的,我学不来。” 艾草还是更喜欢自由,以及不卑躬屈膝巧舌如簧。 李钱,“?” 什么叫他这样,他哪样了啊,他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君王! “那你对自己有没有想法?”梁夏停下脚,认真看着艾草,“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你要是想种地,我就给你田,你要是想念书,我就给你引荐蔡甜。” 艾草身体抗拒性后撤,“蔡甜就不用了。” 她已经有了想法,所以才会跟梁夏提,“我想给你当影子。” 艾草这两日已经想清楚了,朝堂那么多人,大梁又那么大,大夏还站在光里,立在明面上,不仅看顾不过来,而且就像个活靶子。 艾草愿意做她大夏背后的影子,替她去探听京城里的秘密。 知己知彼,才能不陷入被动,这还是大夏教她的呢。 梁夏为明,那她甘愿为暗。 梁夏看艾草神色认真,不像是临时起意,“那我每月给你发俸禄,留你吃喝。如果需要多余银两,你画个手印就行。” 梁夏继续磕瓜子,“万事小心,跟消息比起来,你更重要。” “好。” 两人正好在进门前把事情说完,艾草不想跟别人接触,只目送梁夏进去,自己又像个灰色破旧的麻袋,随着风被吹到别人家墙角之下。 光靠她一人肯定探听不了多少消息,艾草黑黝黝的大眼睛磕着瓜子盘算着,明天领了俸禄后,就去多发展几个小乞丐。 到时候有了规模后,她就把她的小组织取个名字: “影。” 梁夏的影子。 梁夏生,影子在。梁夏死,影子无。 “爹,我回来了。” 梁夏推门进来。 家里只有季晓兮,窦氏出去了,说梁夏晚上可能会回来,他去买点菜。 看见梁夏,季晓兮这个占着梁夏屋子的人有些局促。 虽心虚,但她眼睛忍不住好奇地盯着梁夏看,嘴上没说什么,可脸上写满了震惊跟钦佩。 梁夏居然真的赢了宗室,那可是手眼通天的梁佩啊,季晓兮虽然不知道梁佩有多少人手,但她印象里,任何地方都有宗室的人。 像是一双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凡她有不听话的地方,轻则言语训斥,重则不给吃喝。 虽贵为皇上,可到底就是个傀儡,宫里上上下下都是梁佩的人,根本无人在意她多吃了一顿还是少吃了一顿。 季晓兮也反抗过,代价便是被最惨烈的毒慢慢毒哑,先是口不能言,再是耳不能听,最后是五感全失,陷入黑暗中不知道多久才进入下一次。 她对梁佩的畏惧,源自于被折磨过,害怕甚至植进骨子里。 若不是来来回回被折腾崩溃了,季晓兮根本不可能主动去找梁佩。 她那是自暴自弃了,想的全是来吧,她就看看还能再重复几次才能结束这鬼打墙一样的生活。 老娘她要迎难而上! 只是意外的是,这次跟她之前六次不同,好像有了变动。 季晓兮没了性命之忧后,又开始担心梁夏会跟她以前一样,落入宗室手里成为傀儡,更害怕梁夏不听话,被宗室毒死或者直接杀了。 要真是那样的话,季晓兮会觉得原本属于她命定的灾祸,掉到了梁夏头上。 这让她如何面对窦氏。 最崩溃的是这次明明不同了,如果结局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季晓兮会彻底失去希望。 现在看梁夏好好的回来,季晓兮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她莲花座上的菩萨一样。 真神! 梁夏怎么就做到了呢? 她好奇,索性直接问出来,“你怎么做到的?” 季晓兮扯着袖筒擦拭板凳示意梁夏落座,提起茶壶给她倒水,小二姿态十足。 她这几天当跑堂,总算找到一点小二的感觉。 来来回回当了六次养尊处优的皇上,她在后厨刷碗的时候想的都是: 这是什么粗糙瓷碗,也配让朕来刷。 但随即一想,享受的代价是反反复复的死亡跟被眼睛监视,季晓兮瞬间打个寒颤,顿时觉得手里的青瓷小碗可真漂亮啊,她真是太爱这种要自己动手刷碗的日子了! “激恼梁佩我会,然后后面的那些呢?”季晓兮眼睛亮起来,恨不得拿着本子把梁夏说得话都记下来。 万一,她是说万一再“鬼打墙”,她第一步就搞死梁佩。 虽然艾草说季晓兮主动联络过梁佩,但梁夏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 季晓兮眼神干净,没有多余算计,至于为何去找梁佩又突然反水,梁夏想,她应该有自己非去不可的理由。 这些事情,她知道就行,但季晓兮不主动说,她就不多问。 梁夏教季晓兮,“梁佩有恃无恐肯定是后面还有招,我只需要知道她的招数是什么,她有哪些人,然后……” 季晓兮听的一脸茫然。 大夏她说方法了吗? 为什么她听不懂呢。 官员名录要怎么翻才能翻出梁夏说得这些线索?怎么事先跟罗萱通气,让她提前观察御林军里有异心的人? 梁夏,“……” 梁夏抿了口茶,没开口打击季晓兮。 梁夏是真的想教季晓兮,季晓兮也是真的想学,她都没敢走神,双手趴在桌子上,眼睛盯着梁夏那张文气稚嫩的脸,全神贯注地听,就这依旧觉得像天书。 翻开第一页—— 呵,如此简单。 翻开第二页…… 季晓兮就开始第一页第二页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翻,总觉得这两页之间是不是漏掉了一本书的内容啊? 不然怎么突然凳天梯一样,瞬间就听不懂了呢。 看到季晓兮双眼呆滞,怀疑自己,李钱瞬间感觉找到了盟友,恨不得引为知己,特别的感同身受。 他也是,他也这样觉得! 一本普普通通的官员名录,怎么就能翻出这么复杂的关系呢。 李钱抚着胸口: 第37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38节 九号看向窦氏,认真询问,“杀了她,咱们是不是就能吃饭了。” 她想摁个快进键,把这一趴跳过去,直接开席。 窦氏一愣,顺着九号的目光看向蔡甜。 九号身上流露出的气息过于危险,她像只蓄势待发的灰色蝴蝶,眨眼间就能飞至眼前。 九号不懂人情世故,但她又不是傻。 今日饭桌上最不对劲的就是窦氏跟蔡甜。 窦氏是梁夏的父亲,她不能动手,但她可以选择杀掉另一个影响到她吃饭的人。 九号没有所谓的“人性”,更不懂感情,她只知道跟吃饭比起来,别的都不重要,谁阻拦她吃饭,她就杀了谁。 至于忍到现在,主要是梁夏就坐在旁边。 九号饿了,九号看向蔡甜,微微一笑: ——好样的,就是你耽误我吃饭! 她身上的杀意太明显,甚至化为实质直逼蔡甜眉心。 蔡甜脊背瞬间绷紧,人直如松紧绷如满弦,清冷的眸子直接跟九号对视。 窦氏有点懵,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他问蔡甜,“有私仇?” 蔡甜沉默地看着他,缓声应,“……算吧。” 眼见着九号就要站起来,梁夏主动拿筷子,给九号的空碗里夹了只虾,温和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吃饭。” 好嘞。 九号瞬间坐下,拿着筷子低头吃饭。 可算是吃上饭了。 蔡甜,“?” 蔡甜警惕地看着九号,九号半个眼神都没给她,在坐下来的那一瞬便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气息,安安静静地吃着虾,灰色的眼眸透着光,像是肯定这虾味道不错。 穿来前,河水被污染,虾都是变异的。 人靠近河边,真保不准是人吃虾,还是虾吃人。 九号穿来后菜谱也比较单一,起初是馒头,后来多了点菜,等尝到了大猪肘子就以为是人间绝味,直到今日吃了虾。 小小的,粉粉的,一口咬下去全是鲜香,跟她以前见到的那些突然从河里暴起张着嘴要吃人的虾完全不同。 她吃的认真,好像刚才要动手的人不是她一样。 蔡甜,“……” 窦氏端着酒碗,眼神在蔡甜跟九号之间来回,“又不打了?” 李钱恍然。 ‘哦~’ ‘我就说这小祖宗看热闹的爱好是跟谁学的。’ ‘原来是跟她亲爹啊。’ 梁夏给窦氏夹虾,“爹,吃点菜再喝,要不然容易说胡话。” “这酒不碍事,”窦氏说,“我能喝一坛。” 很好,半碗就已经醉了。 梁夏双手端起碗,朝蔡甜敬了一下,“夫子恕罪,九号性子古怪,冒犯您了,我替她给您赔罪。” 九号嚼虾的动作一顿。 李钱说,“你是皇上的人,她要对你的言行负责。” 这话落进九号耳朵里,就变成: 梁夏是她的看管人,类似于家长的身份。 九号低头吃虾,感觉身上好像多了层约束,跟芯片和毒药不太一样。 那些带给她的感觉太过于冰冷锐利,如枷锁一般束缚在她身上,随时会取了她的命。 梁夏给她的感觉,像是多了层衣服般,会影响她大开大合的动作,但又及其暖和贴身,没有半分威胁。 九号拧紧眉,这感觉太陌生,让她不知道怎么应对。 她习惯了面对人性的恶,对于别人给的善意,她有些不知所措。 九号沉默了好一会儿,默默学着梁夏的样子,用筷子干净的另一端,垂着眼夹了只虾,放进蔡甜碗里,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算是赔罪了。 能让她赔罪的,蔡甜是第一人。 梁夏嘴角抿出笑意。 蔡甜也是一愣,微微摇头,“能者,总有些不同常人之处。” 九号性子桀骜,耐心有限,但不是纯恶之辈。 蔡甜端起酒,隔着桌子,跟梁夏虚空碰了碰。 两人是师徒,似母女,像姐妹。 这酒属实不错,没有酒味,宛如饮品,透着股花瓣的清香,像是在喝浸过花的清晨露水。 但酒劲极大,基本半盏就醉,何况是没喝过酒的窦氏。 窦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季晓兮吓得一哆嗦,菜掉进碗里,“叔?” “没事,我没事,你吃你的。”窦氏摇摇晃晃。 他没丝毫醉酒的感觉,但眼神莫名朦胧模糊起来。 他努力眨巴眼睛去看蔡甜。 “我想问你一句话。” “……好。” 窦氏是被家人卖进宫里的,从小就在尚衣局跟着师傅学做衣服,从来没做过不该有的梦。 他人生前十几年,脚踏实地,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就想着存些银钱,等到了出宫的年龄,他就拿着钱开个自己的小衣服铺子,然后找个品行端正的妻主成家生女。 朴实的愿望,却毁在了先皇的一场醉酒。 窦氏当时死了的心都有了,既恨又怕。 恨先皇,怕先君后。 谁人不知道那是个善妒的疯子,要是被他知道了这事,自己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窦氏花了几乎全部的储蓄,终于买通起居郎疏通关系出了宫。 身上已经没有更多的银钱了,是师傅的夫郎接济他,帮他在望水巷租了个小院子,让他给裁缝铺子做做衣服什么的。 从知道自己有孕起,窦氏觉得天都是灰色的,阴沉沉,像大雪来临前的征兆。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窦氏感觉头顶的云层越来越厚,已经逼近他发梢,随时都会掉下来吞噬他。 一个十六七岁,没有妻主没成家的男子,突然有了身孕…… 窦氏都不敢想象自己将来要怎么活,前路无论如何去看,都像是置身于迷雾之中,找不到方向看不见光亮寻不到未来。 他想,他也许会死在临盆那日。 他每日重复地活着,静静地等待头顶的大雪将近,静静地等着自己被暴雪所淹没。 直到忽然有一天,一个老爷子从他面前经过。 对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他的长相,像是在确定是不是他,然后“哎呦”一声,缓慢地,扶着地,伸直腿,倒在他面前。 窦氏,“……” 窦氏径直走了过去,是老爷子伸手拉着他的衣摆,说,“你倒是扶我一把啊,没坏处的。” 窦氏的人生也只能这么坏了,再坏不过就是一尸两命。 他认栽,把老爷子扶起来。 这一扶,像是打开了一个契机。 寻常的日子变得幸运起来,宛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头顶层层叠叠的铅云掰开一丝缝隙,将光照了进来,给了他喘息的机会跟活的希望。 这缕光,就是蔡甜。 隔壁突然多了个模样冷艳又好看的女子,言谈举止皆透着股贵气,窦氏一时自卑到不敢出门遇见她,怕她笑话自己,怕她看不起自己,但又忍不住去偷偷注意她。 窦氏始终记得,是蔡甜主动上前敲门,问他借了把尺子,说她想当个夫子,但没有教书的经验,书院里不要她。 窦氏立马道:“没事没事,等我这个孩子生出来,给你教,随便教,等你有经验了,就能进大书院当夫子了。” 蔡甜似乎笑了一下,微微颔首,“多谢。” 从他临盆到生产,到梁夏一步步长大,站在他们父女身边半步不离的人,始终是蔡甜。 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蔡甜站在前面,将他们父女护在身后。 她从一身贵气的紫衣,慢慢换成普通的麻衣,从头簪羊脂玉,变成头插坏了的笔杆。 她过的一日不如一日,梁夏却像是她田里精心养出来的嫩苗,一年赛过一年的茁壮翠绿。 饶是生母,也只能这般好了。 这份恩情,窦氏不知道怎么报答,直到他发现蔡甜不会做饭。 蔡甜这人好像有千般本事万般能耐,唯一不会的,便是下厨房。 窦氏见她日日馒头泡盐水,咬咬牙,主动请她来家里吃饭。 两人的关系,好像是初遇时便拉近,又好像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在一桌三碗六双筷子的日常碰撞里,慢慢靠近。 第39节 如同两个都趴在浮木上的人,依偎着彼此过日子。 没宣过情,没说过爱,像大风翻过书页,略过太多东西,直接进入“搭伙过日子的老妻老夫模式”。 如今,因为梁夏的原因,窦氏跟蔡甜的这种生活面临着变动。 窦氏再次正视内心,鼓足勇气,看向蔡甜,想问个答案。 “你说,我这太君后,该不该当。” 她若是说不,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都不当。 窦氏如今不过三十出头,短短的十几年,听到过无数流言蜚语,被人指着脊梁骨诋毁谩骂。 一个孩子生母不知的寡夫,能指望别人说什么好听的话呢。 现在不同了,他女儿是皇上,他摇身一变成了太君后,那些泼在他身上的污水尽数洗清,没人再敢说他一个不字。 他苦了好些年,可算苦尽甘来,拥有荣华富贵众人服侍了。 他那双手,再也不用点灯熬油给人裁剪衣服,不用对着黄豆大小的灯芯去穿针引线。 他将是整个大梁,最尊贵的男子,是大梁的太君后。 可如果他不进宫…… 蔡甜垂下眼,胸口发闷,心都是疼的。 可如果他不进宫,享受跟富贵没了不说,单单梁夏的正统身份都会一直被人怀疑。 到时候窦氏面对的不再是街巷里的闲言碎语,而是朝堂文臣的口诛笔伐。 文人的墨,覆盖了太多人的血。 那一行行一列列的字,不是墨迹,而是条条鲜活的人命。 跟切肤之痛比起来,言语带来的压力跟暴行,可痛的太多了。 宗室被除,朝臣把持朝政,梁夏还没能完全掌权,窦氏这话,让蔡甜该如何回答。 蔡甜脊背如往常一般挺直,鸦羽般的长睫落下,遮住眼底种种情绪。 沉默许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蔡甜才开口。 “该。” 如常的语气,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该啊。” 窦氏眼里的朦胧水光摇摇欲坠,一时间他分不清是自己在晃,还是眼泪在打着旋。 “好,好,”窦氏抬手抹掉脸上的清凉,踉跄着离开长凳,“你说该,那我便当。” 饭是吃不下去了。 窦氏离席时晃了一下,梁夏伸手扶他。 泪水掉落视线清晰,窦氏垂眸的那一瞬间,看见蔡甜在长桌下,抬起又落下的手。 抬起那一寸是本能是爱意,落下后手指紧紧握着腿,是克制是隐忍。 窦氏没说什么,由着梁夏扶自己进屋醒酒。 两人间已经做出选择,划清了界限,好像没了别的可能。 “大夏,”窦氏坐在床边,轻声说,“我的封号,带个玥字,行吗。” 梁夏蹲在他膝边,伸手揉他放在腿上的手,昂脸柔声应,“好。” 蔡甜,姓蔡,名甜,字玥。 玥,上古传说中的神珠,是个好字。 窦氏这才露出笑意,伸手揉揉梁夏的脑袋,打起精神,跟她说,“往后,看谁还跟说老子我的坏话,我让我女儿打烂他们的嘴!” 他发泄一通,抱着枕头躺下,梁夏脱掉他的鞋,托起他的双腿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吹了灯才出去。 安静黑暗的房间里,原本应该熟睡的窦氏,脸埋在枕头里蜷缩起身体,无声哭了好久。 他知道她的身不由己,可依旧很难受。 窦氏安慰自己,哭完就好了,哭完心就不空了。 窦氏离席的时候,蔡甜保持着坐姿,连头都没回。 她就垂眸看着碗里的酒,酒里的她面无表情,神色空洞又麻木。 蔡甜想,她在拥有重生这份奇缘的时候,说不定就注定此生孤独,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 这便是代价。 她好不容易抚养长大的皇上,不能因为生父问题被人在血统上指摘非议,更不能在登基之初,就因自己的生父留下把柄而被群臣抵制要挟。 她培养的君王,目光不该只放在这些小事上。她要看的是山河万里,是黎民百姓,是她的天下。 自己这个老师,一贯都是这么教她的。 如今,她又如何能在梁夏抬脚上台阶最关键的时候,拖她后腿呢。 她一人的心,跟万人的命比起来,轻若鸿毛,不值过问。 梁夏从里屋出来。 “窦叔怎么样?” 季晓兮有些担心,直接站起来,“我去烧锅热水,给他烫烫脚醒醒酒呢。” 梁夏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拍,示意她坐下吃饭,“没事,他醉了,睡会儿就好。” 梁夏还是很了解她爹的,这会儿窦氏谁都不想看见。 “我爹酒量不行,”梁夏坐在窦氏的位置上,直接拎起脚边的另一坛酒,示意蔡甜,“今日咱们师徒,一醉方休!” 蔡甜需要有人陪她喝酒,梁夏来。 “我跟我爹就不一样,”梁夏跟蔡甜碰杯,喝完半碗,一擦嘴唇,豪迈地表示,“我从来不会喝醉,更不会说胡话,对吧老蔡。” 蔡甜,“……” 蔡甜慢悠悠道:“你也没比他强到哪里去。” “你看你看,你又向着他说话,你到底是我夫子,还是他夫子啊。”梁夏端着碗,抿着笑挑着眉看蔡甜。 蔡甜微顿,手里的酒水晃动,手不稳,心更不稳。 按理说蔡甜是梁夏的老师,跟窦氏这个梁夏的爹爹没有半分关系,可为何要帮他说话呢? 梁夏眉眼弯弯,得意又稚气,“嘿,我可没醉,醉鬼说不出这话。” “你没醉,”蔡甜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可能喝得太急了,嗓音都有些哑,“是我醉了。” 她竟想从这堆苦里,寻出窦氏这点甜,当真是醉极了。 她怎么敢的啊,她怎么配的啊。 她肩上的担子那么重,连自己都没有喘息的机会,又哪里来的勇气去想余生相伴呢。 “你要当个好皇上,不能像先皇那般昏庸享受。” “你心有沟壑,我自是放心,不像果子,不切实际。” 梁夏摇头,醉醺醺的语气,说出话十分的认真,“果子有大智慧,我信她。” 她还等着陈妤果给她造烟花呢。 她还等着哄她的小爹爹呢。 宫苑那么大,梁夏不管是出于谋划还是出于私心,都希望那个黄昏下手拿银枪,以命护她的人,能陪她留在宫里。 茫茫白色间,梁夏需要看见他那抹绿影,才不会迷失自己。 蔡甜笑了下,“有你,是这姐俩的福气。” 不是身份,而是信任,是登上皇位身份转变后的不变初心。 一坛酒,只剩最后半盏。 蔡甜接了过来,仰头喝完。 借着喝酒的动作遮掩,余光无意识扫向里屋的方向。 一如这么些年一般,面上克己复礼守着界限,却又在别人察觉不到时,偷偷多出几分私心。 无人知她的爱意。 无人懂她的不易。 “你要孝顺。” 蔡甜是真的有些醉了,盯着梁夏说,“他不容易,你要孝顺。” “你要,……好好养他。” 她仔仔细细养了十几年,如今,竟是要交出去了。 “当然!我可是他亲生的!” 梁夏见蔡甜失落,不由姐俩好的拍拍她的肩膀,打了个酒嗝,“蔡姐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你跟我爹的事情就有希望。” “现在就算不行,将来也肯定能行。咱姐俩,绝对能成为一家。你就安安心心当我娘,这些事情都包在——” 梁夏拍胸口,“你夏妹,我身上。” 沉稳如松的蔡甜跟着她站起来,同她击掌,“你这个妹妹,我这个当娘的,认下了!” 几人,“……” 她们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现在装聋还来得及吗! 等明天这俩人酒醒了,想起来今晚的一切,这两人没有的可能仅是面子,但她们失去的也许是生命啊! 这么丢脸又胡言乱语的场面,不恨不得弄死所有听见的人。 跟梁夏击完掌,蔡甜就醉到站不稳,坚持着腰背挺直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梁夏歪头盯着蔡甜看,狐疑着问,“冯阮这酒,是不是有毒啊,我娘她怎么不动了。” 第40节 李钱,“……” 这黑锅太大,冯相可背不下。 李钱安排季晓兮,“蔡夫子就麻烦您了,我们带皇上回宫,明日一早还有早朝。” 登基大典后的第一次早朝,说不定要讨论即将到来的春闱跟春耕,可不能缺席。 季晓兮还没从这混乱的关系里理出来,闻言本能点头,“行,都交给我吧。” 李钱一个人扶不住梁夏,得九号一起。 谁知刚出了门,梁夏自己就站直了,双手抄袖,腰背笔直,声音更是清醒,“松开吧,我没喝醉。” 李钱心里一惊,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刚才那些,都是演的吗! “我要去个地方,”梁夏抬脚往前走,摇摇晃晃,像只螃蟹,手指着西方,人却直奔着墙,“巷口往东,有家糕点铺子,她家的糕点特别好吃。” 李钱,“……” 李钱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梁夏成妖了呢。 原来还是喝醉了。 这小酒鬼…… 李钱把梁夏扶直,引着她往外面走,笑着问,“您又饿了?” 再成妖,也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 “我不饿,”梁夏摇头,声音听不出半分醉意,条理清晰,“我想买一份,带回去给沈君牧尝尝。” 她从小吃到大的东西,不知为何,今夜就想让他也尝一口甜。 可能是酒喝完,嘴里还是太苦了。 “以后不回来了,我怕他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桃花酥。” “明日再买行吗?”李钱说,“我明日亲自来买。” 宫里可不缺糕点果子啊,何必大半夜去。 而且…… 李钱皱眉,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什么铺子都关门了啊。” “关门了——” “也没事!” 梁夏开心起来,抿着的嘴角止不住往上扬,稚气又神气,忍不住显摆,“我会做啊。” “我亲自做给他吃。” 梁夏喊九号,“来,扶朕,朕亲自下厨!” 九号,“我也要吃。” “……行!” 酒鬼做出来的东西,她也真敢说要吃。 两人直奔巷口,马车都不管了。 李钱跟在后面驾着车,“……” 他看着前面晃晃悠悠的两道身影,心道: 怪不得沈琼花防你,你这样的,哪家有儿子的不得防着你啊,不然被骗了心丢了魂可怎么办。 倒时候找谁说理去。 第027章 九号扶着梁夏, 从巷口往东找了好几家。 每一次梁夏都说肯定是这家,她说的斩钉截铁,九号深信不疑, 李钱只能上去敲门, 毫不意外被人一顿的骂。 在一片骂骂咧咧声中, 三人终于抹黑找到了糕点铺子—— 果然, ……关门了。 李钱今晚可太心累了, 抬手抹了把脸, 心道他伺候老皇帝的时候也没受过这个罪, 更没跟谁这么折腾过。 他这才跟了梁夏几天, 要不是系统偶尔出声, 李钱都怀疑自己本来就是任劳任怨溜须拍马的御前总管, 这事他是越干越熟练了,至于亡国皇帝好像是他幻想出来的。 梁夏伸手一指面前的铺子, 再次肯定地点头,“就是这家!我保证!” 九号, “香油味这么浓, 肯定错不了。” 李钱, “……” 感情前面那几家纯属为了使唤他玩儿是吗? 李钱上前去敲门, 里面人家可能睡得太沉, 又或是歇在后院,半天都没人来开门。 “皇上,要不咱们明天再来?”李钱回头问。 梁夏摇头, 文气白净的一张脸,认认真真, “谁知明日还有没有这个兴致跟冲动。” 她缓声道:“李钱呐,莫要在最想做某事的时候退缩, 给自己留有遗憾。” 一句话,像块尖锐的石头,直击李钱内心。 他一愣,看向梁夏,缓缓点头,“皇上说的是,不能让自己留遗憾。” 李钱指使九号,拇指朝后指着门,“弄开。” 九号,“?” 不然让谁出力,他一个老头,还是梁夏这个酒鬼? 九号只听梁夏的命令,对于李钱的话纹丝不动。李钱只得颠颠地又回到梁夏身边,“皇上,让九号把门弄开,咱们就能进去了。” 九号幽幽地看着李钱。李钱朝她笑笑,小年轻~ “不用这么麻烦,”梁夏顺着墙绕了一下,昂头看,“翻过去就行。” 她能翻过去,九号也能,唯有李钱站在墙根下,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唰唰”飞过去,冷风吹过来,莫名萧瑟。 同样都是皇上,好像两者的差距又扩大了不少。 约摸两个瞬息,李钱听见前门打开的声音。 九号从里面把门拉开,示意李钱,“进来。” 李钱颇为感动,“你们居然还记得我。” 他抬手抹了把干涩的眼角。 九号莫名其妙,反问他,“你不进来,谁给她烧火,我又不会。” 她只会吃。 李钱,“……” 感动早了。 铺子里什么器具都有,还有晚上和好的面,以及各种形状的模具。 李钱点了灯,里里外外亮堂起来。 梁夏贴心仔细,轻声叮嘱,“大家动静小点,别吵着人家睡觉。” 光听语气跟说话,完全不像是喝醉酒的人。 然而实际上,她东摸摸西碰碰,控制不住力道,霹雳乓啷弄出各种声响。 她还恼了自己,手抵在嘴边,秀气稚嫩的脸拧巴起来,小声劝自己,“嘘,嘘嘘!不要那么大动静。” 这个酒鬼。 李钱笑了一下。 他没有孩子,他宠爱的贵妃不过是怀着目的跟他在一起,其实心里装了别的人,曲意逢迎已经“委屈”坏了她,她又怎么可能甘愿给他生孩子。 可李钱跟无数男人一样,想要有自己的子嗣,哪怕贵妃没有身孕,但也止不住他小小期待跟憧憬。 直到最后,她投向别人的怀抱,他被人背刺葬身宫殿里。 而穿来至今,李钱更没有孩子。 他一个大男人生孩子,像什么话! 李钱在宫里奋斗大半辈子,多半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直到看见梁夏才看见希望,如今他已是半白头发的人,突然见这面软心黑的小祖宗露出少年人稚气的一面,跟个孩子一样,李钱面上忍不住露出慈祥神色。 老实说,梁夏要是他闺女,他无敌了啊。他就安心当太皇上,谁劝都不碰权,他还可以扭头跟梁夏告状,让她小心点那挑拨关系的狗贼。 人困了的时候,就容易幻想。 李钱往锅底填柴火。 实不相瞒,他也没有生火做饭的经验,只一股脑往灶肚里塞木棍,让火烧得旺旺的。 系统沉默瞬间,提醒他: [火太大了,糕点会糊。] 李钱: ‘你个不吃五谷的懂什么叫做生火,你看这锅底的火,红红火火,多旺多喜庆。’ ‘朕不愧是皇上,烧火都一学就会。’ 比不过轻功,还比不过这基本功吗。九号就不会,只会等着吃。 李钱试图在别的地方,把尊贵的脸面找补回来。 系统: [……] 第41节 它造了什么孽,摊上了他。 梁夏用凉水洗了把脸,认认真真地和面做糕点。 只是酒气未散,起初做出来的糕点,形状都捏的很漂亮,进油锅前就是桃花瓣的形状,可进完油锅,就说不准了。 梁夏自信满满,“芯炸出来是黄色的,皮是粉色的,所以叫桃花酥。” 糕点进油锅。 “……” 芯炸出来是黑色的,皮也是黑色的,并且散发着糊了的热油味儿。 九号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那块碳,沉默了好一会儿,灰沉沉的眸子里满是疑惑,“这能吃吗?” 怎么跟说好的颜色不太一样呢。 梁夏盯着糕点看了一会儿,找出问题,“火太大了。” 改成小火。 油一凉,糕点更不成形,软塌塌的像是泡在油里,捞都捞不上来。 “火太小了。” 李钱,“……” 怎么烧个火还这么多事儿! 他烧火都烧不明白,梁夏也不生气,只让李钱起来,声音温和耐心,“我教你。” 她醉了,都没有丝毫不耐急躁。 梁夏蹲在灶前,示意他看,“炸糕点,火候最重要,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 李钱蹲在她边上看,见她随便抽出两根柴,火果然就小了,“还真是!” 九号也蹲过来,她都好久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灶了,很是好奇。 系统在李钱脑袋里发出轻轻叹息,如果它长着手,现在应该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确认,自己拿的这个系统到底叫什么: [女帝养成系统]or[亡国皇上如何跟小皇上学习做一个全能的皇帝系统] 等李钱把火烧好,梁夏才洗了手再捏糕点。 油灯光亮下,梁夏眉眼专注认真,九号本来只等着吃,这会儿也洗了手跟着学。 只是她这双手,杀人的时候能杀出花来,杀面的时候被面虐出花来。 软坨坨的面团丝毫不听话,你捏长方形,它非要当椭圆形。 九号拧眉,最后没了耐心,伸手一拍面团,碾成面饼,整张放进锅里。 梁夏折腾完,酒劲都醒了。 糕点进锅,这次总算炸出了样子。 虽说宫里御厨做出来的好看,至少真的有点桃花酥的感觉,也闻着了香味。 李钱动动鼻子,眼睛一亮,站起来探头往锅里看,“成了!” 不枉费他学了半天怎么烧火。 九号凑过来,她那张饼浮在最上面,炸的金黄,味道倒也不错。 梁夏捏着长筷子,把糕点捞出来挨个摆在盘子里,在一堆奇奇怪怪的糕点中,挑出三块最像桃花瓣、最外焦里嫩、芯黄皮粉的糕点,小心翼翼用边上的油纸包起来。 这块最好的是留给沈君牧的。 梁夏认真正经了一晚上的小脸,总算露出几分轻松笑意。 “我尝尝。”九号捞起自己的饼,放在鼻子前嗅嗅,她倒是不怕有毒,她就是怕难吃。 还行。 吃完饼她又吃糕点,甜甜的,酥酥软软,跟刚炸出来的那几个比,好吃多了。 刚开始火不行,炸出来的那几个跟碳一样,她咬了一口,感觉狗都不吃。 梁夏自己也尝了一个,味道属实不错。 她挑了块递给李钱,“火烧得很好。” 李钱笑着接过。自己烧火炸出来的东西,怎么吃怎么觉得不一样,根本就不是宫里那些糕点能比的。 怪不得梁夏非要亲手给沈君牧做,意义不同。他当年哄贵妃的时候,都没这个心。 三人大半夜的,在糕点铺子里一人一块糕点,蹲在灶前烤着火吃起来。 李钱一度觉得过于玄幻,这事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没人信高高在上的小皇上没架子,没人信她跟一个御前总管和暗卫头子分吃糕点。 临走的时候,梁夏从怀里摸了半天,李钱猜到她想找什么,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块金子递过去。 梁夏将金子留下,带着李钱九号离开,走的时候还把火熄了,门给人家重新关好。 李钱想,这家铺子的掌柜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的店被大梁最尊贵之人光顾了,且亲手做了顿糕点。 等回到皇宫的时候,都已经是丑时初。 深更半夜,要不是巡逻之人是罗萱,宫门早就下钥了。 马车从外面飞驰过来,罗萱脊背一直,眼睛看过去。 “是我,是我。”李钱提前打招呼。 路过罗萱的时候,马车停了一下,梁夏伸手从车帘里递出来一个油纸包。 罗萱疑惑,刚伸手接过,就见梁夏脑袋从车里伸出来,矜持地炫耀,“我亲手做的,尝尝。” 一锅糕点太多了,三人没吃完,剩下的打包回来。 罗萱大半夜执勤,还真没吃东西。 给完糕点,马车再次离开。 罗萱双手捧着糕点,微热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出来,通过掌心热到了心底。 看来皇上不只是把她的名字写在纸上,还真的当她是自己人了啊,出宫一趟还亲手做了糕点给她带回来。 罗萱一时间感动起来,君的器重跟赏识,足以让为人臣的热泪迎面。 罗萱是个稳重自持的人,在众御林军侍卫的心里,是铁盾一般的存在,是她们心底除了皇上以外,最敬重的人。 但今天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双手捧着糕点,逢人就说,“吃饭了吗?没吃啊,我也没吃,还好皇上给了我一包糕点。” “对,皇上亲手做的。” “这么冷的天,不吃点热糕点怎么行,……我明日请你们吃,这份不行,这份是皇上亲手给的。” 一晚上,皇城内内外外,基本所有在职的御林军都知道了,皇上昨夜回来的时候,给了罗头领一包糕点,还是她亲手做的,热乎着呢。 梁夏到君后寝宫的时候,沈君牧已经睡了,报春跟往常一样睡在屏风后面。 突然听到守夜的小侍进来通禀,说皇上来了,想见沈君牧。 “这个时辰?”报春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沉着脸找借口,“就说太君后睡了。” 小侍为难地说,“太君后听见动静,已经起来了。” 报春,“……” 他防梁夏做什么,他应该防自家的傻公子才是! 沈君牧睡的浅,听见声音就醒了,“去看看,万一有大事呢。” 就算有大事,那也是皇上自己去处理,跟他这个太君后有什么关系。 梁夏就在殿外,报春不敢多说话,只默默取出狐裘大氅,将他从脖子到脚围得严严实实,半点都没露在外面。 沈君牧感觉自己被裹得像个粽子,手挣扎了一下,手指才伸出半寸远。 “夜深天冷,”报春轻声说,“防着点风。” 沈君牧半信半疑。 主仆两人出去。 九号从进宫起便跟个蝶一样,随风不知道飞去了哪儿。 可能在百里之外,可能在一寸之内,她悄无声息听力又好,无人知道她在哪儿,她却可以随时出现,这便是暗卫。 殿门口现在只站着梁夏跟李钱。 这一刻,梁夏站在沈君牧宫殿前,突然理解了蔡甜,每次她爹单独在屋里的时候,蔡甜都如她这般,守礼克制地站在外面等。 那时蔡甜眼垂着,虽看不见表情,但向来紧皱的眉在等待时却是舒展的。 她那时的心,定是静的。 梁夏心里叹息,收回朝臣的权力,迫在眉睫。 沈君牧跟报春从殿里出来。 宫灯橙红,挂在廊上,梁夏穿着银白色狐裘大氅,半张脸隐在毛领中,就安安静静立在灯下。 光从前方落下,打在她白净的脸上,浓密的眼睫鸦羽一般落下,在眼敛处投下一片阴影。 不得不说,小皇上长得真的好看,身上有皇上不该有纯净,又有掌权之人不可能有的文气,秀秀气气,温温和和,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相当有欺骗性,也很招小男子喜欢。 报春心里防备,见识过梁夏的心机跟功夫后,他可不敢再把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小皇上当成书院学子。 “皇上深夜前来,可是有事?”报春福礼。 梁夏的酒已经醒了,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清清亮亮地看向沈君牧,“我想送你个东西。” 沈君牧好奇,眼睛都亮了,往前走半步,“烟花做好了?” 这么快? “那倒是还没有。”梁夏摇头。她还没见着果子呢,怎么可能这么快把烟花做好。 她从袖筒里掏出油纸,叠得方方正正。 橙黄色的纸里面像是包着什么东西,报春看见后警铃大作,心里默默祈祷: 第42节 千万别是首饰。 可就算不是首饰,是别的东西也不行啊。 小皇上半夜不睡觉,跑来沈君牧寝宫给他送东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要是说梁夏对沈君牧没有半点心思,报春把头扭下来! 沈君牧倒是没想这么多,低头看,“什么?” “桃花酥。” 梁夏本来想直接递给沈君牧,但他的手被裹在大氅里,只能伸出半截手指。 梁夏眨巴眼睛,报春,“……” 失算了! 梁夏抿唇露出清浅笑意,低头把油纸打开,露出里面的三块桃花酥。 橙红宫灯映衬下,颜色还算漂亮。 报春疑惑,就只是糕点?还是这么寻常的糕点? “尝尝?”梁夏双手捧着油纸,递到沈君牧手边,“甜的。” 他爱吃甜口,不喜欢辣跟酸。 沈君牧努力伸出手指,费力捏了一块,然后低着头,把手往嘴边送。 吃的相当费力。 报春站在一旁,看的于心不忍,就这,梁夏都没越矩,没拿糕点喂他。 报春难得对梁夏多了一分好印象,走到沈君牧面前,将缠在他腰上的带子解开。 沈君牧手有了自由,将桃花酥递到嘴边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甜。” 至于多美味倒是没有,但很甜,是他喜欢的口味。 梁夏眉眼弯弯,“那以后还给你带。” 她把油纸递过去,沈君牧接住。 已经丑时三刻,梁夏给完糕点就走了。 报春愣怔怔看着梁夏的背影,这就走了?没别的事情了?不得言语调戏暗示两句? 怎么走的这么干脆利落。 难道真就是来送糕点的? 报春狐疑,报春想不通。 沈君牧倒是吃的开心,一口吃完手里这个,就去拿第二个,并且打算分给报春一块。 李钱怕他囫囵吞完都不知道梁夏的心意,特意折返回来,跟沈君牧轻声说,“皇上醉酒后非要给你买糕点,说以后不回巷子了,怕你尝不到这口。” 沈君牧咬糕点的动作一顿,好像是通过油纸嗅到了清浅的酒香,淡淡的微醺感。 李钱继续说,“可店家关门,她醉着酒翻的墙,亲手给你做了这糕点,花了一个半时辰呢。” 他觉得梁夏怪有意思的,路上见着罗萱都忍不住炫耀糕点是她亲手做的,到了沈君牧跟前,她又不说了,只闷头给了东西就走。 还得靠他说,不然沈君牧一口一个直接吃完了都不知道这东西是梁夏亲手做的。 李钱说完,颠颠地跟上梁夏。 沈君牧跟报春站在殿门口。 报春冷呵,果然,居然想靠真心打动他家小公子,自己嘴上不说让李钱过来说,阴险!心机! “糕点而已。”报春跟沈君牧说,“公子若是想吃,明日咱们吃一天的糕点。” “嗯。”他嘴上这么应着,但刚才两口一块的桃花酥,这次慢慢吞吞咬了五口。 报春默默的看着沈君牧,沈君牧眼睫一扇,呐呐辩解,“我就仔细尝尝味道,看看跟宫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报春微笑,柔声问,“尝出来了吗?” 沈君牧点头,“比宫里的甜。” 至于刚才还想着分报春一块,现在全然忘了这茬,完全没提过。 只剩最后一块,沈君牧叠起来,“明天吃。” 他把糕点放好,心满意足漱口睡觉。 沈君牧想,这块糕点等晨起练完武再吃。 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特意留着,可能是梁夏专门给他做的吧。 直到清晨,沈君牧在外练枪时遇见了罗萱…… 罗萱显摆了一晚上,这是最后的收尾。 沈君牧还住在君后的宫殿,离梁夏现在住的栖鸾殿极近,罗萱从外面巡逻经过,听到破空声才停了脚。 “太君后。”罗萱抱拳行礼。 沈君牧收枪背在身后,视线落在宫门口罗萱手中的油纸上。 同一家的油纸,一模一样。 罗萱笑,“皇上昨晚赏的,说是亲手所做。” 这话她身后的人听了不下几十遍,已经麻木了,脸上摆不出半分表情。 沈君牧却是微微抿了抿唇。 沈君牧回到殿里,报春疑惑,“今日怎么这么快?” 按着往常习惯,还得再练半个时辰呢。 沈君牧抱着枪站在桌边,把昨天剩的桃花酥拿起来,整块塞嘴里,鼓着脸颊一口吃完。 品个屁! 报春,“?” 怎么这块不细细吃了? 沈君牧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低头扯袖筒擦枪,“有点饿了。” 这糕点罗萱也有,分明不是专门给他的。跟上次说养他一样,说给了很多人听。 梁夏这个人,惯会哄人! 他下次定不能上当! 梁夏此事全然不知,她睡了大概一个时辰吧,就被李钱叫起来上早朝。 外面天还没亮,鸡都没起呢。 梁夏宿醉加没睡醒,整个人木讷地坐着,双手抱着皇冠,两眼发直。 这朝,非上不可是吗? 跟梁夏有同样感受的,还有御史言大人。 言大人坐在轿子里,声若游丝,好像快要背过去了,“慢些慢些,太颠簸了,颠的我屁股痛。” 下人把轿子放慢,她又不满,“这么慢,晃晃悠悠的,我都快睡着了。” 下人,“……” 下人看向轿子边上的管家。 管家真诚建议,“大人,要不您下来走两步呢?” 言大人顿时更不依了,嚷着,“这么远的路,你居然让我自己走?我的脚哪能受得了。” 管家仰头看天,相当心累。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半年前吧,她家大人一觉睡醒跟直接换了个人一样。 比男的还娇气,比家里的主君还能作,老老少少哄着她,这才能消停半刻钟,让人颇为头疼。 好在今日早朝重开,总算把这尊佛送去朝堂了。 去祸祸别人吧,求求了。 管家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今日可别这么早下朝,言府上下,从人到狗,都想歇歇,祖宗保佑啊! 第028章 言佩儿撩开轿帘往外看, 冬季清晨的天本就亮的晚,何况现在还没到寅时。 不到寅时是什么概念,也就是凌晨四点多, 还没五点呢。 哪个苦命的女孩子要这个时候起来上班啊, 她家又不是没有钱。 言佩儿落下泪来, 从袖筒里掏出巴掌大小的铜镜, 本来打算揽镜自照欣赏一下自己的绝世美颜, 结果陡然想起来自己已经三十三岁了, 而且—— 天这么黑, 她根本看不见镜子里自己的脸! 嘤, 这也不是她本来的脸。 言佩儿捏着镜子呜呜起来, 哭的肩膀颤动, “还没五点呢,我平时这个点都在睡美容觉, 不到十点我都不起。现在好了,四点起床, 五点上班, 非要点卯, 什么品种的卯还得我亲自去点呜呜。” 花点钱找人代替不行吗。 她难过死了, 没睡醒的起床气加上即将上班的晦气, 让她感觉自己是在前往上坟的路上。 她人类之光、全球第一个发明自动烤肉机的奶奶,死的时候,她都没哭得这么伤心。 现在这才半年啊, 她哭出了孟姜女的感觉。 死了男人她都不会这么哭,但点卯会, ……因为起太早了,她没睡醒。 尤其是一想到以后都要早起点卯上朝, 言佩儿恨不得厥死过去。 第43节 听着轿子里的动静,言府管家连带着四个轿妇都习惯了,四个轿妇抬轿子的手都没抖一分,不然里面那位哭得更大声。 管家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干净帕子,撩起车帘,弓腰递进去,“大人,擦擦泪。” 帕子被人接过去,闷声闷气的声音传出来,“谢谢。” “不客气。” 言佩儿擦着眼泪,示意管家给她把轿帘撩起来,“灯笼。” 管家一手提着轿帘,一手将轿子前面的灯笼取下来,提着灯笼,光亮勉强映进轿子里。 古代的灯笼,怎么比得上各种补光灯呢,光线昏黄朦胧,连她家厕所里安全出口指示灯的光亮都不如。 还有这铜镜,说是清晰可照,结果连她家最小的、最廉价的、两百米高的镜子都不如。 言佩儿对着灯笼光亮,边嫌弃腹诽,边抬手举起手中铜镜,左擦擦脸上的泪,右擦擦眼尾的泪。 好看,模样还算标致。 但再标致又有什么用,这具身体她都三十三了。 古人也就活到六七十岁,这么算起来,她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中年人了。 言佩儿再次落泪,咬唇呜呜噫噫。 她才十六啊,大好的年华最漂亮青春的年纪,没谈恋爱无任何不良嗜好,每日不过花花钱买买东西,好好养护自己,怎么就遇到这种事情了呢。 这中间被偷走的十七年人生,谁还给她啊。 言佩儿坐在轿子里哭,管家面无表情站在轿子外,四个轿妇生无可恋地抬着轿子,步伐稳健,幽幽的从大臣们身后飘过去,宛如幽灵轿子似的,吓得人一哆嗦。 “那是言大人的轿子吧?”有人交头接耳。 “看起来像,可我怎么听着里头有人在哭。” 同僚惊诧,“言大人之前就没跟咱们去行宫,莫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了吧?!” “要真是这样,你我做为同僚,好歹要去安慰两句。” “说的是说的是。” 她们都是朝中文臣,自诩清流一派,跟冯阮这种奸佞权臣泾渭分明,也丝毫瞧不上她这种奴颜谄媚的人。 可言佩不同,言佩是冯阮同届的探花,要才情有才情,要容貌有容貌,最重要的是,她在权势中间选择了初心,当个试图拨乱扶正的言臣御史。 刚直中正,公而忘私。 不过三十出头,便成了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官至正三品,跟冯阮几乎旗鼓相当,算是冯相在朝中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臣的最大阻力跟障碍。 这些年,言大人带领她们,扫清朝中力所能及的不平之事。 为不公开口,为民情发声,丝毫不放过一个祸国祸民的奸臣佞臣,把自己言臣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可惜啊,言大人她生不逢时,先皇并不是一个采纳建议的明君,就连早朝,也是心情好不开,心情不好更不开。天热不开,天凉也不开。阴天不上朝,晴天还不上朝。 先皇上朝全看运气,最荒唐的一次,是将近半年都不早朝。群臣在宫门口等到卯时,李钱出来说今日无朝,大家这才散去。 至于朝政,则由宗室梁佩跟右相冯阮打理,偶尔皇上能见几个大臣,都是这些大臣的福气了。 要不是先皇荒唐至此,宗室怎么会在行宫意图谋杀新皇,冯阮又如何有如今的权势,天下更不会是这副不长久之象。 清流们觉得,如果不是她们还坚持着,以死纳谏用命相逼,如今这朝堂,不是宗室的就是冯阮的一言堂,哪里还有别人说话的地方。 到时候谁为百姓发声,谁在乎世道不公,又有谁去监察这天下啊。 自然,言大人她也是人,可能还是比较年轻,处事有时候是稍微果断片面了一些,也不能说全然无误,但绝对瑕不掩瑜! 不管如何,有言大人,是天下之福。 先皇在世时,那般局面,她们都坚守着,更何况如今新皇即位。 新皇在行宫所露出杀伐决断的魄力跟锋芒,足以证明是位明君。这种时候,正是她们清流一派崛起之时,如此大好的机会她们可不能放过,更不能没有言大人这只领头羊走在前面带路。 能不能像斗倒梁佩那般,一举击溃冯阮,还大梁朝堂一派清明之象,全看言大人了! “言大人。”最先开口的是御史中丞廉鹤,言佩的得力下属,斗奸除佞队伍里的中坚力量,今年四十五岁了,斗志十足,对言佩言听计从。 言佩负伤休息期间,全是她暂代御史大夫之职,暂为处理公务,也是清流中的二把手。言佩不在,清流文臣们以她为首,听她安排。 廉鹤已经有半年时间没仔细跟言佩聊过了,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刚开口声音就有些哽咽,“大人身体好些了吗?” 大半年前言佩因大胆发言,弹劾礼部侍郎齐敏,说她借秋闱给考生发津贴为由拉拢学子,其心不轨!先皇正好早朝,难得纳谏,并未详细查明,直接贬了齐敏的官。 这本来是一件为考生好的事情,谁知道那群考生里有几个齐敏的拥护者,因此事从而记恨上言佩。 在一次下朝回家的路上,言佩毫无防备,被一考生用砖头砸了脑袋,当场就没了呼吸,后来抢救回来,昏迷整整半个月呢。 从那时起,言佩就隔三岔五不上朝,勉强去了两次早朝,都是含泪控诉京兆尹的右扶风陈乐时。 也不知道陈乐时哪里得罪她了,言佩仅上的那两次早朝,谁都不参,就参陈乐时,盯着她咬。 参的也不是什么作风问题,毕竟陈乐时这个人,别的不说,在处理公务上,是真的让人挑不出毛病。 言大人可能也意识到了,所以她参陈乐时“左脚进大殿”,问她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是不是不合群! 陈乐时也不敢反驳,就低着头听她骂。 两家的恩怨到底是何详情,竟一家都打听不出来其中细节,也是奇了怪了。 那两次早朝,言佩下了朝就立马回府,根本不给廉鹤找她说话的机会。 众人只当言佩身体还不好,毕竟伤的是脑子,可能精力不足尚在休假恢复中,便自觉不再打扰。 前几日众臣去行宫,自然有人通知了言佩,但言佩因头疼伤风为由,告假没去。 也亏得她之前的作风行为,让众臣相信她就是真的不舒服,恐怕连床都起不来,不然以言佩的性格,爬也会爬去行宫。 这若是换成冯阮没去,大家早就阴谋论起来,怀疑她是不是提前跟宗室串通好谋反了,亦或是想保全自身,所以这才推脱不肯前往。 但绝对不会有人这般怀疑言佩。 清流中以廉鹤为首,哗啦啦地围在言佩儿的轿子前面,三言两语问她话。 “言大人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没好,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啊?” “对对对,您要是有什么难题,直接同我们说,我们这么多人集思广益,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众人确定轿子里坐的就是言佩,但言大人怎么会哭呢! 言大人铁血铮铮的一女人,向来打碎牙都是往肚子里咽,宁愿忍着疼也不多说一句。 她这样的人,得是言府的天塌了,不然怎么可能会哭。 “众位大人——” 言五开口了。 言府管家今年也才五十岁,前五十年府里安稳,毕竟言佩十几岁时就担起言家的担子,大事小事里事外事全由她包揽,她就是言府的天,是言府没有塌下去的支柱。 因为有她在,言五这个管家根本没什么要操心的地方,以至于一根白头发都没有。 结果这半年来,她硬是愁白了两边鬓角。 不为别的,就为言佩。 她觉得世上是有因果的,前半辈子享受完了,临老了,摊上这么个事儿,都是命啊。 “劳烦大人们关心,我家大人的头疾好了很多。”言五颔首回话。 言佩儿有个屁的头疾,她一听说要顶着大雪爬山,顿时就不愿意去了,窝在家里烤了三天的火,啃了八个烤地瓜,美滋滋的别提多舒坦了。 要不是今日是新皇第一次早朝,不去不行,这会儿言佩儿还在床上做着美梦呢。 “大人没事我们就安心了。”廉鹤抚着胸口,露出舒心真诚的笑。 言五弯腰朝轿子里说,“大人,众大人都在等着您呢,您要不然出来跟她们说两句?” “不要。” 都不熟,聊什么聊,浪费她精力。 毫不留情的拒绝声,“站着多累啊,等宫门什么时候开,我什么时候再下去。” 言佩儿一想到待会儿要一直站着,两条腿就已经觉得很累了。 她这样的大小姐,什么时候要自己走过路,前十六年站的时间都没有前两次早朝站的时间久。 要不是怕死,言佩儿都想自带椅子进殿里坐着。 她不死心,小声问言五,“真的不能自带椅子吗?” 她可以自己花钱买,不用朝廷提供。 言五,“……” 您听听,您说的这是什么不要命的话。 大殿之上,唯有一人能坐着,那便是新皇梁夏,除了她以外,没人有这个资格。 连右相,都没有这份特权,何况言佩。 言佩今年要是八十五了,说不定皇上仁善,赏她椅子坐着听,可言佩今年才三十三啊,一口气能吃三根地瓜的人,怎么可能配坐椅子。 言佩儿难过,双手扒着轿窗,撅起嘴,哼哼唧唧,“我不带那么大的太师椅,我带个小马扎也不行吗?” 她都这么退而求其次的委屈自己了,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 言五面无表情,“不行。” 那好吧。 言佩儿瞬间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巴着缩回轿子里。 她抱着腿难受,更不爱打理外面的那群人。 廉鹤始终守在轿子外面,等着她敬爱的御史大夫言佩下车,好跟她说说最近需要参的大事儿。 可左等,轿子里没动静。右等,言佩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真是奇怪了,廉鹤狐疑起来,言佩是伤了脑子又不是断了腿,怎么还坐在轿子里不出来了呢? 放眼望去,也没几个人跟她一样,在宫门口摆这个谱。 冯阮最多掐着点来,但很少赖在轿子跟马车里不出来。 莫不是在躲自己? 第44节 廉鹤心里大惊,脸皮都紧了一瞬,风从背后吹过,莫名脊背发凉。 不至于不至于,言佩一根筋,属牛的,埋着头任劳任怨的在大梁这片土地上耕耘,哪有这个心机跟算计。 言佩要是有这个城府,又怎么会被她三言两语忽悠着参了齐敏呢。 齐敏被贬官,她们的人才能顶上去,才能在科考一事中占据主动权。 廉鹤想,她这么做都是好意,都是为了社稷为了大局。 至于言佩被人报复……纯属意外。 廉鹤阴恻恻的想,言佩活该,她半年前要是直接死了,自己现在就是正儿八经的御史大夫了,而不是代御史大夫。 到手的权力,她已经不再想交出去。 “大人,卯时要到了。”言五提醒。 言佩儿这才磨磨蹭蹭从轿子里出来,结果正巧,迎面吹来一阵寒风。 言佩儿打了个哆嗦,脚一扭就想弯腰钻回轿子里。 “……”好不容易请出来的神,怎么能这么快就抬回去! 言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言佩儿,“大人,您干什么?” “不行不行,风太大了,我会被风吹跑的!” 您又不是片树叶,还没这么娇贵!言五忍不住腹诽。 她苦口婆心劝说,“大人,您要是再不上朝,家里可就真用不起炭了!” 这个季节没有炭,言佩儿会像春季的花栽进了冬天里,活活冻死的! 她扁嘴,她委屈,她犹豫挣扎半天,慢慢裹紧自己身上的官袍,幽怨坏了,“几个钱啊,要我这样辛苦。” 言五,“……” 言佩儿做为全球首富之女,一个活在玛丽苏小说里的纸片人千金,身上挂着“公主”“作精”“万千宠爱集一身”标签的少女,睁开眼睛就是自己的八百米大床,要出门不是修到床边的传送带就是私人直升飞机,这样的她,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碎银几两而起早贪黑。 她就是做噩梦也没想过,自己会过这样的日子。 都不是从公主变成灰姑娘,她觉得自己是从公主变成了老黑奴,上朝点卯养全家。 言府的人何德何能啊。 之前她八个哥哥让她多看两页书,她都会发脾气,更别提让她干活了,那她不得直接螺旋升天! 可现在言佩儿没办法,从小说里的纸片人变成了活人,要是想活命只能这么做,因为不上朝不当个死谏的忠臣她会死的。 不是冻死,而是真的就死掉了。 她没了,玛丽苏小说世界也就没了,她的全球首富爸爸全球明星妈妈以及八个在各行各业优秀出众的超模身材的哥哥们,也都没了。 所有重担都压在了弱小无助又能吃地瓜的言佩儿身上,可她哪里会这些。 就像如今顶着风前行,边知道自己不会被风吹走,边害怕自己被风吹走,挣扎煎熬,忐忑害怕,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看起来很是稳扎稳打。 目送言佩儿一步三回头地朝宫门里走,直到看不见那抹身影,言五才笑着松了口气。 她抬手抹自己并不存在的汗,“可算能消停半天喽。” 至少让大人多出去看看也不是坏事。 轿妇都是言家自己人,瞧不见言佩儿的身影了,才敢低声问,“言管家,真不找个半仙过来给大人看看吗?” 大夫说言佩儿是被砖头砸坏了脑子,这才有一些比较奇怪的举动,以及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词,像是换了个截然相反的性子。 原本的言佩,隐忍沉默,任劳任怨为国为家。 现在的言佩儿,作天作地,要这要那,一言不合就掉眼泪,比男人娇气,比不懂事的幼儿还难伺候。 如今还好了一点,至少多劝两句还是能爬起来上朝的,半年前刚醒那会儿,才叫折腾呢。 尤其是刚醒来没多久,就被陈家的二小姐陈妤果炸了满身粪,她恨不得当场去死。事后更是直接在浴桶了泡了半个月,皮肤全皱了,每日都生无可恋,说她“脏了不能要了”。 结合这半年来的种种,言佩哪里是换了个性格,这简直就是换了个人啊! 轿妇琢磨着,该不会是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上身了吧。 言府上上下下想着,言佩的病总会好的,总会变成以前那个撑起言家重担的支柱,成为所有人的天,这才一日两日咬牙忍下去。 可如今都半年了,她这“病”丝毫没有好转的样子,言家也有人忍到了尽头,今日才借着轿妇的口说给言五听。 毕竟按着言佩儿的性子,出门一趟不可能不作不闹的,她要是乖乖的任劳任怨,那就不是她了。 有人让轿妇借着她今日的闹,暗示言五找人给她看看。 整个言家,除了言佩,言五这个五十岁的老太太是最有管家权的人。 言五笑了下,“哦?” 轿妇没来由心里一慌,但她收了银子就得办事,只能按着别人教好的说,“往日大人不出门还好,如今都上朝了,她的异常肯定会被越来越多人发现,与其被人指指点点的怀疑,不如咱们自己家想办法。” “找驱魔驱鬼的来看看,如果没事,正好堵住悠悠众口。如果真的被邪物附身,那便直接除去!” 这么想的人,言府上上下下,不在少数。 她们要的,是以前那个性格的言佩,不管现在的言佩有没有被附体,都不是她们心里的那个人。 可言佩身上又挂着正三品的官职,是言家小辈们拍马努力都达不到的高度。 这些人既想要言佩的身份地位,又不想要言佩现在的性格脾气,于是连鬼神之论都想到了,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啊。 言五早知道她们会这么想,如今真听到了,还是难免有些心酸,替过去的言佩感到不值。 她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宫门,轻声说: “大人从十岁起,从老家主手里接过言家,为了让言家在京中能有一席之位,她没日没夜的埋头苦读。满手茧子,屁股生疮,她付出了这么多,可落在众人眼里,她是理所应当,因为谁让她是长女呢。” “言家堂小姐去世,夫郎女儿无所依靠,只能依附言家。为了照顾幼女,大人直接将其认作自己的女儿。因为这事,多家男子不愿意同言家说亲。” “大人可是探花啊,才情容貌都有,却因有了女儿,被堂姐夫所累,导致三十岁才娶夫,甚至至今没圆房。” “这还只是家里的事情。”言五看向轿妇。 轿妇一时无言,默默低下头。 “至于朝堂上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看得见,她跟冯相是同年一甲前三,同是朝中前三品的大臣,冯阮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她过的什么日子?” 冯相家里外面三五个男人,言佩只有一个啊,就这都没同房过。 冯阮什么时候为家里的炭担忧过?什么时候为家里的银钱不够用费过心? 言五替言佩不值啊,质问道: “她为国为民,三十余年,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考虑到,唯独没有一次为过自己考虑过。” “这么些年,她没为自己活过一回。” “我知道府里人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们要的是什么,可惜,大人就是现在这样,让她们死心吧。” 言五神色慢慢冷起来,“不管是国还是家,也该让一些人知道了,没了大人兜底,自己的事情就得自己做。” 没了沉默付出的言佩,言府众人这才发现日子难过,才发现犯了错屁股得自己擦,才发现那撑着天的柱子有一天也会塌下去,变成一个难伺候的娇气包。 她们嫌弃言佩儿事情多,厌烦她无休止的追问跟询问,不想跟这个没用的人说话周旋。 可半年之前,乃至前三十二年,她们都是这么磨言佩的啊,言佩也没有过一丝怨言,更没把府里没用的人赶出去,她只是用她的肩膀,咬牙扛起了这一切。 如今,她可能只是累了。 言五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哑声道:“主子她,可能就是想换一种活法,仅此而已。” 言五嘴上说着终于把言佩儿送进朝堂里了,大家能消停一天,可真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新皇性子不定,没人知道她是什么脾气,没人知道她对言佩能容忍到什么程度。 言五想,万般皆是命,若言家因言佩获罪,那也是言家应得的!全府上上下下,除了新娶进来的言夫郎,没一个人,有资格埋怨记恨她! “回去吧。” 言五敢说这话就不怕这些话随风传出去,她早已做下决定,拿命赌大梁气数,赌言家气数。 反正她活一日,就护这个娇气包一日,就这就够了,别的都无所谓。 宫门口,各家马车轿子如言府轿子一般,纷纷离开。 寂静夜色,慢慢安静下来。 跟宫门口相反,皇宫城门内灯火通明。 卯时到,钟声响,宫门开,群臣进。 文武群臣分两行,自行整队,从东西两门进入,踏上金水桥,路过金水河,进入能容纳万人的太和广场。 七阶台阶之上,宫门正中,放着一把偌大的龙椅。 等群臣到了,御前总管李钱高喊,“皇上到——” 梁夏像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身形清瘦单薄,坐在大大的椅子中。 言佩儿看完,心里感慨,小可怜,跟她一样弱小无助的小可怜。 梁夏,“?” 第029章 梁夏很困, 困到整个人只是眼皮睁开了而已。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眼皮是真的睁开了吗,所以她抬手摸了摸。 还好, 睁着的, 不然上朝第一天, 新皇坐在龙椅上睡着了可还行。 梁夏抖了抖衣袖, 双手掌心搭在腿面上, 努力睁开眼睛朝下看。 她在看群臣, 群臣也在揣测她。 对于新皇她们到底还是不够熟悉, 不管是脾气秉性还是行事作风, 只能摸个大概, 亦或是连这个大概都是假的。 小皇帝年纪小, 但手段不小,没人敢在这方面看轻她。 群臣之中, 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更是畏惧梁夏,原因无她, 主要是行宫那晚, 她们借着敬酒投靠了梁佩。 第45节 虽说都是姓梁, 但此举无异于判主。 大臣惶惶不安, 从昨日到今日心中甚至忐忑, 能不能安心,全看早朝皇上会不会算账了。 李钱高喊,“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 业务越发熟练了呢。 “皇上,”有大臣出来, 手持玉板,“宗室谋反, 意图逼宫,臣私以为,宗室为首的梁佩罪大恶极,应处以极刑永诀后患,如今只关在永安巷,罚的未免太轻了。” 别的宗室可以关在永安巷,让她们永无天日不能再出来,可梁佩不行。 朝臣跟宗室向来不合,如今宗室倒台,她们不上去补刀都对不起这么些年跟宗室斗智斗勇的自己。 “皇上,臣不这么觉得,宗室虽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我皇刚刚继位,若是手段过于狠厉,怕是会留下暴政的形象。” 今日这事,杀不杀梁佩只是个引子,梁佩就是鸡,杀她是想给猴看。 谁是猴呢,那晚投诚梁佩的人就是猴。 有朝臣想借着这个机会,铲除异己。 可那晚投向梁佩的人不在少数,要真是清算起来,怕是要换半个朝堂。 到时候各职各位都缺人手,朝堂如何运行下去,而且春闱在即,正是里里外外用人的时候,实在不适合大开杀戒。 梁夏心里有主意,听完双方意见,温声开口做出决定,“母皇还未入陵,见血属实不好,这事且先等等,等先皇下葬后再议。” 这个理由,群臣无法反驳。 此事压下,不少大臣偷偷舒了口气,本来绷直的脊背都跟着放松不少。 皇上没对宗室大开杀戒,说明也不会对她们赶尽杀绝。 宗室的事情,言佩儿都不知道,她也没去打听过,毕竟向来都是别人把消息喂到她耳朵边,还没有她主动去问消息的。 她觉得自己之所以没听说,可能是,……不重要叭。 言佩儿有点冷,手里拿的这个玉板也是凉冰冰的,半年前她上朝的时候还是秋季,站在广场上,晨风一吹,别提多舒服了,可现在正值正月,寒风一吹,当场去世。 “大人。” 廉鹤就站在言佩儿身边,轻声喊她。 言佩儿下巴缩在官袍里,整个人头压得很低,恨不得就地睡过去,听见声音这才一脸茫然地侧头,“嗯?” 眼神清澈,困顿中透着一丝愚蠢。 “???” 廉鹤是老狐狸了,看人最是清楚,现在的言大人,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眼里的那份坚毅跟沉甸甸的枷锁束缚没了,眸子干净的像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光想着吃喝玩乐,全无朝政算计。 真被砖头砸傻了? 傻了好,傻了更容易摆布,更容易替她顶嘴。 廉鹤有些激动,舔了舔下唇,凑头跟言佩儿说,“大人,春闱在即,春闱暂定的主考官江大人,品行不端,而且上次试图拉拢考生的齐敏又是她的学生,所以我们几人私下里商量了一番,她是不是不适合当这个主考呢?” 她以询问的口吻,说出已经有了决定的事情。 言佩儿点头,“你说得对。” 廉鹤心里一喜,言佩儿公主皱眉,理直气壮,“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点小事也拿来烦她?以前不是几百万的包包,她都不给眼色的。江大人能比包包重要? 廉鹤,“……” 这就是个傻子吧! “自然有关系了,”廉鹤小声说,“因为您是御史大夫啊,是所有御史中的表率,这种话只有您有这个资格开口。” “你们都没有?”言佩儿问。 廉鹤摇头叹息,“没有。” “好可怜,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言佩儿腰背挺直,递给一个“安心啦”的眼神给廉鹤,“那我就帮你一次。” 谁让她人美心善呢,当朝臣就得有当朝臣的样子,这样等这个什么梁兴盛繁荣了,她就能回她的世界睡她八百米的大床。 言佩儿跟廉鹤说话的时候,朝堂上正在关于窦氏的封号展开讨论。 对于这事,梁夏拍板定案,“玥。” 窦氏知道蔡甜的不易,也知两人没了可能,但还是想留有一丝念想。 有她的“字”做封号陪他,往后深宫数十年,也没那么孤单了。 “玥字倒是不错,只是这个字好像更适合用于册封年轻的君侍或是作为给皇子郡王的封号,太君后的话,是不是不合适?” 梁夏道:“李大人啊,你知道朕多大吗,太君后多大吗?” 李大人拱手摇头,“臣属实不太清楚。” 窦氏此人,宫里是没有半分记载的,要不是梁夏成了皇上,谁知道他是谁。 梁夏说,“朕今年十六,太君后不过三十三,他还年轻着呢,用‘寿’字‘安’字是不是太显老了?” 李大人皱眉,“这……” 冯阮开口了,“臣觉得这个玥字就特别好,‘玥’,传说中的神珠。太君后于我大梁来说就是这颗天降神珠,这才孕育出皇上这等明君,所以用此字,很是合适。” 冯相不愧是冯相,朝中奸佞之臣的代表,她这套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本事,不仅能用来哄夫郎,还能用来哄新皇。 梁夏白净的小脸一本正经看向冯阮,“冯相,此言过于夸大了。” 李大人松口气,还好,皇上够清醒谦逊。 梁夏嘴角抿出清浅笑意,“不过朕喜欢。” 李大人,“……” 大梁要亡啊。 冯阮笑,“能替皇上分忧,是微臣的本分。” 这事刚这么定下了,就见御史大夫言佩出列了。 众臣不由朝她看过去。 言佩啊。 冯阮也朝她看过去,这是她最大的对手,也是她很敬佩的人。 半年前被考生砸了头,昏迷之际愣是拉着她管家言五的手,心灰意冷却还是百般叮嘱,“莫要追责。” 考生可能就是气不过砸了她,但行为上却是刺杀朝廷命官,抓到是要问罪流放的。可考生寒窗苦读数十载,能走到今日不容易,言佩于心不忍,她万万不能因为自己断了考生的前途。 她也是这么一步步考上来的,知道其中不易。 当时冯阮扪心自问,她要是言佩,她得弄死这群考生全家! 她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却被这么兜头泼了冷水,热血凉透,其心已死。 言佩被砸的时候,先皇沉迷后宫,哪里在乎一个御史,知道她命在旦夕,只是敷衍地应了声,“朕知道了。” 是冯阮,是朝中清流口中的奸佞之臣冯相,拿自己的腰牌请了太医去言府探望,“就说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体恤关心大臣,这才派你过去。” 一连两个月,直到言佩身体大好,太医才回宫复命。 只是冯阮听太医说,言佩好像脑子有点问题,刚醒来的那段时间一直哭,问她的床怎么这么小,可怎么伸的开腿。 后来的事情,冯阮就没管了。 如今见她主动出列,想来已经大好。 言佩儿对于参人相当有经验,不就是告状吗,上回她恼死了陈妤果,连着两次参陈乐时。 言佩儿目光往后扫,本来正站着打盹的陈乐时脊背一凉,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盯到了,一抬头,就是言佩儿看过来的视线。 陈乐时哆哆嗦嗦,扯起衣襟,把脸遮住,同时下意识回想起来,刚才她是哪条腿迈进宫门的来着? 都快半年了,怎么陈妤果炸言家粪坑的事情就过不去了呢! 言佩儿轻哼一声,不跟她计较。 她今日有正事。 言佩儿跟只大鹅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列,目光从廉鹤身上扫过。 廉鹤朝她微微笑,颔首以示鼓励。去吧,她的替死鬼。 “皇上。”言佩儿提高音量。 梁夏看过去,言佩儿跟陈妤果的事情梁夏都知道,对上言佩儿,梁夏甚至有些心虚。 那日站在墙外给陈妤果的炮弹点火的人,就是她…… 梁夏忍不住看天,今夜太阳不错,乌黑油亮呢。 言佩儿可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她道:“我有话说。” 梁夏客气极了,“您说您说。” 言佩儿对梁夏印象不错,好看的小姐妹。 她伸手,往后一指廉鹤,道:“她想参春闱主考官江大人,但是没资格开口,所以我帮她给你求个请,让她开口参人。” 廉鹤,“???” 廉鹤眼睛都睁圆了,人傻在了原地。 她要的是这个开口吗?! 廉鹤反应极快,颔首低头,“臣不知御史大人在说什么。” 哦~ 有意思了~ 冯阮看得津津有味,死水一般沉寂的御史台,终于有点意思喽。 比冯阮看得还津津有味的是梁夏。 刚才的困顿劲儿全醒了,一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底下的两人。 她下意识朝李钱伸手,掌心朝上,抖了抖手指。 第46节 李钱也下意识低头解荷包,准备给她倒瓜子。 李钱,“……” 李钱将拂尘扫在梁夏手上,低声说,“皇上,上朝呢。” “所以呢?”梁夏回头看他。 李钱道:“您见过哪个皇上在上朝的时候,边听大臣吵架边磕瓜子的。” 梁夏失落至极,这明显一看就有大热闹,吃不到瓜子多难受。 言佩儿一愣,被骗了一样,扭头看廉鹤,难以置信,“啊?” “我是在帮你说话啊,你这么个人怎么这样呢!”言佩儿当殿跺脚。 三十三岁的言大人当殿撒娇,不少大臣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看来言大人这脑疾,还没好啊,不然哪里做得出这种举动。 言佩儿可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要不是爱慕的目光,她统统定义为嫉妒。 言佩儿气不过,冲到廉鹤身边,伸手拉扯她,“你说话啊,刚才是不是你要参江大人,你非要我替你说,我替你说完你又不承认,你怎么两幅面孔,你是张了两张嘴吗?” “大人,大殿上,您别说胡话。”廉鹤把众人的思路往言佩脑子有病上引。 “哈,胡话?我这叫胡话?”言佩儿气得眼眶红。 她快步走到梁夏跟前,跟梁夏说,“就是她让我参江大人的,江大人是谁我都不知道。还有上次,也是她让我参齐敏。” 言佩儿站在台阶上,伸手点廉鹤的方向,“是不是你,让我参齐敏的人是不是你,让我参江大人的人是不是你,有胆做没胆说,我、我瞧不起你!” 这个动作特别不礼貌,但廉鹤值得! 言佩儿指完双手抱怀,撅嘴深呼吸,表示很生气,“小人,厨房里的老鼠,地上爬的臭虫,你个小人。” 这是言佩儿能想到的,骂人最脏的话了。 不行,太脏了,不符合她的形象。 梁夏见她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脸都憋得通红,于心不忍,不由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臂,顺毛一般,“不气不气啊。” 上回被炸了,估计也气成这样,听说在家当了几天的鱼呢,都没出浴桶。 太惨了。 梁夏摇头感慨,果子这干的都是什么事情!谴责她。 “嘤呜。”言佩儿跟个猫似的,嘤咛委屈一声。 要不是还不熟,她都能靠在梁夏怀里哭。她何时做好事还被人这么污蔑的啊。 梁夏眼睫煽动,默默收回手抱在怀里。 她怎么觉得言大人不对劲呢,是砸傻的,还是上回她们吓傻的? 众人也静了一瞬,再看向言佩儿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言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这才借着疯疯癫癫的状态说出这些积压在心里的话? 冯阮亏得没磕瓜子,要不然现在一口得咬在舌头上。 这是哪里来的小公主,她佩姐呢! 她铁骨铮铮的真女人,佩姐呢! 她那么坚韧那么中正的佩姐呢! 廉鹤断然没想到言佩儿会把这些事情抖落出来,整个人没有半分防备,上去捂她的嘴都来不及。 因为言佩儿还不老实,上个朝,都能从正中间走到她身边,又从她身边走到梁夏身边,来来回回的告状,像个娇惯长大没受过委屈的少年,恨不得哭给所有人听。 廉鹤只当她傻了,谁知道她疯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群臣的目光落在廉鹤身上,廉鹤心尖轻轻颤,抬眼看高位上的那人,正好对上她干净的眸子文气的脸。 梁夏温和一笑,靠在椅背上,无害的像个学生,熟悉的音调响起,“廉鹤啊。” 声音像寒冬腊月刺骨的冷风,直接吹到人心底。 “说说吧。” 廉鹤浑身血液从脚底板凉到头发梢,连呼吸都觉得疼。 她上次这个调调喊的是“梁佩啊”,看看梁佩如今是何下场。 “臣、臣实在不知道御史大夫在说什么,言大人身为御史大夫,觉得臣德行有亏要参臣,那臣认,可要是莫须有的罪名想安在臣身上,臣实在不从。” “你是哪盘小点心,还值得我冤枉你。”言佩儿下巴抬到天上。 “皇上,言大人似乎有些反常,”有人混淆视听,“说得话,不能全信。” “言大人反常与否,跟她参廉鹤一事有何关系?言大人既然说上次参齐敏齐大人一事是受人挑唆,那便要查实此事,还三位大人一个清白。” “言大人若是受伤未愈,那说得话便不能算作清晰时所言。她参廉大人的事情,也可能是记忆混乱记错了,把自己做的事栽在别人身上。” “这位大人,您在太医院身居何位啊?您这么会断病,来什么前朝,直接去后宫太医院任职便是。” “你——” “我实话实说,”开口怼人的是礼部尚书戴大人,原礼部侍郎齐敏是她的下属,“皇上,臣请求彻查此事,还齐敏齐大人一个公道,齐大人只是体恤贫苦学子这才提议发放津贴,绝无拉拢门生之意啊。” 关于言佩跟廉鹤的事情,争论比较大。 清流保廉鹤,权臣恨不得她们内讧打起来。 “冯相觉得呢?”梁夏看冯阮。 冯阮颔首,“臣自然支持查清事情真相,还清者清白。” 清流立马不干了,事情要是交给冯阮去查,廉鹤大人就是没事也能查出点事情来。 谁人不知道冯阮想借此次机会插手她们御史台的事情。 清流寻找自己主心骨——言佩。 大人您说句话啊! 言佩儿站在梁夏身边,跟李钱一个站位,对着廉鹤的方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副“小人得志”找到靠山的模样。 “……” 这事自然不可能让冯阮一人查。 梁夏看向言佩儿,“事情既然出在御史台,你做为御史大夫,那便协同冯阮查清此事。朕相信你会秉公执法,担起御史的责任,扫清奸佞还朝堂一片晴天。” 她说这话时,东方天际微白,些许光亮透过天空的缝隙斜着照过来,驱散原先的昏暗,映在梁夏白净的脸上。 她眉眼舒展,脸蛋好看,神色认真,眸光专注,一脸信任。 本来不想干的言佩儿犹犹豫豫,“那行吧,我试试。” 听起来就好难啊,但梁夏又很相信自己。 言佩儿走到冯阮身边,挺胸抬头,斗志满满,“咱俩要加油啊。” 冯阮,“……” 下朝时,冯阮借探讨公务为由,走到言佩儿身边,“言大人。” 是问三角函数呢,还是问巴啦啦小魔仙呢,这看起来年龄不像很大的样子。 冯相双手抄袖很是为难。 言佩儿侧头看她,认真的说,“我想先回去睡个回笼觉,有事情你可以跟我管家言五说,我睡醒了会知道的,如果很紧急,她会叫醒我。先就这样啦,拜拜~” 拔步床虽然没有八百米,但凑合一下也是能睡的。 言佩儿今天的精力消耗完了,需要回去休息。她说完人直接就走了,留下冯阮整个人呆在原地。 她一句话没问呢,又好像不用问了。 这一看就不正常啊。 是敌是友不清楚,且借着这件事情再看看吧。 下完朝,礼部就在准备接太君后进宫的事情了。 各项仪式摆完,去接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窦氏被安排坐着凤辇进宫,排场铺张阵势浩大。 而群臣会站在望水巷口迎接,护送凤辇,步行送至宫里寝殿门口才停下,皇上则在宫中等着。 窦氏本不想这么大排场,太铺张了,但梁夏坚持,晌午特意回来一趟,只为劝他: “爹,只奢侈这一次,大不了我之后不娶夫了,把钱都省在这一次上。” 下午陈家两姐妹过来,陈妤果一眼就看中那凤辇。 两眼放光,围着辇车转,手摸来摸去,“乖乖,乖乖,这花车不错。” 陈妤松,“……” 能不能有点见识。 陈妤果见窦氏不好意思上辇,立马劝他,“叔,就这一次,风风光光一把!” 她眼馋死了那凤辇,恨不得自己坐上去。 陈妤松也劝,“就是就是,大夏是大梁最尊贵的皇上,您这个当爹的就是最尊贵的太君后,您不坐这辇车,还有谁有资格坐。” “最主要的是,让大家都看看谁是太君后。今日以后,往常咱们受的委屈,都会尽数洗清。” 那些骂过窦氏的人,说过父女俩坏话的人,梁夏私下里背着窦氏,带着陈妤松跟陈妤果都讨了回去。 这些年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小了很多,但并不是没有。 梁夏今日这般铺张,为的便是要窦氏挺胸抬头朝前看,他是大梁最尊贵的父亲,往后半个不好的字,都不会再砸在他单薄清瘦的肩上。 窦氏眼里露出笑意,“好。” 临行前,他看向季晓兮。 季晓兮好舍不得,她没有家人没有感受过爹的温暖,仅住的这几日,她都把窦氏当父亲了,要不是不合适,她都想认窦氏为义父。 季晓兮抬手抹了把泪,“叔您放心,这院子我住一日就仔细打扫一日,我会记得在锅里给艾草留饭的,也会每日给蔡夫子送饭,您说的我都记着呢。” “哦,还有那两双鞋,等蔡夫子回来我就交给她。” 第47节 蔡甜出门了,清晨醒酒后走的,家门跟书院门都关上了,人不在家,至于去哪儿…… 窦氏没问艾草。 他笑着摸摸季晓兮的脑袋,“好孩子,辛苦你了,我跟大夏有时间还会回来看你的。” “那您可一定不能忘了我。”季晓兮泪含在眼眶里。 窦氏心软,上前抱抱她,“好~” “我也要我也要,趁大夏不在,都抱抱。”陈妤松立马凑过来,带着陈妤果一起,抱成一团。 礼部的人说,“时辰到了。” 新上任的钦天监算了吉时,说是踩着点出发,可保佑后代福泽安康。 “走吧。” 陈妤松陈妤果跟季晓兮扶着窦氏上了辇车。 从窦家门口,经过小巷。 窦氏能听到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大夏,对就是她,那孩子瞧着就聪明,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她爹如今都是太君后了,以前还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他不检点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现在全闭嘴了,鹌鹑似的不敢再说话。” “就是就是,窦哦不,太君后为人和善,哪里像他们嘴里说得那般不堪。” 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窦氏坐在高高的辇上。 他觉得自己此生最风光的时候,也就是现在了,他也是此刻,才明白大夏的用心。 她要他,往后余生,都如今日这般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过往的不易跟苦难,刺耳的流言蜚语跟污蔑指点,在今日之后,全如蝼蚁一般低到尘埃里,再也伤不着他。 宫中,留玥宫门口,梁夏端着手臂在等凤辇。 辇车还没来,她不由侧头看身边跟她并肩站着的沈君牧。 可能注意到她的视线,沈君牧面无表情,抬脚朝右平着挪了一步,离她远些。 梁夏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啊,她昨天晚上花了一晚上时间给他做糕点,才哄得他说了句“甜”,怎么今日又对她这么防备了。 梁夏悄悄问李钱,“是不是沈琼花又进宫说我坏话了?” 她对沈琼花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 李钱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不是沈将军,是罗萱罗头领,昨天炫耀了一晚上,说您亲手给她做了糕点,估摸着这事,被他听见了。” 何止沈君牧听见了,全皇宫估计除了梁夏,都知道了,说新皇给罗头领送了包糕点,亲手做的。 一包啊。 沈君牧才三块。 梁夏,“……” 罗萱这个显眼包!害得她白哄了。 梁夏学着沈君牧的表情,面无表情地,朝他身边挪了一步,再次跟他肩并肩衣袂蹭衣袂。 沈君牧瞪她,又要往旁边挪,梁夏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手边沈君牧的袖子。 她看他,一脸认真,“糕点真是给你做的,真的,罗萱吃的是炸糊的那些,李钱可以作证,对吧李钱。” 梁夏眼睛求助地看过来。 李钱立马就想得瑟起来,但一想到梁夏没哄好沈君牧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他立马老老实实,“是的,醉酒都要为您做糕点,这份心简直感天动地,日月可鉴呐!” 说得,怪让人脸红的。 梁夏耳朵都热了,捻着沈君牧的袖筒,轻声说,“差不多这个意思。” 沈君牧半信半疑,袖子被人拉住都忘了,“真的?” 梁夏另只手对天发誓,“真的。” “那我,那我再信你一次。”沈君牧低头把袖筒从梁夏手里抽回来。 别的不说,糕点至少挺甜的,所以他吃的不是炸糊的那些。 这么一对比,沈君牧心情又好起来。 第030章 报春不过是回去拿个手炉的功夫, 等再回来时,竟发现自家小公子跟新皇并肩站在一起了,“?” 发生了什么? 刚才过来时, 沈君牧还说, “以后要离梁夏远一些, 她惯会哄人!” 看那神色态度, 明显下了很大的决心, 不像是说说而已。 报春当时可高兴了, 连连点头, “对对对, 离得远一些好。少点牵扯, 这样等过段时间说不定咱们就能出宫回家了。” 沈君牧也表现的很好, 来了后不跟梁夏站在一起,主动从行动上拉开两人的距离。 报春看完甚是欣慰啊。宛如自家养的羊羔终于知道隔壁灰狼的邪恶狠辣了, 并决定从此不再来往,让人格外省心。 傍晚微冷, 报春想着小公子最近挺喜欢捧着手炉的, 见这边无事, 便回去给他拿一个。 谁知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怎么他再回来时, 小公子就被新皇哄得并肩而立了? 这中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怎么就又和好了? 报春心里茫然疑惑,面上却平平静静,走过来福礼, 把手炉递给沈君牧。 远方辇车仪仗马上过来,宫乐声都起来了, 所有人朝前看,报春借着给沈君牧整理衣服的空当, 低头轻声问,“小公子,您不是说要离皇上远一些吗?” 沈君牧手指摩挲手炉,想了想,抿唇说,“娘说,做人要大度。” 报春用眼神询问:所以呢? 沈君牧嘴角露出清浅笑意,轻声回,“所以我就原谅她这一次了。” 报春,“……” 你娘说那么多话,感情你就挑着听呗,哪句好用你就听哪句。 报春叹息,“那下次她要是还哄骗您呢?” 沈君牧表示,“那我查清原由后,如果是真的,就不再理她了。” 报春保持微笑,心里只象征性的信了半分。 按小公子这个脾气,最多撑上半个时辰就又好了。 沈君牧觉得他可能是错怪梁夏了,没问清原由就先入为主,这样不好。 对于桃花酥的真相,他应该先问罗萱,然后查看她手里的糕点是不是真的跟他的一样,最后就算再生气也得给梁夏解释的机会。 这样,才算对她公允。沈君牧自我反思起来。 而且就是一份糕点而已,沈家又不是穷苦人家,他虽不能无节制的吃糕点,但吃过的种类也不少,从来没因为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生气过。 今早是够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恼了好心给自己做糕点的梁夏呢。 沈君牧秀气的眉头拧紧,薄唇抿着,苦大仇深地认真想了半天,得出结论: 睡太晚起太早,没休息好,这才有脾气! 一定是这样。 他目视前方想的特别认真,以至于梁夏好奇地侧头看他。 梁夏顺着沈君牧的视线往前瞧,就看见极为奢华的凤辇。 “好看吗?”梁夏眨巴眼睛。 沈君牧点头,“好看。” 华丽高调,花里胡哨。 他进宫时,是坐轿进来的,没用凤辇,这会儿看见了难免多看两眼。 梁夏捻了捻袖口衣料,“那你想不想也坐一次?” 沈君牧扭头看她,正要说什么,就听礼部官员高喊: “太君后到——” 窦氏坐在辇车上风光了一路,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到现在已经适应习惯了。 甚至因为坐得太高,风可着他一个人吹,吹的脸都僵了,脑袋都是木的。 他看向站在宫殿门口一身黄色朝服的梁夏,以及红黄宫服的沈君牧,黄昏下,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朝自己看过来,窦氏都有点恍惚。 大夏娶夫了? 两人是怎么看怎么般配啊。 这哪里像是继父太君后跟继女新皇,这分明就是刚成亲等着父亲敬酒的小妻夫嘛。 辇车停下,窦氏下来。 梁夏边上前边看向跟在窦氏身后一左一右过来的陈妤松陈妤果,笑了,“你俩怎么也来了?” “自然是来送窦叔了。”陈妤松理所应当,心想顺便看看皇宫是何模样。 她姐妹是皇上,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叔是太君后,皇宫就是她第二家了,以后她不得常来啊,现在提前过来认认路。 陈妤果往前半步,小声问梁夏,“大夏,那花车得什么身份才能坐啊?” 她还没死心呢。 “我亲爹,我夫郎,才有资格坐,当然了,将来我一岁不会走路的儿子要是哭的特别凶,说不定能上去坐坐,”梁夏问,“你属于哪一类?” 陈妤果,“……” 第48节 她哪一类都不属于,可她就是眼馋,这么好看的花车啊,谁不想坐坐。 梁夏伸手扶住窦氏的手臂,微微侧身跟陈妤果说,“将来海晏河清时,我让你坐着在宫里跑一圈。” 她这话说得认真,不是哄陈妤果玩。 等山河安定时,辇车就放在宫门口,随便人坐,一次十两,按圈收费。陈妤果第一圈免费。 嗯,反正她今日只许了果子免费坐一圈。 陈妤果眼睛瞬间亮起来,拍着胸脯,“行,包我身上了。” 她给大夏整个响的出来,到时候哪里不平扔哪里。 陈妤松贱兮兮凑上前,低声跟陈妤果说,“亲姐妹,苟富贵勿相忘。” “你不是不稀罕吗?”陈妤果纳闷。 陈妤松立马说,“谁不稀罕啊,这可是辇车。” 李钱站在边上,眼睛也看了眼那辆辇车。 系统十分诧异,连清冷的电子音都快变形了: [你也想坐?] 李钱:‘……’ 不,他不想。 他就只是觉得小皇上跟这俩姐妹关系是真的好,连象征身份地位的辇车都许了出去。 当了皇上,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身边还能有三两好友,这是人间幸事。 他就只是,稍微有一些些的羡慕罢了。他好像,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李钱微微有些冷,低头缩了缩脖子,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命不久矣,毕竟只有垂暮的老人才会忍不住感怀过往。 李钱正想着,掌心里忽然一热,多了个手炉。 他愣怔着抬头,就见沈君牧低头垂眸把自己的手炉放在他掌心里了。 “这是?”李钱不明所以,看着手里的东西。 沈君牧抿了下唇,想说给你捂捂,犹豫一瞬,轻声说,“你先帮我拿着,我待会儿面朝群臣,捧着它不合适。” 李钱笑,双手拢着掌心里这滚热却不烫手的手炉,“好,那您好了问我要啊。” “嗯。” 李钱眉梢眼角皱纹明显,低头搓着手炉,整个人都暖和不少。 别说小皇上对沈君牧心软了,连他都觉得这是个好孩子。 沈君牧没了手炉,双手垂在身侧,顺着几人刚才的话题看了眼辇车。 所以,他要是想坐车的话,应该算哪一类呢? 亲爹?非得是亲的吗,继的不行吗…… 梁夏扶着窦氏的手臂,“爹,一路过来感觉如何?” 窦氏矜持的表示,“还可以,就是辇车太高了风太大,吹得我头疼。” 除了最初的风光后,其余时候窦氏都觉得冷。高处不胜寒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梁夏,“……” 这个她倒是没想到,光想着风光尊贵了,没考虑到这么实际的问题。 窦氏看向沈君牧,沈君牧微微朝他颔首。 窦氏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他打眼一看,就觉得沈君牧特别乖。 “这个应该怎么称呼啊?”窦氏看向梁夏,暗示性十足。 窦氏跟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盼着女儿能早日娶个夫郎,现在不就有现成的吗。 至于身份,他家大夏都是皇上了,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梁夏耳廓微红,“爹,这是——” 沈君牧大大方方行礼,开口喊的是,“哥哥在上,沈君牧见过哥哥。” 哥哥…… 场上安静了一瞬,风从几人间吹过。 陈妤松明显看见大夏的身形在风里晃了几晃,不厚道地露出笑来。 “哥哥”两个字一出,辈分立马上去,某人的心估计都碎了。 窦氏询问似的看向梁夏,“啊?” 梁夏沉默一瞬,缓声介绍,“爹,这是我娘娶的继君后沈君牧,也就是我的小爹爹。小爹爹,这是我爹,窦安。” “原来叫君牧,好名字,”窦氏拉着沈君牧的手拍了拍,故意逗梁夏,“好福气,年纪轻轻女儿就这么大了。” 沈君牧脸热了一瞬,当真了,“不是亲生的。” 梁夏有些无奈,轻声喊,“爹。” 别欺负他,他容易真信。 窦氏笑起来,一手牵着沈君牧的手,一手牵着梁夏,他站在最中间,面朝群臣,背靠留玥宫,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 礼成,群臣退下。 “不如晚上一起吃饭吧,也算暖房了。” 陈妤松陈妤果乐起来,“行。” 留在宫里吃饭,这是她娘陈乐时都没有的待遇,她俩现在连功名都没有就获得如此殊荣,全靠……自己努力,找了个好姐妹啊。 窦氏抬头看了眼宫殿的名字,梁夏抿了下唇,“我取的。” 窦氏笑了下,没说什么,只牵起沈君牧的手往大殿里走,“以后这宫里就咱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了。” 报春跟在沈君牧身后,总觉得这话猛地一听好像不对劲,但细细琢磨又挑不出错来。 继父跟生父以及女儿,好像是一家三口,也没什么问题。 报春只当自己多疑了。 梁夏跟陈妤松陈妤果落后两步进殿。 这期间陈妤松的脸一直扭向别处,没看梁夏。 梁夏幽幽地扫了她一眼,陈妤松破功,直接笑出声,“小爹爹哈哈哈。” 光是梁夏看沈君牧的眼神,可不像是女儿看爹爹的眼神。 她们三个一起长大,她还能不了解大夏? 面上老老实实文文气气,实际上花花肠子多着呢,一肚子叮当响的坏水。 梁夏瞪她,“笑什么,还不去给我小爹爹你沈叔叔问好。” 陈妤松,“……” 梁夏呵了一声,她喊沈君牧小爹爹,这俩就得跟着喊叔叔,谁比谁光荣。 晚上,留玥宫摆宴。 桌上坐着窦氏沈君牧梁夏,以及她们姐妹两人。 沈君牧吃饭安安静静,窦氏倒是不喜欢侍从帮忙布菜,习惯性地拿着公筷照顾一桌小的吃喝。 “宫里的菜果然好吃,”陈妤松大快朵颐,见窦氏夹了虾过来,连忙伸碗接住,“谢谢叔。” 梁夏不动声色蛊惑她,“好吃吧,等你得了功名,以后天天留在宫里吃饭。” 陈妤松吃虾的动作一顿,苦着脸,“非得有功名吗,白吃白喝不行啊?” 她筷子往边上一指,点向李钱,“喏,等他老了干不动了,我接他的班天天跟你吃喝怎么样?” 李钱,“……” 李钱断然没想到自己这个御前总管的位置这么吃香!一个两个的都惦记着。 梁夏果然摇头,“不行。” 她道:“我不能没有李钱。” 李钱心都化了。 “你就会气我,”梁夏表示,“比不得李钱能说会道。” 这意思就是陈妤松跟李钱比起来,溜须拍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稍微差了点。 尤其是在沈君牧的事情上,陈妤松只会站在她边上说“笑死”,李钱就不会。 李钱,“……” 就当是在夸他吧。 窦氏也说,“妤松你要好好考,这样就能跟之前一样了,咱们一大家子还能坐在一起吃饭。” 只是,跟往常比起来,今日少了蔡甜,倒是多了个沈君牧。 眼见窦氏夹了块红油鸡要放进沈君牧的盘子里,梁夏眼疾手快,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半路截下。 这鸡块上裹着一层的红油,光看就知道很辣。 沈君牧本来眼神警惕戒备地盯着窦氏手里的公筷,如临大敌,如今见鸡块被梁夏用碗接走,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窦氏倒是没主意到沈君牧的小细节,只轻嗔梁夏,“这么多菜,你怎么还跟他抢吃的呢。” 说着还要给沈君牧再夹一块。 梁夏瞥见沈君牧捏筷子的手都握紧了几分。 “我不是,”梁夏解释,她拿起公筷,给沈君牧夹了块糖醋排骨,算作截菜的赔礼,“爹,他喜欢吃甜口。” 窦氏不知道沈君牧口味,见陈妤松多夹了几筷子蒜爆鱼,只当她们喜欢吃,挨个都给夹了。 沈君牧不是个挑剔拒绝的性子,虽然不爱吃辣的,但窦氏的好意他还是知道的,窦氏夹了,他就吃,盘里坚决不留剩饭。 第49节 只是每吃一小口鱼,就得吃半碗米缓缓,如今一张粉唇辣的通红,眼里都起雾了,就这都一声不吭,眼见着窦氏给他夹菜,紧张到脊背僵直都没出声。 照这么下去,他不是辣死,就是一晚上不停地吃米饭活活撑死。 “你这孩子,吃不得辣怎么不说呢,辣坏了吧,”窦氏连忙给他盛半碗甜汤,心疼极了,“怪我怪我,平时她们几个吃辣我都惯了,就没问你能不能吃辣。” 沈君牧也发现了,这一桌就他一个不吃辣的,其余几人无辣不欢。 梁夏笑,给窦氏夹了好几只虾,同沈君牧说,“沈君牧,我爹爱吃辣,更爱吃虾。” 沈君牧看了眼虾,安静点头,表示记下了。 窦氏眉眼间全是柔意,招呼说,“吃饭吃饭。” 陈妤果啃着排骨,眼睛在三人之间来回,像是发现什么,凑头跟陈妤松说,“姐,我怎么觉得她们三个像一家呢。” “她们三个本来就是一家。” “不是亲继两个爹一个女儿的一家,而是一爹跟两个小两口的一唔唔——” 陈妤果话没说完,就被陈妤松抄起一根鸡腿塞嘴里堵住了。 这话心里知道就行,可不兴乱说啊!沈琼花沈将军要是知道宫里是这么个情况,肯定会连夜进宫捞人的。 本来将儿子嫁给老的就是权宜之计,怎么可能还顺势往下许给小的呢。 一顿饭吃完,窦氏跟沈君牧相携去散步,梁夏送松果两姐妹出宫。 “还劳烦皇上亲自送,啧啧啧,我这面子~”陈妤松揉着滚圆的肚皮,表情得瑟,“回去我娘要是知道了,能羡慕哭。” “陈姨知道你俩消消停停没惹事,才会开心到哭。”梁夏摇头。 “我向来最是老实乖觉,主要是果子。”锅得往别人身上甩。 陈妤果一脚把锅踢翻,“我最近可什么事情都没干,我爹说,我要是好好念书,在春闱中榜上有名,就给我加月钱。” 从每月几文,变成每月十几文。 这点银钱,连捻子都不够买。 梁夏想起烟花一事,“我现在月钱多了些。” 她暗示陈妤果,你懂得~ 陈妤果立马悄悄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两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妤松狐疑地左右看,“你俩是不是背着我又说什么了?” 梁夏跟陈妤果齐齐摇头,默契极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大夏,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陈妤松两眼放光,停在梁夏面前,双手搭在她肩上,“春闱的考题得由你过目吧?” 这不就是说明杏榜名次的第一还是第二全看她心情吗! 还努什么力,她这后门都开到姥姥家了,直接走个过场就行。 梁夏缓慢摇头,打碎陈妤松的美好幻想,“我不看考题,我跟你们一起考,只是结果出来时不占你们名次。” 考题会有翰林院的大学士来定,最后让李钱替她过目就行。 梁夏觉得李钱挺有天赋的,关于当皇上的很多事情他都知道,说他是在先皇身边耳熏目染学会的吧,又不太像,毕竟先皇根本不看折子。 陈妤松瞬间从满怀希望到万念俱灰,她开始双手朝上,哀嚎起来,“老蔡,蔡姐,我最爱的甜甜啊,你在哪里,我没你不行哇。” 蔡甜这人可神了,什么都教,你以为她教的杂且没用,可在往后的每一天,却又能用到她教的东西。 如今春闱在即,蔡甜人却不见了。 陈妤果问,“她不会出家当尼姑了吧?” 喜欢的人进宫当了太君后,往后都不能在一起了,所以削发为尼。 “我蔡姐不是拘于情爱的人,……应当,大概,可能,不至于这么冲动吧,又不是没希望了。”陈妤松皱起脸。 等将来大夏把权力收回来,朝堂成了她一言堂的时候,莫说把沈君牧这个太君后变成君后了,就是送亲爹出宫都没人敢说什么。 两人到宫门口,马车停在外头。 “我们回去了,你赶紧回宫,外头冷。”陈妤松叮嘱梁夏。 梁夏点头,但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陈妤果爬上车驾车,陈妤松坐在她旁边,马车掉转方向朝前走,陈妤松扭头朝后看。 偌大的皇宫门口,站着清清瘦瘦的梁夏,她裹着狐裘停在哪里,目送她们走远,身形单薄,清冷萧瑟,孤寂一人。 瞥见她回头,梁夏像是从冰人瞬间鲜活过来,露出笑意,朝她挥臂。 这一瞬间,陈妤松好像懂了什么。 “皇宫又大又冷,有两个活人,总比只剩一个活人要好。” 陈妤果问,“什么活人?皇宫里不都是人吗。” 陈妤松揉她脑袋,笑笑没说话。 她借着马车灯笼光亮,从怀里把没背完的文章拿出来继续背。 她嘴上说着不努力,其实还是偷偷卷了起来。 她得努力卷过所有人,才能站在大夏身后,才有能力跟资格支持她的一切决定,压下那些不赞同的声音,才能为蔡姐跟窦叔出一份力,才能让大夏娶到她的小爹爹。 ……汰!她怎么全是在为别人的爱情而努力呢!!! 陈妤松书拍在车辕上双手抱怀,两个瞬息后又重新捞起来,嘀嘀咕咕,“我这段好像背错了。” 书是蔡甜留下的,上面还有她的批注跟见解。 陈妤松摸着上面的墨迹,轻声叹息。 蔡甜她图什么呢。 陈妤松是打心底敬重跟佩服蔡甜,饶是她娘,都没有蔡甜的这份学识跟本事。 蔡甜好像什么都会,但却没为自己谋过半分功名。 就像之前窦叔生气时所说那般,她学富五车掏空家财耗尽心神,为的不过是培养出一个为国为民的新皇。 她万般付出,从未想过索取,如今大夏成了大梁的皇上,本是蔡甜扬名立万千古流芳之时,她却不见了。 帝师之位,从不在她的眼里。 陈妤松想,蔡甜图的可能仅是一个朝政清明国力强盛吧。 她倾尽所能培养出大夏,如今大夏已然成材,她目的达到,也选择了隐退。 只是,可惜了。 蔡甜去哪儿了,蔡甜回家了。 酒醒之后,蔡甜在床边坐了许久,久到她以为此生已经过完了,才恍惚着站起身。 口渴,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才发现茶具是大夏她们帮忙烧的,土黄的颜色是陈妤果的杰作,她甚是嫌弃,却一直用着。 抬脚往外走,墙边靠着陈乐时送的油纸伞,墙上挂着大夏做的灯笼,架子上的书里藏着陈妤松送来的见不得人的生辰礼物。 连抬脚迈出门槛的这双旧棉鞋,都是去年窦氏一针一线给她缝的。她仔细了很久,穿的小心翼翼,还是破旧了……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过去的痕迹,是她这十几年生活的点滴。 蔡甜站在院子里,想了很久,打算回趟老家。 只是这次回去,蔡甜走的悄无声息,没告诉任何人,没带走任何东西,只将门栓上,租了辆马车回家。 往常蔡甜去见父亲,要先找陈乐时借一套官服,再租上一顶小轿,雇三五个随从仆人,佯装自己官至四品。 四品,这么大的官,够父亲开心好些时候了。 可惜都是假的。 她不过是望水巷里最普通的一个百姓罢了,每日为生计银钱奔波,为教授学生发火。 父亲以为她是翰林院里的学士,其实她不过是个寻常夫子。 蔡甜有些累了,不想再瞒下去。 临近黄昏,蔡府下人拉开门,陡然看见蔡甜站在门外还挺惊讶。 “爹爹在家吗?”蔡甜一天未曾吃喝,也没开口说过话,嗓子都是哑的。 下人一顿,见今日只有蔡甜自己回来,温声笑着说,“大小姐,老爷等您多时了。” 第031章 蔡家离京城并不算太远, 也就大半天的车程,往常蔡甜以此为由,逢年过节总会回来一趟。 她借口说朝中事情不多, 家离得又近, 就回来吃顿团圆饭再走。 老爷子每次都乐呵呵的, 也不多问, 蔡甜说什么他都道好好好。 不过只要蔡甜回来, 家中小辈们就会被尽数叫回家吃饭, 蔡家二小姐也就是蔡甜的妹妹, 哪怕手里生意再忙再脱不开身, 也会回来陪蔡甜喝两杯好酒。 没办法, 家中能饮酒的人也就她一人, 总不能让十岁的女儿端着酒盅替她顶上。 这习俗延续了十多年,导致小一辈们都特别喜欢蔡甜, 因为只要她一回家,她们就能从书院休假, 尽管一年到头见蔡甜的次数不多, 各个心里都记着她这个姨母。 跟官至几品没关系, 只因她回家了。 “兮兮她们都去书院了?”蔡甜问。 引路的是管家, “嗳, 都在书院里呢,您回来的突然她们都不知道,否则得乐疯了。” 蔡甜笑了下, 这群不爱读书的懒鬼,跟陈妤果一个德性, “二妹跟弟弟呢?” “二小姐今日倒是没出远门,估计在街上查账呢, 晚上就会回来,她新得了两坛佳酿一直没舍得喝,就说等您中秋回来再开坛。” 毕竟按着往常习惯,蔡甜下次回来的时间估摸着是中秋,回家陪老爷子吃团圆饭。 管家继续说,“小少爷在书房里看话本,……这事您偷摸着知道就行,可不能说是我说的,他看话本的事情,说不能让您知道。” 嘴上说着不能让蔡甜知道,管家还是毫不犹豫地把蔡阳卖了出去。 蔡甜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蔡欢比她小几岁,今年刚三十。弟弟蔡阳是老来得子,才十五,比大夏她们还小一岁呢。 第50节 因蔡阳年纪跟她们姐妹悬殊太大,导致一直以来拿弟弟当儿子养。 十几岁的小少年,怕他学歪,很少让他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倒是觉得,那话本写的很有意思。”管家笑。 蔡甜脚步微微顿了下,问他,“什么类型的话本。” 管家就开始笑而不语,只道:“大小姐,到了,老爷子等您多时了。” 依旧是这句话。 蔡家庭院很大,园林是按苏式风格修建,h漫画男喘女喘广播剧都在q群把衣48一6九63几乎一步一景,相当文雅。 原本可以更大,是老爷子说蔡甜如今当了高官,不适宜太张扬,就这般先凑合着住,免得惹人眼红,参蔡甜。 蔡家是本地富商,祖上留下的产业加小辈们的努力,也算守住了这份基业,富贵了五辈人左右,至今依旧有些家底。 当年蔡甜去考科举的时候,老爷子就说,“考不上就回来经商,饿不着的。” 可惜蔡甜聪慧,一举夺得状元,身着锦布红衣,打马游街,风光无限。那时全县的人都到蔡家门口领喜果,也因着这个原因,蔡甜辞官一事怎么都说不出口。 蔡甜顺着管家的声音抬头朝前看,到父亲的院子了。 蔡家上下孝顺,后院清净和谐没别的人家那么些龌龊烦心事,分庭院的时候,大家默契地让老爷子住中间,这样好时常过来陪他吃饭。 又因蔡母名字里带了个梅字,她走后,老爷子的庭院里就栽种了不少梅树,如今也算寒冬季节,正值梅花开放之时。 抬脚进去,满院红梅,赏心悦目,很是风雅。 蔡甜提起自己深青色衣摆,垂眸上台阶进正厅。她身上这衣服不过寻常布料,大街上随处可见,连蔡府管家身上穿的冬衣都比她的好,料子打眼看都不是一个层次。 可管家视若无睹,什么都没问,半点都没好奇。 蔡甜猜到了一些事,胸口闷闷堵堵的,酸涩跟柔软并存,像是憋着一口气。 “呀,回家啦?”蔡老爷子今年都六十多了,但鹤发童颜,脸色红润气色极好,很显年轻,他要不是这满头银发,说他四十出头都没人信。 老爷子正在擦花瓶,前朝古物,半身高,就这么被他大大咧咧摆在正厅里,边上小侍怀里抱着几支剪下来的梅枝,上面的梅花全是花苞模样还没开花。 想来是等擦完花瓶把梅花插进去。 蔡甜抬手行礼,轻声喊,“爹。” “这刚走没两日,又回来啦?”老爷子抬眼看蔡甜。 夕阳黄昏,她长身玉立站在正厅门内,背着光,垂着眸,明明外面没落雪,但她却像是淋了一场大雪,清瘦单薄的双肩被皑皑积雪层层压着,担起了太多东西。 如今天快晚了,她才风尘仆仆精疲力尽地回到家,有千言万语想同他说,但太累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爷子笑着道:“还好赶在了晚饭前回来,不然饭菜都做好了,可不能再给你另外做虾了。” 他吩咐下人,“同厨房说玥儿回来了,今日不吃别的,就吃虾。” “来来来,坐下看爹爹擦花瓶,”老爷子低头忙活起来,手里干净的布在瓶口擦来擦去,“我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想着放那儿积灰也没用,不如摆出来插个花。” 蔡甜走过来,“爹,我来擦吧,您歇歇。” 老爷子笑,“行。” 他干脆利落地把抹布塞蔡甜手里,自己像是累的不轻,手撑着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慈祥和蔼的一双眼睛,始终含着笑看蔡甜。 蔡甜蹲下,把老爷子没够到的底部擦了擦。 “对,就该这般擦,”老爷子说,“光顶上好看没用,得从根基干净才行。” 蔡甜眼睫微动,手里抹布擦着花瓶,“爹,我想在家住几日。” “好啊,那便在家里住着,”老爷子笑呵呵的,也不问原由,“我瞧你才回去几天就瘦了,在家里多吃些,好好补补。” 蔡甜单膝点地,低着头,攥着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您不问问我吗?” “问什么呢?” “问我今日怎么没穿官服。” 老爷子道:“没穿定是因为不合身,不合身的衣服,总不是自己的。你瞧你今日这身,穿着就合身舒适多了,你自己穿着是不是也自在?” “衣服不管材质,舒服就行。” 蔡甜闷头“嗯”了声,好一会儿,才又说,“那您怎么不问我为何就一人回来了。” 老爷子捶着腿,诧异道:“这是你家,你一人回来是寻常,有什么好好奇的。” 蔡甜又道:“那四品的官位……” “玥儿,爹最欣慰的是你品行端正,任何行为都无愧于天地良心,并不是你官至几品俸禄多少。” “而且就算你官至三品,一年下来领的俸禄还不够我翻修个院子花的钱多呢。” 蔡甜满腔难受,瞬间烟消云散了。 老爷子开心,双手一合掌,“如今你可算把话说开了,明年我这六十六的生辰宴,刚好能换个大宅子住,正巧赶上喽。” 地他都挑好了,只是苦于要做表面功夫一直忍着。 蔡甜默默道:“辛苦您久等了。” 怪不得管家说她爹等她等很久了,看来是她爹早就想换大宅院了。 老爷子笑起来,“你瞧,话是不是没这么难说出口?一家人,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呢。” 蔡甜低头。老爷子说,“我知你一片好心,想让我骄傲,可我本来就以你为豪。” 他女儿得了状元,入了翰林,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至于辞官选择了别的路,那是她的追求,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蔡甜想让他欣慰,次次回来都做戏,他便假装看不出来,配合着就是,总归是亲生女儿,有朝一日她总会开口坦白的。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蔡甜重新擦花瓶,感觉堵在胸口的气慢慢散去,轻松了好些。 老爷子回想了一下,“许是你那官服不合身,又许是你请来的小厮随从戏演的不好,我当时还只是怀疑。” “后来你回家只穿官服,往常的那些衣服不见了,玉佩没了,簪子也丢了。最主要的是,你这个平常吃饭不讲究的人,突然爱上了吃虾,还问欢儿喝不喝酒。” 蔡欢本来不是个爱喝酒的性子,蔡甜以前也不缺酒喝,在家更不怎么喝酒。 可她那段时间手头紧没钱喝酒太馋了,多问了一句,蔡欢就上了心。 所以往后十多年,蔡欢不管多忙,只要蔡甜回家,她都会回来陪蔡甜喝酒。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在家里这几日能好好解解馋过过酒瘾。 家里都知道她可能遇到的不得已的难处,但蔡甜没说,她们就没问,只默契地在自己能做到的地方,不动声色的帮她一把。 “这些年,定瞒的很苦吧?”老爷子叹息,“能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般咬牙坚持不跟我们说呢。”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蔡甜从小锦衣玉食,又是天纵英才,不管是生活还是课业,半点苦都没吃过。她此生注定顺风顺水,哪怕不吃官家那碗饭,天天在家躺着,都有人伺候她一辈子。 可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走了别的路,在这条路上,她没了官职,不能用蔡家大小姐的身份,只靠着一双手,咬牙扛着。 老爷子嘴上不说,可次次都难受,所以只要蔡甜回来,他半句都不多问。她在外头已经吃尽了苦楚历尽了风霜,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他又怎么舍得难为她,问一些她不愿意回答的话呢。 蔡甜低声道:“爹,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她那时已经不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她已经得了状元入了朝堂,既然决定辞官,便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相应的后果也该她自己承担。 辞官一事,本就不孝,她又如何心安理得做到在辞官后拿着蔡家的钱去教别人呢。 老爷子笑,伸手探身拍拍蔡甜的肩,“这也是爹爹我最为你自豪的地方。” 蔡甜擦完花瓶站起身,从小侍手里接过梅花,一株株插进去。 “也辛苦,”蔡甜垂眸说,“起初钱花完了,也辛苦。” “哦~”老爷子来了兴趣,“我瞧你写书作画赚钱的时候,很是享受啊。” 蔡甜,“……” 她总算知道蔡阳跟管家在看什么话本了。 “蔡阳也知道?”蔡甜皱眉。 她还以为她这些年在家里演的很好呢,结果全被看出来了。 “他从心里敬佩你这个姐姐,并由衷希望你把话本后续写完,他跟他那群手帕交都等着看呢。” 蔡甜写的倒不是什么情情爱爱,而是些灵异怪谈,的确吊人胃口,她的话本一度销量最好,为她赚了一大笔银钱,她拿着这钱给大夏和松果建了个马场,教她们骑马射箭。 蔡甜看着手里含苞待放的花苞,回想起自己走的这一步步,累,却心甘情愿。 她付出了无数,也收获了很多,掰开这些苦涩回头细细看,竟也有很多甜意。 就像手里的这花一样,到了绽开的时候。 “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可想好了未来去路?”老爷子双手撑在膝盖上附身看蔡甜,“留还是走,爹都支持你,家中里里外外全支持你。” 蔡甜顿了顿,“我想想。” “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老爷子笑着看向蔡甜,蔡甜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些年“官”越当越大,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每次她回来再回去,都有好些冰人上门问她娶夫了吗,有没有心仪的。 若是京中那些公子少爷不喜欢,不如看看身边的这些。 蔡甜苦于应付,干脆对外说她有了心仪之人,主要是对方是鳏夫还带着个女儿,现在那孩子还小离不开爹爹,导致鳏夫没办法答应她,她再努力培养培养感情多处几年,等小孩大了就好了。 她爹当时听完很是震惊,抖着手把掉地上的筷子捡起来,强撑着笑意说她喜欢就好家里都没什么意见。 毕竟唯有娶夫这件事情,是蔡甜唯一没妥协的。 家里人也不逼她娶夫,时间一久不知道怎么往外传的,就成了她娶了个鳏夫还有了个女儿,但夫郎出身卑微,这些年一直不好意思跟蔡甜一起回家,这才仅她一人回来。 传言挺好用的,至少冰人不再上门说亲,蔡甜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任由话这么传出去,没解释。 毕竟别人没见过窦氏,也不知道她“夫郎”是何模样,除了影响她的名声外,对别人没有半分损害。 也就,……没必要解释。 如今见老爷子看过来,蔡甜指尖微攥,猜到他要问什么。 官职是假的,官服是假的,仆人跟随从都是假的,老爷子怀了一丝希望,轻声问,“那这心仪之人?” 蔡甜抿紧了唇,安静了好久,久到老爷子都坐累了,她才低声回,“唯有此事,是真的。” 老爷子定定地看着她,最后抬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拍拍,“由心就好,莫要强撑。” 蔡甜垂下眼睫,将梅花插进瓶子里。 第51节 老爷子出门前看了蔡甜一眼,心里清楚,她不会在家里停留太久。 果然,三日后,蔡甜从老家回京城。 只是走的时候一群孩子抱着她的腿,问她能不能再多住几日,她们还没玩够呢。 蔡甜抱着两坛好酒,抽不出手摸小孩们的脑袋,只道:“我下次回来再多住。” 兮兮胆子最大,昂着脑袋问,“那姨母下次回来,能不能把姨父也带回来啊?” 小孩们都不知道蔡甜的事情,只当她还是那个四品的大官,甚至在京中娶了夫郎有了个女儿。 只是这些年那父女俩没时间回来罢了。 蔡甜顿在原地,想到如今已经是太君后的窦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冷硬的转移话题,掏出杀手锏,“课业写完了吗,不如我留下多住几日,辅导你们一二。” 小孩们,“……” 小孩们齐刷刷松开蔡甜的腿,拉开距离,乖巧地冲她挥手,“姨母再见~” 蔡甜,“……” 蔡甜回京的时候,窦氏已经离开了。 望水巷还是那个望水巷,路还是那条路,只是好像忽然宽敞起来,空了很多。 蔡甜站在窦家门口,迟疑了很久,垂在身侧的手都抬不起来敲那扇紧闭的门。 既怕没人回应,又怕里面住了别人。 “蔡夫子?”季晓兮拎着酒菜从外面回来,见门口站个人还以为看错了。 她揉着眼睛走近,见对方果然是蔡甜,脸上瞬间露出笑意,“您回来了啊!我还以为您……” “回来写书。”蔡甜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书商那边催得急。” 主要是蔡阳很急,急着知道隔壁的夫子跟小狐狸的父亲在一起了吗,毕竟都一家三口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 蔡甜看了看季晓兮,又看看窦家的门,了然,“你住这儿了。” “对,窦叔走之前说房子给我住了,让我帮他照看艾草。” 蔡甜眼睫垂下,视线落在地上。 她想问些事情,又开不了口,如今这局面是她自己选的,后悔不得。 季晓兮说,“对了,窦叔走之前给您留了东西。” 季晓兮推开门进去,她把酒菜放下了,拿了个裹着蓝布的东西出来,见蔡甜站在原地没动过,诧异,“您怎么不进来?” 这院子蔡甜进进出出多少次了,为何今天还见外了呢? 蔡甜不语。 季晓兮只能拿着东西出来,递给蔡甜,“喏。” 两双新棉鞋。 季晓兮说,“窦叔说这两双鞋够您今年穿到开春了。” “还有,”季晓兮笑,“窦叔让我多照看您一二,免得您饿着。” 蔡甜接鞋的一双手微不可查的顿了一瞬,“多谢。” “不客气,”季晓兮示意屋里,“我得了笔银钱,要不要去吃酒,我请您。” 蔡甜,“你得钱不易,不了。” 季晓兮摇头,“容易容易,我今日帮一个客人鉴定出她手里的玉貔貅是假的,她直接赏我一两银子。我发现我的确有吃这门饭的本事,想这两日去珍宝阁试试。” “听说最近珍宝阁办了个比赛,鉴别玉器古玩的真假,赢者有大奖。” 季晓兮想去试试,当一辈子的跑堂是没前途的,既然这次没再鬼打墙,她就去尝试些别的。万一日子还有很长,她得好好过下去。 “进来吃饭吗?”季晓兮问。 蔡甜摇头,将鞋塞进宽大的袖筒里,便转身回了隔壁院子。 季晓兮可能跟别人一起呆惯了,这两天就自己还挺不适应的,她走到巷子口去扒拉那堆柴火堆。 “汰!”有个五六岁的小乞丐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跳出来,手拿木棍要敲季晓兮的手,“这柴火垛被姐姐买下了,你不可以偷她的家!” “谁偷她的家了,”季晓兮眼疾手快缩回胳膊,“这里头的人呢?” 小乞丐盯着季晓兮的脸看,见她是住在窦家里的那人,才说,“姐姐去宫门口了。” 季晓兮疑惑,“去那儿干嘛?” 她还想着把艾草扒拉出来,跟她一起吃饭呢。 小乞丐抿唇不说话,“影”的机密,岂能告诉别人。 艾草去皇宫侧门,递消息去了。 天色渐晚,皇宫一处隐蔽的侧门门口窝着一个土黄色的麻袋,像是放在那里等着垃圾车拉走的垃圾一般。 没多久,那团土黄色旁边,多了个裹着银白狐裘的人,跟团雪球一样,堆在麻袋旁边。 远处的李钱看得眼皮抽动,心道这都是什么接头暗号。 是宫里的椅子不好坐,还是别处没了说话的地方?非得蘑菇一样蹲在那儿,这哪里像个皇上能干出来的事情。 一黄一白两团旁若无人地窝在一起,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隔着一个矮矮的门槛。 这里是平时后宫小侍们出去采买的进出口,仅逢双日开门,今天正好是单日。 梁夏扒拉狐裘毛领,把嘴露出来,不然一说话一嘴毛,不方便磕瓜子,她问,“夫子回来了吗?” “嗯,晌午回来的,抱了两坛酒呢。”艾草点头。 梁夏眼里露出笑意,“回来就好。” 回来就还有机会,最近春闱在举荐考官,就有文臣想起了“帝师”蔡甜。虽说蔡甜如今没官名在身,但她曾入过翰林,如今又教出了新皇,封个太傅绰绰有余。 梁夏还在矜持,等着文臣再提两次蔡甜,到时候就能接人进宫了。 “外面还有什么事情吗?” 梁夏把瓜子分给艾草,艾草边磕边说: “珍宝阁最近办了个品鉴珍宝的活动,面上说是找有鉴别珍宝天赋的人,其实是老阁主不满家里的那些小辈,又苦于膝下无女,这才想着寻一个有本事的继承人。” “你怎么知道的?”梁夏很是意外,这种事情得多机密啊。 “她给夫郎烧香的时候嘀嘀咕咕骂了两个时辰,我趴她家宗祠墙根听到的。”都蹲麻了,才从那堆废话里捡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梁夏喂给艾草一颗瓜子,“辛苦你了。” 两人说着话,声音还没磕瓜子声大。 沈君牧去寻窦氏吃晚饭,正好从这边路过,远远瞧见门开着,门根那儿有一团白,好奇地带着报春走过来。 李钱看见了他,沈君牧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双手拎起衣摆,悄无声息过来—— 蹲在梁夏背后,竖起耳朵听她在跟谁说话。 光从墙里面,只能看见梁夏看不见艾草,得靠近了才听见两人说着话呢。 李钱,“……” 很好,三个蘑菇了。 报春也看得眼皮跳动,想伸手去拉沈君牧,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团白色身影是梁夏,他脸一僵,不敢过去了。 “言家最近可热闹了,正要分家呢。”艾草没有内力,沈君牧功夫又高,当他刻意屏息的时候,艾草根本没发现多了个人。 沈君牧双手搭在膝盖上,蹲在梁夏身后,侧着脑袋竖起耳朵。 言家怎么就热闹了? 他好奇死了,艾草突然不说了。 等他回过头时,就发现梁夏正眨巴眼睛看着他。 沈君牧脸一热,刚想寻个借口离开,就见梁夏递了把瓜子过来。 她跟小艾草说,“没事,继续说你的,这不是外人。” 艾草没读过什么书,听完心里有些疑惑。 不是外人,那是什么人? 第032章 艾草是个内敛寡言的性子, 不爱跟人说话,也不喜欢见生面孔,但是如果有人在她身边说话, 她也能接受, 只要不强迫她加入进去就行。 门内多个沈君牧跟少个沈君牧对艾草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反正她又看不见, 心里也不好奇。 这要是换成陈妤松跟陈妤果, 早就勾着个狗头伸长脖子往里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才算得上大夏口中的“不是外人”, 同时嘴里还得配合着发出“呦呦呦~”的声音才算罢休。 “言家如何热闹?”梁夏问。 一件事, 四双耳朵听着。 李钱本来不想过来, 但言佩那个情况属实古怪啊, 整个跟换了个人似的。 李钱是遇见过这等奇异事情的人,心里好奇, 听艾草提到言家,抬手揉着鼻子, 心里很不想但脚步又格外诚实, 磨磨蹭蹭的过来, 默默地蹲在沈君牧身边, 揣着手跟着一起听。 报春, “……” 李钱这一过去,瞬间就显得他格外的不合群! 报春知道要进宫,是特意学过宫中礼仪的, 要不然也不会一直让他盯着沈君牧的一言一行。 起初报春还时时刻刻要求沈君牧保持太君后应有的端庄跟威严,可自从知道沈君牧跟梁夏走得近后, 他慢慢放弃了规劝沈君牧。 反正说了也没用,装得再像也会露馅。就像他努力教了三天, 小皇上不出三句话,就能把小公子“骗”得露出原型。 报春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板着一张不苟言笑的清秀小脸,一本正经地走过来,直挺挺的蹲下。 四个人,整整齐齐。 艾草全然不知道门内那么多双耳朵,还在说,“言府在闹分家。” 第52节 “分家?”梁夏磕瓜子的动作一顿,“是言佩主动提的吗?” 毕竟就她早朝上的那个表现,也不像是能受委屈的样子。但言家情况又不太一样,言家向来拿言佩当驴使唤,如今言佩这个性格,肯定忍不了,提出分家也不算意外。 几人都这么想的。 艾草疑惑,“言佩?不是,是言家老爷子提的,言佩不愿意分。” “啊?”四人同时出声,这的确出乎意料了啊。 言佩居然不愿意分家? 艾草听见动静,这才探头朝里看了一眼。 嚯,四个脑袋。 艾草迅速把头缩回来,黝黑的眼睛睁圆,满脸写着:好多人啊! “居然是言老爷子主动提的分家,”李钱分了几颗瓜子,丝毫不见外的磕起来,边磕边跟梁夏说,“皇上您不知道,言家其实两个女儿呢,只是老二没出息比不过言佩,所以众人提起言家就只说老大言佩。” “先皇还在时,言大人活得跟驴一样,不,比驴还苦呢。”李钱摇头感慨。 报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微微皱起眉,不是很理解,没忍住开口,“她不是三品的御史大夫吗?” 朝中有两人最是出名,连他这种小侍都听说过,一是奸臣冯软,二是御史言佩。 前者大奸大恶,后者则完全是前者的反义词。 虽说上次弹劾齐敏一事言大人有失公允,做的过片面了些,可她也是的确是心系考生心系朝堂,这点不是假的。 这样的身份,如此好的名声,言臣清流中的表率,全家族的指望,不该是所有人都供着敬着吗,为何会活得这么苦?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李钱手心摊平,将掌心里的瓜子往报春面前递了递。 报春下意识抬手捏,随后意识到这不合规矩,又垂眸把手收回去,李钱也不强求,继续道:“朝中御史台,面上是言大人说了算,其实廉鹤资历更老。” 这就说明言佩在御史台也是受到钳制的,事情她出面,后果她承担,好名声大家分。 说是文臣表率,不过就是清流立在明面上的活靶子罢了。梁夏垂着眼睫嗑瓜子,只听不说。 “还有那言府,上上下下全指望着言佩养,亲爹就算,那堂姐的夫郎跟女儿也都归到她名下,”李钱感慨,“能跟言佩比苦的,也就只有磨坊里那拉磨的驴了。” 驴只拉一盘磨,言佩是朝堂言府两盘磨。 清官名声,跟孝道责任,是锁在言佩脚踝上的两个沉重的镣铐。她一步步拖着往前走,迈出的每一步,于她来说都付出全身的力气。 只是她不懂得叫苦罢了,以为世人都这般艰辛,所以闷头走,沉默地扛。 梁夏看向李钱,“这里面的事情你倒是很清楚。” 李钱连道“没有没有”,“宫里无趣,总得听点乐子才行。” 比如冯阮的两个夫郎,言家的那些破事。 梁夏听乐子,能从乐子里挑出关键信息,可李钱听乐子就真的是听乐子,听完就抛之脑后,半点不细想的。 提起冯阮,艾草说,“冯相的外室从望水巷搬走了。” 而且马上月初了,估摸着跟以前一样,要换个地方住。 “搬家了啊?”梁夏遗憾,“我还说有机会就去串门呢。” 报春闻言不由偷偷看了梁夏一眼,心道冯相之所以急着搬走,可能就是怕你有这个可怕的想法。 莫说冯相了,就是报春,寻常时间也不想看见梁夏,偏偏他家小公子警觉性低,全然不知道蹲在他身边一身白的人多可怕。 小皇帝从里到外,也就是脸白衣服白了,心肠全是黑的,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拘着他家公子,至今不提后宫诸人的去向分配。 报春想,按理说窦太君后都已经进宫,那后宫凤印是不是要交到他的手里? 一旦窦太君后拿到凤印,就意味着沈君牧以及先皇的那些君侍就要被安排去向了,或是回家,或是去太庙。 报春心里清楚里头门路,只要小皇上把凤印送到后宫,他家小公子一定是能回家的。 沈将军正因如此,才不急不躁。 可小皇上借口春闱,丝毫不提后宫诸事。 报春想着沈君牧的事情,沈君牧满脑子想的都是李钱跟艾草的话。 沈君牧今天算是长了见识。 这些事情平时都没人跟他说,家中姐姐找他聊天,基本不是谈兵法就是探讨武艺,很少能听到其他人家里的闲事。 沈君牧一边觉得偷听别人家里的事情是不是不好,一边又很诚实的挪不开脚。 “我这叫关心大臣,及时知道她们家里的情况,好能替她们排忧解难。”梁夏是这么说的。 李钱,“……”啧。 报春,“……”呵。 唯有沈君牧眼睛一亮,“哦~” 李钱跟报春幽幽看向沈君牧,心道这话你也信? 梁夏慢悠悠看过来,两人瞬间别开视线,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梁夏把掌心里的瓜子尽数给了艾草,艾草就跟那被风卷走的麻袋一般,顺着墙根回去了。 天色渐晚,梁夏拍拍衣袍上的瓜子碎屑站起来,垂眸问沈君牧,“去我爹那里吃饭?” 沈君牧点头,“他说我要是没事的话,就过去吃饭。” 他今天就没事,只不过从这儿路过的时候一时好奇被耽误了。 梁夏笑,朝还蹲在地上的沈君牧伸手,“走,一起,我也有事跟他说。” 沈君牧看了眼递到面前的那双手,削过的葱根一般,细长好看,典型的拿笔杆子的手。 沈君牧都没过脑子,便将手递了过去。 报春,“???!!!” 报春眼睛睁圆开始咳起来,咳的沈君牧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可等他递到半空的手臂再想缩回来的时候,梁夏已经往前半步,微微弯腰,修长的手指隔着他的袖筒,握住了他的手腕,稍一用力,直接将他扶了起来。 沈君牧看了眼报春,有些心虚。报春叹息。 扶都扶了,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皇上的手剁掉吧…… 梁夏没碰沈君牧的手,就算扶,也很有分寸的隔着衣袖,她看向报春,格外强调,“这种小细节,可得跟沈将军说清楚了。” 报春,“……”呵。 梁夏表示,她可没耍流氓,她这是好心。 李钱在边上附和,“对对对,这事往小了说是顺手帮一把,往大了说那就是尊老爱幼孝敬长辈。” 这主仆两人,都是巧舌如簧。 报春听的想翻白眼,但又不敢。沈君牧则低头专注的磕瓜子,也是没人注意看他,不然定能发现沈小公子的一双耳朵,悄悄红了半边。 四人到留玥宫,瞧见梁夏跟沈君牧一起过来,窦氏脸都笑开了花。 多登对啊,而且他今日才刚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窦氏让沈君牧坐下吃果子,伸手拉着梁夏的小臂走到边上。 “礼部今日找我,说是上宗谱,我这才知道嫁进皇宫,得记在那蝶上才算真正的皇家人。”他一脸稀奇。 窦氏也是没嫁过人所以不清楚,基本男子嫁到女方家里,都是要迁籍的。 男方的名字写进了女方家里的族谱上,从此冠上女方的姓氏,才算真正成为女方的夫郎,才具有律法效益。如此官府跟外面才会正儿八经认为这是一对妻夫。 连寻常百姓家里都是这样,何况是对血脉跟名分要求格外苛刻的皇室呢。 并不是嫁进皇宫就是君后了,得入了宗谱由宗室承认接纳,在礼部过了明面,才算真正的君后。 窦氏这几日,走的就是这个流程。先皇虽逝,礼不可省。 他也是走完了才突然回过神,他算太君后,但沈君牧不算。 “我今日在那簿上看了一圈,…我虽不懂这些,可礼部有懂得的,她们说上面没有‘沈君牧’这三个字。”窦氏看向梁夏。 他听的清清楚楚,甚至反复了求证了好几遍,连礼部负责这一块的官员都很纳闷,怎么沈君牧的名字没写上去呢? 凡是后宫的君侍,无论有没有子嗣,只要算是先皇的男人,宗谱上全都记了姓名跟具体位份。 活人用红笔书写,故去的用墨笔书写。 窦氏前面写的是前君后季氏,他那般疯的一个人,害得皇上几乎没有后代,就这,名字都记在宗谱上。 可在窦氏之前,太君后一栏只记了季太君后,并没有沈君牧的名字。 当时窦氏稀奇死了,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沈君牧并不算太君后。 一是他在进宫的路上,先皇就已经快不行了,但流程走到一半总不能把他再抬回去,所以这才进了宫,可沈君牧跟先皇并未拜堂,没有所谓的妻夫之实。 二是进宫的男人都会被礼部跟宗室记在宗谱上,可先皇当天就走了,宗室事后想逼宫,完全没人跟沈君牧走这道程序,导致他跟先皇连妻夫之名都没有。 如果认真掰扯起来,沈君牧只是占了个空壳子,甚至都不算后宫男子。 窦氏太激动了,声音越说越大,连正在啃糕点的沈君牧都朝这边看过来。 梁夏眼皮突突跳动,一把捂住窦氏的嘴,压低声音道:“我的亲爹啊,您心里知道就行,别再说了,再说他就听见了。” 沈家正想着法子要接沈君牧出宫呢,要是发现这一事,言官在朝上清晨提完,沈君牧晌午前就能收拾东西出宫了。 窦氏睁圆眼睛看梁夏。 她知道?!她都知道! 这个小兔崽子,她都知道沈君牧不是太君后,但依旧把人留在宫里。 窦氏戳梁夏脑门,沈君牧那么老实一孩子,她怎么好意思的! 梁夏眼睫煽动,仰头看房梁。 亏得现在群臣的心思都在春闱上,这要是再过段时间,等春闱忙完,就该有大臣提起选夫一事了。 新人进宫,旧人就得挪位置。到时候细细查起来,沈君牧的事情可就藏不住了。 窦氏没忍住拿手抽打梁夏的手臂,“你什么时候起的坏心眼,你明知道却不跟他说,他现在天天喊我哥哥,这辈分怎么算啊。” 第53节 “各算各的,”梁夏眨巴眼睛,“我也喊夫子是蔡姐呢。”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心里拿蔡甜当母亲般敬重。 窦氏,“……” 梁夏浓密纤细的眼睫轻轻煽动,小声道:“再说我这也不算坏心眼,只不过前朝事情忙,没来得及处理后宫诸事罢了。” 沈君牧在宫中吃好喝好,宫殿住着仆人伺候着,她还一口一个的‘小爹爹’喊着,她可没欺负他。 梁夏捻着指尖,她只是想,他再多留一段时间,到时候万一就,不走了呢。 窦氏瞪了眼梁夏,梁夏抿着薄唇垂眸不看他,低头捻着自己的腰带流苏。她知道自己自私,但也接纳了这样的自己。 如果最后沈君牧还是选择出宫,那她也算争取过。 窦氏叹息一声。 “爹,别叹气嘛,”梁夏说,“跟您说一件让您高兴的事情。” “哦?”窦氏挑眉,示意身后,“他答应跟你好了?” “……那倒是没有。”梁夏想起刚才沈君牧把手递过来的模样,默默抬手挠了挠发热滚烫的耳廓。 她其实想拉他手的,但没好意思。主要是脸皮还是太薄了些,才不是怕沈琼花提枪杀进宫呢,绝对不是! “爹,您不能这样,我想着给您披棉袄,你怎么能老想着戳我心。”梁夏半真半假的说。 窦氏笑,伸手捏梁夏的脸,“爹逗你玩呢,说吧,你想给我披什么棉袄。” “我蔡姐从老家回来了,”梁夏眼睛亮晶晶的,看向窦氏,“朝中近日在提帝师一事,我想让蔡夫子做太傅。” 这都不是小棉袄了,这是上等保暖的狐裘大氅,不漏风的那种。 窦氏端在身前的手指微微收紧蜷缩,眼睛垂下,轻轻“哦”了一声。 他心里有些许期待,又不敢让自己去期待,只是说,“你都是皇上了,还要她教你啊?” “我就是太上皇,那也要学习啊。”梁夏理所应当。 她现在每日批折子还坚持看书呢,不然春闱怎么考榜首,怎么得会元。 梁夏双手背在身后,勾着头看窦氏的脸色,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再说啦,就算我不需要夫子,我那只识百字的玥太君后,总需要有个夫子吧。” “爹,活到老,学到老。蔡夫子很厉害的,让她教你吧。” 窦氏抬头看她,如十几岁的羞涩少年一般,瞬间从脸慢慢红到了脖子。 窦氏不知道说什么,只这么看着梁夏,慢慢红了眼尾,想笑又想哭,最后是个哭笑不得的委屈表情,低头闷闷地说: “可、可朝堂上……” 他怕朝臣说三道四,也怕蔡甜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 梁夏笑,将头往他肩上靠了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放心,有我在呢。” 只有窦氏开心,其余的事情她都能扛下。 而且蔡夫子既然从老家回来,就已经表明了她的决定。只是她那般隐忍克制的性子,想让她不顾一切开口说明心意,怕是不太可能。 蔡甜这个人啊,能为窦氏做所有代表情爱的事情,但唯独不会说出一个爱字。 这些梁夏看得明白,窦氏看不明白。 窦氏吸了吸鼻子,抬起手臂,反手摸摸梁夏的脑袋,没有口是心非的拒绝,而是默认了这事。 窦氏想,前一刻他还在骂梁夏不厚道,后一刻他竟做出跟梁夏同样的选择,要么怎么说梁夏是他亲生的呢,父女俩一样自私。 哪怕费尽心思,也想把人留在身边,就算只是看着也好。 “爹,”梁夏忽然幽幽问,“你说我要是这样靠在沈君牧肩上,他会不会打我?” 梁夏看窦氏,窦氏,“……你也真好意思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 窦氏嫌弃地推开梁夏,笑盈盈朝沈君牧走过去,“好孩子,少吃些,晚上有鱼,清蒸的,不辣。” 沈君牧咽下嘴里糕点,声音清晰,“谢谢哥哥照顾我口味。” 一口一个哥哥是昨天晚上报春格外强调的,他企图用这个唤醒梁夏的那点“良知”,跟这个假父亲保持距离。 沈君牧不情愿,但报春就站在边上。 窦氏笑着摸摸沈君牧的脸,余光瞥见了正走过来的梁夏,故意扬声说,“咱‘兄弟俩’,客气什么。” 梁夏,“……” 到底是不是亲爹! 他还到底想不想见甜甜! 吃罢晚饭,梁夏开始拟圣旨。 李钱给她研磨,梁夏边写边感慨,“谁能想到我当皇帝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接我后娘进宫的呢。” 李钱眼皮抽动,手一用劲,差点摁断手里的磨条。这话也是他能听的?!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梁夏抬脸看他,文气的一张脸,很是稚气,说的话却又老成,“没事,既然我敢说你就敢听,谁让我是皇上呢,能说出口的话,就不怕人听见。” “您不防着点?”李钱不是很理解,当皇上的哪一个戒备心不重啊,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跟人推心置腹。 “李钱啊,”梁夏拉长音调喊,透着股亲近,“我防你做什么。” 李钱愣住,好半天没回过神。 他是离皇上最近的大总管,按理说梁夏最应该防备的就是他才对。 “您这样,搞得我这心里,还挺别扭的。”李钱眼角全是笑出来的皱纹,别别扭扭又格外享受。 这就是信任的感觉吗?是不是说明同类相吸,他跟小皇上是一类人,所以惺惺相惜,梁夏才不防备他。 系统幽幽补刀: [可能是你看起来就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李钱: ‘……’ [比脑子,梁夏甩你八条街。] 李钱: ‘…………’ [比武功,……都不用比武功,你这把年纪,跑都跑不过她。] 李钱: ‘嫉妒!你这纯属嫉妒!’ 李钱用力磨墨,这系统就是嫉妒他跟大夏的感情好!他就跟她好!气死它! 系统: [……] 梁夏写完,准备这两日就着人送到望水巷,但前提是得先让艾草跟蔡甜通个气,让她知道此事。 具体能不能成,这旨能不能送出去,全看蔡甜怎么选了。 梁夏知道蔡甜选择的结果,但是好奇她怎么走这个过程。 这事,还是得问艾草。 艾草如今也算在梁夏的自己人小本本上正式有“编制”了,每个月领俸禄,再也饿不着冻不着,不过她还是习惯性住在那稻草堆里,这小小的柴火堆就是她的家。 知道她住这儿的人不少,她那群小喽啰,还有季晓兮,以及蔡甜。 蔡甜沉默地站在稻草堆面前,好半天没开口。 她等着艾草说话,艾草等着她问话,两人一坐一站,一低头一抬头,相视无言。 就这么僵持了半天,天都黑了,两个不喜欢说话的人,愣是没一个先张嘴的。 “要是没事,我先睡了。”艾草脖子仰的有些疼,撑不住地低头揉了揉,心里嘀嘀咕咕: 蔡甜这张嘴,也就骂大夏跟松果俩姐妹的时候格外好用,一遇上自己的事情,半天都不开口。 她可不能跟蔡甜耗时间,她明日还得去言府墙角听消息呢,这家的鸡飞狗跳格外有意思,她都自己跟进,不假人手。 蔡甜指尖微动,“嗯。” 但她还是站着没走。 “我送你回去?”艾草知道蔡甜晚上看不见,多问了一句。 “不用。”蔡甜脚步微动。 都转过身了,她才轻声问出口,“大夏在宫里如何?” “挺好的,宫里的瓜子都比外头的满。” “那就好。”蔡甜垂着眸,捻着袖筒。 艾草叹息,算是耗不过蔡甜,说出她想听的话,“我没进宫里,所以只见到了大夏,没见到窦叔。但听大夏的意思,她每天都陪窦叔吃饭,我估摸着窦叔在宫里挺好的。” 可能是蔡甜的背影太孤寂萧瑟了,身上没有半分光,艾草于心不忍,多说了几句话。 蔡甜听完像是松了口气,这才抬脚往前走。 站了半天,兜兜转转,弯弯绕绕,想问的不过还是那个人的事情。 “夫子,”艾草说,“宫里在选太傅。” “教大夏?” “教窦叔。” 蔡甜没再吭声,只慢慢往前走。 天一黑她就看不清,这段来来回回走了十几年的路,竟变得陌生起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终于到家门口,蔡甜伸手扶着门框,轻轻舒了口浊气,缓慢抬脚迈过门槛,又像是迈过胸腔里的那道高高的心坎。 抹黑走了一路,总算有了决定。 第54节 她打算找陈乐时喝酒,聊聊走后门内荐的事情。 找梁夏的话,目的太明显,容易被朝臣非议,找陈乐时还好一些,毕竟她跟陈乐时同届一甲,由陈乐时举荐她,最为合理,也最名正言顺。 翌日,不过寅时,陈妤松正做着美梦呢,就听说蔡甜上门来家访了。 陈妤松,“?” 陈妤松一骨碌爬起来,还没来得及穿鞋,就听下人说,“传错消息了,不是找您,是找大人。” 陈妤松,“??” 陈妤松脑子没回过神,一时间分不清外面的天色是晚上还是清晨。 凌晨寅时,找人喝酒?这是没睡啊,还是早起。 第033章 陈妤松反复仰卧起坐了好一会儿, 还是不确定地再次坐起来问随从,“当真不是来找我的?” 老蔡是不是想通了,觉得跑了两天不合适, 然后回来突击检查看她有没有努力。 ……也不是她干不出来的事情。 “当真不是来找您的, ”随从相当肯定, “以往她来找您跟二小姐的时候, 手里拎着的都是量衣尺, 今日拎的是酒。” 酒? 春闱还没开始呢, 倒也用不着提前庆祝吧。 “不行不行, 我还是不放心。” 陈妤松光脚下床, 撅着屁股从废纸篓里翻出好些写废的文章, 挨个展平, 然后往床上一撒,营造出一种她沉迷于学习不舍昼夜的虚假场面。 撒完, 心安理得地重新躺平,她闭上眼睛眉目舒展, 摆手示意随从退下, “再探, 再报。” “是。” 蔡甜今日属实不是来找松果两姐妹的, 她是来找陈乐时的。 陈乐时寻常都掐着点醒, 能多眯一会儿就多眯一会儿,听见长随在门外说蔡夫子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找陈妤松。 “我知道了, ”陈乐时含糊道:“蔡甜抽她们的时候你们把耳朵捂住就行,陈妤松课业不行就只会大声吠吠。” “都快春闱了, 两个人撅着屁股睡到太阳起床,我年轻的时候都不敢这么睡。”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陈夫郎伸手捶了陈乐时一把,推搡着让她起床上朝,“你勤快你倒是早点起。” “我就多躺一刻钟。”陈乐时抱着被子赖在床上垂死挣扎,最后连人带被,被陈夫郎一脚踹下床。 “咣当”一声,导致门外站着的长随眼皮跟着抽动,缓了一小会儿,才敢重新开口:“大人,蔡夫子说她是来找您的。” 陈乐时讪讪地爬起来,“找我的啊?” 她把被子拍干净,重新抖开给陈夫郎盖上,“让她在正厅等我片刻,我穿个衣服就来。” “蔡甜这个时候来找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陈夫郎撑着床皱眉坐起来。 陈乐时也担心,“我去看看。” 陈乐时跟蔡甜是春闱时在京城认识的,蔡甜家中有钱,在京城停留的那几日,天天都包个二楼雅间,围炉取暖赏雪喝酒,好生风流潇洒肆意快活。 两人年龄相仿,对事物的看法跟见解又完全一致,当场引为知己。后来殿试结果出来,她俩同为一甲。 蔡甜眼界开阔,自幼饱读诗书游历各方,见识比她深远,学问自然在她之上,夺得魁首成为状元并不让人意外,意外的是,她入翰林的第二日,就突然辞官了。 陈乐时边整理腰带,边大步流星朝正厅走,脸色有些严肃。 她记得十几年前,蔡甜也是这般时辰突然过来找她,说她有一事相求。 那便是辞官后,每年回家探亲,都要借她的官服一用。 为何辞官,蔡甜跟陈乐时说过。 当时两个不到二十岁的朝中新臣,因为蔡甜的一个“大梦初醒”沉思很久,决定为大梁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大梁于我生,我为大梁死。 少年人,谁还没有点热血抱负呢。 蔡甜负责找到还未出生的小太女,也就是大夏,教授她为君之道。而她负责在朝中砥砺前行,背负着两人的官梦,一步步往上,直到拥有实权。 想想当时也是年轻,蔡甜敢说她就敢信,要是换成如今拖家带口的年龄,怕是没这个冲劲了。 现如今,大夏已然成为皇上,蔡甜这时候突然过来,陈乐时心里突突跳动,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正厅里点了灯,只是光线昏黄,不甚明亮。 蔡甜站在正厅廊下,位于台阶之上,双手负于身后,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陈乐时问,“出什么事了?” 蔡甜一顿,见她面露担忧,便把身后的酒拿出来,“没什么事,只是前两日回家得了两坛好酒,过来送你一坛。” 这个时辰,来送酒? 陈乐时仰头看了眼天色,是她有问题还是蔡甜有问题? “当真只是为了送酒,没别的事情?”陈乐时狐疑。 “当真。” 陈乐时接过酒看着蔡甜,蔡甜跟她对视,两人多年知己,很多事情都不用说开,彼此递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 陈乐时想到什么,眼睛缓缓睁圆,蔡甜莫名有些紧张,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 总要被她知道的,或许,她早就知道,毕竟陈妤松那张嘴,什么都往外说。 陈乐时开口,连带着声音都哑了很多,“老蔡啊,甜甜,虽说如今大夏已经成材,但手里并无多少权力,你可千万不能觉得完成了任务 ,然后想不开啊。” 陈乐时上前一步,踩着台阶,仰头握着蔡甜的胳膊,“我们不能没有你啊!主要是我家松跟果还没考完春闱,都指着你押题呢。” 蔡甜,“……” 教授的任务是结束了,但监督跟押题还没有。 陈乐时想的也没错,抚养大夏给大梁培养一个好皇上,几乎成了蔡甜的执念。 如今执念完成愿望成真,蔡甜要么退隐要么寻死,没别的追求了啊。 蔡甜抿着唇,已经开始怀疑陈乐时当真是她好友跟知己吗。 “你前两天回家我就担心,怕你一时想不开,”陈乐时低头看着怀里的酒,眼泪都快下来,“如今这算是临别礼物吗?我定好好珍惜。” 她看蔡甜,“还有、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吗?只要不花钱的,我都尽力给你办成。” 蔡甜,“……滚。” “好嘞~”陈乐时瞬间松开她,脸上的表情也由悲伤换成了开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听你这语气就不像寻死觅活的样子。” 她招呼蔡甜,“来喝酒。” 又让下人,“拿两个杯子来。” “我待会儿早朝,陪你喝不了太多,浅浅饮上一杯聊表陪伴。”两人在屋里桌边坐下,陈乐时开酒倒酒。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陈乐时问。 蔡甜准备明示,“宫中在招太傅。” 陈乐时一杯酒进肚,发出舒服的感慨声,“好酒。” 蔡甜再次明示,“你可有举荐的人选。” 陈乐时捏着酒杯,“这酒当真不错啊甜甜!” 蔡甜沉默,陈妤松之所以是那个性子,全是她娘言传身教。 陈乐时视线跟蔡甜对上,这才正经几分,“啊?太傅啊,……没有人选,拜果子所赐,我在文臣清流中,半个好友也无,哪有什么推荐的人选。” 蔡甜,“……” “哈哈哈行了,大清早的不气你了,”陈乐时说,“你有事直接说一声就是,咱们姐妹两人还至于整这些虚的?” “你是帝师,进宫做太傅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还怕有变故啊?” 是有一点但心。 蔡甜见好友这么说,多少松了口气。 陈乐时感慨,“不过多亏你来这一趟,不然我也喝不上这么好的酒。” 她笑,“阿玥,替我谢谢玥太君后。” 要不是因为窦氏,蔡甜不会特意清晨赶在她早朝前,跑这一趟。 蔡甜微楞,默默红了双耳朵,垂下眼睫慢慢抿酒,“莫要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我也就跟你自己正儿八经说说。” 陈乐时还有早朝,不能喝太多,剩下的大半坛被她封好藏起来。 她防贼似的,“不能被果子看见了,上回我好不容易得的好茶饼,她说闻着怪香,直接掰开腌茶叶蛋了,整整一锅,她吃了三天我哭了三天。” 有陈妤果这么个小辈,是陈乐时的上辈子欠的债啊。不能提,提起来都是泪。 陈乐时拍拍官袍,问蔡甜,“回去?挤我轿子,我送你一程。” 蔡甜摇头,手搭在身后,不知道从哪里掏了把量衣尺出来,看得陈乐时目瞪口呆,勾着头往她身后看了好几眼。 蔡甜微微笑,“来都来了,我去看看陈妤松陈妤果起床念书了吗。” 尺子拍着掌心,“春闱在即,大夏都起来上朝了,她俩是怎么好意思继续睡的。” 陈乐时心道当年两人的分配果然是对的,当老师,还得是蔡甜,她就比较的心软,遇到陈妤果那样的,都下不去手。 蔡甜抬脚往后院走,人还没到陈妤松的院子呢,就听见陈府的下人们一个接替一个往里递消息,大声喊:“蔡夫子来了——” 那阵仗,堪比烽火台点狼烟吹号角,就差说“敌军杀进门了”。 陈妤松从床上弹坐起来的时候,蔡甜已经到了门口。 完了。 第55节 她跟果子全完喽。 一时间,后院里鸡飞狗跳,陈妤果半梦半醒看见蔡甜还以为看见鬼了,吓得险些从自己家翻窗逃跑。 她们对蔡甜的敬畏源自心底,对蔡甜的恐惧源自挨过打的屁股。 又爱,又怕! 陈乐时佯装听不见后院里的吠吠声,漱了口,抖了抖衣服,确保身上没有酒味了,才坐轿上朝。 她倒不是怕喝酒一事被大夏知道,而是怕被言佩发现。 陈乐时到宫门口时还刻意寻找言佩身影,奇怪的是,今日言府的轿子并没来。 “言大人呢?”陈乐时小声打听。 有知情的回她,“哦,言大人今日告假了,说头疼难当,实在来不了,找人捎带了消息。” “找谁带的?” “听说是冯相。” “……” 冯相帮言佩告假,这不管放在清流一派还是放在朝臣一派,都很炸裂好吧。 相当于往日里挠的最狠的两只猫,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互相偷偷舔毛了。 也有人揣着袖筒低声道:“什么头疼,言大人那是在府里忙着分家呢。” 言府要分家,这事很多人都听到了风声。 言府—— 言老爷子听闻言佩儿今日没去上早朝,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从床上坐起来,“像什么话,让她过来。头疼?怎么不疼死她。” 言老爷年龄大了觉少,寻常这个时候也就醒了,正好顺势起来,“我倒是要看看她如何头疼。” 他发话了,自然有人去喊言佩儿过来。 言老爷子身边的老仆叹息,“也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能恢复如常,如今这个性子,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我说让言五找个高人来看看,她非不听。言佩以前对我言听计从,如今是左耳进右耳出,我是受不了她,”言老爷子道:“若她迟迟变不回来,我是不认这个女儿的,不如收拾收拾东西,让她搬出去得了。” 眼不见心不烦。 这便是老爷子嘴上嚷嚷要分家的原因,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言佩儿,让她老实点。 像她们这种人家,除非言佩儿死了,不然不可能真分家的,分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正三品的御史大人跟他们没关系了,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老爷子,”老仆见屋里没有外人,嘀嘀咕咕在言老爷子耳边说,“您说大人是不是知道铺子的事情了?所以故意变了性子,其实是在赌气呢。” 言老爷闻言眼皮瞬间重重一跳,本能的心虚,随后又沉下脸道:“她知道又如何,铺子是我攒下来的,我说给谁就给谁。” “老二不如她有本事,如今膝下又多了个女儿,一家子的人需要养家糊口,我给她两个铺子怎么了?言佩她还能因为这事怨我不成?我可是她亲爹!” 老仆说,“可当初府上最难的时候,大人把四宝都卖了……” 那时候老爷子一个铺子都没往外掏,现在只因老二有了个女儿,一出手就是两个铺子。当年要是有这两个铺子应急,言佩也不至于咬牙卖了言母留给她的一套文房四宝,将她屋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全当了。 文人最要的就是脸面,可若是活不下去,这脸面只能放下。 若老爷子不是亲爹,大人心里许是不会气,可就因为是亲爹,两个孩子之间差别对待,这才生了怨言,加上脑袋被砖头砸了一时想不通,才变了个人似的。 言老爷子理所应当,没有半分愧疚,“她是老大,吃点苦是应该的,要不然怎么扛得起这言府上上下下。” 至于老二,当年生她的时候就很艰难,生下来她小小一团险些活不下去,可心疼死老爷子了,这么些年自然处处多偏向她一些。 先是张罗着给她娶了个好夫郎,又想着拿铺子帮她贴补家用,老二家的夫郎也孝顺,一口一个爹爹喊得脆甜,很得老爷子喜欢。 “她要是有老二一半孝顺,她夫郎要是有老二夫郎一半贴心,我怎么会不疼她?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与其怪我,不如想想她自己的错。” 一年到头,陪过他几天?每次让她过来跟匀儿一起吃顿饭就跟要她的命一样,在外面摆她三品官的谱儿就罢了,在家摆给谁看? 老仆想替言佩分辨两句,又知道老爷子不耐烦听,最后只得低下头附和,“也是,您说的都是。” 下人正好端了碗燕窝进来,老爷子只抿了一口就放在边上,皱眉嫌弃,“这半个月送来的燕窝,口感喝着越发不如之前了。” 莫说如今言佩三品的官言府一切如常,当年言母欠了钱,死后被人追债上门的时候,老爷子的燕窝都没断过,也没喝过这么差的。 至于哪里来的银钱,那是言佩这个当家做主的人该去想的法子,反正他是不能苦了自己。 “跟匀儿说,燕窝这种东西不能买次品,这喝下去跟喝糠有什么区别。如今府中仍是他在执掌中馈,若是银钱不够就跟言佩提,她没有银钱,她那刚过门的夫郎有。” 老爷子嘟囔道:“他一个商贾出身的男子,能嫁进我言府的门简直是烧了高香,平白捡了个三品大员的夫郎位置,就这还心生不满,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给他脸面了。” 要不是言佩有个女儿加堂姐夫,就她那般样貌跟学识,什么样的夫郎娶不到呢。 “就该让匀儿好好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学学怎么给人当夫郎,省的他整日抛头露面,出去给言府丢脸。” “要我说,匀儿就是脾气太柔了,将来没了我,他在这个家可如何活下去。”言老爷子说着说着叹起气来。 匀儿是言佩堂姐的夫郎,当年家里出事后只剩他们孤女寡夫,言老爷子心疼坏了,将人接进府里,当亲女婿亲孙儿疼。 起初匀儿谨慎小心,如履薄冰,看得老爷子心里不是滋味,直接让言佩把匀儿的女儿言川可认作亲生女儿,以此安匀儿的心,甚至因为言佩没有夫郎,便让匀儿帮忙掌中馈,如此也算家里的一份子了。 前后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言佩提过数次此事,说不合规矩,都被老爷子用孝跟义给压了下去。 可能也因为府中是堂姐夫在掌中馈这事,导致言佩跟其新娶进门的夫郎梅盛迟迟没圆房。 两人一个院子分开住,言佩平时公务忙,直接睡在御史台不回家,时间一久,两人连话都说不了两句,说是妻夫还不如生人。 这般关系都没和离,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 梅盛图言家官位庇护,三年来都忍了下来。 言府中,言佩知道梅盛要什么,也就不提感情。至于言老爷子容梅盛至今,全是因为梅盛每个月不仅不从府中领月钱,还会往上交一些银钱。 如今老爷子见燕窝质量差了,免不得觉得梅盛银钱给少了,匀儿才让人买了些不好的燕窝,心里对梅盛的不满跟挑剔越发强烈。 “把他跟匀儿也叫过来。”老爷子要敲打敲打某些人,免得时间久了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下人先去喊的言佩儿,后来才喊的梅盛跟匀儿,最后却是匀儿最先到。 言佩儿是来的最晚的,磨磨蹭蹭,洗了脸漱了口,尽量让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卯都没点,还得给他请安,他年纪大了觉少,闲着没事出去跑两圈啊,折腾我做什么,我还年轻呢,天天都睡不醒。” 言佩儿打着哈欠,眼角沁出眼泪,视线模糊间瞥见自己名义上的夫郎也来了,被言五一提醒,就打算站着等他一会儿。 “我跟他熟吗?”言佩儿问言五,怎么都没什么印象呢。 言五迟疑了一瞬,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斟酌着道:“名义上,很熟。” 妻夫嘛,怎么可能不熟。但实际上半年说不到两句话。 梅公子又是清冷的性子,自然不会主动同人攀谈,言大人沉默寡言,两人放在一起,都没人开口,于是默契的搭伙过日子,互不干扰。 梅盛没看见言佩,只垂着眼带着身边小侍往前走,脑子里想的是昨日的账。 他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但有些家业,如今母父年迈只能交由他管理,梅盛处理这些游刃有余,可不是很会处理后宅里的杂乱关系,所以干脆用银钱摆平。 今日被老爷子叫去,梅盛连脑子都没动,懒得去猜后宅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想着用银钱应付完,然后去铺子里。 他不管,他身边的侍从梅小却替他不满起来,“少爷,那老头子喊您过去定没有好事情,指不定是某人又作妖了,变着法的让他为难您。” 至于他口中的某人,自然是老爷子身边最亲亲热热的堂姐夫匀儿了。 一个外人,执着府里的账还不算,还排挤他家少爷。真当他家少爷是自愿嫁进来的啊,某人与其天天这么恨他家少爷,不如自己努点力使点本事,早日拿下言佩喽。 十几年的时间都没成功,也好意思迁怒他家少爷,笑死个人了。 梅小满脸不屑,还要奚落几句,就看见站在前面的言佩儿。 他伸手拉梅盛,声音轻了很多,“少爷,大人在前面。” 梅盛这才抬头看过去。 言佩儿的这副皮囊自然是好看的,长身玉立一身儒气,莫说长相,光是三品的官跟满腹学识,想嫁给她的都不少。 可一打听清楚言家的情况,好些人家就不愿意了。 言佩连个夫郎都没有的人,女儿却十六了,府上还有个不知道是姐夫还是夫郎的人在帮她打理后院。父亲偏心妹妹,而妹妹妹夫又自私冷漠,这样的后院,得是多恨儿子的人家,才狠下心将孩子嫁过来。 身份高的,不愿意受这个委屈。身份低的,言老爷子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拖到了言佩三十岁,才娶了梅盛。 之所以娶梅盛,也是因为梅家仅这一个儿子,又有些银钱罢了。 说是娶夫,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梅盛的模样在一众好看的男子中当真不算出挑,他从小抛头露面跟母父外出从商,皮肤没深闺中养大的男子白皙,但也不黑,只能算作寻常肤色。 加上他个头高挑,不那么娇小可爱,也不在很多女人的审美范围里,举个例子,别的小个子男子依偎别人是小鸟依人,他要是依偎过去,就像猛禽撒娇,怪不和谐的。 时间一久,他性子独立,人有自己的主张见解,也不是个言听计从的性子。 正因这个原因,拖到了二十多岁都没嫁人。 要不是梅家生意被人为难,梅盛阴差阳错求到言佩面前,两人也成不了这个亲。 “去打个招呼吧。”梅盛开口,声音清清冷冷如碎冰击玉,倒是意外的好听。 既然遇上了,直接无视也不好。梅盛听闻言佩换了个性子,也知道府里人的打算,但言佩开口做出决定之前,两人都是名义上的妻夫。 他披着藏青色灰毛领大氅,远远走过来,身上那股坚韧独立的气质,倒是让人下意识忽略他不那么娇柔出色的五官。 言佩儿哈欠越打越多,眼泪都流了出来,“早上好。” 这么冷的天,天色还没亮,流眼泪怪冻脸的。 就在言五低头掏巾帕的时候,余光瞥见有人先她一步,朝言佩儿递了一块藏青色的帕子过去。 言佩儿一愣,眨巴湿润的眼睫毛看向梅盛,双手接过来帕子,“谢谢。” 她两只手捏着擦眼角。 梅盛看言佩儿的动作,感觉就跟看街角的猫用爪子洗脸一样,“不客气。” 往常的言佩,是个木头,是死物。现在的她,倒是有几分人气。 梅小倒是在旁边看得眉头紧皱,心生嫌弃,不就是被亲爹叫过来训话吗,他家公子都没哭,言大人一个铁血铮铮的女人倒是先掉了泪。 看来府里传言不假,言大人像是换了个人。 言五试图帮言佩儿挽尊,“大人实在是太困了,打哈欠打的又吹了风,这才流了泪。” 第56节 言佩儿,“嘤。” 她委屈,她不说。 言五恨不得伸手捂住她的嘴。 梅盛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情绪,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是跟言佩儿一起进了堂屋。 “最先让人叫的你,你却是最后进来的。”老爷子看见言佩儿那个样子就厌恶,直接说了出来,“你看你那样,娇娇气气的,跟个男子似的,哪里像个大人,哪里像个女人。” 言佩儿寻了个椅子坐下,擦着眼角困出来的泪水,像是在擦眼泪一般,边擦边说,“你看你凶成这样,哪里像个父亲,哪里像个男人。” 她爸爸从来就不对她指手画脚,她娇娇气气可以,她做个女强人也可以。爸爸爱她从不会因为她是什么样子而爱她,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爷子反手指着自己,“我是你亲爹啊,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匀儿站在老爷子身边,连忙伸手抚他后背,让他不要动怒。 “你是我亲爹都要跟我分家,你要是我继父还不得上天啊!” 言佩儿提起这事就生气,“我天天起早贪黑去点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呢,你现在要拆了我的家。” “既然这样,这卯不点了,”言佩儿说,“我要跟你一样,在家混吃等死。” 老爷子虽然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言佩儿会这么大逆不道,“你这个不孝女!” 他连着站在一边的梅盛一起骂,“还有你,你妻主这样你也不跟着劝劝,天天抛头露面丢我言府的人,说是做生意赚银钱,你的银钱呢。” “这燕窝,一日比一日差,我是喝不下去。”下人把燕窝端到梅盛旁边,放在言佩儿身边的小几上。 老爷子指着梅盛说,“从今日起,你就别出门了,在我跟前跟着匀儿学规矩。” 被点名的匀儿垂着眼,神色温温柔柔,只劝老爷子气大伤身,别的一句不说。 梅盛眉头皱紧,心里知道老爷子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往府里多出些银钱罢了。 不过就是银钱,他有的是,往常也是被骂两句就拿银子了事。梅盛看了眼老爷子身边跟他全然不同的男子匀儿,只是不知为何,这次不想再忍了。 实在不行,就和离吧。 梅家的事情,他自己再想办法。 他正要开口,就听言佩儿嘀嘀咕咕,“你说燕窝就说燕窝,怎么又骂起了别人。” 言佩儿看了眼燕窝,光看成色就很嫌弃,“谁买的你骂谁呗。” 匀儿眼皮一跳,老爷子下意识维护他,“我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老爷子手拍桌子,直接一眼瞪过去,“你是爹还是我是爹!” 言佩儿被凶的一愣,脾气也上来了,伸手把桌上的燕窝碗打到地上,“啪”的声脆响。 她一边哆嗦,一边顶嘴,“你要喊我爹,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你、你要气死我啊,”老爷子气到极致,抄起手边的拐杖,上来就要打她,“我打死你个不孝女。” 要是以前的言佩,会乖乖站着挨打。 可言佩儿不会,她伸手指着老爷子,“你个、你个不疼女儿的老匹夫!” 她满屋跑,老爷子追不上,竟是抬起拐杖要拿梅盛出气,“我言家娶你何用!” 梅盛全然没想到会老爷子会迁怒地打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那拐杖就要落在腿上。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反而是落进一个怀抱里。 梅盛惊诧地扭头看过去,就对上言佩儿泪眼汪汪的眼睛。 梅盛,“……” 言佩儿念在手帕的份上,一把抱住梅盛,挡在他旁边,拐杖抽在腿弯上,她疼到眼泪直接流出来,“你个不讲道理的臭老头!” 呜呜好疼。 要不是她哭出声,光看画面,妻主救夫,还算唯美。 梅小既嫌弃言佩儿,又有点心疼她。 梅盛则下定决心,皱眉看向老爷子,冷着脸说,“既然父亲认为妻主不孝,我不恭顺,那便依你所言,分家吧。” “不行,”言佩儿蹲下来揉腿,昂着脸看他,委屈又可怜,“我没地方住。” 到时候别说八百米的床没有了,连那张刚睡习惯的小拔步床也没了。 梅盛叹息,垂眸道:“跟我住。” 言佩儿既然并非无情之人,那他也不能真不管她。 第034章 “跟我住”三个字一出, 一屋子的人反应皆不相同。 言佩儿揉腿的动作都愣住了,她昂脸看梅盛。 刚才困顿没看清,如今才发现对方五官很是英气, 不是匀儿那种宛如开了五级美艳十级磨皮的柔媚, 而是有棱有角很清晰的一张脸。 “有, 有床吗, ”言佩儿很关心这个问题, “跟你住, 我能不能睡我自己的床?” 她认床, 好不容易睡惯了这一张, 不想换。 这话听在梅小耳朵里就成了言佩儿不愿意跟梅盛同床共枕, 顿时火气不打一处来, 他家少爷就这么稀罕她啊! 左右不过是为了梅家,这才要带着言佩儿分家过, 如果不是言佩儿刚才帮少爷挡那么一下子,少爷说不定都跟她和离了, 哪里会出言府还管着她这个累赘。 梅盛对上言佩儿的眼睛, 她眼睛很是干净, 猫儿的瞳仁那般, 一眼就能看出心思。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别的深意, 只单纯想睡那张熟悉的拔步床。 梅盛点头,“可以。” 不管有没有深意,左右不过跟以前一样生活, 没什么区别。 言佩儿顿时松了口气,她还想问梅盛有没有炭, 她怕冷,可一想到府里除了言五所有人对她都没有耐心, 问十句不一定能回一句,言佩儿就默默地抿紧唇。 她半蹲在地上揉腿。 “分家?”言老爷子才回过神,他指着梅盛,“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分家是不可能分家的,要是分家的话,言府就只是言府,而不是三品大员御史大夫的府邸。 京城是个最捧高踩低的地方,没了官衔庇护,言府的日子要比言佩当官前还艰难。 这么一大家子的人跟事儿让谁去扛,让他这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吗? 老爷子是最先说分家的人,现在又是最反对的人。 他清醒着呢,吓唬归吓唬,怎么可能会当真,就像以前他吓唬言佩那般:养你有什么用,连你妹妹都照看不好,她要是再哭闹,看我打断你的腿! 都是言语上的手段。 言佩她是家中老大,是长姐是嫡女,她就该承受这一切,担起她大姐的责任来,上敬老,下爱小。 现在想把一家子撂下自己出去过,想得美。 匀儿听老爷子这么说,也松了口气,他还真当老爷子从心底想分家呢。 要是分了家,那他和女儿跟谁过呢?老爷子还是言佩? 匀儿私心里自然想维持现状,这样对他再好不过了,如果梅盛能主动提出和离那就更好了。 到时候他就顺势可以跟言佩在一起,成为名正言顺的言府主君。 匀儿一直有这个想法,这几年最为强烈,因为女儿言川可都十六了,快到了娶夫的年龄,他若不是正儿八经的言府主君,那将来言川可跟她夫郎生的孩子,会分不清他跟梅盛谁才是她亲祖父。 这也是为何匀儿隔三岔五找梅盛麻烦的原因,言佩管不到后院里的事情,梅盛眼界高又不愿意去算计,后宅之中,自然是匀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给老爷子上眼药,换次品燕窝,消减府中开支,逼梅盛往府里贴钱,他就不信一个男子在不喜欢言佩的情况下,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下去。 匀儿想,他迟早会提和离的。 谁知比和离还先到来的是分家,梅盛他竟然提出了分家,自己走不算,还要把言佩也带走! 那怎么能行。 匀儿手扶着老爷子,柔声给他递台阶,“弟弟可能就是一时气话,咱们一家人,怎么能分家过呢,到时候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言府的笑话还少吗?梅盛心里冷呵。 从言佩被老爷子逼着认下言川可当女儿起,言府的热闹就没断过。 谁家后院的账目由一个堂姐夫管着?谁逼着一个铁骨铮铮的御史去给妹妹谋个官职?谁让言佩这般刚直的人去给言川可找科考的门路? 梅盛不是不知道,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他借言府的势,言府图他的钱,别的事情互不干扰。 可现在他们是越逼越紧,没有下限一般反复挑衅,今日甚至直接动起了手,梅盛不想再忍下去。 他跟言佩什么情况老爷子不是不知道,现在这般作态不过是想探他的底线罢了,踩着他的骨头,慢慢往下碾,看他能忍到何种地步。 梅盛此人,若是没有半分脾气,也撑不起家中的生意。 今日无非两个结果—— 分家,他带言佩走。不然和离,他自己走。 梅盛这话说完,屋里都静了几分。 匀儿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言佩。言佩身上的变化他不是不清楚,可他不在乎,他要的不过是三品的御史大夫,至于言佩什么性格重要吗? 老爷子倒是眼底慌了一瞬,梅盛要是和离了,往后府里的开支谁出?指望言佩清水衙门里的那三银两钱的俸禄吗? “你是带着你的床分家跟我走,还是我自己走?”梅盛再问了一遍。 言佩儿怕他真走了,下意识伸手扯住他的衣摆,昂脸说,“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我不带床跟你走都行。” 别说跟梅盛走了,跟谁走她都可以,但一定要把言五带上。 这个世界对言佩儿来说就是陌生的,很多事情都遵循本能,既然她跟谁都不熟,那和不讲道理的老头子比起来,允许她带着床的梅盛就友善多了。 她抓的有些紧,梅盛衣服往下一沉,不由看她,抿了抿唇,“好。” 他本来可以连这个麻烦一并扔在言府里,但言佩儿看起来过于可怜,像只坡脚的猫,爪子勾住了他的衣摆。 第57节 他们两人是谈拢了,老爷子快气死了。 他拐杖点向言佩儿,“你敢!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你要是跟他走,你以后就不再是我言府的孩子,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言佩儿瞪他,“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我既然姓言,那我在哪里言府就在哪里。你不认我这个女儿,我还没有你这样的爹呢!” “分家过,我不仅要分家过,”言佩儿说,“我还要把我睡惯了的床带走跟你分家过!” “你敢!”言老爷子差点气厥过去,挥起拐杖要打言配儿的胳膊。 言五从外面进来,伸手拦着,一把攥住拐杖,“老太爷,大人是朝廷三品的命官。” 不再是那个随他打骂的孩子了。 “言五。”言佩儿一看见言五,就跟小猫找到了大猫一样,委屈到伸手抱住她的腿,贴过去哭着跟她告状,“这个臭老头打我,可疼了。” 估摸着就痛,肯定青紫一片,言佩儿去挡的时候也没想过会这么疼。 果然老爷子这些年滋补的燕窝不是白吃的。 言五连忙弯下腰,掀起衣摆看言佩儿的腿弯,果然一道红痕格外明显,可见老爷子动手打人的时候是下了狠劲。 梅盛垂眸看了眼,眉头皱紧。梅小也伸头看,眼里露出愧疚。 他刚才不该那么想言大人的,主要是少爷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夫郎,老爷子说落少爷,她怎么都不帮忙说句话,只忍着。 外人都说言大人如何如何好,梅小却自私的觉得她窝囊,往上约束不了父亲,往下管束不了亲族。 可一想到言府是这个情况,他盲目的怪她做的不好也是对她太苛刻了一些。人哪有完人啊,哪能方方面面都处理的很好。 “疼坏了吧?”言五觉得这拐杖比打在她自己腿上还疼,替言佩儿放下裤腿的手都微微颤抖。 言佩儿犹豫一下,自己用衣摆包住腿,看着言五心疼的脸,摇头忍着泪说,“不疼了,你一来,它就不疼了。” 言五深呼吸,看向老爷子,老爷子心虚了一瞬,板着脸说,“我那是教训梅盛,她上赶着过去护,不打她打谁!” 言五诧异极了,这是她家娇滴滴的大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还学会护夫郎了? 梅盛跟言五一起把言佩儿扶起来,梅盛跟言五说了分家的事情,并打算带言佩儿一起走。 “分吧,”言五看向老爷子,“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今日便分了吧。” 她看向匀儿,“劳烦您把所有账本都拿过来,既然是分家,总得占着个分字。” 匀儿眼皮重重一跳,手指攥紧,稳下心神,柔声说,“五姨,您怎么能劝分不劝和呢,一家子要是分开了,像什么话。” 最重要的是,突然查账,他很多事情就瞒不住了啊。 言五看出他那点小心机,“您不去没关系,我找人帮您理账。” 梅小立马举手,“我会我会,我自幼跟少爷学这些,看账整理账目是一把好手,梅家各个铺子里的账房都没我厉害。” “那劳烦你了。” 言五发话,老爷子再拦已经拦不住了。 他跟老仆说,“去请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过来,让她们看看她们的御史要做什么,要跟她老父亲分家啊。我这把年纪了她竟想着抛下我,这个不忠不孝的人,配得上御史一职吗,我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去参别人。” 老仆神色犹豫,“老爷子不可啊,您这样不是让大人让言府更没脸吗。” “脸?她连我这个亲爹都不要了,还想要脸。”老爷子拐杖一杵地,怒道,“快去请!” 老仆只得下去,老爷子看向身边宛如吓傻了一般的匀儿,伸手拍拍他的手臂,语气柔和不少,“好孩子放心,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我定不会让你跟川可吃了亏受了委屈。” 老爷子道:“这个家,我看她怎么分,看她占几分理。” 匀儿只露出半个虚弱的笑,垂下的眼睛里全是不安跟慌乱。 他现在只祈求梅小学艺不精,看不出账本里的那点问题,要不然…… 老爷子在屋里放狠话的时候,言五已经扶着言佩儿往外走了。 “我去给您请个大夫,然后再顺路把我用惯了算盘拿过来。”梅小对言佩儿的态度比之前恭敬尊重了很多,抬手跟她福了礼才离开。 梅盛跟言佩儿并肩走,只是中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言五看了看梅盛,又看了看言佩儿,笑着在她耳边说,“大人开窍了啊,如今都知道维护夫郎了。” 成亲三年来,这还是头一回。尤其是她如今这个软绵绵的性格,能顶着老爷子的威严干出这般勇敢的事情,当真是有出息了。 言五语气欣慰,神色慈爱,一脸看小辈长大了的表情。 “夫郎?”言佩儿人都傻了,愣在原地。 她才十六岁,都娶男人了?! 哦,她这个身体三十三了。 三十三了,才娶了男人,啧啧啧。言佩儿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她爸爸妈妈三十三的时候,孩子都八个了。 “我跟他?”言佩儿眨巴她的大眼睛,有点好奇,又有点不好意思。 言五知道她不懂,耐心解释为人妻的责任,又说了“她”前三年跟梅盛说不了两句话的情况。 还好还好,她刚才只是抱了梅盛一下,没做别的。 这名义上是她的夫郎,可她又不是真正的言大人,维持着以前相敬如宾的状况就行。 “那我现在跟他住,是不是在吃软饭啊。”言佩儿偷偷看了眼梅盛。 两人的对话没刻意压低声音,梅盛听得清清楚楚,闻言侧眸看了她一眼,清清冷冷的眼神。 言佩儿立马挺直腰背,“软的好,我就爱吃些软的!” 只要有地方住,软饭硬饭有什么区别。 大夫来言府替言佩儿抹了药,跟大夫前后脚来言府的还有好些御史台的大人。 这群人里,甚至混进来其她想看热闹的大臣。 “如今的大人,都这般年轻了吗?”言老爷子被老仆扶着,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那个披着银白狐裘大氅的少女,白白净净文文气气的,模样倒是好看,不过瞧着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身边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随从,说是女的,看起来又像男的。 三人在一群三四十岁的御史中显得格外扎眼,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 别的御史都战战兢兢,不敢上前,三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她怎么来了?还带着他!” “咱也不知道啊,咱也不敢问,总不该不会是言府这老太爷请来的吧?” “笑话,他也得有这个脸面才行。” 请一个就算了,还能请得动两个? “……我估摸着是她自己来的,想看热闹。”啪嗒啪嗒磕瓜子声响起。 有大人感慨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一扭头就对上冯阮那张笑眯眯的脸,“冯相——!” 几人抽了口凉气,声音都哑了,嗓音尖细,“您怎么也在这儿?” 不是说来的都是御史台的大人吗,这冯阮是什么情况? 众大人眼神彼此对视,又是一口抽气声响起。 早朝言大人的假都是冯相帮忙请的啊,冯阮她如今已经是御史台的—— 编外人员了。 众御史想哭,这就好比一锅清粥中混进来一颗肉丁。 御史台,它不干净了啊! 以后她们还如何对外声称她们是清流一派,跟冯阮这样的奸佞势不两立?说不出口了。 冯阮笑呵呵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跟那个看热闹的可一样。” 她示意远方那三人,有两个还男扮女装混进来的。 “您哪里不一样了?”有大臣问,您这瓜子可都磕上了。 冯阮说,“路上遇见,她给的。她是纯属来凑热闹的,我是带着差事来看热闹的。齐敏的案子有了新线索,有考生愿意为她作证,所以我来找言大人说这事了啊。” 冯阮理直气壮,“这不正巧赶上言府分家吗,我等她们分好了再说。” “……” 她佩姐忍辱负重三十多年都没摆脱的原生家庭,她倒是要看看这小公主能怎么办。 她们挤在这边说话,不敢往那边凑,就导致另一旁的空地上,梁夏三人看起来格外显眼。 李钱说,“您来言府还不是随意进出,做什么要换身衣服。” 还让他们两个人换身女装。 李钱暗搓搓想,让那人自己换不就行了,还要他跟着换。 大夏的心思呦,也就沈君牧看不懂。 梁夏掏出瓜子,“以皇上的身份来,这热闹就不热闹了。” 她掌心朝上,手往身边递过去,边上站着的正是名义上的太君后,沈君牧。 沈君牧的一张脸,从出宫就红,红到了现在还没消。 梁夏眉眼弯弯,好奇地凑头看他,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声音却四平八稳,话说得正正经经,“就是身衣服,今日是来的匆忙,才随手给你拿了一件。” 梁夏下完早朝就问沈君牧出不出宫,她带他去看分家,如果时间阔绰,再带他回趟家。 梁夏记得梦里这个时候有的地方已经开始闹起义,她需要跟沈琼花说说这事。 一听说能回家,沈君牧毫不犹豫地点头。 “穿宫服不行。”梁夏双手抄袖,一本正经。 报春只得说,“那我去挑身别的衣服给公子换上。”能出宫,就见到将军,就能把消息递出去! 报春前脚刚走,后脚梁夏疯狂给李钱使眼色。 李钱迅速把藏在身后的一套女装拿出来递给沈君牧,“时间紧急,快换上。” 沈君牧被催促着换完衣服,才发现大了不少。 李钱边伸手帮他整理,边笑着说,“皇上的衣服,你穿着怎么可能不大呢。” 这是梁夏以前的衣服,莹白色,款式简单,没什么花纹,而且洗的都起毛了,可见常穿。 沈君牧站在原地楞了半天,脸瞬间爆红,伸手就要脱掉。 第58节 “洗过了,洗的干干净净,不信你闻闻,皇上怎么可能挑脏衣服给你穿呢。”李钱伸手拉着沈君牧,一口一个来不及了,带着他蹭上梁夏的马车。 报春则直接被“漏”在了宫里。 一路上,沈君牧都抿紧唇红着脸,撩车帘往外看,死活不看梁夏。 梁夏怕衣服跟糕点一样,他都要“专”字,所以还跟他说,“李钱那身不是我的,是问九号借的,只有你这身是。” 沈君牧,“……” 沈君牧的脸更红了。 沈君牧脸滚烫,腰背挺直,跟只熟虾一样,从宫里熟到了宫外。 一件衣服而已,就算是梁夏穿过的,也是一件她穿过的衣服而已,何况洗过了,他怎么就这么脸红呢。 沈君牧不是没穿过女装,他小时候都穿几个姐姐以前的衣服,按理说不该这般害羞,可他就控制不住的脸红。 好像头回知道了女男有别,别在了哪里。 别在了他穿姐姐的衣服是衣服,他穿梁夏的衣服,脸会热。 有些怕别人知道,也怕母亲知道。 至于为什么要怕,沈君牧还没想清,可能是脸皮薄? 李钱倒是替他想的挺清楚,今日他要是跟沈君牧一样,穿的全是大夏的衣服,沈君牧可能诧异之后,就不会往别处想。 可偏偏他穿的是九号的衣服,仅沈君牧自己穿了大夏的旧衣,这就透出了区别对待。 只能说沈君牧跟梁夏这“父女”关系还是不够硬。 沈君牧要一心拿自己当梁夏的父亲,今日穿她这衣服,绝对脸不红心不慌。他现在这个小模样,恰恰说明他还是没觉得梁夏是他“女儿”,这才潜意识觉得不该穿她的旧衣。 梁夏怎么可能是他女儿呢,“太君后”就不是真的,这“父女”关系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何况梁夏自从见到沈君牧后也没老实过,更没有所谓的“敬重”,她待他的好,全是平辈男女之好,只是沈君牧没接触过这些所以还懵懵懂懂罢了。 俗称没开窍,而大夏…… 李钱见她目不转睛盯着沈君牧看,心道:八百个心眼子,七窍玲珑心,年轻人的小花招! 沈琼花防你不是没道理啊! 梁夏觉得身后有视线,扭头看过来,李钱瞬间露出谄媚的笑意,伸手扯着袖筒擦身后的石凳,“您坐,站着怪累的。” 坐下看。 梁夏让沈君牧坐,沈君牧不愿意,只站在她身边。 梁夏没办法,只能自己坐着磕瓜子。知道她微服私访,大臣也不敢行礼,只在路过她身边时微微颔首。 “各位——” 老爷子到了,他站在人群前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自己养大孩子的种种不易,“今日言佩她竟因为一个男人要跟我分家,我没办法,这才找各位来主持公道。” 什么主持公道,无外乎想借着众人的势去压言佩儿罢了。以孝道压,孝道若是没用,就以文臣的脸面压。 梁夏收起瓜子,抬眼朝前看。 她“自己人”的小本本上,第二行开头写的就是言佩二字,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出宫。 言佩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言府的人都到齐了,大戏总算开唱。 “我是你亲父亲,你今日竟要为个男子跟我分家!”老爷子倒打一耙。 言佩儿诧异,“分家是你提的,怎么能怪我呢,你年纪大了容易忘事,我记得可清楚呢。” 她细着嗓子,把老爷子的话学一遍,“我就没你这样的女儿,突然男不男女不女,说出去都丢人,干脆分家过得啦。” 老爷子脸一僵,他是全然没想到言佩儿不顾脸面,连这样的话都往外说,也不怕同僚看了她笑话。 老爷子完全不知道,就昨天一次早朝,言佩儿就因为廉鹤在满朝文武面前撒过泼了,还在小皇上面前撒了娇。 昨日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大臣们都有些麻木了。现在言佩儿做什么,她们竟然都觉得不奇怪。 脑子坏了的人,怎么能用常理来揣摩呢? 至于脸面,言佩儿在乎自己在外人面前的脸面?不好意思,小公主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她过的不好她就要说,她被人骂了也要说,凭什么忍着。 言佩儿说,“我没你这样的爹,我起早贪黑点卯上朝,你在家喝着燕窝烤着火,就这还一堆不满,不是骂我就是要打梅盛。” “既然你不要我这个女儿,我也不要你这个爹。今日不管谁劝,这个家我分定了!” 言五适时站出来,手里拿着好些账本,“今天本是言府的家事,但老爷子非要让大家来做个见证,那我也不瞒着,也不怕丢什么人,这些账就给大家看看吧。” 下人把账分下去,拿到账本的那个大臣,立马弓着腰把账本递到梁夏手上。 李钱跟沈君牧都勾着头看,看完脸都拧了起来。 言老爷子直觉不妙,像是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他身边的匀儿脸色更是难看,导致言川可喊了他许久他都没听见。 言五站在人群前面,“这么些年,大人为府里付出了多少,老爷子心里是半点数都没有。” “半年前大人被考生砸了脑袋,我要花钱请周小神医,老爷子您是怎么说的,您说御医都来看过了,还花别的钱做什么。” 众人惊诧。 “您是她亲爹吗,您是怎么狠下心说出这话的?那时候您怎么就没想过,她病情被拖累才导致如今的性情大变呢!她是变了性情,还是久病成疾?” 众人恍然,原来如此。 一下子看向言佩儿的眼神,怜爱了很多。 言五缓了缓,继续说,“您当时是怕花银子,您是没有钱吗,您若是没钱,手里五个铺子,二小姐成亲时您给了两个,半年前大人还在病中,您说二小姐有了女儿,又给了两个铺子。” 老太爷脸色瞬间大变,人都哆嗦了一下。 这事,这事言五是怎么知道的? 言五问,“怎么着,她们老二一家拖家带口被大人跟主君花钱养着,大人是少了她们一口吃还是少了她们一口喝,让您明着暗着的掏钱去贴补她们!” “就这,老二一家说过您的好吗?她们私下里说着,要是真分家,她们单独出去过。至于您,自然要归大人养,因为她是长姐,合该养您。” “您有银钱给老二一家,就没有银钱去找周小神医吗。您口口声声手心手背都是肉,大人就不是亲生的吗!她从小到大,就因为占着个‘长’字,就活该给言家做牛做马吗!” 言五的几句发问,问的振聋发聩。 众人这会儿算是知道言大人为什么“疯”了,她不疯谁疯啊。 老爷子人被钉子定在原地一般,他听到的不是自己对不起言佩,而是老二一家说不养他。 言五说完退到一边,等着看狗咬狗。 老二家突然被点名,一时间都不敢正眼去看老太爷的脸色,只僵硬地笑着,“爹,不是您想的那样,她胡说呢。” 言五连他偷偷给铺子的事情都知道,又怎么可能在这事上瞎说? 老太爷气不过,冲过来抬手一巴掌抽在老二夫郎脸上,抖着手问,“我对你们还不够好吗,你们竟这般不孝!” 老二连忙去护夫郎,瞪向老太爷,“爹,你干什么呢!” 老二家见今天已经这样了,索性撕破脸面,放下捂着脸的手,“您对我跟妻主好是您乐意,是您心情好,那铺子又不是我们主动开口要的,您非要给我们只能收着罢了。” “但您要是想跟我们过,想得美!大姐才是长女,您就是分家也该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外人,跟她过。”老二家手一指,指向匀儿跟言川可。 “您是菩萨心肠,外人管家,您真是想得出来啊,您是没有亲女婿吗!既然你那么疼这个贱人,那你让他养你啊,让他把昧下的那些银钱掏出来,拿来养你啊!” 言川可一看老二夫郎的矛头对准了她爹,立马站出来护,“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他心里清楚,这些年他管家,扣下来多少银钱他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梅盛每个月给府里那么些贴补,但家里的吃穿用度全都缩减一半,剩下的钱去哪儿了?” 老二早就看不惯匀儿,今日直接把事情抖落出来,大家都别想好看,“也就梅盛不问后院里的事情看不见这些,他瞎,我可不瞎!” 老太爷是最信任匀儿的啊,说是拿他当亲儿子疼也不足为过,如今短短半盏茶时间,他被最信任的人前前后后背刺了两回,一时间捂着胸口快要厥过去。 言佩儿立马嚷,“大夫,大夫,快掐他人中!家还没分完,他可不能晕!” 老太爷,“……” 一时间晕也不是,不晕也不是。 本来他请御史们过来是抨击言佩的,让老二他们过来是给自己撑腰的,结果,竟是这副场面。 匀儿红着眼眶想过来扶老爷子,他是真没想到梅小查账查的又快又细,这才多久,有问题的账目全被他翻出来了,匀儿想遮掩都来不及。 他如今想用苦肉计,却被老爷子一把推开,摔在地上,痛呼一声。 老爷子气坏了,“滚,我言家没有你这样吃里爬外的东西!我好心收养你们父女,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匀儿捂着脸哭起来,说的都是自己的不容易。 他再不容易,这些年也活得轻轻松松,真正不易的,是言佩跟梅盛。 如今分家一事,群臣赞同。 “这样吧,”冯阮见梁夏看过来,顺势站出来说,“既然分家,谁的东西谁带走。哪些是言佩买的,哪些言佩带走,哪些是梅主君的银钱买的,哪些梅主君带走。” “至于老爷子,您五个铺子四个都给老二了,自然归她养。老二你们也别急,既然你们赡养老父,那这份祖宅便归你们了。” 原本不满的老二夫郎脚步瞬间一顿,不吭声了。养老头,随便养,但宅子是货真价实落在手里的好处啊。 毕竟按着他之前的想法,分家他们老二家是不配分祖宅的。 “至于你们父女,”冯阮笑呵呵的,只是笑意没达眼底,“言川可都十六了,可以自立门户。她的户籍迁回她母亲名下,跟言佩再无关系,你是她父亲,自然她去哪里你去哪里。” 当年是老爷子看两人可怜要把两人接进来,而且匀儿也眼馋言府,便半推半就,其实他们并非离开言府就活不下去,只是艰难一些罢了。 如今不过拨乱反正,把该送走的都送走。 冯阮心里叹息,心道她能为言佩做的也就这些了。 按着她以往的经验,小公主住在了言佩的身体里,言佩应该去了小公主的体内。 就言佩儿这娇气滴滴的性子,定是被家人捧在掌心里长大,冯阮想,她佩姐苦了三十多年,也是时候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亲情了。 而言家这些吸血鬼,再也跟她没有关系。 那般忠心忠君为国为民的人,满腔热血变得沁凉,如今离开也不是坏事,她总算能放下这些沉重的担子跟枷锁,去感受轻松跟爱意了。 冯阮深呼吸,仰头看了眼天色。 第59节 [言佩,小皇上今日也来了,说是看热闹,其实是来给你撑腰的。] [若今日不是我来,她便会出来给你做这份主。你是忠臣,她也不是昏君,大梁,指日可待。你安心留在别处吧,这里已经没你需要挂念的事情了。] [祝卿,一切安好。] 冯阮有些不一样,她游走各个世界,做为食物链顶端的人,她有自己的特权,她若是想,是可以跨时空沟通,只是此举消耗她心神。 冯阮垂下眼,心道她在此世怕是也活不长久,还在乎这些…… 言佩是一切都好,只是可惜了言小公主有这个劫难,怕是要在此处好好磨练好好成长喽。 冯阮眯眯眼,笑着看向言佩儿,像是长者的和蔼,“分家的话,你有什么想带走的?” 不坏的孩子,她向来是多照顾几分的。 如她,如那晚出宫的季晓兮。 言佩儿眼睛一亮,那可就太多了! 她毫不犹豫,伸手指言五,“我要带她走!” 言五眼眶发热,低头扯着袖筒默默擦眼泪。 言佩儿犹豫一下,指梅盛跟梅小,“他俩。” 梅盛神情不变,梅小轻轻哼,嘀嘀咕咕,“是我们带你走。” “还有我那睡习惯的床,我用惯的桌子,凡是我俸禄买的,我都要带走。” 有人笑着打趣,“我上次来的时候,见言府翻修,将这屋顶的瓦都换了一遍,那你今日岂不是也都要揭开带走?” 老二家脸皮瞬间绷紧,心道大姐不该、不会、应当不至于吧! “带走,撬开,都带走!”言佩儿哼起来,摆出了大小姐在商场买东西的架势,“这些这些,统统给我包上,我要带走。” 除了地皮跟屋脊,她都带走了,连花盆都没漏下。 后来东西挪过去,一时间梅家的宅子都搁不下。梅盛思索片刻,想着如今重新成家过日子,不如抽空带言佩儿去买个大的宅子吧。 “佩儿。”老爷子凄凄切切的喊,“女儿。” 言佩儿皱眉睨他,“你女儿早死啦,对你寒心寒死的。” 他的偏心,是扎死言佩的一把刀。 匀儿的算计,言川可的不敬不恭,言家老二的自私冷漠,全是让言佩心寒的利刃,这是家。 她敢于直言铁血铮铮,为百姓为考生发声,可她却被自己保护的考生用砖头砸了脑袋,君王昏庸,考生恨她,这是国。 如今她“变”了,这些人到今日才陡然醒悟,意识到原来的言佩是多么的好。 可惜,晚了。 言佩儿被言五扶着,送同僚出去,梅盛见她走的艰难,犹豫一瞬,朝前伸出一只手,撑住言佩儿的手臂。 “你把什么都带走了,你让我们怎么过?”老二在后面喊,“父亲年迈,你非要这么气他吗,他要是气死了,我看你怎么办!” 这时候知道提孝道了。 言佩儿道:“他要是被气死了,那就、那就风光大办!” 那不然怎么办,她又不会起死回生。 言佩儿问言五,“我是不是还得回来摔盆?好麻烦哦,能不能换成碗,盆那么重,我怎么抱得动。” 是彻底断了这份亲情。 众臣,“……”她们没听见,她们什么都没听见。 “皇上呢?” 有人左右看,半天没听见磕瓜子声了。 “分完家她就走了。” “她身边跟着的是不是沈君牧?”有大臣问。 “我记得,沈君牧好像没上玉蝶,我那日去吃席,席还没开就喜事变丧事了。” “这事回头问问礼部,当务之急,还得是春闱。” “对对对。” 只是大臣想,沈君牧如果没上玉蝶,那就不能以太君后的名分住在宫里了。 第035章 大臣们从言府各自散去, 坐上自己的轿子马车离开。 今日已经进入二月,每逢月初跟月中,冯主君王氏就会在府里住, 冯阮准备坐马车回去看看。 她也有些日子没见到自己那“猪儿子”了。 “冯相。” 冯阮前脚刚踩在脚蹬上, 就听见马车后面传出声响, 冯阮侧头看过去, 廉鹤从马车后面走出来。 她今日自然也在言府分家的邀请名单上, 只是碍于言佩儿如今的性格, 没进去而已。 她一直等在冯府马车后面, 等冯阮出来。 “哦?廉大人。”冯阮眯眯眼笑起来, 双手抄在袖筒中, 原本一只踏在脚蹬上的脚非但没收回来, 反而将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近乎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站在马车边上的廉鹤。 她垂眸, 声音似是疑惑,“廉大人在这里等冯某, 可是有要事要说?” 她跟言佩儿从小皇上那里领的差事, 查清廉鹤是否蓄意污蔑齐敏, 以及齐敏提议增加津贴, 是为贫苦的考生好, 还是想借机拉拢门生。 廉鹤做为此案中的关键人物,如果想到什么重要线索,完全可以找冯阮或是言佩儿说, 自证清白可以,坦白从宽也可以。 但廉鹤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她两者都不是,她是来找冯阮救命的。 “冯相您在说什么?”廉鹤诧异地抬头看冯阮, 顺着那身下朝后还未来得及换去的冬日紫袍官服,看向冯阮那张白面团子似的脸。 廉鹤道:“当初说齐敏有问题的可是您啊,要不是您跟我提了她的名字,我怎么会想起来参她。如今事情败露,言佩将我说了出来,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廉鹤在御史台有恃无恐的原因,便是她身前是文人清流,身后是权臣冯阮,双重保障,其中一方出了问题,她立马可以撇清关系投向另一方。 这些年,里里外外,廉鹤可没少孝敬过冯阮。 冯阮被称为奸佞权臣不是没道理的,她手上不干净,每到逢年过节,来冯府的马车从地面路过时,都会留下深深的车轱印。 那马车里是什么?自然是贿赂冯阮找冯阮办事所送的金银玉器。 往年,廉鹤也在这孝敬的队伍里。 如今正是她需要冯阮拉她一把的时候,冯阮可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齐敏,就对她不管不问了啊。 要是冯相出手,任由谁都保不下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 小皇上如今还没掌握住全部的实权,冯阮在朝堂上依旧可以只手遮天,只要她随便收买两个考生做伪证,钉死齐敏拉拢门生的罪名,别说小小言佩,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翻不了这旧案。 廉鹤都替冯阮想好了做法,只是实施起来,需要冯相的人脉跟权力。 冯阮皱眉想了下,随后展眉恍惚道:“好像是有此事。” 廉鹤浑浊的眼眸一亮,脸上瞬间燃起希望,“我就说您不会不管我——” 她奉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冯阮笑着道:“廉鹤啊,可你刚才也说了,我只不过是提了个名字而已。” 廉鹤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怔怔地昂脸看着身前这个紫色身影,听她风轻云淡的语气,三言两语就跟自己撇清了关系。 冯阮说,“至于参不参的,可不是我的主意。我虽是右相,但你才是御史。你有疑罪从有的权力,就算她齐敏是无辜的,你也不过是尽了你御史的职责,你慌什么。” “虽说现在案件重申,可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 冯阮手从袖筒里抽出来,微微弯腰俯身拍了拍廉鹤的肩膀,一下一下,“廉大人,做事要沉稳,这般急躁可如何了得。” 肩上落下的手,堪比泰山的分量,沉甸甸压在廉鹤身上,让她连头都抬不起来,心一震一震的沉到了谷底。 她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了,要是听不出冯阮话里的意思,那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什么叫结果还没出来,廉鹤分明听说有考生实名制愿意为齐敏作证,说齐大人提议增加津贴一事是出于公心,毫无半点私利。 若是此事坐实,那她就成了污蔑忠臣的奸佞! 贬谪都是轻的,就怕有人因为此案顺藤摸瓜,把以前她冤枉忠臣以权谋私的事情都一并查出来,到时候她才是真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廉鹤这几年行事越发嚣张毫不收敛,全是借着冯阮的胆。 可现在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冯阮就准备把她撇开了? “冯相,话可不能这么说,人也不能这么做,冯相,冯相您说过会保我的啊冯相——” 冯阮拨开廉鹤扯着她衣摆的手,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低头撩开车帘坐进马车里,“回府。” 长随朝某处看了一眼,垂下眼睛,应,“是。” 马车徐徐离开,留下廉鹤站在原地发呆。 怎么会这样。 她一个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文人清流中的拔尖人物,冯阮说舍弃就舍弃吗?都不值得她稍微出手捞一下吗? 她冯阮就光想着收东西,不想着出份力吗。 “冯阮!”廉鹤气恼至极,忍不住在心里啐骂。 这个圆滑奸诈的狐狸!收金银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明哲保身,怎么不见她推得这般干净! 廉鹤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等着,她要是活不了,也不会让冯阮好过! 她若是死了,也得让冯阮跟着扒下一层皮! 廉鹤沉着脸甩袖离开。 马车走远了,墙角有个灰黄色的麻袋,被风卷着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艾草今日本来是听言府的消息,谁知道还有别的收获。 马车上,冯阮长随目视前方,四平八稳的驾着车,轻声问,“主子,要不要处理掉刚才偷听的尾巴。” 第60节 “不用。” 冯阮双手揣在袖筒里,闭目养神。 刚才那个应该是小皇帝的人,她的眼线在望水巷里多次见到过对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乞丐,具体是何长相不清楚,但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干净清亮。 她应该做着探子的差事,只是还太年轻了,稚嫩青涩的像只小蜘蛛,布网的时候也不够隐蔽,这才被她的长随发现了。 等她再成长一些,手段再厉害一些,网撒在隐晦之处,到时候整个大梁就在小皇上的掌控之内了,像是她如今的影子这般,无处不在。 “收收爪牙,”冯阮算着日子,轻声道:“离我收网的日子,不远了。” 如果迟迟找不到这个世界的医疗bug周小神医,那她跟她夫郎能存在的时间不多了。 她要在走之前,把自己的任务完成。 旧的网撤去,给新的网腾一片地方,留她们的本土势力慢慢成长壮大,这才是撑起未来大梁跟这个世界的根本。 说起来言佩一事跟她也有不小的关系,如果不是她煽动廉鹤,廉鹤不会撺掇言佩上谏,后面也不会有考生因齐敏一事而怒砸言佩,言佩要是没出事,小公主就不会穿过来。 不过兜兜转转,如今目的还是顺利达成了。 廉鹤对她怀恨在心,这些日子定会好好收集她的罪证,准备给她来个鱼死网破。 到时候她这个奸臣,就可以顺势去死了。 “对了,珍宝阁那边怎么样?”冯阮问。 长随回,“活动已经快开始了,到时候阁主会挑选一个最优秀的人,由她继承珍宝阁。” 珍宝阁的财富,富可敌国。大梁国库没有钱,但珍宝阁有钱。 老阁主向来神秘,无人知道她真实身份,只听说是白手起家,然而实际上,老阁主是冯阮这具身体的血亲姐姐。 珍宝阁如今能有这般规模,少不了冯阮以右相的身份在背后出力。 “大人,到了。” 马车直接进府。 冯阮进了主屋就看见了绿萝,在冯府里,他现在叫红掌。 “红掌,外面是谁?”主屋里传出清冷淡漠的男子声。 红掌恭恭敬敬,垂眸回他,“主君,是大人回来了。” 冯阮都走到了屋里,王氏才看清她的身影,只是脸上没什么情绪,垂着眼,手里抚着掌下的温热,淡声道:“今个什么好日子,妻主竟然回府了。” 王氏跟冯阮不过契约婚姻罢了,冯阮看重了王家书香门第的上好名声,王家见冯阮前途不可限量,这才把他嫁了过来。 可惜冯阮不是个清臣,跟王氏想嫁的妻主完全相反,两人这才拟了协议,他只要冯家主君的位置,别的不管。 这是他身为王氏之子,唯一能为家族做的事情了。 冯阮在外面养外室的事情,王氏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管罢了,他也不细问,只不过有时会稍微阴阳两句。 养一个就算了,听红掌说,她最近又养了一个什么烟花柳巷里的公子,越发不收敛了。 她行事这般肆意,离开莺莺燕燕就活不下去,迟早会败在男人手上,丢了这条命。 王氏嘴上说着最在乎的是主君身份,但心底深处却不希望冯阮真的丧命。 毕竟,这是他的妻主。 冯阮拎起衣摆抬脚进来,寻个椅子坐下,看都不看王氏,“咱们当初说好的,互不干涉。” “是我越界了,”王氏手上抚摸的动作一顿,脸上有些难看,整理完情绪,才说,“我只是怕你丢了右相一位,我当不成这右相夫郎罢了。” “夫郎莫要咒我,”冯阮端着茶,借着喝茶的动作,余光扫向王氏,“我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能动的了我的地位。” 王氏今日穿着一身银白冬袍,袍角跟袖口都绣着大片红梅,衬得他整个人的气质越发冷艳矜贵,连眼尾的那颗小小泪痣,都带着股不容侵犯的冷意。 他怀里抱着两人三岁的“儿子”,缓慢抚摸,“儿子”趴在他腿上昏昏欲睡,舒服的发出哼哼哧哧的声音。 冯阮不止一次羡慕“儿子”,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趴在夫郎的腿上,被他这么抚着。 “我只是好言提醒,你听不听随意,”王氏有些累了,将“儿子”交给红掌,“带他去玩玩,我去歇歇。” 他抬脚带着随从出了主屋。 等王氏离开,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冯阮才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盏。 “朱朱,快来让母亲抱抱。”冯阮蹲下来,将红掌放在地上的小香猪抱起来。 也不顾身上穿着官袍,手将小猪从头摸到了尾,还轻轻扯了扯它打卷的尾巴,“小东西,我怎么觉得你又重了些呢。” 这猪说是长不大,可三年下来,还是肉眼可见的肥了一圈,以前跟只猫儿大小,现在都跟只中小型犬一般高了。 冯阮对外的形象是不爱夫郎,不管孩子,这才没让爷俩出席过宫宴或者其他场合。 然而实际上,她可喜欢王氏养的这个小猪了。 这是她夫郎的宝贝猪儿子,自然也是她的猪猪宝贝。 朱朱哼哼唧唧,在冯阮怀里拱来拱去。 “主子,小神医至今依旧没下落,但——” 红掌站在一边,犹豫一瞬,还是皱眉轻声说,“但主君近日的视力,越发差了。” “别的呢?”冯阮蹲在地上,摸着猪背的手一顿,慢慢垂下眼。 红掌道:“别的还好,味觉跟听觉依旧正常。” “我知道了。” 冯阮抱着猪儿子,捏了捏它的小耳朵,低声叹,“爸爸妈妈能陪你的时间,怕是不多喽。” “下去吧,我哄它玩一会儿。” “是。” 冯相今日在府里专心哄儿子,梁夏今日在陪沈君牧。 从言府离开后,梁夏就带着李钱跟沈君牧去了趟沈府。 李钱很少出宫,不管是以前当皇上还是现在当总管,出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但他很喜欢上街,尤其是现在当总管,李钱格外喜欢街上的烟火气。听着小贩的叫卖声,嗅着各家铺子的美食香味,让他有一种脚踩实地还好好活着的感觉。 李钱止不住扭头往车厢里看。 就这么急着去沈府吗,要不先下来玩一会儿呗。 好不容易甩掉报春把人拐出来,大夏怎么就不会哄人开心呢。 糖葫芦买着,糖人拿着,去各种铺子里走一圈,这感情不就来了吗。 李钱感慨: ‘她还是太小了,八百个心眼子,估计七百九十九个都用在了朝堂政事上,就只剩那一个用在沈君牧身上。’ ‘这样哪里讨得到美人欢心哦。’ ‘就沈君牧那小木头脑袋,啥时候能开窍啊。’ 系统问他: [你很有经验哄人?] 李钱得瑟起来,他要是没有经验,怎么亡的国呢。 李钱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坐在前面驾车,梁夏跟沈君牧并肩坐在车里。 知道要回家了,沈君牧一直撩开车帘往外看,望望到哪儿了。 他进宫以后,经常能见到母亲,可却没办法见到父亲。如今好些日子没见爹爹,他心里格外想念。 沈君牧抿着唇,眼里带着光,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快速飞回家。 他头始终伸在外头,导致梁夏想跟他说话都觉得打扰了他。 梁夏也学沈君牧,撩起车帘朝街上看。 这片土地属于京城,位于皇城眼底,所以还能维持这么一副热闹平和的景象,这要是换到别处,怕是没有这般场面。 过罢年,很多地方雪灾不断,都闹起了起义,只是规模小,当地政府没发现罢了。 这些小打小闹构不成威胁,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本土的起义跟边疆的叛变相勾结,最后拥护“新皇”打到皇城。 梁夏梦里的尸山血海太惨烈了,跟眼前这副热闹截然相反。 “到了。” 李钱出声。 沈君牧早就像只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迫不及待地飞出去。 马车前脚刚停下,他后脚就撑着车辕潇洒利落的从车上跳下来,脆生生朝前喊,“爹,娘。” 沈琼花跟沈夫郎早一步收到消息,知道梁夏会过来,所以提前出来站在府门口迎接。 但妻夫两人完全没想到,梁夏出宫就罢了,居然还把沈君牧也带了出来。 沈夫郎脸上瞬间露出喜色,上前两步张开双臂接住跑过来的沈君牧,“牧儿。” 沈琼花眼里也带出了笑意,双手背在身后,满脸柔和地看着夫郎儿子相拥,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沈君牧身上这身衣服…… 沈琼花“嘶”了一声,“你这衣服……” 沈君牧下意识站直身体,红着耳廓,低头看身上的衣服,浑身上下写满了“别问别问别问”。 “也太大了些吧!”沈琼花伸手提溜沈君牧肩上的衣服,往上提了提,“大出好些来,你看看,肩都没撑起来。” “是、是有些大。”沈君牧不知为何,整个人突然松了口气。 沈夫郎手动扯着沈君牧转圈,将他看了一遍,点头肯定,“嗯,是太大了。” 他笑着看向沈君牧,“怎么出宫也不挑身合适的衣服穿,大些就罢了,怎么还穿了女装。” 沈琼花眼睛眯起来,“嗯?女装?” 款式太简单,她刚才都没注意到。 沈君牧刚吐出去的那口气,又吸了回来,憋得脸红,他伸手往后指,“说是为了遮掩身份,不被人认出来。你看,李、李钱也穿了女装。” 第61节 只是李钱穿的不是梁夏的衣服罢了。 沈君牧好险才没把这话也说出来。 他自我肯定,他进步了。 妻夫两人顺着沈君牧的手朝马车的方向看过去,这才陡然想起自己站在这里是干嘛来了—— 迎接皇上。 沈君牧能出宫,对于她们来说纯属是惊喜跟意外。 马车里,刚抬起屁股打算下车的梁夏,后背一凉,险些又坐了回去。 隔着车厢,她都能感觉到沈琼花防备的视线。 梁夏抬手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心虚,然后撩起车帘下车帮沈君牧解围。 她围着狐裘大氅,从车里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白嫩文气的一张脸看着像个书院里念书的学生,青涩稚嫩。 眼睛干干净净,抿着唇,踩着脚蹬缓步下车,走近了,才微微朝沈家妻夫颔首。 斯斯文文,秀秀气气。 沈琼花拱手颔首行礼,“皇上。” 沈夫郎一愣,“皇上?” 这么年轻,这么文气啊!看着单纯又无害,一副比他儿子还好哄的模样,能是大梁的皇上? 他心里纳闷,但手上跟着沈琼花行礼。 宫里的事情,沈夫郎知道的不多,主要是他瞒不住话,所以不该知道的就很少去细问,这才对梁夏的形象有些许的误解。 瞧见梁夏带着李钱过来,沈君牧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抿着张薄唇,目光谴责地瞪向梁夏。 非要让他穿这个,被发现了吧!要是被发现他穿的是她的衣服,他娘肯定要说他一顿。 ‘让你离她远一些,你不听。’ ‘现在她都哄你穿旧衣服了,将来还不得哄你别的。’ 梁夏朝沈君牧眨巴眼睛,又缓慢挪动目光看向虎目睁圆瞪过来的沈琼花,心里微微叹息。 刚才沈琼花可能还不知道沈君牧穿的谁的衣服,现在怕是知道了。 她扬起下巴,看着天色,找话题,“晌午了,不知道能不能来将军家里蹭个饭?” 沈琼花板着个脸,一时冲动,虎胆包天,“不合适吧,皇上玉体尊贵,臣怕府上接待不周。” 衣服都穿上了,小皇上这几个意思。 这可是她名义上的继父啊! 梁夏听完也不恼,点点头,“也是。” 她微微笑,看向沈君牧,“那咱俩只能去街上酒楼里吃了。” 沈君牧眼睛一亮,沈琼花眼皮疯狂跳动。 还单独去吃饭?那可了得! 沈琼花连忙说,“皇上,臣跟您说笑呢,府上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还请皇上下榻。” 沈琼花做出请的姿势,“臣前头给您带路。” 沈君牧也跟着看过来,一脸期待,就差冲她摇尾巴了,哪里还有之前端着的“太君后”模样,简直就是沈家的小公子。 梁夏嘴角抿出清浅笑意,黑白分明的眼里全是他……跟板着脸的沈琼花,“那叨扰了。” 第036章 沈琼花做为本朝第一武将, 祖上三代都是挂过帅的人物,没想到府邸如此的—— 简朴。 梁夏抬脚进去,迎面凉风吹来, 人都有些恍惚。 这也太空旷了吧。 寻常的庭院, 简单的石桌石凳, 空出来的地方成了小型练武场, 摆着架子挂着沙袋。 没有楼台亭阁, 没有假山流水, 因如今冬季, 花园里连一株花草树木都没有。 路上遇见的下人穿着也不华丽, 还不如刚才言府里的老仆穿的讲究。 很多时候, 府中下人的衣着装扮, 很大程度上都代表着本府主人的身份地位,是这家主人对外的脸面。 梁夏看了一圈, 发现沈家的脸,……十分干净。 知道的这是沈将军府,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七品武将的府邸呢。 太穷了。 钱呢, 俸禄呢, 各地武将冬日进京时的孝敬呢。 许是她的眼神太明显了, 沈琼花很不服气, “皇上,我一个粗人,院子里摆那些山啊景啊的做什么, 咱武将有武将的讲究。” 小皇帝见识还是太少了,以为那些花里胡哨的亭台楼阁就是脸面了?殊不知有东西的人从不显山露水。 梁夏来了兴趣。 沈琼花双手背在身后, 昂首挺胸,脸上透着股“我本来不想这么高调但我今天非得跟你好好显摆显摆让你长长见识”的神情, “午饭还在做,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兴趣跟我到书房一观?” 她还有书房?! 梁夏点头,“将军前方带路。” 沈夫郎拉着沈君牧的手走在后面,见两人要去书房,就带着儿子拐了个方向,直接回了后院。 猛虎嗅蔷薇,将军写文章。梁夏站在沈家书房门外,双手抄袖感慨,“想不到将军的书房还挺大。” 李钱也跟着点头,没想到沈琼花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这么喜欢读书,还建了如此大的书房,果真人不可貌相,是他狭隘了。 “皇上,将军应该有很多藏书,”李钱小声跟梁夏咬耳朵,示意梁夏看沈琼花的站姿,“她这背手的姿势跟蔡夫子一样,想来是身上染了文人的书气。” 蔡甜喜欢背手,是因为教书的时候在课桌之间来回走动,手垂下来怪不自在的,于是习惯性背在身后,如此手不至于擦蹭到她们这些学生的肩膀或者脑袋。 梁夏有学有样,双手也喜欢搭在背后。 但最近太冷了,背身后不如插袖筒,这还是梁夏跟冯阮学的。 至于沈琼花…… 梁夏想到了之前背手的沈君牧,也凑头跟李钱咬耳朵,轻声说,“李钱啊,人不可貌相,万事不能只看表面就轻易下结论。” 初见时,她也没想到沈君牧一脸清冷模样,结果这么好哄。 这书房这么大,你要说沈琼花在里面养了马梁夏她信,要说全是书,不太可能。 书房门被沈琼花推开,三人走进去就看到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兵器。 李钱目瞪口呆,“您搞这么大的书房,就是存兵器的?” 书房书房,书呢? 梁夏神色没有半分意外,心道果然如此。 沈琼花的文人背手跟沈君牧的君后背手一个模样,都只学了个表面。 但有一点沈琼花没说错,武将有武将的讲究。 梁夏,“沈将军,你这兵器,在武将里,是挺讲究的。” 十八般武器,样样都有,她还分了类存放,相当的讲究。 每一个兵器都单独住一个格子,甚至还用标签标注了兵器的名字。 李钱凑头看架子上的剑,“您直接叫兵器阁多好,反正又没书。” 这一个书架上放的全是剑,从小木剑到卷了刃的铁剑。 李钱疑惑,仰头看了眼,书架最上面挂着个牌子,写着:沈夕颜。 他往后走,另一个架子上写的是:沈木槿。 再后面的是:沈铃兰。 这个方向共放了四排架子,照这么推理…… 李钱脸上露出慈祥笑意,勾着头趁沈琼花没看见,偷偷朝梁夏伸手,努嘴示意她看最后一排,放着枪的那一个书架。 梁夏走过去,昂脸就看见架子上挂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沈君牧”三个字。 梁夏眼睛一亮,朝李钱看过去,目露欣慰,不愧是她最满意的大总管,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架子上的枪打横摆着,从底下第一层的小木枪开始,一格一格往上,枪越来越长,枪的材质也从木头换成铁器。 最有意思的是,枪上的穗子也从各种颜色,变成最后常规的红色。 看着这些枪的变化,像是看到了沈君牧一步步的成长,从起初只会拿小木枪戳来戳去的小肉团子,变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 手里的武器,也从短短小小的木枪,变成一杆威风凛凛的银枪。 梁夏蹲下来,食指指腹摸了摸那把小木枪,趁着沈琼花不注意,抿着翘起的嘴角,又小心翼翼摸了两把。 她对沈君牧最深刻的印象,无外乎是黄昏下宫门口的那一抹银色,如今又慢慢多了别的色彩。 沈琼花就寻个抹布擦兵刃的功夫,扭头便不见梁夏跟李钱了,“皇上?” 梁夏瞬间从地上站起来,两手背在身后,指尖蜷缩,“嗯?” 沈琼花走过来,往几排架子上扫了两眼,哦了一声,“这边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孩子们用过的兵器,您来这边看,这边有我收集的铁锤。” 她迫不及待地给梁夏展示自己的收藏,要跟她好好炫耀炫耀,什么叫做“不外露”。笑话,这些铁锤难不成让她摆在庭院中间?风吹日晒的,上锈了可如何是好。 跟那些花啊山啊的比起来,她这一屋子的藏品,岂不是更有看点。 梁夏依依不舍地跟在沈琼花身后,她不想看什么铁锤,她就觉得那小木枪秀秀气气的,毫无锐气,十分可爱。 就跟沈君牧这个人一样,乍看是武器,接触了才知道没有杀伤力。 第62节 “谁说这不能叫书房了。”沈琼花道。 “文人有文人的书,”她捞过自己的宝刀,细心擦拭,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这些,都是武将的‘书’。” 不管是纸张还是兵器,文人还是武将,都用自己的“书”,进能“杀”敌,退能自乐,有什么区别呢。 李钱听完,拱手朝沈琼花行了一礼,“将军此话说得极好,是我狭隘了,只单纯以书本来定义何为书房。” 他向来不自傲,意识到不对就改,这可能也是他有“系统”这个契机的原因。 沈琼花笑着摆手,倒是不介意。 三人从书房出来,慢慢朝正厅走。 路过几个空花盆时,梁夏伸手弯腰,食指拨了拨盆上的积雪,露出一点冻土,里面没有半分绿色。 李钱说,“皇上,还没开春呢。” “今年天寒,就算是开春,很多人家也都不好过,”梁夏接过李钱递过来的巾帕,擦了擦手指,看向沈琼花,“如果日子艰难,各地起义怕是会更严重。” 李钱倒是完全没朝这方面联想,他只看到了大雪的清冷唯美,全然没想到积雪深厚百姓艰难。 沈琼花颇为诧异地回望梁夏,果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眼里还是有庄稼跟百姓的,这要是换成宗室出来的,哪里会想到寒冬跟起义。 “若是有异动,当属边疆附近最不太平,”沈琼花道:“我两个女儿都守在边疆,如果有风吹草动,想来过些日子便能收到消息了。” 书信送过来,总是需要一点时间。 梁夏就是这个意思,希望边疆警惕一些,不仅防外敌,还要关注内变。 两人到正厅的时候,沈夫郎跟沈君牧还没到。 沈夫郎带沈君牧回去换衣服了,都回到自己家,还穿着身不合适的女装多不舒服。 “你身上这身衣服也不像个富贵人家的,”沈夫郎笑着说,“都起毛了。” 冬季的布料本就棉布偏多,磨磨蹭蹭穿的久了,总能看得出来。 沈君牧换成自己的青色冬袍,低头卷巴起梁夏的那身衣服,想塞包袱里给她带回去洗洗还给她。 “叠衣服哪有这样叠的。”沈夫郎拦着沈君牧,本来想自己上手,但一想沈君牧也不是三五岁的小孩了,便站在一旁,口头教他。 “把衣服摊平展开,一只袖子一只袖子叠。” 沈君牧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低头把衣服放在床上,按着爹爹教的,慢慢叠。 手指碰到的每一处,都觉得指尖微热。明明寒冬,等他叠完,脸都是烫的。 等叠好,沈君牧双手捧着给沈夫郎看。 “叠的还挺好,我给你找个包袱皮装上,回去还给人家。”沈夫郎转身打开衣柜。 沈君牧不由低头看手里,梁夏现在已经是皇上了,这身衣服她以后应该不会穿了吧。 看着衣服,他莫名想起李钱的话,说衣服洗的干干净净才给他穿的。 沈君牧之前因为别扭,一路上没低过头,如今把衣服换下来了,他才垂下眼睫,鼻尖靠近梁夏衣服的衣襟,果然嗅到淡淡的皂角味道。 他只穿了一个时辰,又是外袍,还未染上他身上的气味。 ……那还给她洗不洗呢? 沈君牧开始犯愁。 从后院去正厅的路上,沈夫郎忍不住问儿子宫里的事情,比如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沈君牧都一一回答。 沈夫郎问,“那玥太君后待你如何?” 沈君牧点头,“他待我像爹爹待我一样。” 想了想,觉得辈分不对,又改口,“像哥哥待我一样。” 沈夫郎,“?” 怎么听起来有点乱呢。 “那小皇上呢?”沈夫郎问。 沈君牧下意识站直身体,“她对我还行。” 亲自给他做糕点这种事情,爹爹没问,他就没说。 沈夫郎也点头,“我觉得也是,小皇上跟你年纪相仿,今日出宫都带着你,想来对你还不错,知道你在宫里一切安好,我这颗心都放下了。” 沈君牧松了口气。 武将家里不讲究什么不同席,今日梁夏过来,妻夫两人作陪,四个人同桌吃饭。 今日原本不知道沈君牧会回来,饭菜都按着正常口味做的,辣菜偏多,唯一稍微带点甜口的那道菜还摆在了梁夏面前。 梁夏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突然开始跟沈琼花妻夫两人说起言府的事情。 “言佩我跟她接触的不多,但平时见她都是个沉默的性子,谁能想到竟要跟言府分开过了。”沈琼花听完言府的事情都觉得离谱。 那是亲爹吗?怎么偏心偏成这样,像她四个孩子,就一视同仁,从未偏袒过谁,连小儿子沈君牧都不例外。 当时怀上沈君牧的时候,别人都说看起来像个女儿,家里也就做好了四个女儿的准备,结果到生的那天才发现是个儿子。 后来随着沈君牧长大,习武的天赋也越发明显,沈琼花一拍大腿,心道儿子又如何,既然这么有天赋,拿针绣花多可惜,不如当女儿养算了。 沈夫郎也点头,“孩子多了最怕一碗水端不平。” 他注意到沈君牧捏着筷子安静吃饭,想着今日辣口的菜多,正要给他夹别的菜,就见沈君牧筷子往前一伸,已经吃上了。 沈夫郎,“嗳?” 沈夫郎看了一圈,才发现小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悄无声息地,趁她们两口子说话走神的功夫,把那盘甜口的菜挪到了沈君牧面前。 沈夫郎一愣,纳闷道:这菜什么时候移过来的啊? 不止他没注意到,连妻主都没留神。 难道是小皇上不喜欢吃甜的?总不能是因为他儿子吃不得辣,所以小皇上才把菜挪过来吧。 要真是这样—— 小皇上人还挺好的,对他儿子也不算差。 沈夫郎更放心了。 吃罢饭又在沈府逗留些许时间,梁夏跟沈琼花没话找话,已经从兵器说到了言家,从言家说到了边疆。 梁夏知道沈君牧回来一趟不容易,想让他在沈府多留一会儿,同时心里又怕他在沈府留久了,不想再跟她回宫。 “走吗?”沈君牧提着包袱过来主动问梁夏,“不是说还有折子没看吗,那咱们回去吧。” 梁夏微楞,脸上露出清浅笑意,又不敢当着沈琼花的面笑得太明显,“那就回去吧。” 沈琼花跟沈夫郎把两人送到门口,等马车离开才转身回府。 沈琼花有些担心,“你说咱儿子不会是喜欢上皇宫了吧,刚才竟然主动说要回去。” “他回去不是很正常吗?”沈夫郎疑惑,“他现在住皇宫啊。” 逗留的再晚还是要回去的。 “这事我没同你细说,怕走漏了风声,”沈琼花在夫郎耳边小声说,“君牧跟先皇的事情算不得真,等春闱一事忙完,皇上安顿后宫众君侍的时候,君牧就能回家了。” “所以他不算嫁到宫里。”沈琼花皱眉。 她想的是假戏假做,可现在沈君牧并不知道事情真相,千万别假戏真做了,真拿皇宫当第二家,到时候不舍得出宫可如何是好。 而且小皇上看起来对君牧又有点半真半假的意思。 “君牧心肠软,估计是体谅小皇上要批折子,这才要回去的吧。”沈夫郎听完这事,眼睛都亮了,随后跟沈琼花分析: “可能是小皇上待他也不错,你是不知道,刚才吃饭的时候你我只顾着说话,听那言府的事情,谁都没注意到小皇上给君牧挪了盘子。” 沈琼花满脸疑惑,怎么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一出小细节场景,“还有这事?” 她一愣,瞬间睁圆眼睛,“还有这事!” 沈夫郎想的是,皇上对沈君牧上心,这说明沈君牧在宫里的日子好过。 沈琼花想的是,梁夏竟然当着她的面想拱她家的小白菜,她还没发现!要不是沈夫郎说起这事,沈琼花根本没留意到盘子不盘子的。 “君牧喜欢吃甜的,半点辣都不喜欢,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夫郎睨沈琼花。 沈琼花道:“我自然知道,那是我亲儿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口味。” 但问题是,梁夏是怎么知道的? 要是对沈君牧不上心,是怎么会留意到口味上的事情。 沈琼花原本怕沈君牧在梁夏那儿说漏了嘴,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落出去,如今倒是开始担心,沈君牧真被梁夏看上了。 就说让他离梁夏远一些,他不听,现在只是被骗了话还好,将来要是被骗得一颗心都没了,可怎么办。 沈君牧那般单纯的性子,宫里怎么适合他。 沈琼花打定主意,等春闱结束,就提让沈君牧出宫的事情。 沈琼花这话倒是没跟沈君牧说过,所以马车里,梁夏跟沈君牧闲聊的时候,沈君牧只说,“我爹对你印象还挺好。” 梁夏看出来了,沈君牧的性子像沈夫郎。 梁夏露出清浅笑意,“那我谢谢沈夫郎了。” 回去的路上,正好从望水巷那边经过,梁夏掀开车帘,“李钱,去那家糕点铺子。” 如今不过申时,铺子应该开着门做生意。 落下车帘,见沈君牧看过来,梁夏解释,“之前给你做糕点的那家铺子,本以为没机会带你尝尝了,谁知今日正好经过。” 马车停在糕点铺子门口,如今午后,倒是没什么人买糕点果子。 铺子里的掌柜是个健谈的性子,见三人下来,便招呼她们先尝尝,“我这铺子的糕点不是我吹嘘,味道一绝,都有人半夜来吃糕点,还留了银钱。” 这事她几乎逢人就说。 沈君牧看向梁夏,知道说的是她。 梁夏目不斜视,问掌柜多要了两张橙黄色的油皮纸。 掌柜的怎么也想不到,那天夜里光顾她店铺的人就是面前站着的人。 买完糕点,三人启程回去。 第63节 路上,梁夏低头摆弄手里的油皮纸,沈君牧吃糕点。 “好吃吗?”梁夏抬头问他。 沈君牧仔细想了想,“还行。” 他又咬了一口,很肯定地点头,声音含含糊糊,“没那天的甜。” “因为我那天多放了好些糖,”梁夏看着沈君牧,“你爱吃甜,我知道。” 沈君牧愣愣地,机械地嚼着嘴里的糕点,一时间连嘴里的桃花酥是甜还是咸都尝不出来。 她怎么知道的。 沈君牧眼睫煽动,低头往嘴里塞桃花酥。 “我小时候便爱吃这家的桃花酥,总觉得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哪怕后来尝过好的,也觉得味道不如它,这才想给你也尝尝。” “只是去的时候,天色太晚掌柜的都睡觉了,我又不想空手而归,才打算自己做。” 半醉半醒做出来的糕点,味道可能说不上多好,但花出去的心思绝对是真的。 至少哪怕她醉着,都记得沈君牧嗜甜,所以要多放糖。 梁夏边说话边折手里的油皮纸,等说完的时候,像是变戏法一样,将那张纸变成了一朵橙黄色的花,百合形状,还卷了个花茎出来,朝前捏着递给沈君牧。 沈君牧眼前突然出现一朵花,诧异地抬头看梁夏。 “沈府里没什么花,我给你变一朵。”梁夏往前递了递。 沈君牧接过来,新奇地盯着花来来回回看,“我娘不喜欢那些,说养花费钱,有这些银钱不如养残兵。” 所以沈府的花园里就那两个空盆,里头连个种子都没有,等天气暖和了,下人会往里面种点韭菜大葱什么的,既能看又能吃,很实惠。 “你怎么做的?”沈君牧盯着花看来看去,糕点都不吃了,手指拨动花瓣,研究梁夏是怎么卷的瓣儿。 梁夏捻着指腹,眉眼弯弯,“不告诉你。” 她跟陈妤松学的,陈妤松当时用来哄别人家的小公子,拿白纸卷了个花送给人家,结果被小公子把纸花扔在了脸上。 对于此事,梁夏得了个经验,送花不能送白色的。 梁夏背靠着车厢,看向沈君牧,慢悠悠说,“御花园里有好些花,等开春入夏后,会很好看,到时候全搬你宫里给你看。” “真的?”沈君牧抬眼看她。 梁夏点头,文文气气的一张脸写满了真诚,“君无戏言,说到做到,此花为证。” 李钱坐在外头听,心道大夏又在忽悠沈君牧留在皇宫里了。 先是生日的烟花,再是入夏的花,时间一步步往后推,再讲就该是入秋的桂花跟过冬的雪花了。 果然,梁夏在车厢里说,“其实我宫殿里的桂花也很香。” 沈君牧难得提出不同看法,“宫外的桂花也很香。” “我宫里的更香,”梁夏较道:“不信到时候你留下来闻闻。” “好!”沈君牧不服气,“闻闻就闻闻,一样的树,宫里的怎么可能就比宫外的香呢。” 梁夏不反驳,只是笑。 第037章 “公子, 皇上她不等我就算了,怎么您也不等我,我就去拿个衣服的空隙, 再出来您人就不见了。” 报春难得一口气说这么些话, 他站在空殿门口等沈君牧, 从他回宫说到了现在。 沈君牧如今住的依旧是聆凤宫, 君后的寝宫, 光听名字就知道, 跟皇上的栖鸾殿相照应。 “李钱他催得急。”沈君牧有些心虚, 还好他糕点买的多, 如今掏出一包递给报春,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报春顿时没了脾气, 双手接过,轻声说, “我也是怕您被人哄了。” 有他在身边照看着,很多时候都会提醒沈君牧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 而且他是将军府的小侍, 代表着沈将军的眼睛, 有他在, 皇上也多少顾忌着点, 不会对沈君牧做什么。 可今天那对少主老仆,忽悠着他去拿衣服,扭头就把他家小公子拐跑了! 报春可担心坏了, 不能跟着沈君牧回将军府事小,皇上欺负沈君牧事大。 两人年纪都小, 不过十六岁,要是真冲动之余闹了点事情出来, 以她俩现在这种“不伦”关系,会被言臣跟史书当作反面典范骂上百年的。 还好,公子全须全尾的回来。 报春低头拆糕点包,后知后觉注意到沈君牧腰带边上好像别了朵花,被他用袖筒盖着,只是怕压着花,那边的胳膊始终往上支愣着,格外明显。 给糕点的时候,报春正好扫见,看颜色跟他手里的油皮纸颜色相近,“嗯?” “这是什么?”报春撩开沈君牧的袖子。 他都看见了,沈君牧再往身后藏已经没用,只得小心翼翼将纸花茎从腰带里抽出来,“花。” 报春自然瞧见了是花,橘黄色的一朵百合,他好奇,“哪里来的啊,还挺好看。” 自然是梁夏送的,但是不能说,报春现在恨不得化成护崽的凶兽一口吞了梁夏跟李钱,如果知道花是梁夏折的,肯定劝他别留下。 沈君牧一本正经,“捡的。” 边说边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说得话。 嗯,从梁夏手里“捡”来的。 报春疑惑,狐疑地盯着沈君牧看,沈君牧腰背挺直跟他对视了不过三个瞬息,眼睛就心虚到左右乱看了,最后妥协地低下头,含糊道:“……别人送的。” 报春想笑,甚至想伸手摸摸沈君牧的脑袋,公子也太不会说谎了。 “宫外的东西,要是不值钱,带进宫里也没事,”报春轻声说,“何况你这个身份,真就带什么回来,其他人也不会说你。” 沈君牧目露惊喜,“你不劝我扔了?” “为什么要劝您扔了啊,您看这折的多好看,定是个手很巧的公子折的。”报春觉得这花可能是糕点铺子里的,许是沈君牧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人家就送他了。 毕竟谁能想到梁夏她多才多艺到还会折花呢。 沈君牧开心起来,想找个瓶子插上,嘴里的那句“不是公子是梁夏”还没说出口,就听报春说:“只要不是皇上送的,就能留下。” 要不然被人看见了,容易传闲话。 而且—— 报春,“拿朵假花就想哄着您留在宫里,想得真好。” 沈君牧,“……” 沈君牧万分庆幸自己嘴慢说晚了一步,同时心虚地把花藏到身后。还是别摆出来了,他怕自己天天看着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说漏嘴了。 “对了,您今日不在,窦太君后还着人给您送了盘吃的过来,油酥豌豆,甜咸口的您应该爱吃。”报春心想不愧是宫里,这个季节跟月份都有豌豆。 他往年在将军府,每年到了冬季都极少能见到新鲜的蔬菜跟水果,就算有,也都像是放久了似的,干巴巴的颜色蔫黄。 就这,只要放在冬天就格外珍贵。冬日里的蔬菜比肉贵,将军府都很少能吃上几次炒菜。 “我还听说了一事,”报春咬糕点的动作停下,看向沈君牧,“说是皇上的夫子进宫领职了。” 沈君牧在宫里无趣,报春就挑着有意思的跟他说,如果没有好玩的,那就说说别人的事情。 沈君牧想了想,“蔡甜?” 那日梁夏在行宫,声音温和且清晰,眉眼骄傲又自豪,双手搭在身后,郑重的向所有人介绍过: “蔡甜,我师也。” 蔡夫子进宫,并不意外,太傅一职非她莫属。 只是朝臣对于蔡甜进宫还有一处不满,那就是蔡夫子怎么能只挂个太傅的虚职呢! 太傅一职听起来是正一品,其实手里并无多少实权,只不过说出去好听而已。 可蔡甜做为曾经的状元魁首,直接能入翰林院的少年英才,如今又有帝师的资历在,怎么能屈于一方小天地,只教太君后跟将来的小皇女小皇子读书呢? 何况现在梁夏连个君后都没有,等她讨到夫郎再生孩子,那都好些年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岂能让蔡甜空等着?那不屈才了吗。 蔡甜的注解她们看过,只需翻三两页便能窥见此人学问高深见解独特。 尤其是有些内容,若没有几十年的沉淀,根本写不出来,可蔡甜今年也就三十多岁,众人只得感慨这都是天赋啊。 对于这样的人,怎么能只当个教书夫子。 几人商量之后,还去问过翰林院大学士江老,见她老人家也有此想法,便自发提议让蔡甜破格重入翰林院。 比起太君后识字,她们翰林院更需要蔡甜。 几人以万大人为首,早朝后就眼巴巴等着见梁夏了,谁知道她今日不在宫里。 几位大臣丝毫不放弃,干脆留在宫门口等,于是梁夏刚回来,就被几位翰林院的大臣拦住了马车。 一君三臣下了车,一路步行进宫,边走边说话。 “皇上,蔡夫子国之栋梁,只用来教太君后念书,是否有些屈才了?” 梁夏双手抄袖,“……是有点。” “皇上,蔡夫子本就是从我翰林院里离开的,如今既然重新朝堂,要不人还是归我翰林院吧?” 梁夏沉思,“好像有道理。” “皇上,春闱在即,翰林院跟礼部都缺人手,如果有蔡夫子在,不仅我等会轻松很多,于社稷来说也是好事。” 这些年蔡甜为了赚钱,基本上需要笔杆子的活儿她都干过。 她出过书,给大儒校正过文稿,替人印过字帖,教授学生的时候自己也在饱览群书,并没有停止过学习。 大儒们知道她的名字,市面上留着她的著作,小到话本,大到各种经论的注解。 对于蔡夫子的学问,梁夏评价是深如海。 原本让她进宫当太傅,其实就存了让她进翰林院的心,只是这话不能由梁夏一个学生来提。 蔡甜值得翰林院去请她,是因她的本事去请,而不是因她是皇上老师,才能进翰林。 而且按着夫子的性格,她喜欢爹爹是真,但心里装着大梁更是真。 若只留她在后宫同爹爹厮守,那才是梁夏这个学生的过错,是她这个皇上跟整个大梁的损失。 第64节 梁夏没怎么犹豫便点头,“你们同她说,她若是答应了,人便归你们翰林院,同时挂太傅一职,享太傅的品级俸禄跟待遇。” 几人拱手作揖,“谢皇上。” 她们目的得逞,连忙备车去望水巷请人。 李钱跟在梁夏身边,犹豫一瞬,轻声问她,“皇上,人被翰林院劫走这事,玥太君后他知道吗?” 梁夏猛地停住脚步,“……” 那肯定不知道啊。 原本梁夏跟窦氏说今日就能见到蔡夫子了,窦氏嘴上不说,其实偷偷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真就等着学习了。 梁夏猜测,按着她爹的性子,这么高兴说不定还会亲自下厨炸点什么好吃的。 ……这要是满怀期待后知道了蔡甜还没进宫就被她分给翰林院,以后也不一定能抽出时间来教他,估计会抄起量衣尺打她。 “我还有折子要批,就不去留玥宫看我爹了。”梁夏脚步一拐,直接去御书房。 李钱问,“太君后要是找人来问您呢?” 梁夏仰头望天,“李钱啊。” 李钱立马道:“在。” 梁夏委以重任,“你也这般年纪了,该学学怎么帮我哄男子了。” 李钱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您是说沈君牧?” 梁夏耳廓微热,知道马车里的话被李钱听见了,她面上依旧正经,温声说,“这个我自己可以,……我现在说的是哄我爹。” 李钱,“……” 哄男的,这种要求,他这个皇上还是头回听说。哄女的他也许行,但哄爹他没有经验啊。 “也没别的,我爹要是打我,你记得拦着点就行。”梁夏幽幽叹息。 上次挨打,还是她跟松果两人去赌坊鏖战了一夜,以小博大,凭借陈妤松身上仅有的两钱银子,险些赚了快五百两! 谁知赌坊老板输不起,一气之下告状告到了窦氏面前,点名指她梁夏,说她能掐会算出老千。 梁夏被窦氏提着量衣尺,追了整整一条巷子,边追边问,“你还敢去赌!” 陈妤松跟陈妤果也被蔡甜抽了一顿,原因是,“钱全是大夏赚的,你俩就只会数银子喊口号?” 不过窦氏也就装装样子要打她,毕竟赢了五百两啊!这要是输了两钱,可能就真的要挨打了。 最后怕赌坊报复,五百两还回去一半,剩下的两百五十两,窦氏拿走一百五十两,剩下的一百两,梁夏五十,松果一人二十五。 这笔钱,也是陈妤果“炮弹计划”最初的启动资金。 如今梁夏腰包里的那点私房钱,也全都投给了陈妤果,等她给自己做个烟花雨出来。 主仆两人去了御书房。 留玥宫里—— 窦氏坐在桌边,时不时整理一下袖筒褶皱,或抬手抚一下鬓角碎发,干等了半天,不由纳闷,“怎么一个人都没来?” 窦氏疑惑,“大夏呢?” 宫人顿了顿,回,“皇上回来后就一直在御书房里批折子呢。” 御书房之前就找人过来传话了,只是叮嘱宫人,说只要太君后没主动问,你就别主动答。 窦氏点头,还算勤快,将来会是个好皇上。 他满眼欣慰,随后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挽了下耳边的碎发,像是想遮掩什么,又忍不住想知道,轻声道:“那蔡太傅呢,不是说她下午就能进宫了吗?” 这个宫人不清楚,“奴出去问问。” 宫人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告诉窦氏:“蔡太傅说是被翰林院劫走了,这事还是皇上亲自点的头。” 人还在望水巷呢,就被翰林院请去了,根本没有来留玥宫的时间。 窦氏愣住,手往腿上一拍,“这个大夏!就只知道当她的好皇上!” 亲爹都不管了。 窦氏其实也就嘴上说说,没真拿量衣尺杀去御书房。 他心里也知道,跟他这点小情小爱比起来,江山社稷更重要,要是朝堂真需要蔡甜,他也不是不能舍爱。毕竟本来就没抱什么别的打算,只是听说她会来,心里多少有些期待罢了。 “那油酥豌豆,”窦氏叹息,说,“给大夏送去吧,她最是爱吃。” 他坐在桌边,手从砚台上摸过,只道:“可惜浪费了这些好东西。” 他哪怕不懂,还是找人准备了。 宫人见窦氏情绪不高,劝他,“没事的太君后,就算没有蔡太傅教您识字,也会有别的太傅过来教您,您准备的那些笔墨纸砚不会一直放着的。” 窦氏只是浅浅笑了下,“把东西送去吧。” 宫人出去不过半刻钟,又匆匆折返回来,手里拿着张纸,脸上全是高兴的神色,“太君后。” 窦氏疑惑,“这么快就送到了?” “奴路上遇见了李总管,将东西交给他了,但他领着一个人,瞧着像是您说的蔡太傅,”宫人双手捧着纸,朝窦氏递过去,“她让把这个交给您。” 窦氏一愣,听完直接站了起来,“快拿来我看看。” 纸张展开摊平,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安。 窦安的安,平安的安。 这是当初蔡甜教他认的第一个字,他的名字。 窦氏捏着纸抬脚出了留玥宫的宫门,远远看见身穿紫色官袍的蔡甜,长身玉立站在远处,朝他这边看过来。 只是天色已晚,她被李钱引路过来看看而已,想进他的寝宫怕是已经不合适了。 有时候,远远看一眼也安心。 窦氏脸上露出笑意,眼眶莫名发热胸口酸胀,有些想哭。 蔡甜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看着他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蔡甜轻抿薄唇,双手相贴,遥遥朝他作了一揖,算是太傅见过了太君后。 窦氏眼泪差点掉下来,忍住情绪,没抬脚往前走,只躬身屈膝还她一礼。 至少,她现在偶尔能过来坐坐。 一夜过去。 翌日清晨,梅府中,言五站在门外喊言佩儿起床上朝。 “大人,今日实在不可再告假了,您跟冯相两人查的‘齐敏案’早朝时皇上肯定会问,到时候您人不在不合适。” “而且总是告假不去,到时候您这御史大夫的官位可就保不住了。” 之前身体没好加上先皇不早朝,不去就不去了,现在十六岁的新皇都日日早起上朝,言佩儿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天天告假,肯定会被人参。 御史大夫一职,身后也有很多眼睛盯着呢。 言佩儿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敲门声,直接被子卷过头顶,将自己蒙住,嘴里含含糊糊念叨,“不要了不要了,梅盛说他养我。” 这么早就起床上朝简直不是人干的差事,之前担心没炭烧才被迫早起赚那点辛苦钱,如今梅盛说会管她的,不会让她挨冻挨饿,言佩儿就不想努力了。 梅盛可真是个好人。 言佩儿美滋滋的,感觉又做回了混吃等死享受人生的小公主。 直到言五说,“您如果不再是御史大夫,梅公子一个男子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会被人欺负的。” 言五问,“您忍心他一个公子,受着委屈赚钱养您吗?” 言佩儿被子盖着脑袋,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言五丝毫不急,站在门外老神在在的等着,甚至伸出手来数数,看她能坚持多久。 “一。” “二。” “言五……” 还没数到三呢。 言五笑呵呵推门进来,“我就知道大人您不会不管的。” 言佩儿拥着被子顶着鸡窝头坐在她的拔步床上,嘴巴撅起来。 她是想不管的,可良心过不去。 她现在吃梅盛的住梅盛的,梅盛唯一需要她的,也就是那三品御史大夫的官衔了。 她要是把这都弄丢了,哪里对得起梅盛跟原来的言大人啊。 言佩儿想哭,甚至已经哭出来。 她边哭边自己穿官服,丝毫不耽误,“我什么时候才能告老还乡?” “……怕是再过个三五十年吧。”言五已经习惯了她这样,毛巾浸湿将水拧干,把热毛巾递给言佩儿擦脸。 言佩儿颓然地坐在凳子上,“你们退休的好晚啊。” 一想到要天天凌晨四点半起床顶着寒风上朝,还没有双休日,言佩儿就看不见未来的希望。 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习惯当社畜的日子,这也太痛苦了。 这朝就非上不可吗,小皇上她怎么就不困呢。 言佩儿双手拿着帕子,昂着脑袋,覆面膜一样把毛巾整个覆在脸上,用热气让自己醒神。 梅盛就是这时候过来的,瞧见门开着灯亮着,便站在门口,反手屈指轻敲门板,“方便吗,我进来了?” 瞧见是他,言五道:“大人已经穿好衣服,您进来吧。” “梅盛,你怎么起这么早。”一低头,毛巾就滑落掉在腿上,言佩儿拿起来递给言五。 梅盛觉得言佩这个人有点奇怪,三十三岁的朝中大臣,为何眼睛看起来清澈单纯的像是才十几岁,没有半点沧桑疲惫。 以前看见言佩的眼睛,便能知道她承担了太多,以至于眼里没半点光亮,沉闷无比。 第65节 梅盛想,难道是被砖头砸了脑袋后,很多事情都看开了?所以眸中重新点起光亮,对万事都很好奇,也清晰的传递着自己的情绪? 就像现在,言佩儿看他的眼神就带着委屈困倦,像是还没睡醒但又不得不起,让人忍不住想揉揉她脑袋让她乖一点。 “你怕冷,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这个。”梅盛袖筒往上提,将手露出来,连着手一并露出来的还有他掌心里那个铜黄色的手炉。 言五看了一眼,笑着低头假装浸湿帕子,不往这边凑。 送手炉让梅一来送就行,何须梅盛早起跑这一趟呢。 “你人真好。”言佩儿双手接过,果然温温热热。 她捧着手炉侧脸贴上去,眼睛往上看梅盛,眉眼弯弯,“谢谢你。” 手炉被梅盛捧了一路,上面像是沾染了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冷梅香,很好闻。 梅盛蜷缩着指尖,别开视线不看她。 言佩儿看梅盛已经收拾整齐,便问他,“做生意是不是很辛苦?” 也要清晨早起。 梅盛疑惑,不明白言佩儿怎么突然这么问。 “买手炉要钱,买炭要钱,我早上吃的鸡蛋也要钱,处处都需要钱,”言佩儿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手炉,声音瓮声瓮气,“可我又不会赚钱,只能让你养。” 她抬头,再看向梅盛的时候,脸上已经挂着两行泪,“对不起,我太懒了,险些连累了你。” 她每天只需要上朝就可以了,她居然还不想早起。 梅盛微怔,看着言佩儿满是水雾的眸子,微微摇头,哑声说,“没、没事的。” 他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想给言佩儿擦眼泪,手都抬起来又缩回去,“别哭。” “我没哭,”言佩儿眨巴眼睛,挤掉眼泪,用手心接住,单手朝梅盛递过去,“我就是试试,看能不能变成珍珠。” 梅盛垂眸看,“变成什么?” “没什么……”言佩儿失落地看着自己掌心。 她以前身上有人鱼公主的设定,哭出来的眼泪都会变成珍珠跟钻石,佣人会趁她哭的时候,跟在她身后捡,捡到就可以拿去卖钱发家。 可现在,哭出来就只是眼泪。 那时候她不珍惜,如今没了这个设定,她才知道珍珠的可贵。 言佩儿刚才就想试试,看能不能哭一颗珍珠出来送给梅盛,结果失败了。 她连最简单的珍珠都给不了梅盛。 言佩儿丧了三秒,随后又攥拳重新打起精神,跟梅盛说,“我会好好当官的,把这个御史大夫一直做下去,这样你就不会被人欺负,我也不会害怕弄丢官职。” 虽然她很多事情都不会,但她可以学。她可能没有言大人那么厉害,但她会努力的。 她不能光指着梅盛养,就像言五说的,她也要保护梅盛,这样……她才不会被冻死。 “她怎么了?”梅盛完全不明白言佩儿是什么情况,怎么说哭就哭,说好就好? 言五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将热帕子覆言佩儿脸上,试图给她挽尊,“大人她比较真性情,您……习惯了就好。” 让人看笑话了,大人她当着梅公子的面掉眼泪,梅公子心里怕是要觉得她不是个女人了。 这丢失的形象可怎么挽回吧。 梅公子那样要强的男子,估计会喜欢那种能征服他的女人,而自家大人明显不是这样的强者。 言五操心死了,大人都三十三了,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暖被窝的夫郎呦。 洗完脸,按着往常的习惯,言佩儿会收拾收拾自己,恨不得擦个粉什么的,如今可能懒了,直接素着脸出门。 轿子停在外头,言佩儿从言五手里接过两枚热鸡蛋准备上朝路上吃。 临上轿子前,言佩儿余光瞥见梅盛站在一旁送自己,犹豫瞬间,手伸过去,“给。” 梅盛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见她把手伸过来,也将手伸过去,掌心朝上摊平。 有个沉甸甸热乎乎的重物掉在他手掌里,梅盛看了眼,是枚鸡蛋。 言佩儿把仅有的两个鸡蛋分给他一个,“再忙也要好好吃饭。” 她实在嫌冷,冬日早晨有风,刺骨般寒,说完她就赶紧钻进轿子里,怀着上坟的心情,开始她的早朝之路。 轿子走远了,梅盛才低头看自己的手。 修长好看的手指握住那枚温热的鸡蛋,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刚才言佩儿哭的时候,他丝毫没觉得她不像个女人,反而感觉十分可爱,甚至还想让她再哭一次…… 梅盛意识到自己想法不对,立马抵唇清咳,握着鸡蛋去书房看账本。 他以前没觉得言佩有意思,如今越相处越发现她像只娇气的猫,一只努力当官保护他的猫儿。 第038章 清晨卯时, 群臣整队入宫。 “言大人。” 言佩儿手遮嘴巴打哈欠,困眼朦胧地侧眸看过去,她仔细想了一下, 想起来了, “季大人, 怎么了?” 跟言佩儿搭话的是御史台的御史, 姓季, 五十出头, 是御史里的老人了。 季大人侧头朝身后看过去, 就接收到几个同僚的眼神, 她斟酌语言, 跟言佩儿说, “我们先前并不知道言大人您府中竟是这么个情况,您……受苦了。” “还行, 我受苦的时间短。”言佩儿借着袖筒遮掩,双手捧着手炉, 实话实说。 一想到还要三五十年才能退休, 言佩儿就觉得日子没了盼头, 言老爷子算什么, 她的晦气都还在后头呢。 季大人提起这个话题, 不过是方便搭话罢了,并不是真的关心言佩在言府过的如何。 三两句寒暄之后,季大人开口了, “言大人,廉鹤大人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可有新进展?” “冯阮昨日见了我,说有好些清贫考生愿意为齐敏作证, 她们有证据表明先前跟齐敏并不认识,入京后私下也没接触过齐敏,不存在拉拢的可能。” 因为本就是污蔑,所以不难查。 言佩儿说,“既然齐敏是被冤枉的,那我先前参她一事就是错的。” 虽然这事都是廉鹤在后面撺掇,可上折子的人的确是言佩,齐敏也确实因为这一折子而被贬官。 言佩儿虽然娇气爱哭,可她向来知错就改。 她想,言佩是个好大人,如果言佩真做错了,那她帮言大人跟别人认个错也没什么。 只是言佩儿把事情想简单了,有时候,人可以做错事,但绝对不能认错。 言佩儿可以跟齐敏道歉,但御史大夫不能。 御史大夫象征着御史台的权威,她若是错了,那她下面的御史们怎么办,她们的检举谏书皇上还会不会听,群臣还会不会信? 季大人就是为这事来找言佩儿说话的,“大人怎么会有错呢,大人只是在行事检举之责,先不说齐敏有没有罪,她就是无罪,您也可以参她。” 这本就是御史一职的职责所在,监管群臣。 如果怕参错了,怕得罪人,处处束手束脚,那还要御史做什么。 “大人,您可是御史们的表率,您是不可能犯错的,就算有错,那也是廉鹤的错。” 季大人道:“她身为御史中丞,没提前分辨事情真伪,便急着让您跟先皇上奏。这事深究起来,全然是她一人之错,您只是被奸人所蒙蔽罢了。” 言佩儿有些听不懂了,“你们不是跟廉鹤关系交好吗?” 怎么现在廉鹤就成“奸人”了。 “我们只是同僚而已,没有私交,”季大人连连摆手,话说得十分大气,“为了朝堂,为了天下文人,为了大梁,一个廉鹤算得了什么呢。” 廉鹤怀有私心参齐敏,她做错了吗?这对于齐敏来说可能很重要,但是对于她们来说无关紧要,谁让她们是御史呢,她们就是有参人的权力。 齐敏被冤枉只能怪先皇,怪她未查明真相就轻易定罪,不能怪御史检举有错。 现在齐敏一案重审可以,但言佩不能认错,御史们的检举之权却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失察”而被动摇。 “疑罪从有”是御史们的特权,若她们丢失了这一权力,以后如何跟冯阮一派的权臣抗争?她们文人清流一派如何在朝中立足? “大人只需记住,您象征着中正刚直,是天下清流文臣的表率就行,其余事情,我们帮您处理。”季大人怕弯弯绕绕的言佩儿听不懂,索性说得很直白。 言佩儿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可以稳稳当当做一辈子的御史大夫,至少目前来说,无人能取代她。 哪怕她脑子被砸坏了也不重要,只要人是健全的就行。 至于廉鹤—— 跟言佩比起来,廉鹤不够看的。 言佩少年成名,敢为天下言,能为众人语,所做所为没有半分私心,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民,试问朝中能有几位大人能做到如此纯粹? 没有。 言佩的名声已经立出去了,天下人都知道言佩是象征着公平正义的獬豸,御史们不能因为齐敏一事,而让言佩的这一形象受到怀疑。 牺牲一个廉鹤而保住御史台的权威,值。 若是有必要,给齐敏作证的那些考生,会不会“意外”死亡都是有可能的。世事无常,谁能保证一定会活到明日呢。 季大人不会觉得她们心狠,她们做这些都是为了更多人,为了天下人。 如果御史台的威严不在,所有谏书没了效力,那往后谁还会为百姓发声,谁肯监督群臣呢? 现在仅仅牺牲几人,就能保住这份“公平正义”,是值得的。 季大人说完后,跟言佩儿颔首行礼,抬脚继续往前走。 言佩儿没接触过朝政,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些。 她有些恍然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今天衣服穿的好像不对,宛如漏穿了最贴身的棉质秋衣秋裤,整个人都是空荡荡的冷。 像是有风透过布料吹在了她皮肤上,让她忍不住打哆嗦。 季大人好像知道她不是言大人,但又不在乎,她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敬佩的上峰,而是在叮嘱勒令一个呆傻的傀儡。 言佩儿可不傻,她智商211呢,她只是单纯而已,又不是单蠢。 她能听懂季大人话里的意思,那就是待会儿朝上不管说什么,她都不用站出来开口,有御史们在前面冲锋呢,她只需要站在后面做个摆设就行。 第66节 站着就能当三品御史,连脑子都不用动,听起来真好,适合她这种享受生活的人。 只需要听话,她就可以当御史大夫,只要她是正三品,梅盛在外面做生意就不会被人欺负。 言佩儿低头看自己掌心里的手炉,看着握住手炉的这双手,这双拿了三十多年笔杆子的手。 可言大人呢。 一心为国为民没有半分私心的言大人,她会高兴当个花瓶吗? 她要是知道自己真的错了,会因为御史台的威严和众御史们的特权而沉默吗。 “言大人,怎么站在原地发呆呢?”冯阮今天来晚了,竟是走在众人身后。 她白面团子一般的脸露出和善笑意,眯眯眼只剩一条缝,笑呵呵道:“您这脸色瞧着不对啊。” 冯阮示意言佩,“早朝快开始了,走吧。” 言佩儿搓着手炉,顶着寒风往前迈步。 她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冯阮,也说,“您脸色瞧着也不太好。” 冯阮笑了下,“府里有点事情,没睡饱。” 她夫郎王氏昨天情况不太好,夜里辗转难眠,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谁,半睡半醒间来来回回切换了三个人格,到凌晨才堪堪稳定。 王氏这种情况,冯阮怎么安心,坐在床边守了一夜,几乎没睡。 言佩儿皱眉,“那要好好休息啊,睡觉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冯阮只是笑,“刚才言大人站在原地不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跟言佩儿说,“别看咱俩是政敌,立场不同,可正邪黑白这种东西,谁又能完全分得清楚。好人也有坏的一面,坏人说不定也有好的一面。” 冯阮抄袖,步子也不快,跟言佩儿一起慢悠悠往前挪,“她们骂我是权臣奸佞,但我这个奸佞却关心你的脸色。你别管我目的如何,至少我这句关心的话语是真真切切说出口的,对不对?” 言佩儿觉得有道理,期待着问,“那我能信你吗?” 冯阮笑,“自然——” 言佩儿眼睛都亮了起来,跟找到靠山的小狗一样,差点摇尾巴靠过去。 然后冯阮补完后半句话,“不能。” 言佩儿撅嘴哼了一声,失落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冯阮笑意更明显了,“你怎么能信我,你我是死敌啊,我说不定是花言巧语想骗你呢。你看,你身边的廉鹤都信不过,你又如何信我。” “那我该信谁呢?”言佩儿说,“我想听我自己的,但又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到底是年纪小。 言佩儿今年才十六岁,她的人生里全是吃喝玩乐,充满着鲜亮色彩。 她若是开心,她今日可以临时决定坐私人飞机飞去小岛度假,飞到一半不开心了还可以再飞回来。没人会因此批评她,也没人会说她这样做是浪费资源。 她的世界里,所有人跟物都围着她转,她才是世界的主角跟中心。 可现在不是了,她变成了言佩,言老爷子不喜欢她,府中下人也排挤嫌弃她,身边的这些忠心的下属忠的也不是她而是权,她不再是地月关系里的那颗地球,她现在只是太阳系里的一颗小行星。 她现在会害怕丢失官职连累梅盛,会担心自己多问两句话别人会不会烦,也怕大梁没了她回不去了。 言佩儿低着脑袋,人生十几年,猛地站在黑暗中,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指腹揉搓手炉花纹,难得只撅嘴却没哭。 一个成熟的大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可言佩儿明显不是,她像是刚出校园的学生,大大的眼睛中透着清澈的愚蠢,主打就是真诚待人。 冯阮跟她多说了两句,“如果你心存疑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可以去问问小皇上的意见。君无戏言,她让你做的,一定是能保你性命的。” 如果言佩儿拿不定主意,完全可以去问梁夏,梁夏至少会让她活着,至于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外人看朝堂,只说大权握在她右相冯阮的手里,说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臣佞臣,然而实际上,朝政权力一分为二,她一半,文人清流中的御史们,也占有一半。 她代表的是所谓的“邪”,御史们代表的是“正”,但正邪二字,如何分得清呢。 小皇上要是想完全掌控朝堂权力,就得把正邪两股势力都握在手中,否则朝堂秩序失衡,权力会朝其中一方倾斜。 全是“清流”的朝堂,比全是奸佞还可怕。 冯阮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余的,全看梁夏造化。 她倒是希望梁夏能聪慧些,再聪慧些,强大到能撑起大梁跟这个世界的气运,如此,她也不必再等新皇出现。 要是苦苦寻不到周小神医,王氏离开的时候,就是她脱离这个世界的时候。 冯阮大步往前,就显得言佩儿步子小了很多。 言佩儿一愣,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对啊,既然她所处的环境不再是地月系,而是太阳系,那她就围着太阳转啊。 这个世界的太阳,就是梁夏。 “等等我啊。”言佩儿小跑往前,可能因为动起来了,她觉得自己身上恢复了热乎气,整个人又暖和起来。 梁·太阳·夏昨夜批折子批到半夜,困到一度以为自己看不见今天的日出了。 但再困,过了寅时,李钱就会来叫她起床上朝。 “‘影’昨天递了消息进来,说廉鹤是冯阮的人,参齐敏一事原本也是冯阮的主意。” 李钱跟在梁夏身边,皱眉低头沉思,“齐敏是礼部的人,冯阮针对她做什么?” 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能有什么可针对的。 梁夏提醒他,“近日来什么事情最重要?” 跟礼部有关的大事,除了埋先皇那就是春闱了。 “春闱!”李钱说完一怔,慢慢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冯阮把齐敏换下来,是为了安排自己的人插手春闱?” 舞弊受贿四个字,就差写在了李钱脑门上。 冯阮是不是收了别人的钱,所以想在春闱考场里安插自己的人手,然后通过舞弊一事,既能收到银钱,也能培养出自己的势力。 至少那些通过舞弊进入朝堂的新臣,会唯冯阮马首是瞻。 感情想要拉拢新臣的不是齐敏,而是冯阮啊! 这个奸臣! 李钱查看自己的第二个任务的进度条,果然前进了百分之三十。 齐敏一案重审,打乱了冯阮的计划? “李钱啊,你漏掉了一个人,”梁夏整理袖筒,温声说,“廉鹤。” “那个御史中丞?”李钱疑惑,“她这样的人,朝中多的是,不足为奇。” 树大有鸟落,冯阮就是朝中那颗最大的树,廉鹤这种鸟落她身上不奇怪。 梁夏叹息,看着李钱,“廉鹤不足为奇,可她身后的御史台呢?” “您是说冯阮在御史台安插了人手,借此削弱御史台的力量?”李钱想,“廉鹤这个棋子冯阮说舍弃就舍弃,想来也不是很重要。” 梁夏说,“御史台在朝中,地位丝毫不逊于冯阮这个右相,我娘不管政事的时候,还能采纳言佩的谏言直接处理了齐敏,你觉得因为什么?” 李钱回,“先皇懒得问,所以言佩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齐敏有问题,先皇就直接把齐敏革职查办了。事后在礼部尚书的争取下,齐敏才重回礼部当个整理文书的小官。” 这事李钱是清楚的,当时他就在宫中。 莫说老皇帝了,就是他都觉得言佩说得对。言佩那样的人,不为名不为利,如果参齐敏定是齐敏有错处。 言佩。 李钱抽了口凉气,陡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梁夏。 为什么言佩说齐敏有错,她们就觉得齐敏就一定有错? “冯相要是参陈乐时陈大人,我只会觉得陈大人是不是哪里妨碍到了冯阮的利益。可若是言大人参陈乐时,我只会觉得是陈乐时做错了事情。” 这便是差别。 梁夏悠悠叹息,“教你可比教陈妤松费劲多了。” 但又比教季晓兮简单一点。 李钱脸上一臊,格外的羞愧,他是真的不如梁夏啊。 但李钱好学,双手抱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朝梁夏作揖,“学生还请老师明示。” 梁夏抿唇笑了一下,半真半假的说,“我教你,你可得好好听啊。” 李钱,“自然,我都用心听的。” 他简直是用命在听了好吗! 梁夏说,“言佩跟御史台的这种隐形权力,从不摆在明面上,可又切切实实的影响着朝政。” “言佩一人,便有这种能力,何况她身后还有个御史台,以及众多御史们。” “御史们向来奉行‘疑罪从有’,当她们怀疑你时,你在御史台那里就已经是代罪之身。李钱啊,你难道只觉得朝上仅冯阮一人有权吗?” 梁夏问李钱,“你觉得冯阮跟言佩,在朝堂上,哪一个能真正影响到大臣的生死?” 要是之前,李钱绝对坚定地选冯阮,冯相只手遮天,除了她还有谁,如今却改了主意。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第二条任务是【让梁夏顺利掌权】,现在进度条前进了百分之三十,可能是因为御史中丞廉鹤被查了,而不是因为冯阮计划被扰乱。 齐敏一案重审,让众臣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御史台的谏书也不全是无误的。 现在廉鹤因一己私欲,撺掇言佩参了齐敏,可齐敏清白无罪,此事错在御史台,错在廉鹤,错在言佩。 御史台的威严被动摇,梁夏掌权进度条前进三十。 李钱之前一直拿冯阮当敌人,以为斗倒了冯阮就行。如今看来,想要完全掌权,得把右相的权力跟御史台的权力全收回中央才行。 “您是要让冯阮对付御史台?”李钱好奇。 梁夏双手习惯性往身后一搭,文文气气的一张脸抬起,微微摇头,“要靠言佩。” 这事靠不了冯阮,御史台的事情,需要御史台的御史大夫站出来才行。 “我昨晚收到几份折子,全是参冯阮的,”梁夏说,“参她的都是廉鹤的人。” “冯阮舍弃了廉鹤这枚棋子,心里不可能不清楚廉鹤会趁机报复,”梁夏此处没想不通,“以冯相的能力,明知如此却不在意,这说明了什么呢。” 第67节 “说明她有恃无恐?”李钱分析,“如今她一人之下,大权在握,免不得不把这些小鱼小虾放在眼里,所以懒得理会。” 毕竟搞御史台这种事情,对冯阮来说百利无一害,御史台这次有了危机,冯相位置只会更稳。 人在膨胀骄傲之时就容易飘,李钱在想冯阮可能是飘了,或是觉得廉鹤手里那点罪证根本参不倒她。 梁夏没应。 外头钟声响起,该上朝了。 梁夏总觉得事情还有一点点不对劲。 冯阮本来能直接弄死廉鹤,毕竟她动摇御史台权威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给自己留下廉鹤这个隐患。 这种感觉就相当于把刀递到敌人手里,等人来捅她,不像是冯阮这种人能出现的纰漏。 她能把外室藏多年都不让人看见,定然也能藏起自己的罪证。 可现在,她让人把证据送过来了,送到她面前。 梁夏感觉冯阮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可她不喜欢当棋子。 第039章 李钱,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上,老臣有话启奏, ”一御史站出来, “臣要弹劾右相冯阮。” 御史台率先发难, “我有两件事今日要问冯相。” 两件事情, 冯阮身上可疑之处, 何止两件? 冯阮身着紫色官袍, 立在文臣之前, 八风不动, 连个眼皮都没抬, “皇上, 她这纯属污蔑跟报复。” 梁夏醒困了,“哦?说来听听。” 她就爱听些热闹的, 如果不是不合适,她都想让沈君牧一起来听听, 他也爱热闹。 冯阮站出来, 朝梁夏微微拱手, “臣奉旨查齐敏一案, 而此案涉及到言佩跟廉鹤, 这两人一个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一个是御史中丞。” “臣不过秉公执法,这才得罪了众御史们, 遭到她们的弹劾。” “田御史,”冯阮转过身, 笑呵呵看向田大人,好言相劝, “您这做的也太明显了些,好歹等过两日案子定下之后再说,如此心急倒是显得御史台心胸狭隘做贼心虚了。” 田大人瞪眼,“你——” 冯阮这边有大臣出列附和,“皇上,御史台过于嚣张,谁敢查御史,她们便弹劾谁。长此以往,御史台便失去了最初的初心,不再是朝廷的眼跟嘴,而成了听不得半点风声的耳。” “皇上!”田大人陡然拔高音调。 正走神的李钱吓得一哆嗦,差点条件反射的问“爱卿何事”。 “爱”字都快说出嘴了,李钱才反应过来,田大人喊的是坐在龙椅上的梁夏,不是他。 梁夏听着呢。 田大人说,“臣弹劾冯阮一事,跟廉鹤无关,臣私下跟廉鹤也并无多少交情。臣今日之弹劾,只为公,只为民,不为己。”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是有备而来。 梁夏想磕着瓜子听,“说说,你因何事弹劾冯阮。” 田御史道:“臣一开始便说了,今日弹劾一共有两件事情。” “其一,事关冯相的功名。” “据冯相的资料记载,您自述出身平江,本是寻常人家抱养来的孩子,穷苦人家出身,后来一路六元及第,夺得魁首成为状元。” “是与不是?”田御史双手抱着玉板,随着说话逐渐抬头挺腰,昂脸看向最前方的冯阮。 这简直是开了挂的人生啊。 多少朝多少代能出一个六元及第的天才,大梁仅有的两个,如今一个是右相冯阮,一个是刚入翰林院的太傅蔡甜。 这些都是记录在官员档案中的,随便一查就能知道。 冯阮垂着眼睫没应。 田御史缓慢露出一个笑意,根本不需要冯阮回应,“可老臣着人前去调查过,冯相出身不假,平江一小县城也的确有这么个人。” 她声音悠悠,语调缓慢,“只是据邻里跟周边人说,冯相前二十年平平无奇,识字不多可谓是蠢笨憨傻,被关在后院驴棚之中,若不是捡驴吃剩的东西怕是早就饿死了。” 众臣愣住,这是冯相的过往? 梁夏也看向冯阮。 冯阮笑了下,望着田御史,神色意味深长,“田大人查的可真是仔细啊。” 御史台怕是早就握着她的这些过往资料了,之前之所以引而不发,不过是双方势力一致对外抵制宗室为首的梁佩罢了,如今梁佩倒台,一旦冯阮这边有什么事情让御史台不满,她们就会把这些放出来。 齐敏跟廉鹤的案子牵扯到了言佩跟御史台,如今只是在查,还没定案呢,她们便迫不及待的打倒她。 等冯阮停职待查,齐敏的案子就能轻飘飘的掀过去了。 冯阮不由感叹,谁说文人清流干净,您瞧瞧这心,可脏着呢。 田御史微微一笑,像是接下了冯阮的这句“夸赞”,“查冯相,自然要仔细认真。” 她说完,当朝跟所有人讲了冯阮的过往。 “冯阮”是被抱养的。 那户人家起初没有孩子,算命的说那家妻夫命中无女,可“冯阮”命中有个妹妹,于是她们领养了走失后的“冯阮”。 刚开始妻夫两人对“冯阮”属实还行,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 直到两年后,这家的夫郎生了一对龙凤胎。 有了亲生的,这个抱养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待遇并不难猜测,加上“冯阮”因嫉妒使性子,这家人就对外佯称孩子疯了,一直栓在驴棚怕伤人。 多年过去,真疯了的“冯阮”在一个寒冬险些冻死在驴棚里,因意外被邻居救活之后,这户人家便不好再栓着她,冯阮从此开始了她六元及第之路。 存够了报考费用,开始一路考,一路做所有能做的活。 帮同行考生背行李,替同行考生掌灯,撑过船扛过麻袋,这些苦活她都干过。 可饶是如此,依旧解释不了她为何从一个痴傻不识字的人,变成一个科科榜首的状元! 田御史就此发问,“冯相,您这功名是怎么来的?” “一个没读过书没进过学堂的人,是如何考得这般功名的?” 舞弊。 很多大臣的脑海里同时出现这两个字。 如今离春闱不过几日,“舞弊”二字最为敏感。 “冯相可以不用急着回答我的问题,”田御史道:“我还有第二问。” “珍宝阁想必各位大人都听说过吧,那你们见过阁主吗?” 珍宝阁,全京城最大的宝器铺子,金银玉器书画古玩,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就没有珍宝阁寻不来的宝物。 而且珍宝阁并非只有一家店,她名下诸多的金银散碎铺子,生意可谓是遍布大梁跟其他周边国家。 如果大梁的财富分成三份,国库占三分之一,其余人等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不过也是三分之一,而剩余的便是珍宝阁独占。 “若是有人见过珍宝阁的阁主,怕是就会发现,对方的长相跟我们的冯相,有足足六分相似,年龄也不过相差两岁而已。” 田御史满意的欣赏着所有大臣的脸色,缓慢说出她们好奇的那个答案,“冯阮跟珍宝阁的阁主冯宁,是亲姐妹。” 当年姐姐走失,家财顺势传给了冯宁,后来冯阮进京,名声慢慢响起,冯宁才见到走失多年的亲姐姐。 只是官商不能勾结,所以两人的关系知道的人很少,几乎屈指可数。 可就这,自称清流一派的御史台,都查的清清楚楚。 冯阮没看田御史,而是侧眸看了眼小皇上梁夏。 她本以为会在梁夏脸上看到惊诧跟别的异样神色,谁知道她文文气气的一张脸精神抖擞,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聚精会神。 显然是正听她的私事听的入迷,见田御史停下来了,还催道:“继续继续。” 冯阮,“……” 田御史也顿了顿,像是没想到皇上这么捧场,一时间她感觉自己像个说书的,讲的是“奸臣冯阮的过往史”。 “冯相既然跟珍宝阁的阁主是亲姐妹,此事为何不对外公开?你以此隐瞒关系做到了右相之位,这些年,珍宝阁没少在背后出力吧。” 如果冯阮公开跟珍宝阁的关系,那她最高位及四品,不能握有重要实权。 可冯阮何止四品,她手里一度拥有替先皇批阅奏折处理朝政的大权! 众臣又想到了一个词,买官。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都合理了起来。比如冯家人找到了冯阮,然后为了让珍宝阁的生意做的更大,于是花钱一路买官,从最初的七品官到如今的一品。 冯阮站在了权力的至高位,那珍宝阁行事会更为便利。 田御史慢条斯理地说,“这两件事情哪一件分开看都有问题,结合在一起问题更大。” 她道:“我今日只想问冯相,您的功名有几分真?您跟珍宝阁的冯宁是否是血亲,这些年您一路高升至右相,珍宝阁出了多少金银?” 御史台查到这两件事情的时候,兴奋至极,这简直就是冯阮的死穴,是她解释不了的东西。 一个是突然拥有的头脑,一个是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哪一个都能钉死她。 至于收受贿赂都是些小事情了,谁当官不贪啊,冯阮被称为奸佞之臣,众人能知道她不贪吗?这不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要说就说些大的。 再说受贿的话,冯阮若是手脚干净一些,可能都找不到证据,但这两件事情,御史台是人证物证具在。 从半年前,廉鹤背叛御史台投向冯阮开始,御史台便在筹备这些了。 因为言佩参错了人,她们需要别的事情,更大的事情,来遮盖此事。 她们原先也没想到,言佩会直接越过她们去参齐敏,更没想到先皇直接断了此案不给回旋的余地。 季田两位大人,那时候便开始合计,若是此事暴露该如何是好,言佩不能出错,御史台的权威更不能动摇,所以,冯阮只能去死了。 若不是今日此案重审,御史台不会贸然朝冯阮发难。 小皇上有手段有智谋,朝堂成了某一派的一言堂反而引起她的不满,不如她们跟冯阮彼此制衡,达成和谐的表象。 第68节 这是她们原本的打算。 可御史台始终没想到,事情会发酵的这么快。 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了言佩身上。她抽风了一样,在朝堂上疯言疯语的把廉鹤反手卖了,这才导致整个御史台后院主屋着火,急着用冯阮这两大缸水来救火。 田御史再次拱手行礼,“皇上,臣要问的就这么多了,臣这边有人证物证,若右相有何疑惑的地方,臣可以找人来跟她对峙。” 梁夏听完了所有的事情,看向冯阮,“你有何话说?” 冯阮只道:“臣行事无愧天地,功名清白干净,若是不信,尽管去查我当年的卷宗。” “那跟冯宁的关系呢?”田御史幽幽问,“莫不是这个妹妹也是假的?” 冯阮站出来,“臣是考完功名才知道自己的出身,所以不存在买官跟舞弊的可能,臣位及右相是臣自己的本事,跟珍宝阁无关。” 以往冯阮出列,身后会哗啦啦跟着一群人附和,如今放眼望去,唯有心腹站了出来。 往常那些跟在冯阮后面的人,今日竟低着头处于观望的姿态。 御史台的证据太足了,跟如山的铁证比起来,冯阮的口头辩解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她们听完这些,私心里已经开始怀疑冯阮功名跟官位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这世上有人会突然痴傻,但很少有人能一夜开窍连中六元,她们不信,这事不管说给谁听,都没人信。 比起仙人梦中指点,大臣们觉得冯阮利用冯家财富买官的可能性更大。 买官或是舞弊,冯阮可以自己选一项,只是无论哪一项,她这个右相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人都是利己的,知道冯阮要倒,她们的第一反应便是离这座危墙远一些,先观望观望再决定是扶还是推。 看着如今这场面,最满意的莫过于御史台的季田两人。 冯阮,毫无翻身的机会了。 她倒了,御史台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梁夏看向言佩,言佩儿睁圆了眼睛在看季田两人。 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御史大夫是不知道的。 季田两人参冯阮一事,半点风声都没透漏给她。以往这个出头鸟都是她来当,现在她被人挤在了后面,不留给她开口的机会了。 言佩儿想说什么,就见季大人朝她微微一笑,低声问,“大人,梅公子最近如何?” 言佩儿瞬间愣在原地,张着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是威胁吗? 是吗? 可她们不是“公正无私”的代表吗?怎么也干起了这种勾当。 季大人只是笑,田大人说完话退了回来,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言佩儿身边。 这个站位看起来像是众星拱月,拥簇着言佩儿,实则是钳制,防止她在今日乱说话。 如果言佩儿敢开口,季大人不惜以“手滑”为由,将手中的玉板“滑”到言佩儿的后脑勺上,让她再晕一次。 当御史台跟言佩之间发生冲突时,御史台要的不是一个敢言敢怒的言大人,而是一个听话的御史大夫。 言佩儿攥紧了指尖,低着头。她袖筒中还放着手炉,此时沉甸甸地扯着她身上的官服往下坠,犹如扯着她整个人往下沉一般。 朝上没了其他声音,所有人都看向冯阮。 冯阮像条被人拿刀尖钉在砧板上的活鱼,尾巴已经动不了,但还在苦苦挣扎,只求得皇上的一份信任,“臣冤枉。” 她喊冤,梁夏才开口: “传人证,传物证。” 人证便是从平江接来的邻居,她一眼认出冯阮,“这个眯眯眼最好认,别的地方都变了,唯独这双眼睛没变。人白了胖了,但眼睛还是这么小,就是她,那个李家的傻女儿。” 梁夏跟李钱齐齐扭头看冯阮的眼睛,冯阮努力把眼睛睁大了一点,……可落在别人眼里她不过是从眯眯眼,变成了拥有一条眼缝的眯眯眼。 徒劳无功啊。 邻居道:“十几年前吧,我听到隔壁院里有大动静,还以为是老李的夫郎偷人呢,就偷偷从后院翻进去看,谁知道是她差点冻死了,在敲墙求救。” 邻居指了下冯阮。 她本来不想救的,可冯阮看起来太可怜了,所以她喊来李家妻夫,说“你们的傻女儿快死了”。 谁知道这傻子不仅没死,反而跑了。事隔多年,邻居才知道李傻子也就是冯阮当了大官。 邻居哆哆嗦嗦把话说完,每一句都在印证刚才田大人的话,冯阮原本是个傻子,并不认识多少字。 第二个来的是冯家老宅的一房亲戚,她既是人证,也是物证,因为她长得跟冯阮很像—— 祖传的眯眯眼白胖脸。 跟这个邻居比起来,冯家来的人显然见过大场面,说话不哆嗦,人也不发抖。 来的这个叫冯苔,五十出头,身体康健。她是冯母的妹妹,算起来冯阮得叫她一声姨母。 冯母一脉就两个女儿,巧的是两个女儿都没有孩子,冯阮说是有个儿子,可到底没闺女啊。这说明什么,说明珍宝阁在冯宁死后会落到冯苔这一脉的手里。 可冯宁不按常理出牌,她恼恨冯家人害死了她夫郎跟女儿,死活不愿意从冯家过继血脉,说是这泼天富贵将来就是尽数散去,也不会给冯家人留有一文。 她任性至极,偏偏亲姐姐又是朝中右相,有冯阮的人保护着,导致冯家人怎么下手都弄不死冯宁。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搬倒冯阮,她们乐意出来做这个证。 冯阮没了,冯宁还会远吗? 冯苔恨不得冯阮今日就定死罪,这样冯宁举办的“品鉴宝物”活动便不能进行下去。 珍宝阁对外说举办此活动是选拔对宝物真假有辨别天赋的人,唯有冯家人清楚,这活动是冯宁给自己选继承人的。 冯家人本来就打定主意,冯宁不好杀,但参加活动的人里,谁最有天赋,便杀了谁以绝后患。 今日便是活动开始之日,结果在黄昏时就能出来了。 要是早上冯宁的亲姐姐死了,亦或是被定了罪,冯苔就不信那丫头还有心思选什么继承人。 “皇上,草民作证,她就是我姐姐的亲女儿,珍宝阁阁主冯宁的亲姐姐。这些年,她可没少跟珍宝阁来往,姐妹两人关系也很好,并未因分离多年而有半分生疏。” 冯苔给出致命一击,“冯阮从珍宝阁走的账,我都着人记下了,若是不信,可找人去查。” 每次冯阮快升官的时候,都会从珍宝阁取走一大笔银子,这银子到底去哪儿了? 买官了吧,行贿了吧,总归不可能拿出去撒着玩吧。 听闻冯相在外面好几房外室呢,若是没有银钱,如何“金屋藏娇”? 冯阮像是放弃挣扎,只垂着头,语言苍白无力,“臣没做这些,皇上您要信臣啊。” 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话要说,证据已然如此,她狡辩不了。 梁夏手搭在龙椅扶手的龙头上,“冯阮一案,着三司合力去查,一月之内,朕要结果。” 三司的三名大臣出来领旨,“是!” 证据已经摆出来了,但梁夏需要核实。 “这期间,冯阮停职待查,禁足府中,配合三司调查。” 冯阮垂眸,“是。” 季田两人闻言微微皱眉,彼此对视一眼。 事情多拖一天就有一天的风险,她们选择今日陡然发难,就是想打冯阮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言佩现在行事多变,御史台还没能完全掌控她,要是言佩儿这边出了点变故,御史台可全白忙活了。 田御史最先没忍住直接站出来,季大人伸手去拉她的时候,她人已经走出列。 田御史似乎忘了龙椅上坐着的人是何年龄。 季月明神色担忧,心里怪田姜太冲动了些。 田姜抬脚出来问,“皇上,证据已经板上钉钉,人证物证具在,为何还要三司去重审?一个月的时间,未免太久了点吧。” 李钱心里咯噔一跳,可能因为当过皇上,所以被人挑衅威严的时候,他心里最是不爽。 可御史们干的就是这个活。 李钱朝梁夏看过去。 梁夏手从扶手上收回,放在腿面上,抬眸朝田御史看过去,“田姜啊。” 她慢悠悠道:“朕的决定,何时需要御史台批准才能执行了?” “御史台的权力,高过皇权了吗?” 田姜被问到脸上,这才陡然回神,“臣不敢!” 她暗骂自己竟鬼迷心窍神志不清,完全忘了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小皇上梁夏,而不是那个昏庸的先皇。 她下意识维护御史台的威严,却忘了跟皇权比起来,御史台不过是被赋予监察之权的一个小小部门而已。 田姜双膝跪地,头磕在石板上,“臣失言了,还请皇上宽恕,臣只是太心急了,怕奸佞之臣有机可逃。” “你若是这般说,那便是不信我们三司的能力,”大理寺卿一个中臣,两边都不依附,此时站出来说,“臣倒是不知道,御史台何时有查案的职权了,人证物证居然都有,像是早有准备。” 众臣像是被人突然点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御史台越距了。 田姜上身伏地,几乎趴在石板上,“臣一颗心为国为民,饶是一时心急,也绝无僭越之意啊!” 梁夏目光再次朝言佩儿看过去,“关于冯阮一事,谁还有话要说?” 朝上没人言语。 冯阮一案虽然待查,但御史台的确已经把证据摆出来了,三司会审,只会审出冯阮更多的罪证。 今日这场言语权力的厮杀,终究是御史台赢了。 御史台简直赢麻了,说不定此事之后,连廉鹤都能顺势保下来,齐敏是否冤枉,重要吗? 冯阮今日要是被直接定了罪,往后御史台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一定正确。 御史台的威严,仅仅次于皇上而已。 可御史们,本就是不惧权威啊,她们干的就是顶撞皇上忤逆皇权的活儿。 众臣原本以为,这朝堂之上,是冯阮一手遮天,如今争斗一番,竟发现真正做主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御史台。 第69节 李钱环视一圈,满朝文武,那么些人,已经无人肯为冯阮出声,没有人顶着御史台的风往前走。 李钱叹息,正要开口喊“无事退朝”,就见梁夏微步可查地朝自己摇头。 她在等。 季月明也意识到皇上在等,等一个人站出来,就在她回过神的时候,言佩儿已经突然朝旁边迈了一步。 “我——” 言佩儿刚开口,就被季月明一玉板抽在后脑勺上,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白头晕想吐。 如今天色不过蒙蒙亮,光还没照在太和广场的地板上,别人看不见言佩儿被人敲了闷棍,只有言佩儿觉得疼。 季月明这一板子抽得极重,像是演练过无数次。言佩儿已经摇摇欲坠,身形不稳,季月明都已经做好打算,上前扶她,同时说“言大人旧伤未愈晕倒了”。 可偏偏,风一吹就能倒在地上的人,晃了两圈又咬牙站直了。 言佩儿疼到眼泪不受控制的在眼眶里打转,视线都是朦胧模糊的,她硬是掐着自己的大腿,艰难抬脚往前,像是顶着寒风前行,哽咽出声: “皇上,臣言佩,有话要说。” 她今日若是不说,下完朝就彻底没机会了。 第040章 今日之事, 对言佩儿来说影响不大。 不过就是当个听话的花瓶,她就可以享受正三品的待遇,可以不用处理公务, 甚至只需隔三岔五过来点卯就行。 整个人宛如进入半退休状态, 生活会快乐很多。 她只要安安分分当个哑巴, 就能完成任务, 就能苟到大梁崛起然后回家。 轻轻松松。 可对言佩来说呢? 言佩儿想, 那位被考生用砖头砸了脑袋还挂念着对方前途、让言五不要去追究的言大人, 应该跟季月明和田姜不同吧。 她那时可能就知道自己参错了齐敏, 只是来不及道歉认错, 匆匆交代的唯有不要难为考生。 这已经是她的选择。 她在参齐敏的时候, 应该是出于公心, 她只是想让考生不被权势所威胁,不必成为谁谁谁的门生就能站在今天这太和广场上, 敢在面对威胁利诱时抬起自己的头坚定自己的立场。 她并非是被廉鹤所蛊惑撺掇,她仅仅是不肯放过一个愿意为弱势力发声的机会罢了。 宁愿做错, 也好过不做。 言佩儿虽然娇气爱哭, 可如今她既然占着言大人的身体, 就不能因为懒惰怕事, 让“言佩”这个名字受辱, 让众人心里公正无私的言大人,成为一个懦弱畏权的傀儡。 这对言佩不公,她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言佩儿忍着泪, 咬牙站出来,大声喊: “皇上, 臣言佩,有话要说。” 不是言佩儿有话要说, 而是言佩有话说。 朝上安静了一瞬,所有的视线都顺着声音看向站出来的那袭紫袍。 冯阮抬眼看过去,眼里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言佩儿身上的气质,远远撑不起这身威严沉重的深紫色官服,明明是一个身体,却因灵魂不同,将同一件合身的衣服穿出两种感觉。 官服挂在她身上,像是哪里都不服帖,肩膀不对,腰身不对,连袖筒衣摆也处处不对。 明明还是那张脸,却让人觉得如今的言佩陌生且年幼,像个十多岁不谙世事的少女,穿起了一位三十三岁朝中重臣的衣服,那官服沉甸甸的压着她,十分不合身。 往日她在朝上疯癫娇嗔,又哭又闹,碍于不影响朝政,皇上没说什么,她们也就忍了。 可今天不同,事关右相冯阮以及御史台,容不得她玩闹。 季月明瞬间出列,脚尖越过言佩儿双脚半掌,借着拱手行礼的动作,袖筒往前一扬,几乎遮住言佩儿大半个身体,将她隔在身后。 季月明道:“皇上,言大人身体不适,臣怕她脑疾复发,想先请太医为她诊治。” 梁夏往下看,视线落在言佩脸上,只问,“言佩,你有何话要说?” 言佩儿强撑着,“臣要说齐敏一案。” 季月明脸色瞬间大变,连跪趴在地上的田姜都扭头看过来。两人齐齐看向言佩儿,哪怕光线不明,看不清两人眼底的威胁之意,但那股寒意却清晰的传递过来。 眼见着季月明又要出来阻拦,忽然被谁伸手拉了一把。 季月明扭头看过去,就对上陈乐时那张笑着的脸。 京兆尹府的右扶风,陈乐时,一个向来躲言佩儿跟耗子躲猫一样的人,竟不知道何时悄悄走到了前面,并伸手扯住季月明的胳膊。 “陈大人何意?”季月明甩袖,却没挣脱。 陈乐时笑,“季大人,言大人既然有话要说,您就让她说完呗,您这般阻挠,才是何意啊?” 她道:“言大人当初参我的时候,我都没像您这样拦着,莫不是言大人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 季月明下颚紧绷,看陈乐时的眼神恨不得吃了她,“事关御史台,陈大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陈乐时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只道:“如今你我她都站在这边朝堂上,为首坐着的是皇上,别说御史台的事,就是天下事都可以拿在此处议论。怎么,御史台不归朝堂管了,御史台的事情不能在这里说了?” 陈乐时,曾经的探花,为官多年圆滑善辩,能被季月明三言两语唬住? 别人怕季月明,陈乐时不怕,她今生唯一的冤孽就是陈妤果,至于公务朝堂以及私下里的品行作风,挑不出半分毛病,别人有把柄落在御史台,她可没有。 季月明被“朝堂”二字堵的说不出话来,整个人被陈乐时连拉硬扯拽到了一旁。 陈乐时对言佩儿道:“言大人有话尽管说就是。” 言佩儿一步都挪不动了,几乎被季月明遮在身后,如今季月明被陈乐时拉开,她面前瞬间开阔起来。 言佩儿含泪看了眼陈乐时,满满都是感激,心想看在她人这么好的份上,半年前被她家陈妤果炸粪坑的事情就不跟她计较了。 “臣同冯相查齐敏一案,有众考生愿意出来为齐敏作证,证明齐大人并无利诱考生招揽门生之意。” “所以,齐大人无罪。” 言佩儿说得很慢,所有人都能听清她的声音,“臣没有查明真相便随意参人,致使齐敏齐大人被贬谪遭受冤屈。此乃,臣之错。” “臣错在滥用职权参人,错在‘疑罪从有’,错在将检举当成了律法,未经查明便直接定罪。” “臣身为御史台的御史大夫都能犯此错,何况下面的众御史们。” “臣私以为,御史台的此项权力于朝臣来说不公,还请皇上收回。” 言佩儿眼泪滚落下来,疼到嘴唇都在打颤,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她想可能是自己太聪明了,毕竟她智商211呢。 疼痛委屈中,莫名多了几分骄傲自豪,不愧是她,连官话都会说了呜呜呜。 完了,全完了。 季月明心一沉,人在瞬间像是颓然老了很多。 她们搬出冯阮的两大罪,就是怕发生现在这一幕,谁知道,这后院里的火势太猛,到底是没捂住。 言佩儿要是疯疯癫癫颠三倒四的说,她还能说言佩旧疾未愈,可她条理清晰,与往日完全不同。 季月明抬眸看言佩儿,情绪复杂至极。她本以为言佩变了性子,娇气烂漫,可以随意把控,就算威逼不行,她还敲了闷棍,就这言佩还是站了出来。 她站在那里摇摇欲坠,却不肯带着“污名”倒下。 众人听完也是一愣。 可能之前对言佩儿的期望已经降到了最低,导致她说出这些正经话的时候,众人竟感觉很是意外跟惊喜,像是以前的言大人又回来了。 那身威严的官服穿在言佩儿身上似乎都合身了许多,众臣抬头去看的时候,宛如又见到那个言佩,那个愿意站出来为不公说话的言大人。 哪怕她边哭边说,变了以往在众人心底的形象,可她站在那里,今日愿意站出来请罪,便还是言大人。 谁说代表公正的人就必须一板一眼,边哭边说也不是不行。 众人莫名欣慰,虽然言佩儿她流着眼泪,但她没耽误说正事啊。 “皇上,”跪在地上的田姜开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言大人是被廉鹤蒙蔽了视线,这才一时没能辨别是非,您断然不可因为一个奸臣,就断整个御史台的罪啊。” 季月明也跪在地上,试图挣扎,“皇上,此乃廉鹤一人之错,跟大人无关。” 她们面上在为言佩儿求情,实则维护的不过是御史台的权力罢了。 言佩儿伸手指着她们,刚说完自己就准备咬别人了,她带着股“我看开了不在乎权力了,御史台的大人们,你们呢”的同归于尽意味,开始参田姜跟季月明。 没了官腔,全是含泪控诉的真感情。 “这两人参冯阮,根本都没跟我说过,到底我是御史大夫还是你们是御史大夫?这御史台谁说的算。” 陈乐时在旁边帮她总结,“此乃越级行使权力,属僭越之罪。” 季月明瞬间扭头瞪向陈乐时,陈乐时朝她拱手作揖,“臣实话实说,大人莫怪。” 言佩儿,“她俩上朝之前威胁我,问我梅公子最近怎么样。梅盛怎么样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说这话不就是想吓唬我!” 陈乐时帮着翻译成官腔,“季田二人试图用朝廷命官家属的安危,以此来恐吓朝廷命官。” 这两条罪,已经够定罪了。 可言佩儿委屈。 她站了这么一会儿,只觉得浑身发冷,双腿发软,唯有后脑勺热乎乎的,感觉像是有液体缓慢顺着发缝头皮流进脖子里,风一吹黏糊糊的。 声音已经开始发飘,她跟梁夏说,“皇上,她用玉板打我后脑勺……我头……” 梁夏反应最快,已经让李钱去喊太医。 陈乐时还在习惯性总结,“谋杀朝中大臣未遂,此乃三罪。” 她说完一愣,扭头看言佩儿。 言佩儿撑到现在已经是极致,风吹脑袋的时候,她恍惚间好像看了自己八百米的床,一片雪白。 意识模糊之际,只听见别人喊,“言大人!” 她没对不起言大人,她今日站出来了,认认真真当了一回言佩。 言佩儿当朝晕倒,陈乐时过去扶的时候,手从她脑袋后面摸到了一手的血,“皇上。” 第70节 梁夏站起来,向来温和的白净面孔,难得沉了下来。 群臣感觉空气冷到极致,一瞬间连头都不敢抬。 皇上,生气了。 行宫那么大的事情,她都没动怒,如今因为言佩言大人,而冷了脸,君王的威严尽数铺散开来,也让群臣清清楚楚意识到,她不是先皇,她眼里容不得沙子。 “来人,拿下季月明。” “是!” 罗萱奉旨上前,季月明瘫坐在地上,没有半分气力挣扎求饶。 冯阮凑过去看言佩儿,蹲下来喊她,“言大人?” 言佩儿没有半分意识,唯有一个手炉在倒下的时候从袖筒里滚落出来,陈乐时伸手捞过来,她掌心里言佩儿的血染红大半个手炉。 冯阮扭头看向季月明,眼神微冷,“季大人,多大的仇,值得您下这么重的手!” 她刚才被田姜参的时候,都泰然自若没变过情绪,此刻是真的冷下脸,想杀季月明。 群臣都开始怜惜起来了,刚才言佩儿纯属强撑着才说完这些话啊,这还是她们那个前两天怕冷不愿意下轿子,受气就得跺脚撒娇的小娇娇言大人吗。 季月明,你该死啊,你可真该死啊。你打她干什么,她往后不得提一次这事就得在朝上委屈一次! 她现在可不是那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子了,她现在是打碎牙得把牙混着血吐你脸上的娇气脾气。 太医来的很快,由大臣提着灯笼照明,蹲在人墙里,给言佩儿包扎脑袋。 伤在后脑勺,玉板是板,横面宽竖面窄,看这伤口,分明是用竖面砸的。 只能剪掉头发才好包扎。 “没性命之忧,只是什么时候能醒来,不好说,”太医给梁夏行礼,解释道:“言大人上次就伤了一回脑袋,这次怕是会引发旧疾。” 上次醒来虽然换了个脾气,但已经是万幸,这回如果运气不好,有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恢复神智。 太医本来想说可以找周小神医试试,听闻这位小神医能医白骨逆天命,一针下去,什么疑难杂症都能治。只是行踪不定,能见到他得他出手,全靠缘分跟运气。 这样飘渺的话,太医不敢拿在梁夏面前说,所以只讲自己诊出来的事实。 “朕知道了。” 言佩儿被送回言府,陈乐时看着手里染血的手炉,犹豫一瞬,也跟着去了。 今日朝上发生的事情,总要有人对梅府的人说明白。 早朝是卯时开始,如今已经辰时,还没结束。 东方天边的晨光顺着宫殿屋脊落在太和殿的地砖上,一寸寸吞噬黑暗,将光朝四面蔓延。 季月明跟田姜跪在地上,一时间半边身子在光里,半边身子在暗处。 梁夏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光线落在她明黄色的龙袍上。她站在季月明跟田姜身前,垂眸俯视,“两位,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臣一心为国,没有半分私心,自认不输言佩,”田姜道:“御史台监管群臣,上谏是臣的本职工作,臣不觉得做错了。” “你为国检举冯阮,摆出人证物证,此事没错。” 梁夏,“可这些证据非一日两日集齐,田姜啊,你告诉朕,你今日此举为的是国是民,还是御史台。这里面,当真没有参杂私心吗。” 梁夏垂眸看她,“你自认不输言佩,可言佩面对检举之错一事,是怎么做的?” 田姜被问住了。 言佩不在乎官声,不在乎官名,她只知道错了就得改。 就像一件破了洞的衣服,言佩想的是修补,田姜想的是遮掩,这便是两人的不同之处。 都为国为民,但言佩,更纯粹更无私,所以她才是御史大夫。 梁夏轻叹,“御史,是朕的眼睛,负责监管群臣。朕要看的更多看的更广,才算视野清明。可田姜,你同季月明宛如两只手,正在蒙蔽朕的视线,你还敢说此举是为国为民吗?” 田姜垂下头,弯了脊背。 梁夏看向季月明,季月明将沾着血的玉板从袖筒里抽出来,双手捧着微微往前,放在地面上,放在梁夏脚边。 她额头磕在地板上,上身几乎伏地,哑声道:“皇上,老臣,愿认罪。” 她们身为御史,却失去了初心。 本应为国,最后却成了为御史台。再大的御史台,都应该只是御史台啊,本末倒置的道理,季月明在看见言佩儿倒下的那一瞬间,才陡然明白。 什么才是为国,什么才是大义。 光从群臣身上拂过,笼罩整个皇宫,整个大梁。 天亮了。 这是梁夏上朝以来,时间最久的一次朝会。 梁夏双手搭在身后,抬眸朝众臣看过去,文气白净的一张脸,虽是青涩模样,却已经让人不敢直视。 十六岁的她,如今的威严已经远远超过了先皇。 她就像头顶的这片天光一般,从行宫至皇宫,慢慢笼罩着整个大梁。 “御史大夫言佩,降为御史中丞,暂代御史大夫之职。” “御史田姜贬至岭南,任九品县令。御史季月明,谋杀大臣,押入大牢。” “自今日起,众御史依旧担任监督群臣之职,只废除‘疑罪从有’之权。” “冯阮一案照例着三司查明,期限,一个月。” 众臣,“是!” 今日早朝,冯相跟御史台两败俱伤。 李钱拂尘搭在小臂上,站在梁夏身后,抽空看了眼任务进度条; [任务二:让梁夏顺利掌权。] [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 九十?! 冯阮还没定罪,就已经九十了?这不过短短一个朝会,任务险些直接完成。 李钱看向梁夏,连连感慨,好一招“狗咬狗”啊。 怪不得早朝前大夏就说今日成败要看言佩。 她果真算的准。 梁夏却皱眉,“事情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李钱疑惑,心道你都掌权百分之九十了,还不对劲? 御史台被削,冯相被停职,如今权力集中在梁夏手中又被她分散给六部,所以哪里还不对劲? “冯阮。” 梁夏想了想,“抽空要见见小艾草了。” 一些事情,得问问她。 李钱,“带太君后吗?” 提起沈君牧,梁夏敛去一身威严,声音都轻了很多,毫不犹豫,“带。” 得让沈君牧知道,跟着她有瓜子磕有热闹看,比待在连花都没有的将军府好多了。 李钱笑了一下,只是嘴角笑意还没扬起,余光就扫见地上的血迹,他心里有些不忍,问,“那言大人那里呢?” 按太医的说法,言大人凶多吉少。 梁夏眨巴眼睛,同李钱说,“你听说过周小神医吗?” 那自然听说过啊! 李钱道:“只是没人知道他在哪儿。” “言佩知道。” 梁夏留下这么一句话,别的不肯再提,不管李钱怎么问都不说。 她总不能告诉李钱,她是以前梦见的吧。 早朝散会,冯阮被御林军送回冯府,往日威风的右相府邸,今日被御林军团团围住,只许进不许出。 冯阮对于这事倒是看得挺开,还劝王氏,“多吃些爱吃的,你尝尝这个,看能不能尝出味道?” 都到这一步了,王氏哪里还有心思吃早饭。 他坐在桌边,没有半分食欲,只觉得就是山珍海味放进嘴里都味同嚼蜡,他平时爱吃一口汤包,今日却觉得那包子没味。 “我之前还劝你收敛一些,你不听。”王氏放下筷子,眉头紧皱。 他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外面的御林军却不是假的,冯阮如今停职在家也不是假的,总归是出事了。 冯阮看着王氏,他脸上气色如常,甚至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夫郎?”冯阮轻声喊。 两人离这么近,王氏都没听见冯阮的声音,还在担心冯府的现状,“现在可怎么办。” 王氏有些分不清心里的这份担心到底是担心冯阮保不住右相之位,还是怕冯阮因此丢了性命。 可王氏觉得自己从冯阮身上索取的唯有名分跟权势而已,他根本不爱冯阮,但这会儿为何心脏阵阵发紧,一听说冯阮被查,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担忧起来。 他掩饰性的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个汤包轻轻咬一口。 依旧没有味道,根本吃不下去。 王氏放下筷子,敷衍地同冯阮说了一声,便去陪猪儿子了,只留冯阮身着日常衣服,坐在饭桌边。 王氏走后,她伸手将王氏位子上的小碗端过来,熟稔地将他没吃完的汤包吃掉。 不能浪费粮食啊。 冯府说是家大业大,冯阮说是位高权重,可早饭桌上不过两笼包子一碟咸菜配两碗清粥罢了。 饶是寻常四品的官员,吃的都要比她丰盛。 “将府里值钱物件从密道送走变卖,卖了的银钱跟以往一样,以‘王冯’的名字捐赠出去,或布粥或赈灾,都行。” 第71节 红掌低头应,“是。” 他抿了下唇,犹豫很久,还是攥着指尖轻声问,“主子,主君是不是,也听不见了啊……” 从视觉,到味觉,刚才已经是听觉了。 冯阮没应,只垂眸慢慢将桌上的剩饭尽数吃完。 她胖是有原因的,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怎么能不胖呢。 冯阮不说,可红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默默红了眼睛,脸在肩头衣服上蹭了一下,低头下去办事。 一个月的时间,冯阮笑了下,她穿梭这么多朝代跟时空,扮演了无数的奸佞之臣,来来回回的被查办处死。 那些掌权者恨不得对她除之而后快,早上定罪,三日后便直接抄家。 这次倒是有些不同,跟那些皇上比起来,梁夏竟然是给她留的期限最久的。 足足一个月时间,够她好好善后离开了。 第041章 言佩儿被送回来的时候, 言五整个人都傻了,她站在府邸门口,眼睁睁看着言佩儿被几大大臣合力从马车上抬下来, 然后越过她身边送进府里。 陈乐时走在前头, 最先认出言五, 问她, “送进哪个院?” 言五愣怔怔站着, 眼睛看向紧闭双眼的言佩儿, 以及包在她头上的那块纱布。 天光大亮, 她能清晰地看见上面的沁出来的血, 鲜红湿润。 言五说不出话, 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站着, 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怎么努力都张不开嘴。 陈乐时见她受惊过度, 随手扯了个府里的下人,吩咐着, “给这几位大人前头带路, 然后去把你们主君找回来。” 言五已经这样了, 言佩儿又倒下, 现在家里要有个能主事的人。 下人跟言佩儿接触不多, 毕竟也是才刚搬过来,但言佩儿不是个刁难人的长相,逢人还爱笑, 就导致她们对言佩儿的印象还不错,并没觉得她怎么作了。 这会儿见清晨竖着出去的人突然横着回来了, 吓得哆哆嗦嗦,不过她们又比言五好一点, “好,……大人们这边请,言大人住这边,不跟公子住一起。” “我去街上喊公子,公子早上带梅一出去了。” 见里头安排妥当,陈乐时才再次看向言五。 这位管家今年都五十了,身体硬朗健步如飞,光看精神倒是比言佩这个三十多岁的人还有活力,只是如今凑近了看,才发现她两边鬓角花白,眼尾嘴角也带着皱纹,颧骨处已经长了老年斑。 听闻言佩是由言五带大的,这位管家也没娶夫郎,一心都铺在言家跟言佩身上了,如果刨去血缘关系,言五说是言佩的母亲都不足为过。 当娘的看见孩子好端端的出门上朝,哪里能接受她被人开了瓢抬回来呢。 何况上次才被人用砖头砸过,这次又被人打了。 陈乐时是有女儿的人,格外能感同身受,虽然她总说松果两人就知道给她招惹麻烦,可哪一回两个孩子有事情的时候,她都是最先赶到的。 陈乐时呐呐道:“言管家,言大人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您看那太医她都来了,您别太担心……” 这话她自己说着都难受。 陈乐时安慰的略显苍白,只朝言五拱拱手,准备跟进去看看情况。 万一就醒了呢,御医说保不准能不能醒,但没说一定不能醒。言大人福大命大,万一颠簸这一趟她觉得难受,就醒来跟她们哭诉抱怨了呢。 陈乐时抬手,言五才看见她袖筒上跟手上的血迹,心脏猛地一阵收缩,在陈乐时抬脚要离开的时候,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声音好像瞬间苍老年迈了很多,“陈大人,可否告知我,我家大人她怎么了?” 陈乐时把早朝上的事情事无巨细跟言五说了一遍,“皇上肯定不会放过季月明的,您放心。” “放不放过还有什么意义,”言五朝院子里看,人都跟着往后院走了,一时显得外头空荡荡的,“大人都这样了。” 两次都砸在脑袋上,就是铁打的头它也受不了啊,何况脑子这个地方,本来就金贵。 “谢陈大人告知。”言五郑重地朝陈乐时拱手作揖行了个大礼。 既谢她告知朝堂情况,又谢她摒弃前怨在大人出事时最先赶上前,所以她袖筒连同里面的里衣都染了血,抬手时便能看见。 陈乐时慌忙还了一礼,要是别府的管家,怕是没这个待遇,能让京兆尹府的右扶风尊称“您”并且行以长辈之礼,但言府的言五可以。 言五没回府中,而是直接抬脚出门,不知道去了哪里,“主君回来,劳烦大人帮我带句话,请他帮忙照看好大人,就算咽气了,三天之内,在我回来之前都不准埋,就说是我说的。” “好,这话一定带到。”陈乐时看言五大步流星朝南走,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 请神医,还是去特别灵验的寺庙里拜神? 陈乐时没等多久,言佩的夫郎梅盛就回来了。 她听闻过梅公子的名声,只是头回见他这么个人,外面都传言佩的夫郎丑若无盐,这才快三十岁了还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做生意,迟迟找不到妻主。 而且往常要是有什么宫宴,也是言佩一人来,情况倒是跟冯阮很像,所以都在说是梅盛模样太难看了,带不出门。 今日一见,陈乐时才发现外面的传言真的不能信。 梅盛是个个头很高的男子,光是看见他这身高就知道他迟迟找不到妻主是什么原因了,其次因为梅盛是梅家独子,导致他自幼跟母父从商在街头走动,这就成了别人嘴里的抛头露面。 至于长相,梅盛五官英挺俊气,倒是不太附和当下的审美,至于说丑无颜,那属实太夸张了些。 陈乐时朝梅盛微微颔首,把朝堂上的事情以及言五说的话都又给他重复了一遍。 “谢过大人了。”梅盛行了个大礼,陈乐时微微侧身,只受了半个。 跟陈乐时说完,梅盛便接管了府里的诸事,成了最有话语权的一个人。 可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不同于那些娇养在后院没见过风血的男子,亦或是跟言佩没什么感情,所以梅盛对于言佩儿被人打了脑袋一事,接受度倒是比言五好很多。 处事落落大方,并不逊色于那些名门出身的嫡子。 他回来后便沉着冷静的处理这混乱的场面,先是拜谢各位送言佩回来的大人,再是让人烧水给言佩净身换身舒服的衣服,最后是亲自送人到门口。 梅盛抬手行礼,“各位大人的恩情我不会忘记,改日定着重礼相谢。” 几位大人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梅主君照看好言大人就行,我等还等着言大人早日伤情痊愈尽快回朝呢。” 虽说现在的言大人性子有些怪异,但接受她这个性子后,竟觉得还行。要是朝上真没了她,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 等目送马车离开后,梅盛垂在身侧的手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 他回了后院,言佩儿已经被下人擦洗过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服,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安静的像是睡着了。 梅盛站在床边,垂眸看言佩儿。 她身下躺着的这张拔步床是从言府搬过来的,她欢喜坏了,搬来放好后就坐在上面拍了拍身侧,眼睛亮晶晶地昂脸看他,盛情相邀,“要不要坐一下,我让言五铺了好几床被子,特别软!” 她还一层层数给梅盛看,“我虽然不是豌豆公主,但我喜欢睡软的,躺上去就是满满的包围感,特别暖和。” “虽然呐,这儿的条件不行,但言五还是给我创造了条件,言五真好,你也很好。当然,我也不错啦。” 她说的可开心了,梅盛受她感染,嘴角挂着浅浅笑意,只是却没坐过去。 他跟言佩有名无实,怎么好随便地坐在她的床上,还和她一起,那未免过于亲昵些了。 梅盛当时还想,若言佩愿意,将来就这么过下去也不是不行。 所以他清早给她送了个手炉过来,她还他一枚鸡蛋,有来有往,日子可望。 可现在…… 梅盛不由朝桌边凳子的方向看过去,几个时辰前,坐在那里含着泪说要好好上朝保护他的人,一眨眼的功夫,便因为正义执言而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梅主君。” 门外陈乐时去而又返,她快步进来,“我忘了件东西,这个给您。” 陈乐时从袖筒里将那个染血的手炉掏出来递还给梅盛,“从言大人袖子里滚出来的,我当时伸手捞了一把,所以……” 所以才沾了这些血,可那个关头,陈乐时也来不及管一个手炉,便直接塞袖筒里了,她刚才没想起来,都走出一截路程才觉得忘了什么。 梅盛双手捧着接过,薄唇紧紧抿着,连道谢都忘了。 陈乐时自觉离开。 梅一本来看言佩被人打了脑袋,满头都是血,就已经红了眼睛,现在看那个染血的手炉,眼泪直接掉下来,呜呜着说,“她上朝的时候都拿着呢,没放在轿子里。” “我想自己坐一会儿,”梅盛双手合十拢住手炉,看向梅一,轻声说,“你帮我去门口等言五。” 梅一擦着眼睛往外走,“好。” 等梅一出去,梅盛才慢慢挪动双脚,轻轻坐在言佩儿的床边。 他掏出巾帕擦拭手炉,可血像是铁锈一般,不知道为何,怎么都擦不掉。 梅盛低着头,水痕滑落脸颊掉在手炉上,沾了水,帕子才擦掉那血。 他把手炉擦拭的干干净净,放在枕头边,洗过了手,才坐回来。 “言五说你不愿意早起,现在好了,总算能多睡会儿。” 梅盛垂着眼睫,“但只能,多睡一小会儿……” 言佩儿眉眼舒展,像是睡熟了一般,只有唇色苍白。 言五出去一天都没回来,太医倒是留在府里,可对于言佩这个情况她也束手无策,只能让梅家人给言佩儿喂点参汤水吊着命。 亏得梅家有钱,这要是在言府,老爷子估计就让人随便喂点水了。 言佩儿出这么大的事情,朝上不管寻常关系如何的大臣都让人来送了礼或是亲自来探望过了,唯有言家这一家子的血脉至亲没来问过。 像是不知道这事一般,不管不问。知道的两家是分了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死仇呢。 梅盛将办公的桌子摆在言佩儿床边,所有账本都改成了在言佩儿房里看,“本就没指望她们,来不来又何妨。” 梅一还是难受,“大人为国为民,他们一家真是让人心寒。” 已经黄昏,天色渐晚,下人进来点灯。 梅盛也是看见油灯亮了,才敢问梅一,“言五还没回来吗?” “没有,我还找人打听了一圈,没人知道她具体去哪儿,只说看见她朝城南去了。”梅一探头朝床上看,床上的人安安静静睡着,没有半分动静。 梅盛眉头拧紧。 他猜到言五去找谁了,这么晚没回来应该是没找到。 半年前,言佩第一次被人砸脑袋的时候,他当时做为言佩名义上的夫郎,自然也在旁边站着,那时就听言五跟言老爷子提,“您多出些银钱,让人去找周小神医来,定能治好大人。“ 第72节 老爷子却说,“大海捞针一般的神仙人物,你让我上哪儿去找。花银子找周小神医不就相当于花银子往海里撒吗,白费功夫。” 言五当时脱口而出要说什么,“往城——” 话还没说完,就听下人喊,“大人醒了大人醒了。” 言佩醒了正好截住言五的话,她才没继续往下说,后来言佩儿性子大变,人又娇气又作,什么带腥味的不吃,什么风太大不能走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老爷子这才着急,怕言佩儿丢了官位,说让言五花钱去请神医看看,要不然花钱去请道士来看看也行。 这怎么瞧怎么不像言佩啊,该不会是被妖魔鬼怪上身了吧! 言五可能是赌气,非说这就是她家的大人,只是活得更肆意了些,死活不肯找神医,说不能浪费救命的机会。 今日言佩儿再次被打昏迷,按言五对言佩的疼爱程度,除了找神医救命,没有别的事情能让她看都不看言佩直接出门。 只是这神医,要去哪里找呢。 外头天色渐暗。 冬日的天本来黑的就快,虽说如今已经进入二月份,可这还没到戌时天就要黑了。 今天不管是朝上还是街上都相当热闹。 老百姓对于朝上的事情关注不多,只听说言大人又被人敲了脑袋,天可怜见的,不知道这次醒来又会是什么性子。 对于言佩,百姓们下意识觉得她会醒,这要是换成奸臣,百姓们都该诅咒她长睡不起,这样朝上才能少个祸害。 “珍宝阁举办的活动你们去看了吗?” 朝上的事情对于百姓来说,自然比不过身边发生的事情—— 京中最大的宝器阁珍宝阁举办了“鉴宝”活动,第一名赏金千两呢! 活动分三天进行,今个是第一天,鉴别的是瓷器花瓶,明日鉴别古玩字画,后日才是玉器。 “那花瓶做的可跟真品一模一样,就这都有人能识别出来。” “那丫头也才十六七岁的模样,怎么就能一眼就看出来那瓶子是假的,真是神了。” “可能家里就是做这个的,一件两件能认出来也许是巧合,但她一共十个瓶子,也就花了一盏茶时间吧,就把假的全都挑出来。” 活动就举办在珍宝阁门口,搭了个高台,百姓们都能看见。珍宝阁财大气粗出手阔绰,今日凡是去看活动的,回去每人都能领两斤米一斤面。 这么实惠的东西,可比撒铜板受欢迎多了。 有人怀疑珍宝阁“鉴宝”是假,想给大伙儿找理由变着法送东西才是真。 怪不得珍宝阁近年来口碑越发的好,这么好的铺子,口碑怎么能不好呢,她赚的是有钱人的银子,然后无私发给她们这些没有钱的人啊。 “会不会有内幕啊,”有百姓议论,“我听人说,这次珍宝阁鉴宝是假,选继承人才是真。” “估摸着是阁主家里的人不同意,阁主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给自己看好的继承人办一个品鉴宝贝的大会,让众人看见她的能力,让她以本事服人。” “我瞧着不像,第一名那个丫头你们都没印象了吗,她不就是八方客栈里的跑堂吗,今个万掌柜还吆喝,让大家去给她家小跑堂捧场呢。”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那丫头叫季晓兮,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原来是咱们大伙看着长大的啊,这才几天没见,怎么觉得她变了好些,像是突然长大了。” 前段时间,年前吧,见着季晓兮的时候她还笑的很甜,就十六七岁的小丫头,虽然身世苦了些,可万掌柜人好,处处也护着她,这些年没怎么受过委屈。 但这次再见,感觉她好像一夜间长大了很多,气质跟模样都跟以往不同了,以至于她站在台上品鉴瓷器的时候,大伙都没想起来她就是季晓兮,还以为是阁主塞进来搞内幕的人呢。 那气质,俨然已经像个小阁主了,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看人脸色的小跑堂。 被众人议论的季晓兮也没想到自己会赢的这么轻松。 当时所有参赛者都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一个一个出去挑选真瓶子,最后用时短的挑的准的获胜。 她基本每个瓶子都扫了两眼,只两眼就能分出哪个是假的,轻轻松松简简单单,没有丝毫压力。 可能是她太厉害,导致当时珍宝阁三楼的窗户都打开了,好几人朝下看她。 季晓兮听人说,三楼坐着的都是珍宝阁阁主家里的人,想来是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这样发奖金的时候才不会认错。 季晓兮猜的不错,冯家人的确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但却不是为了给她发奖金,而是为了傍晚行凶杀人的时候,不至于认错脸。 至于赏金,……季晓兮死后,她们会给她多撒点纸钱的。 珍宝阁阁主冯宁想选继承人,那也得问问冯家所有人的意见。 冯苔清早去朝上作证,回来时比赛就已经开始了,只是看了半天,没一个像是能赢的,直到季晓兮上台。 她厉害的太明显了,以至于剩余两轮都不用比,便让人觉得她已经是第一名。 冯宁也在现场,对季晓兮也很满意。她像是对亲姐姐被扣在府里一事没有感觉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看活动看活动。 在季晓兮一盏茶功夫认出所有宝贝的时候,三楼窗户打开,冯苔站在窗边朝下看。 “今天动手吗,还是等三日后?”冯家人问。 冯苔眼睛眯起来,本来就小的眼睛彻底成了一条缝,她眼缝里看季晓兮,宛如在看一具尸体,“今天吧,免得夜长梦多。” 趁冯阮被关,趁冯宁分神,先把这个最有可能成为继承人的季晓兮弄死。 所以,季晓兮刚走到巷子口,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哨声。 是艾草的哨子。 季晓兮瞬间寒毛竖起,半步也不敢再往巷子里走。 有人要杀她,为什么有人要杀她?梁佩不是已经被关起来了吗,她没得罪别的人了啊。 季晓兮吞咽口水,不动声色地慢慢往后退,眼睛警惕地小幅度往两边看。 最近这些日子过得太好,好到她以为自己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一日一日的往前活,而不是在突然某一天,又回到了之前。 季晓兮意识到寒意逼近,头都不回,直接调转方向朝某处大路跑过去,边跑边喊,“救命,救命啊!” 她不想死,虽然已经死过了六次,可这次她是最不想死的一次。 这次她发现了万掌柜其实很疼自己,当女儿一样疼。 这些她以前都没主意到,还真以为自己没人疼没人要呢,原来她走丢的时候,万掌柜是会亲自带人出去找的,那前六次,她肯定也找了六次…… 还有,她见到了爹爹一样的窦氏,窦叔走之前把家都给她了,说让她有个能避寒落脚的地方。 还有艾草,虽然不爱说话,可却在每一次最危险的时候提前提醒她,让她有所警觉。 最后就是大夏跟松果了,这三人属实是个奇怪的组合。 文气书生一样面软无害的大夏,油嘴滑舌不着调的陈妤松,以及看着秀气文静实则暴躁的陈妤果,三人凑不出一副成熟靠谱的脸,但却救过她性命,是她心底的朋友。 跟以往当个享受的傀儡皇上比,季晓兮更喜欢现在的烟火气日子,她好不容易才感受到这些,不想再死。 她只想活着,所以她跑的比上次雪夜时还用力,跌趴在路上,都来不及感受疼就又连跑带爬往前。 追季晓兮的一共十人左右,就怕弄不死她。 她们原本将刀藏在身后,躲在季晓兮回家必经过的巷子口暗处,就等季晓兮迈进巷子里然后将她乱刀砍死。 谁知道猎物即将靠近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哨响惊跑。 几人对视一眼,索性将刀抽出来,直接去追季晓兮。 趁着天色渐暗,将人杀了。 季晓兮不会功夫,又摔倒了一次,几人笑起来,刀都举高了。 凉意几乎贴在了脖子上,季晓兮头都不敢回,咬着牙往前跑。 救命,救救她,她不想死,她这次最不想死,求求了。 就在这时,季晓兮忽然听见熟悉的马车声呼啸而来,以及伴随着熟悉的腔调,“趴下——!” 季晓兮条件反射一般,熟练地往地上一趴,双手抱头,并且用胳膊紧紧夹住了耳朵。 好像有什么东西卷着风从她头顶飞过,伴随着身后一声巨响的“嘭”声,季晓兮整颗心都踏实下来。 得救了。 带着火星子的“球”飞过来的时候,十人还以为是暗器。 “啥玩意?” “不知道啊。” “砍了再说。” 有人举刀去砍,其余人昂着脸看,然后……世界都清净了。 季晓兮从地上坐起来,扭着头往身后看,什么也没有。 哦,还没掉下来呢。 她抬头往上看,两个瞬息后,“噗噗噗”天上下人一样,十人噗通掉下来,砸在地上,哎呦出声。 马车照例停在季晓兮面前,那马像是认识了季晓兮,朝她打招呼一般,低头对着她的脸喷出热乎乎的鼻息。 季晓兮,“……” 陈妤松嘿笑着从车上探头看她,大声喊,“没受伤吧?” 季晓兮跟着昂脸喊,“没有,我没聋,不用喊这么大声!” “没聋你跟着喊什么。”陈妤果纳闷。 季晓兮,“……”也是哦,她被陈妤松给传染了。 陈妤松笑着从车上跳下来,伸手扶起季晓兮,“巧不巧,又救了你一命,你要是个男子,不得给我以身相许啊。” 季晓兮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巧,太巧了,没有你们我这次就真死了。” 艾草救不了她,她自己也不会武功,这十个人每人一刀都能把她戳成刺猬。 “上次是真巧合,这次不是,”陈妤松伸手揽着季晓兮的肩膀,好姐妹一般熟稔,“大夏怕你有危险,让艾草帮着照看你呢,我俩也是提前收到艾草的消息,这才赶来救你。” “呜呜呜大夏,”季晓兮快哭了,大夏救了她好几次啊,她感动的说,“那我应该对大夏以身相许。” “那怕是不行,她有喜欢的人了,”陈妤松把季晓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嫌弃道:“而且你又不是男的。” “女的就不能以身相许了!”季晓兮表示,“我这条命以后就是大夏跟你们的了,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招呼一声就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谁要你赴汤蹈火了,”陈妤果手里拎着条麻绳,“你好好活着就行,大夏就喜欢看人都好好的活着。” 陈妤果手脚麻利,捆粽子一般将十人的手都捆在一起,看着这群脸色乌黑的人,嘿嘿笑着,“发财喽发财喽,都给京兆尹送去,说不定能领点赏钱。” 十个黑人,“你说啥?” 第73节 “我说我是你奶奶!”陈妤果大声喊。 “她说她想她奶奶了。”其中有一人出声。 陈妤果,“……”玛德智障。 她已经让人去京兆府喊人了,这十个人,马可拉不动。 “你是跟我们去陈府凑合几天,还是回去住啊?”陈妤果问。 季晓兮有些犹豫,她总不能在陈府躲一辈子,“到底是谁要杀我啊?” “你真是个单纯的小可爱啊,”陈妤松怜惜地拍拍她的脸,“你在珍宝阁门口大放异彩时的脑子呢,下了台全丢了?” 季晓兮像是被陈妤松拍醒,陡然反应过来,“是珍宝阁的人!” “就千金,她们至于吗。”季晓兮颇为嫌弃。 “不是千金,是继承人,”陈妤松怜爱的多讲了几句,“你要是能得第一,将来这珍宝阁说不定就是你的了。” 季晓兮眼睛慢慢亮起来,“珍宝阁,是我的了?” 那可是珍宝阁啊!富可敌国的珍宝阁啊! 珍宝阁要是她的了,她就能报答大夏的恩情了,她是不能以身相许,但她可以以钱相许啊! 养兵不得用钱,兵器不得用钱,建设大梁不得用钱,干啥不得用钱啊,她要是有钱,她的钱不就相当于大夏的私库吗! 季晓兮人都振奋起来了,仿佛她现在已经不是小跑堂,而是珍宝阁的阁主了,范儿都摆了起来。 陈妤松一看季晓兮这表情,就知道天才黑她就开始做梦了。 陈妤松伸手拍季晓兮的脸,“喂,孩子,你听见前提了吗?第一,前提是你能活着得第一。活着,和第一。” 季晓兮明显没听见“活着”二字。 陈妤果双手抱臂,纳闷,“她是不是被余波炸两次,炸傻了。” “少往自己身上揽锅,一般这种情况,咱们都要默认她本来就不聪明。”陈妤松单手遮唇小声说。 陈妤果点头,“有道理。” 与其反思自己,不如挑剔她人。 季晓兮眨巴两下眼睛,昂首挺胸,“跟大夏说,我肯定会得第一的!” 珍宝阁必然是她们的! “……我们又不进宫,怎么跟她说?”陈妤松睨季晓兮,不会真傻了吧? 大夏现在是皇上,住皇宫里,她俩马上要参加春闱进贡院,这时候进宫,不摆明写着“蔡蔡,考题,透透”。 傻子也知道避嫌啊。 季晓兮才想起来这事,讪讪笑,“那我先得第一吧。” “是你先活着。”陈妤松摇头,这孩子考科考肯定不行,抓不住重点。 人要是死了,第一名又有什么用。 季晓兮左右看,“我要是继续住这儿,会不会半夜被人弄死啊?” “应该——”陈妤松拉长音调,见季晓兮吓得变了脸色,才笑着继续说,“不会。” 她看了眼天色,“蔡姐也快散班回来了,有她在你就放心吧。” 陈妤果也道:“老蔡的功夫虽然不如大夏,但这几个杂碎她还是能收拾的。” 而且季晓兮被刺杀的消息艾草已经送进宫里了,保不准九号这几天会过来守着季晓兮,所以她相当安全。 “我们春闱结束前不能见蔡姐,免得别人传闲话。”陈妤松见京兆尹衙门的人来了,便带着陈妤果坐上马车,从别处绕路走,“跟甜甜讲,我们会好好考的。” 刚回来的蔡甜,……谁是甜甜? 蔡甜穿着官服刚回来,季晓兮仗着她的胆才敢再次进巷子。 先前呼啸而来的马车,再次在夜色中呼啸而去。 只是这次绕路,正巧经过言府门口。 陈妤果往外瞥了一眼,喊陈妤松,“姐,停车,有个小孩在言府门口坐着呢。” 陈妤松疑惑,勒马停下。 两姐妹探头看过去,就见原言府门口灯笼下面的台阶上,坐着个少年,十五岁左右,双手托腮,像是在等谁回来,又像是没进去门被人赶出来了。 少年身边放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看起来像是药箱。 “你怎么蹲在这儿啊?”陈妤果跳下车,提起衣摆蹲在少年面前,“你是要进去还是没进去啊?” 这言府她可太熟悉了,上次刚炸完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人当场抓住。 大夏那个鬼机灵,递给她一个“我去找救兵”的眼神,麻溜跑了,只剩她没跑掉。 少年歪头看陈妤果,一张白嫩圆润的娃娃脸透着疑惑,盯着陈妤果看了好久,才眨巴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别开视线。 他不想进去了,他只是在等一个人,等着救一个叫言佩儿的人,但他刚才还没进去就被人给赶出来。 周鱼鱼,哦也就是别人口中的周小神医,其实不会说话,可他手语又比划的很差劲,导致他比划出来的手势他不知道什么意思,对方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好难啊,这个世界好无聊啊,他都想换个世界去玩了。 第042章 周鱼鱼双手托腮坐着, 目光从陈妤果脸上移开,开始看夜色。 今日月初,上弦月细细窄窄一条, 本就不够明亮, 现在又被乌云遮住, 月色光辉暗淡, 一副不显眼的模样。 待乌云吞噬全部月光, 言佩儿怕是就要有难了。 她的灵魂融入这个世界, 在完成任务前是暂时回不去的, 要是肉身死亡灵魂无处可依, 最后只会变成一个幽灵, 慢慢在这个世界消散。 她任务失败, 另一个的世界的言佩也会受到影响。 周鱼鱼秀气的眉头皱起来,娃娃脸露出苦恼神色, 他这具身体欠言佩一个人情,他既然接管了身体就得还这个人情, 要是迟迟找不到言佩儿救不了她, 这份因果就还不上。 到时候如果一下子影响了两个世界, 他得做多少任务才能补上这个漏洞呀。 生活不易, 鱼鱼叹息。 “怎么样, 问清楚了吗?”见两人迟迟没动静,陈妤松跳下马车看过来。 陈妤果单手遮嘴,扭头跟身后的陈妤松小声说, “姐,这怕是个小傻子。” 嗯??!! 周鱼鱼瞬间扭头瞪陈妤果, 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脸颊鼓起来眼睛睁圆,虽然没说话,但全身上下都写着“你才是傻子”! 他生气的时候,格外像条金鱼,就差撅嘴朝人吐泡泡糊对方一脸水了。 陈妤果惊诧,也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挠了挠鼻翼,“原来听得见啊,那就是不能说话了。” 陈妤松双手抱怀,眯着眼睛看了眼言府的招牌,猜到什么,“言大人搬走了,现在老宅中住着的只有她妹妹跟她爹,以这两人的德行,估计不管谁来找言大人她们都不会搭理。” 陈妤松低头看周鱼鱼,“你要是找言大人的话……” 陈妤松犹豫了一瞬,看了眼周围,做出决定,“我们送你去梅府吧。” 黑灯瞎火的天,又这么冷,让他在言府门口坐一夜,保不准会出什么事情,陈妤松遇见了也不能不管,不然良心不安。 马上春闱,权当行善积德了。 陈妤松在努力跟作弊之间,选择了做法。 “求菩萨保佑,信女今日行善两次,务必让我跟果子高中,阿弥陀佛。”陈妤松在边上神神叨叨。 为了榜上有名,她连死了多少年的太姥姥都求上了,甚至特意让果子在太姥姥的坟头上点青烟…… 效果倒是不错,除了差点炸了太姥姥安宁了很多年的坟头,以及被家中长辈拎着拐杖追着打以外,光看坟头冒青烟的结果,还是挺吉利的。 陈妤果大拇指反手点马车,示意周鱼鱼,“走吧,我们送你一程。” 亏得是遇见她俩,这要是换成别人,直接拐了卖进青楼里都有可能。 周鱼鱼扭头看了眼身后的言府,又抬头看天上的月色,最后只得拎起自己的药箱跟两人走。 她俩最好是带他找到言佩儿,不然他毒哑她们! 上了马车,周鱼鱼抱紧自己的药箱贴着一侧车厢坐,眼睛狐疑地看向陈妤果,目露疑惑。 他虽然不能说话,但长了一双特别灵气的眼睛,什么情绪都清清楚楚透过眼睛传递出来。 陈妤果在鼓捣东西,见他盯着看,就跟他说,“这个叫仙女棒,弄烟花的时候顺手搞的。” 陈妤果也想试试效果如何,“我放给你看看啊,就当刚才说你是小傻子的赔礼了。” 她点燃手里细长的小木条,然后撩起车帘,示意周鱼鱼看。 因为条件有限资金不多,做出来的仙女棒颜色只有白色,但点燃的时候,火光劈里啪啦四溅,倒是跟真的仙女棒相差无几。 周鱼鱼一直在完成古代的kpi,导致他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么现代的东西了。 这跟炮仗不同,这个会像火花一样绽开。 周鱼鱼两眼放光,嘴巴张圆,又惊喜又欢喜。 好看。 陈妤果有些得意,“再给你放一个哈~” 她本来是随手做的,想着送给大夏,留她哄小太君后玩,但是看周鱼鱼一脸捧场模样,没忍住一连点了好几根。 于是有路人就瞧见一辆马车一路火花带闪电呼啸而过,像极了神话故事里的神车。 周鱼鱼看得高兴,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全是亮起来的烟火光亮,甚至双手鼓掌,示意她再来一根再来一根。 可惜一共五根,全点完了。 幸好大夏不知道她做了仙女棒,陈妤果莫名心虚。 “我还做了烟花雨,”陈妤果声音小小的,怕陈妤松听见,跟周鱼鱼道:“彩色的呢,到时候要是有剩下的边角料,我再多做几个带颜色的仙女棒给你玩。” 周鱼鱼小鸡啄米连连点头,这么好玩的东西,是要多做一点。 第74节 他想了想,从药箱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个秀气的字: 周。 陈妤果借着车里微弱的灯笼光亮才瞧见他纸上写了什么,“你姓周?” 周鱼鱼点头又摇头,原身姓周,他没有姓,他代号是a,鱼鱼是他有自己的意识后,给自己取的名字。 周鱼鱼是快穿任务者,他的任务是“医”,游走于各个需要神医但又没有神医的世界,去救那些对世界气运有影响的人。 他们任务者里最高等级的是s,向来执行的是最高难度“权”的任务。 或是炮灰,或是反派,或是善人,身份不固定,但目的相同,就是帮这个世界的“根”茁壮成长,让她从小苗苗长成大树,最后能支撑起这个世界的气运,庇佑这一方百姓。 不然“根”死了,万物没了气运庇佑,会慢慢丧失生机。 到时候人性嗜杀贪婪的本性会被无限放大,战火不断万物凋零,最终走向灭亡。 当“根”消失的时候,这个世界也会被异势力入侵,成为它们堆放垃圾的垃圾场。 一个小世界的消失不重要,可如果很多小世界都消失了,那世间就会少了生气,他们的体系也会收到影响。 主神没了生命力会死机,他们这些任务者也会变成一串数据,从而被历史抹去。 周鱼鱼看陈妤果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异世界过来的,原身或是死亡了因为机缘巧合被吸入此地,亦或是跟他同僚“系统”签订了协议,过来辅佐供养本土的“根”,直到完成任务才能回去。 不管是哪一种,都算他同事。 “我姓陈,叫陈妤果,外头驾车的人是我姐陈妤松,”陈妤果收起纸,跟周鱼鱼说,“你是不是来投奔亲戚的啊。” 陈妤果略显心虚,“那啥,言大人她吧,半年前变了个性子,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也不一定能不能认出来你。” 陈妤果坚决不承认这是自己炸了言府粪坑的问题。 她看周鱼鱼,见他年纪小,便说,“到时候梅府你要是住不下去,可以来陈府找我们。” 她—— 给他安排个活儿,至少能活下去 陈妤果想,把他卖进宫里给大夏打工,总比被人卖进青楼里好吧! 她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好人啊。 至于收留他,……开玩笑,她每个月几文钱的月钱,连仙女棒都搞不起,哪里养得起他。 周鱼鱼哪里知道陈妤果想把自己卖进宫里当小太监,还一脸开心地看着陈妤果,连连点头。 跟住在梅府比起来,他更想看彩色的仙女棒! 陈妤果也很开心,看着周鱼鱼,心想这要是送进宫里,自己多少能落点银子吧,到时候她跟这小金鱼五五分,简直两全其美啊。 马车停在梅府门口,陈妤松下去敲门。 梅府里,言五已经回来了。 她一身风霜,站在床边,人都老了十岁不止,“我去城南找了,没找到。” 几年前,有个娃娃脸的小少年提着药箱,过来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着: ‘我欠言佩一个人情,将来若是她有性命之忧,往城南方向寻我。’ 落款:周。 那时候言五只当是个玩笑,谁家的小公子没看好,过来神神叨叨逗她玩。 但笑过还是把纸收了起来,随手夹在一本书里。 后来,周小神医的名声越来越响,言五开始想起那张纸,便把它从书里拿出来好好保管,以防万一。 半年前,大人被砖头砸了脑袋的时候,言五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正想着去寻周小神医呢,大人她就醒了。 言五还当大人她是福大命大,这才靠自身挺过了一劫,谁承想真正的劫难竟是半年后的今日。 言五白天沿着城南的方向一路走,找了一天,始终没见到周小神医。 有人说,要是从清晨开始找,到黄昏还是没能遇见周小神医,就说明没有这个缘分。 此人可遇不可求,能碰见他救命,属于命里有这个造化,但不能强求。 言五不明白,这信明明是周小神医给的,可为何就找不到他。 到黄昏时,言五急着赶回府里,当时心里想着万一小神医已经在救大人了呢。 可如今已经戌时,离黄昏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府中上下没人见过一位姓周的少年。 言五怔怔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黄旧的纸,缓慢展开的时候,手指都在抖,“许是,没有缘分了。” 她脸色很是平静,可能满心的希望在一步步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消耗殆尽,走到床边看见床上的言佩时,言五已经做好陪她而去的打算,所以无悲无喜,一脸平静。 她把纸双手交给梅盛,认真地说,“大人跟公子一直有名无实,如今大人这个模样,也不好再拖累公子了。” 言五本来是想撮合两人的,可现在这样,她怎么能连累梅公子呢。 言五的意思是,梅盛可以提和离,她代替言佩同意。 她手里还存了点银钱,至少能给她和言佩买个好一点的棺材跟墓地,走的体体面面。 梅盛皱眉,没接言五递过来的纸,而是看向床上的人,以及枕边的那个手炉,垂在身侧的指尖攥起,轻声缓慢道:“我梅盛,素来只有丧妻,没有和离。” 言佩就是躺在床上需要用人参吊命呆一辈子,他都认了。 言五缓慢抬手,朝梅盛行了个大礼。 大人也算为国而死,皇上想来会追封她,到时候靠着这死后殊荣,也能庇护梅盛到老,算是偿还了他这份恩情。 屋里一时无言,气氛略显压抑悲伤。 就在这时,梅一从外头跑过来,说,“少爷,陈家嫡小姐陈妤松陈妤果来了,两人还带了个少年,说是言府门口捡到的,可能是咱家大人的亲戚。” 言五本来低着头慢慢折纸,听到这话猛地抬起脸,眼里映着一点烛光,格外的亮。 她哑声问,“少年,多大年纪?” 梅一想了想,“十五岁左右,娃娃脸,葡萄一样黑圆的眼睛,提着个小箱子。” 梅一心里犯嘀咕,该不会是大人的私生子吧,应该不会吧。 言五抬脚就往外走,脚步有些踉跄,但背影透着股向生的希望。 是他,算算年纪,一定是他。他十岁时就是张娃娃脸,现在肯定也是张娃娃脸。 梅盛扭头看向床的方向,薄唇抿紧,呼吸都无意识轻了很多。 一定要是周小神医,一定。 言五几乎是一路小跑迎到院子里,陈妤松走在前头,陈妤果并肩跟小少年走在一起,言五只一眼就认出对方,“小神医。” 她拱手迎上前,长作一揖,哽咽出声,因为绝处逢生太过惊喜,以至于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求、求小神医救救我家大人。” 周鱼鱼伸手轻轻拍拍言五的肩膀,示意她前面带路。 总算找到人了,言佩儿运气好,还能活。 “周小神医?”陈妤松抽了口凉气,桃花眼都睁圆了,伸手直拍陈妤果手臂,“果子果子,咱俩捡到宝贝了,那可是周小神医,周小神医啊。” 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神医,就这么被她俩在言府门口捡到了,果然善良是有回报的。 陈妤果茫然,“啊?那小金鱼这么厉害吗?” 这么厉害的人要是卖进宫里,那岂不是可以问大夏多要点钱? 许是听到两姐妹的声音,周鱼鱼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得意般地抬起下巴: 哼~ 陈妤果她才是小傻子,他这么厉害,她都不知道。 周鱼鱼来到床前,就能看到言佩儿面上无常,躺在那里像是熟睡一般,但其实生气已经很少了。 他打开自己的药箱,里面是各种银针。 银针平平无奇,能救活人的是他自己。 陈妤松跟陈妤果好奇,毕竟来都来了,也不在乎这么会儿功夫,便都凑到屋里,跟言五梅盛一起看周鱼鱼救人。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三针下去,言佩儿开始皱眉,屋里响起了抽气惊喜声,但谁都没敢说话,全聚精会神地看着。 五针下去,言佩儿开始哼哼。 言五无意识往前走两步。 最后两针扎完,周鱼鱼收针的那一瞬间,言佩儿的灵魂瞬间归位,身体跟着拔针的动作,一个猛子从床上坐起来。 陈妤果看得目瞪口呆,直呼,“卧槽卧槽卧槽!” 别的形容词她实在想不起来了,一时间唯有这个两个字能表明她震惊的心情。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啊,植物人都能救活! 那她太姥姥……哦,她太姥姥都是堆白骨了,怕是不太行。 陈妤松也傻眼了,神医不愧是神医,不怪外头传的那么邪乎,原来真的能“起死回生”啊。 起死回生的言佩儿疼到泪花都飙出来,感觉那针像是钉在她灵魂上,疼到忍受不了,之前还觉得有些不契合的身体,这次是彻底契合了。 回不去了,言佩儿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完成任务前都回不去了。 她一想到还得上朝打工,瞬间悲从中来,呜呜着哭,“我都看见我八百米的大床了,还有我那两百米的镜子嘤嘤嘤。” 言五眼泪也掉下来,扯着袖筒擦脸,是大人,是她那个娇气的大人。 梅盛眼里带出笑意,侧头跟眼眶红红的梅一说,“给她打一面大的镜子。” 两百米怕是有些难度,但二十米还是可以的。 她要,他便给她做。 “大人,”言五伸手捧着言佩儿的脑袋来来回回看,“真醒了,是真醒了。” 言佩儿抱着她哭,“言五,我本来都快回家了呜呜呜。” “现在就回家了,现在已经回家了。大人别怕啊,咱们已经到家了。”言五一手抹着脸上擦不完的泪,一手轻轻拍言佩儿的后背。 不管是什么性子,始终是她家大人,只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梅盛低着头,手从眼尾抚了一下,始终克制地没往前走。 第75节 言佩儿呜呜着,跟着受了无数委屈后回家撒娇的猫一样,哼哼唧唧,尤其是发现自己后脑勺凉飕飕的,更是瞬间炸毛,“我秃了,我年纪轻轻怎么就秃了!qaq” 她晕倒前明明还一头秀发呢! 这比没有床跟镜子还可怕,言佩儿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人都傻在了床上。 “没秃没秃,还能长回来呢。”言五哭着笑着哄她。 言佩儿看了眼言五,又往床边看,视线在梅盛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匆匆移开,拥着被子小声说,“但是好难看。” “不难看不难看。”言五寻找别人附和,扭头看梅盛,“对吧主君,是不是不难看。” 梅盛没纠正这个称呼,只轻轻点头,认真道:“很好看。” 言佩儿红了耳朵,低头搓被子。 陈妤松双手抱怀,目光在梅盛跟言佩儿间来回,此时此刻无比怀念大夏,大夏她总能随时随地地掏出瓜子。 这样的场景,就得配点瓜子来看才行。 梅盛这才回过神,像是在意识到屋里还有其他人在。 “多谢两位,此等恩情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用到我梅盛的地方,尽管说一声便是。”梅盛行礼。 陈妤松陈妤果哪里能受他的礼,连忙又还了一个,“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那啥,天色也不早了,既然言大人已经没事,那我们就回去了。” 这事回去说给她娘听,她娘肯定不信,太邪乎了,什么药都没用,十针这么啪啪啪扎下去,人就好了! 陈妤松连连感慨,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那我俩走了啊。”陈妤果看向周鱼鱼。 周鱼鱼点头,抬手跟她拜拜,陈妤果下意识回了他一个。 挥完手她才感觉到哪里好像不太对。 陈妤果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又扭头朝后看。 “走啦,别看了,言大人刚醒,周小神医估计会守她一夜。”陈妤松牵着陈妤果。 今天两人难得出来一趟,收获颇丰啊。但二月中旬前,两人怕是没有今晚这么肆意驾车的机会了,因为这两日她们就得收拾东西进考场准备春闱。 松果两人离开后,周鱼鱼留在言府里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言五去房间里请人出来吃早饭的时候,就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人已经不见了。 走了? 言五诧异,怪不得都说小神医不好找,这也太神出鬼没了一些。 言佩儿病情大好的消息,风一般传了出去。 等风声传到冯府里的时候,冯府中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了。 屏风没了,花瓶没了,所有挂着用来摆场面的文玩字画全卖完了,就连那花园里的花盆都卖了。 用“家徒四壁”四个字来形容,可谓是恰当至极。 亏得现在王氏看不见东西,要不然一定很惊讶,他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空了! “主子,有小神医的下落了!”红掌快步进来。 冯阮还端着手里的小金碗,准备把这个也卖了呢。 这是猪儿子冯朱朱的饭碗,王氏找人打造的,如今要走了,儿子会在她临死前托孤送去冯宁那里请她照顾,这个碗自然用不到了。 红掌带着最新的消息进来,脸蛋都放着光,“主子,小神医出现在京城了。” 虽说人清早便从言府离开,但只要花时间花精力去找,总能在京中把人翻出来。 冯阮先是一喜,“找到人了!” 再是一悲,“怎么在这时候找到了呢,我东西都当完了!” 但凡早那么一步,她都不至于只剩一个碗。 现在冯阮都做好死遁的打算了,结果发现周鱼鱼了! 这小金鱼,太欠了,故意耍她呢吧! 冯阮把碗塞袖筒里,示意红掌,“先去找人,看能不能找到。” 要是没有缘分,王氏怕是等不到周鱼鱼救命。 现在就看运气了。 “那计划……”红掌怀有一丝希望。 冯阮道:“计划不变,把下人全部遣散,待二月初九春闱开考那天,要是还没找到周鱼鱼,依着原先的打算,驾车离开京城。” 王氏要埋在他出生的地方,那里有他爹爹的坟,这是他的心愿。 红掌低头应下,“是。” 冯阮双手搭在身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竟是垂眸笑了下。 梁夏学她双手抄袖,她倒是跟着梁夏学会了两手背后。 冯阮看着这空荡荡的府邸,心里怅然,她要走了,到时候留给小皇上的便是全部权力以及这座空府邸。 希望她这个小苗苗,能好好长大,庇佑这一方天地。 第043章 散朝后, 御书房门口,李钱拂尘别在腰后,靠着廊柱边磕瓜子边跟系统聊天。 ‘言大人被周小神医治好了!’ ‘太医回来复命的时候, 说周小神医一共扎了十针, 本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的人当场就醒了。’ 李钱啧啧感慨, 手接着吐出来的瓜子壳。 ‘这也太神了吧。’ 系统清冷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每个世界都有神人, 不足为奇。] [你之所以这么感慨, 只是因为你见识的还是太少了。] 李钱, ‘……’ 他是不是被内涵了? 有朝一日, 他堂堂一个皇上居然会被说见识少! ‘朕享受过的好东西你怕是都没听说过。’ 李钱得意, ‘朕可以冬日吃到新鲜果蔬。’ 系统: [……] 系统觉得自己要是跟李钱较真, 都有点降维打击的感觉, 但是它还是稍微矜持地炫耀: [你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大棚蔬菜,更不知道什么是有机蔬菜。] [你听说过冰箱吗?] [你相信夜里的光吗?] 李钱, “……” 这都啥玩意。 李钱腰杆挺直,‘朕后宫佳丽三千!’ 系统: [我氪金养的‘佳丽’何止三千。] 这股子得意感, 直接惊诧了李钱。 系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发出类似于人类转移话题时清咳的声音, 只是它做为系统, 发出的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人外有人啊李钱。] 反正它是不会告诉李钱, 周小神医是它同事的。 李钱正想再聊点什么,就听御书房里梁夏喊他,“李钱。” 前一瞬还在跟系统“装”皇上的李钱, 下一刻瞬间条件反射地答应,“来了~” 李钱将瓜子壳放进花盆里沤肥当养料, 拍拍掌心跟身上的碎木屑,从背后抽出拂尘, 含着腰颠颠地进来,“皇上。” 随后又朝龙案前的老太太颔首行礼,“江大学士。” 李钱刚才之所以站在外面,是因为御书房里在说春闱考卷的事情。 这种东西向来机密,除了出题人跟皇上,就算是监考官,都得等卷子拆封了才知道具体考什么内容。 事关天下文人,若是出现泄题跟舞弊的事情,对考生不公。 梁夏面前的龙案上放着两套考题,都卷成轴装,用丝线缠绕蜡油封住,现在还没拆开看。 “考题是江沣出的,一共出了两套,我还没看。李钱,你待会儿站在一边看完选一套你觉得合适的,做为本次春闱的考题。” 江沣也就是坐在梁夏对面的那个老太太,翰林院大学士,今年都七十五岁了,满头银白,面容严肃,腰背挺直,是个不苟言笑很正经的文人学士。 春闱考题,由她一人拟定,一共两套,考哪一套,她本人也不知道。 而且从出题到考完出考场这段时间,江沣都会住在宫里,由专人轮流换班看守禁止她接触外人,就是为了防止考题泄露。 梁夏是打算参加春闱的,自然不能提前看题,所以这种事情只能交给李钱来做。 至于蔡甜,她做为三人的夫子,对她跟松果太过于熟悉,所以此次避嫌,根本没参加春闱考题的拟定,选考题找她也不合适。 唯有李钱,不了解她们三人涉猎范围以及各人擅长写什么文章,由他选考题很公平。 听说让李钱选题,不止李钱自己愣住了,连江沣都朝李钱看过去。 第76节 先皇还在世时就在御书房伺候的大总管,如今新皇竟然还用着,且这般重用,连考题一事都交给他选。 但江沣只扫了一眼李钱便移开视线,她的任务是出考题,至于谁选考题与她无关,也不归她管。 皇上有皇上的主意,江沣能做到这个位置且稳稳地待了很多年,就在于她从来不问自己权力范围以外的事情,也就是不多管闲事。 “这、这是不是不合适?”李钱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梁夏没觉得不合适,伸手把两套考卷递给他,示意道:“去边上看。” “嗳、嗳……”李钱双手接过,感觉接的不是轻飘飘的卷轴,而是传国玉玺一般郑重,沉甸甸的压在他左右肩上。 李钱低头看着手上的卷轴,他来这个世界好些年了,从没有一刻,感觉像此时这般融入了这个世界。 他展开这两份考卷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为了完成任务而活在这里的李潜,而是大梁的大内总管李钱。 他的选择将会决定很多考生的未来跟命运,以及关乎大梁新一代的朝臣,他好像通过这两张卷起来的纸,通过这两份薄薄的考卷,跟这个朝代建立起丝丝缕缕的联系。 往后也许史书上会记载,新皇梁夏登基后的第一届春闱,考题是由一个叫“李钱”的大内总管选定的。 李钱按捺着激动情绪,跟系统说:‘大夏把这活交给我做,这我可怎么能做得好。’ 他话虽这么讲,但蹲在一边看考题的时候却看的格外认真,显然是真的动脑子在选了。 系统早已看透他: [你没果断拒绝,就代表你愿意做。] 一般做到李钱这个位置,像他这样的大内总管,身边总会跟着一群干儿子干女儿,可李钱没有,他孤家寡人一个,不跟人过多牵扯联系。 来这里多年,李钱始终孑然一身,若是他死后有人给他整理东西,就会发现他衣柜里仅有几身宫里发的宫服,以及两把用旧脱毛的拂尘,而象征着私人爱好的用品物件,几乎没有。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前世爱享受的皇上呢,如今竟这般简单清苦堪比寺庙里的苦行僧。 李钱来这个世界就是受苦的,他身上背负了太多遗憾跟怨念,裹着他封闭着他,让他像是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活着只是为了等他的任务者。 所以他不敢享受,也从不享受。 如今他却愿意沾手春闱考卷,愿意跟大梁建立起这份联系,这个改变倒是让系统觉得挺意外的。 许是,跟梁夏这个人有关吧。 她是个很奇怪的皇上,用人从来不疑。 梁夏见李钱选考卷,收回目光看向江沣,“这段时间辛苦大学士了,您在宫里住的可好,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宫人们说。” “老臣一切都好,”江沣微微颔首谢过皇上关心,稍稍停顿一下,又继续说,“冯相犯了事?” “您如何知道的?”梁夏双手抄袖,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干净,明知故问。 “三司的折子。”江沣视线落在龙案一角,最上面的一个折子,写的便是“冯阮”二字,看折子颜色,应该是三司递过来的。 江沣已经在宫里住了好几天,期间只过问过蔡甜进翰林院一事,别的事情一概不知,所以昨日早朝御史台突然朝冯阮发难江沣不知,言佩被季月明打了脑袋,江沣也不知道。 但她认识三司的折子,黑紫色的封皮,带着威严跟压抑感。 能被三司会审且以名字立案,定是犯了极大的错。 江沣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看见“冯阮”二字时,犹豫一瞬,还是问出声。 她都这般年纪了,身体看着康健,可其实底子已经耗尽,说是随时入土都有可能。 江沣只需要安安稳稳等春闱结束,等蔡甜熟悉翰林院,就可以将大学士的位子交给她,然后隐退回家养老了,她死后殊荣足以庇佑后辈百年无虞,所以这种事情她不该多嘴。 梁夏做为新皇,先是除掉宗室,随后便是收回朝堂权力,冯阮做为右相,自然是她要除掉的目标。 可…… 江沣手攥成拳,压在腿面上,缓声跟梁夏说,“皇上,老臣不该多说,但冯阮曾在老臣手下做过事情。” 冯阮是从翰林院出去的,算是她曾经的学生跟下属。 梁夏眨巴眼睛,温声问,“江老觉得冯阮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江沣沉思,闭了闭眼睛,如实开口,“圆滑,有手段,有才学,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八年前,黄河水灾,赈灾粮被人贪污,灾区百姓一文钱都没收到。” “是冯阮冒着被暗杀的风险,顶着压力一路往下查,查一人杀一人,几乎是趟着血河杀了沿途无数大小官吏,最后找到这笔赈灾款,全数发放,救活灾区近万人的命。” 梁夏垂下眼睫,抓住了“全数发放”四个字。 “四年前,前季太君后的母族犯事,侵占民田近千亩,截杀告御状的百姓近百人,朝中碍于季家淫威跟权势,无一人敢言。” “是冯阮,当朝站出来,手拿血书控诉季家,联合宗室梁佩御史台言佩,将季家除季太君后以外的所有人下狱流放,这才奠定了朝中朝臣跟宗室分权的局面。” 虽然权力分给了梁佩和御史台,但季家人属实该死。也是因这一事,冯阮升为右相,外戚势力只剩宗室,而不是季家。 “三年前,朝中有人舞弊卖考题,那时已经替先皇批阅奏折的冯相下了杀令,所有参与舞弊的人选,重罪者皆斩。手段狠厉刑罚严苛,致使群臣对舞弊一事至今心有余悸。” 今年春闱在即,朝中上下无一人敢提舞弊的事情,这便是余威。 言佩告齐敏拉拢门生一事,也是怕有人舞弊。 世人都道冯阮是奸佞,只因她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手握生杀大权,可她能有今日,也是一步步趟着血水走过来,不说别的,只说上面那三件事情,没有魄力跟担当,如何做得到? 江沣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既然开口,全因良心二字。 她要把她看到的说出来,仅此而已。 “老臣不是要替冯阮求情,更不是干涉皇上您的任何决断,老臣只是想说千人千面,好坏难分。” 贪、奸、圆滑,是冯阮身上的标签,不然别人也不会说她是冯狐狸,可她也有果断为民的一面。 江沣是见梁夏至今都用着李钱,便猜到她有容人的肚量,这才说出这话。 梁夏抬眸,“谢江老在这种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敢站出来为冯阮仗义执言,我替她记下了。” 江沣一时间没听懂梁夏话里的意思,稍微有些稀里糊涂地离开御书房。 皇上这是相信冯阮,还是不信冯阮啊? “选好了?”江沣离开没多久,李钱就走过来了。 李钱把选定的那一份双手递到梁夏面前,“这个。” 他有些迟疑,再三询问,“皇上您真的不自己再看看了?毕竟事关科考,万一真出点什么事情,我怕我承担不起啊。” “李钱啊。”梁夏拉长音调,昂脸看他慢悠悠说,“你既知事关科考很重要,所以定是认真选了,只要你认真做了,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梁夏笑,文文气气的一张脸显得格外靠谱儒气,“我替你担着便是,别怕。” 李钱一愣,眼眶有些热,“嗳,好。” “冯府那边有动静吗?”梁夏把卷轴收起来,锁上。 李钱说,“御林军那边的消息是一切都好,冯府上下无一人外出,很是安分。” “艾草那边呢?”梁夏问。 李钱笑,“艾草说冯相把家偷偷掏空了,东西能卖的全卖了,据她估摸,冯府的米面最多够吃五天。” 今日二月初四。 李钱有些疑惑,“可探听到的消息是,冯相打算二月初九跑路。” “你觉得她会什么时候跑?”梁夏考李钱。 李钱想,“初九吧。” 春闱开考,朝中上下瞩目,小皇上梁夏肯定分身乏术,所以在这时候跑是最好的时机。 不得不说,冯相是会挑日子的。 梁夏微微摇头,“我要是她,我就初八晚上跑。你要是不信,咱们打个赌。” 李钱来了兴趣,“赌什么?” 梁夏眨巴眼睛,“赌我哄沈君牧的时候,你假装看不见。” 省的他在旁边一脸看透的表情,搞得她这个脸皮薄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梁夏嘴角抿出清浅笑意,显然势在必得,抽出手,掌心朝上,“如何?” 李钱挑眉看梁夏,梁夏难得红了耳朵。 横竖他不亏,李钱伸手将自己右掌盖在梁夏右掌上,“成交。” 就这么,把沈君牧“卖”了。 从二月初四到二月初八,三司共传唤了冯阮三次,事情都问的差不多了。 一是功名,二是血脉。 功名的事情不存在作假,但冯阮跟珍宝阁阁主冯宁是亲姐妹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 最近几日朝上针对这事一直在争吵,那便是冯阮不能担任右相一职。 就算功名是真的,但这并不能说明冯阮没有受贿跟以权谋私。说到底,还是冯阮站的太高了,死罪能免但活罪难逃。 在这种新皇掌权的时候,除掉冯阮这种影响新皇的大树,是最好的选择。 鲸落万物生。 春闱即将开始,一些人是该给新臣挪位置了,让新臣在广阔的朝堂上肆意生长,而不是活在大树的阴影下畏手畏脚。 群臣思量之后,给出最好的选择—— 将冯阮流放,然后暗杀。 她死了,才彻底对朝政没有影响跟干涉,否则总会有人试图攀附冯阮,这股朝臣势力始终存在。 这就是权臣的宿命,不得善终。 在这种生死话题下,关于冯阮的一件小事就显得无关紧要。 熟悉的偏门门口,蹲着一灰一白两朵蘑菇。 艾草在门外,梁夏在门内,没过多久,梁夏身边又蹲了个沈君牧,沈君牧身后坠着报春跟李钱。 “你那‘不是外人’又来了?”艾草听见了声音。 梁夏将手里的瓜子分给沈君牧,笑着应,“嗯。” 沈君牧看梁夏,梁夏道:“在说冯阮的事情。” 是她让人去喊的沈君牧。 第77节 “冯相那外室不见了,从上个月的月底就不见了,”艾草说,“我去她新租的庭院里看过,什么东西都没有,像是没人居住。” 不管是可郎君还是珂公子,全不见了。 “冯府最近从暗门进出的小侍叫红掌,之前便一直跟在可郎君身边,但那时他叫绿萝。” 沈君牧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红掌跟绿萝是一个人?” 梁夏眉眼弯弯看他,奖励似的,分他几颗瓜子,“好聪明,其实我也是这般想的。” 她甚至觉得冯相这几个外室连着她夫郎,实际上都是一个人。 之前艾草便说过冯阮的人一直在找周小神医,说不定是冯阮夫郎生了什么病呢。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梁夏对于此话感触最深。 沈君牧轻抿薄唇,被夸了后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捧过瓜子,然后转身分给报春。 报春沉默,报春有些恨铁不成钢。 就几个瓜子而已! 能值几个钱! 您瞧瞧您那好像没吃过瓜子的小模样! 报春气鼓鼓地伸手把瓜子全抓走。 ……沈君牧愣住,沈君牧低头看空空的手心,沈君牧抿唇抬头看报春。 他也不知道生气,脸上只有诧异,写着“我好心分你吃,你怎么能都拿走了啊”,透着股无意识的茫然委屈。 报春,“……” 报春心一软,又给他放回去,只吃了一颗,用力嚼着。 被吃的死死的。 他被小公子吃的死死的!小公子被小皇上吃的死死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艾草声音都欢喜一些,“陈妤果好像惹上‘麻烦’了。” “哦?”梁夏瞬间来了兴趣,瓜子磕的啪啪响,“快展开详细说说。” 她有的是时间。 今日二月初八,参加春闱的考生今天就可以进贡院熟悉考场了,陈妤松跟陈妤果就打算今天先去,这样明天不必早起。 谁知两人才走到大门口,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鱼鱼双手捧腮,坐在陈府门口台阶上,一脸等人的模样。 瞧见身后大门打开,他眼睛瞬间一亮,尤其是看见陈妤果后,更是噔噔瞪迈上台阶站在她身边。 “你不是走了吗?”陈妤果纳闷,她还以为她的银子飞了呢。 听说周小神医出现在京城,第二天梅府门口天没亮就围满了人,言佩儿本来都坐起来准备上朝了,一听人说门外水泄不通,立马躺平准备今天翘班再睡一会儿。 她是病号! 梅盛也表示,可以休息三天再上朝。 随后是言五出府告知众人,道:小神医天没亮就离开了,去处无人可知。 大家都以为他已经离开京城了,谁知道几天后,他突然在黄昏时分,出现在陈府门口。 周鱼鱼从自己腰上的挎包里往外掏硫磺粉包。 他要看仙女棒! 他要看彩色的仙女棒! 周鱼鱼献宝一般,捧着硫磺粉包给陈妤果看。 “你哪来的这些好东西。”陈妤果立马顾不上竹篓了,凑头去看。 陈乐时正巧从里头出来,见陈妤果跟个小少年头对头,瞬间愣住了。 她一直以为果子还是个没成熟的孩子,一天天就知道捣鼓些炮弹什么的,谁成想都有相好的了,光天化日就抱头啃……哦对不起,她看错了,原来是错位。 “都春闱了,你能不能收点心!”陈乐时本来还挺心虚,结果看见那包硫磺粉,气的差点跺脚。 陈妤松看热闹不嫌事情大,“什么点心,娘您还给我俩准备了点心?” “你少给我添乱。”陈乐时瞪陈妤松。 因为周鱼鱼的关系,松果两人原本初八进考场的计划推迟到了初九清晨。 趁周鱼鱼没注意,陈妤果给艾草递消息,“跟大夏说,有好‘货’。” 搞得像是人贩子似的,还有暗语。 沈君牧问,“什么是好货?” 梁夏解释,“就是周小神医。” 不愧是她姐妹,时刻想着给她搞点有用的人,大梁有果子,是大梁的福气啊。 现在周鱼鱼就跟着陈妤果,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 “陈妤果把人留在了陈府,让我来给你递个消息,说她明天进考场后,你自己去提‘货’。”艾草忽然瞥见远处起了浓烟,瞬间站起来。 她分清方向,扭头跟梁夏说,“大夏,冯府走水了。”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滚滚浓烟从冯府往外冒。 “走水了,救火!” 御林军就守在冯府四周,见火势起来的时候立马大喊救火。 有她们在,火势不至于往周边蔓延,但整个冯府却是从内部往外燃烧起来,浓烟呛人暗火猩红,一时间逼得人无法靠近。 冯府着火的时候,一辆马车正从冯府周边不远的地方离开。 驾车的是一对身着黑衣的孪生姐妹,车厢里坐着冯阮以及靠在她怀里宛如睡着了一般的王氏。 红掌抱着冯朱朱坐在两人对面,满脸愧疚自责,“对不起主子,属下无能,没能找到小神医。” 明明人就在京城,为什么就找不到呢。 他就像湖里的一尾活鱼,只能看见湖面有涟漪,却是捞不到他。 “不怪你,我猜到了。”冯阮将王氏身上的大氅往上拉了拉,动作温柔地揽着自己的夫郎,眉眼平静。 如果能找到早就找到了,不至于拖到现在。 对于别人来说,这是一辈子,可对于她跟王珂来说,这不过是万千小世界里的一个罢了,脱离这个世界她们还有别的旅程,倒是没那么多感伤以及离别愁绪。 王珂已经陷入昏迷,本就不稳的神魂快要离体了,等她们离开京城赶到王家,也许能见王母最后一面,算是全了王珂的心愿。 “我们走后,你跟她俩带着朱朱去找冯宁,冯宁会好好安顿你们。” 冯阮说,“或是改名换姓过普通人的生活,或是跟着冯宁做事,都由你们自己决定。” “我们想跟着主子跟主君,我们哪里都不想去。”红掌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几岁的时候跟两个姐姐被冯阮捡到,随后一直跟在她跟主君身边生活长大,在她们眼里,冯阮不是什么右相不是什么大人,仅仅是她们如母如姐的亲人。 红掌眼泪掉在冯朱朱身上,冯朱朱哼哼哧哧拱动,要往王氏身边去。 红掌抱住了冯朱朱,哽咽说,“朱朱乖,主君睡着了,你别吵醒了他。” 对于他们来说,五感丧失的王氏只是睡着了而已,总会醒来的。 冯阮叹息,却没说什么。 她经历过太多离别的了,以至于已经麻木,心绪很平静。 像这样的小世界任务,冯阮做过了无数个,无悲无喜,没有意外跟波澜。 不过是下班了而已,中间休息几日,便能进入下一个世界。 冯阮垂眸看怀里的人,视线落在他眼尾的泪痣上,要是非说有什么遗憾吧,她其实挺舍不得王珂的。 王珂的三个人格里,清冷矜贵的王氏才是她夫郎真正的性格,冷傲嘴硬却心软。 执行星际任务时,嘴上说着不管她死活,却在飞行器爆炸时用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将她护在怀里…… 王珂受到重击从此陷入昏迷,冯阮要完成很多任务,才能修复好王珂的精神力,将他唤醒。 “没事,下班了。”冯阮抚着王珂的手臂。 她已经畅想着,下一个任务尽量挑个现代背景,这样还能跟王珂一起享受享受生活,摸鱼都会快乐很多,不像古代背景,摸鱼都没有条件! 冯阮心态相当乐观,像她这样的老社畜,眼里除了夫郎就是摸鱼完成任务,等医好王珂,她俩就能去各种小世界里休假玩耍了。 光是想想,人生都有了盼头。 马车悠悠往前,眼见着就要离开京城奔向“自由”,结果马车突然停下。 红掌单手撩起车帘往外看,脸色瞬间一寒,“主子,前方有人拦车。” “谁?”冯阮疑惑,跟着往外看。 九号。 梁夏的暗卫。 冯阮眼皮开始抽动,莫名有股不是很好的预感,“……” 上次梁夏守灵时激恼梁佩,她被迫从被窝里爬起来加班的时候,就是这股生不如死的感觉。 冯阮都纳闷了,她都给出了假信号,让人以为她明天才会跑,怎么梁夏今天就让人追过来了? 亦或是说,九号一直跟着她? 可九号这几日不都跟在季晓兮身边帮她处理冯家派来的杂碎吗? 九号拖着把竹扫帚,站在冯阮马车的必经之处,扫帚往地上一杵,稳稳站住。 九号双手抱怀,灰沉沉的眸子朝前看,声音一如既往地嘶哑干涩,“冯阮,大夏要见你。” 冯阮不是很想见梁夏。 可身后马车声逼近,跟九号一前一后将她的马车夹在中间。 孪生姐妹见识过九号跟梁夏的功夫,低声跟冯阮说,“主子,我们一人拖住一个,让红掌护送您跟主君离开。” 第78节 万万不可耽误主君的遗愿,这是她们唯一能为主子做的事情了。 冯阮白胖脸盘都皱巴起来,生无可恋,“你觉得梁夏会自己来吗?” 两姐妹疑惑,然后就看见李钱—— 身后的沈君牧。 两姐妹,“……” 很好,原本就没胜算,现在更没有了。 第044章 孪生姐妹本来想的是一人拖住一个, 九号跟小皇上再厉害也就两个人,可身后马车停下后,李钱掌灯, 车帘掀开, 沈家之子沈君牧从车里出来。 二对二本来就毫无胜算, 现在三对二, 完全没了逃跑的可能。 对于这个结果冯阮丝毫不觉得意外, 梁夏一个去言府看热闹都会带着沈君牧的人, 今日来堵她没道理不带上沈君牧。 半个时辰前, 瞧见冯府起火, 梁夏便让李钱去备马车。 然后瞧瞧跟沈君牧说带他去玩, 于是沈君牧就跟来了。 马车旁边, 李钱把脚凳放下,梁夏披着那件熟悉的银白色大氅, 弯腰从马车里出来。 白白净净一张脸,文文气气一个人。 甚至因为狐裘毛领过大, 她年轻稚嫩的半张脸都埋在领子里, 看着跟个应该进考场参加春闱的考生一般, 身上并没有什么威严气质, 瞧着毫无危险, 相当无害。 可就是这么一个文气的人,脚踩在地上往那里一站,孪生姐妹便觉得脊背寸寸发凉, 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习武之人对于危险跟强敌的本能反应。 九号见梁夏下车,拖着扫帚从远处慢慢逼近。 前后有人, 腹背受敌,逃无可逃。 梁夏双手抄袖, 眉眼平静地看向面前这辆马车,“冯阮啊。” 熟悉的音调,慢慢悠悠不急不躁,“案子结果还没出来,你急着走什么。” 红掌跟两姐妹已经做好赴死的打算,“主子,待我们拼杀出去!” 对上这三人,不能说是拼杀,只能说是送死。 “没这个必要,我下去看看就是。”冯阮把怀里的王氏缓慢放平,让他躺在坐垫上,而自己出了马车。 冯阮双手抄袖,苦哈哈一张脸看向梁夏,边走过来边问,“皇上这是来送臣呢,还是来拿臣呢。” 冯阮就纳闷了,“我往外传递出去的消息,处处都显示我是明日才走,皇上您怎么就来的这么快。” 还知道她抄了近路。 算算时辰,她还没出发,梁夏可能就从皇宫驾车过来了。 “你府里米面只够吃五日,”梁夏替冯阮解开疑惑,“冯相又是个疼夫郎的人,哪里会让他饿着,所以我跟李钱赌你今夜离开。” 冯阮不是个浪费粮食的人,同样也不是能挨饿的人,不然也不会吃的圆胖圆胖的。 梁夏笃定冯阮今日离开。 她看向李钱,微微扬眉,眉眼透着股矜持的得意,示意如何,她赢了。 李钱拱手作揖,愿赌服输。 唯有沈君牧在边上轻声问,“你们赌注是什么?” 一把瓜子,还是两块糕点? 李钱端着双手侧头看他,见他眉眼清澈眼中毫无杂尘,一时甚是心虚愧疚,可怜的少年啊,“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沈君牧茫然,看向梁夏,梁夏仰头看天,不跟他对视。 连冯阮都看出赌注跟沈君牧有关,唯独沈君牧本人没往那方面想过。 冯阮凑过来,满脸好奇,小声问道,“赌的什么?” 梁夏跟着往前一步,一脸真诚,同样小声告诉她,“跟你没关系。” 冯阮,“……” 冯阮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后撤,幽幽感慨,“您要臣救命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您说您就指望臣了。” “今非昔比啊冯相,”梁夏眨巴眼睛,“我现在还是需要你的。” 她道:“你是我登基后处理的最大的一个案子,你人要是丢了,我脸上多不好看啊,我怎么跟群臣和百姓交代呢。” 冯阮讪讪笑,对于刚才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所以皇上是来捉拿臣归案的。” 梁夏想了想,“你可以这么认为。” 冯阮叹息,她看着梁夏的脸,看着这株前途无量的小苗苗,说道:“可能皇上不信,但臣为官多年,属实尽心尽力,伤天害理之事一件没做。” “不过臣也确实没办法跟您解释臣为何一夜开窍连中六元,您就当臣舞弊了吧。” 冯阮可以解释的更多,可以搬出自己的功绩,这些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梁夏是个明君,不会对她赶尽杀绝,可…… 冯阮扭头,往身后马车里看了一眼。 可这个小世界里要是没了她夫郎,她自己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与其求得宽恕苟活多年,还不如被定个死罪早早下班。 王氏有句话说得对,她这条命啊,迟早要丢在男子手里。 “如今臣的夫郎寿命不多,臣想送他回老家安葬,”冯阮道,“皇上仁慈,看在臣多年辛劳的份上,许臣半月期限。” “等臣安顿好夫郎的身后事,就回来受刑,或斩首或流放,随您处罚,臣绝无怨言。如此也算是您对群臣跟百姓有个交代了,面上也好看。” 她本来想体体面面下班,如今看来怕是没办法留个全尸。 小皇上太聪明了,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 冯阮道:“您要是不相信臣,臣可以把臣的儿子抵押给您!” 马车里响起了轻微的猪叫声,哼哼哧哧像是在表达不满。 “那是冯相您那三岁的儿子?”梁夏惊诧,满头问号。 好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发出了猪叫声?! “是头三岁的小香猪,”冯阮颔首笑了下,“我夫郎身体不好,没办法生养,但家里又催得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李钱颠颠地走过去,朝车里道了声“冒犯了”,掀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就对上红掌凶凶的眼神,以及他怀里四蹄乱蹬快要摁不住的猪崽子。 李钱,“……” 怪不得从来不带出来见人。 冯相的夫郎有三个人格,儿子是头小香猪,属实没办法让世人看见。 自然,李钱也看到躺在车里的王氏。 他退回来,在梁夏耳边说这些。 沈君牧跟九号其实都有些好奇冯相的猪儿子,但碍于人家在马车里,就没贸然凑过去看。 冯阮全程垂着眼,嘴角始终带着清浅笑意,“皇上,我只要半个月时间,您要是不信我,可以让御林军跟着我,或是让九号跟着我都行。” “非走不可吗?”梁夏看冯阮,“江沣同我说,她眼里的冯阮,是个圆滑却有真本事的人。” 冯阮一愣,抬头看梁夏,反复确认,“江老?” “是她,”梁夏道:“几天前考题出完,她来送考题的时候看见龙案上有关于你的折子,便多嘴说了这么几句。” 江沣是搞学问的人,素来严谨,处事格外谨慎小心,怕沾惹上必要的麻烦,所以极少随便为人开口说话。 但这样的人,对于冯相这个奸佞之臣的评价却极高。 “在绊倒梁佩的时候,我便觉得冯相过于配合了些。但那时只是小小疑惑,以为你如此配合是为了朝臣能压过宗室,是为权,就没多想。” “可在御史台跟权臣相争时,你故意漏出破绽,逼得季田两人为维护御史台权威,当朝对你发难。” “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对你来说并无好处,我这时才知道,冯相你为的是国。” 为了让权力回归中央,为了让她这个新皇迅速掌权,也为了尽快离开,所以一些事情处理的急迫了些,漏洞过于明显。 梁夏置身在冯阮的棋局中,是最大的受益者,视野被获利蒙蔽,会潜意识忽略背后真相。 她本可以就这么坐享其成,享受着冯阮用一身污名跟最终性命为她博来的这一切,当个高高在上的好皇上,踩着冯阮的尸首赢得明君的名声。 可梁夏终究是大夏。 “我找人查了冯相的生平,关于一夜开窍这事的确没办法解释。” 梁夏温和平静的目光看着冯阮,“可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并不在意。” 像季晓兮,像九号,像蔡甜,像陈妤果,像李钱,……像她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必要刨开公之于众。关于自己的事情也不需要给世人一个清晰的解释,每个人过的都是自己的人生,问心无愧就好。 “我只是感慨冯相这盘棋,明为恶,暗为善。如此心怀大义的人,不该在离开时,一身污名被人唾弃,这样与你不公,与我不义。” 沈君牧本来在听马车里小香猪的动静,闻言不由侧头看梁夏。 她跟先皇,的确不一样。 冯阮也愣怔怔看着梁夏,“皇上什么意思……” 梁夏道: “冯相每次升官前,都会从珍宝阁取走一笔银钱,外人都当这笔银子被你用来疏通关系走门路了,其实非也。” “这笔钱,起初是用来填补赈灾款,后来便以‘王冯’的名字捐赠出去。” “艾草最近收留了一个小乞丐,正巧是黄河周边地区流浪过来的,她说当地百姓都很感激一个叫‘王冯’的善人。” “说她每年洪灾过后总会派人来布粥跟发放米面,以及建造了一个‘收留所’,专门收留容纳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跟老人。” 不仅收留了人,还收留了动物。 梁夏原本有些疑惑,直到刚才听见猪叫才陡然明白。 第79节 冯阮本身就是个好善之人,所以才会做出收留动物的事情。 “这般良善之人,却从未有人见过她是何模样,只知道次次来送银子的都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 梁夏看向马车里,“那人便是您夫郎身边的小侍,红掌。” 冯阮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这些事情被梁夏知道,对她自己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就在她想法子不承认的时候,梁夏又说,“就算红掌是别人认错了,但账本总是真的吧。” “冯苔手里有笔账,是你每次支取银两的数目,这个数目刚好跟你赈灾的数目一致,分文不少,甚至你还往里填补了一些。” 梁夏扭头朝后看,冯府的大火还在烧,滚滚浓烟遮蔽了本就暗淡的月色,只是火势渐渐变小,浓烟势头一弱,月色就露了出来。 今日初八,月已半圆。 “燃起来的冯府如今已经是个空府邸,里面半分值钱之物都没了吧。” 肯定的语气。 事到如今,冯阮再狡辩也没用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敷衍开口,“皇上真聪明,这都能猜到。” “哦,不是我猜的,是艾草说的,”梁夏一脸真诚,“她说看见红掌让人往外搬东西了,连个花盆都没放过。” 冯阮,“……” 倒是她大意了,低估了那股暗处成长起来的影子,也低估了小皇上的头脑跟胸襟。 “既然臣做了这么些好事,”冯阮道:“要不您就让臣提前告老还乡吧,把朝堂让给新人,由她们施展手段?” “告老还乡啊,”梁夏悠悠开口,“可冯相你看着还很年轻。” 冯阮连连摇头,“不年轻了不年轻了,都三十五了,四舍五入直接四十,半只脚都入土的人了,哪里还年轻了。” “入土也无妨,”梁夏油盐不进,微微一笑,“冯相之功,配享太庙。” “……”埋哪儿都给她安排好了。 “臣就想安葬好夫郎,然后随他而去。”冯阮这封“辞呈”怎么都递不出去,很是心急,就怕被留下来当牛做马几十年,还是独守空房的几十年,想想都可怕。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梁夏眨巴眼睛,叹息一声,“可我找到了周小神医,他现在就住在陈府。” “嗯?”冯阮瞬间从一根蔫巴的茄子支愣了起来,“皇上此话当真?” 这话她不早说! 能在这个时候找到周鱼鱼,说明就是有缘,说明王氏寿命未尽还有得救。 “当真,”梁夏皱眉,慢悠悠说,“可冯相去意已决,我也不好阻拦。” 冯阮拱手,“得此明君,是臣之幸,臣觉得臣还能再为您跟大梁效力几十年。” 只要能救王氏,她愿意跟大梁至死方休! 梁夏笑了下,朝冯阮拱手作揖,“我替大梁百姓,谢冯相留下。” “不过我有句话说的不假。”梁夏看着冯阮,一君一臣相视,两人同款抄袖动作。 梁夏道:“冯相之功,配享太庙。有您,是我之幸,是大梁之幸。” 冯阮头回被人当场道谢,一时间胸口说不出的酸涩满胀。 她完成这么多次任务,每一次的结局都像个过街老鼠,被人喊打喊杀。 当权者享受着她赠与的一切,心安理得的处死她这个“奸臣”,踩着她的肩膀站在皇位上,从未往后深究过她的生平,也不在意她到底做过什么。 这些是冯阮被写定的结局,冯阮已经习惯并麻木了。 唯有梁夏,这个十六岁的小皇上,这个笑起来文文气气的小丫头,心怀天下,容得下她。 “我都开始喜欢您了。”冯阮吸了吸鼻子,满心感慨,要是能救王氏,留下加班也不是不行。 梁夏婉拒,“冯相大可不必如此,你我之情,仅限于君臣之情。” 冯阮,“……” 知道了周鱼鱼在陈府,冯阮便不再耽搁时间,她示意两姐妹,“去右扶风陈乐时家。” “不走了?”红掌没听到外面在说什么,只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冯阮,满怀希望。 冯阮扶起王珂,将她夫郎揽在怀里,“不走了。” 不走了,她还没跟王氏培养出感情呢,先不走了。 红掌脸蛋瞬间亮了起来,揉搓怀里的冯朱朱,“不走了,主子跟主君都不走了。” 冯朱朱哼哼哧哧,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冯阮心急,匆匆跟梁夏打个招呼,马车先她一步赶往陈府。 梁夏站在原地,目送冯阮马车离开,眼里带出笑意。 沈君牧侧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皎洁无暇,眉眼清晰,笑意晃人。 不像个小皇上,像个算计人成功的小狐狸。 沈君牧别开视线,昂脸看月,只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头顶的月不如月下的人亮眼。 李钱觉得像冯阮这般有能力有手段又为国为民的人,留下来是件好事,可是…… “皇上,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李钱道:“冯相若是留在朝堂上,这般大的一棵树扎根在京城,对新臣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 冯相的功绩太大了,以至于群臣会看她脸色行事,到时候对梁夏这个小皇上来说,不是好事。 李钱同为皇上,看到的是权力的另一面。 功高盖主。 群臣会分不清谁才是主。 梁夏眨巴眼睛,“李钱啊。” 她笑,无害又秀气,“谁说冯相要留在京城了?” “啊?”李钱愣住了,“那刚才您跟冯相那意思……” “冯相这般有本事的人,自然要用在最需要她的地方。听闻王氏喜欢看雪,北方偏东那片地方,始终不太平,也很贫瘠……但是雪大,就很适合冯阮。” 李钱嘴巴都张开了,抽了口凉气,“?!!!” 梁夏略显心虚,眨巴眼睛,“但朕相信以冯相的能力,定会把那片地区管好的。” 树大不适合留在京城,那就挪去适合她遮风挡雨的地方。 李钱小声问,“这事冯相知道吗?” 她马车跑这么快,肯定不知道啊!要是知道的话,说不定直接带着王氏放弃治疗了。 梁夏得等周鱼鱼把王氏治好了,再跟冯阮提这事。 “她许是猜到了。”梁夏表示。 李钱点头,冯阮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不会留在京城妨碍梁夏,她多半猜到了自己会被调到别处,但李钱估摸着,冯阮绝对没猜到小皇上这么狠心,直接把她“发配边疆”了。 “可怜冯相,听说家底都卖了个干净。”李钱啧啧摇头。 梁夏,“……她临走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多送她两身狐裘。” 免得买不起衣服,冻坏了。 冯阮要是瘦个两斤,梁夏都心疼。 李钱,“行。” 用人要用到极致,先花言巧语画大饼把人留下来,然后—— 狠狠地榨干她身上的价值,让她为国为民效力。 李钱表示学到了,这招他学到了。 梁夏说,“我们也去陈府看看。” 沈君牧都以为要回去了,“去陈府?” 李钱,“您担心周小神医治不了王氏?” “不是,”梁夏摇头,目光在沈君牧跟九号脸上扫过,眼里带出清浅笑意,“带你们去看看冯相的猪儿子。” 刚才这两人都好奇,只是没好意思凑过去看,现在事情解决,两人不仅能看,说不定还能抱抱摸摸冯朱朱。 九号瞬间一阵风一样离开,“我去陈府门口等你们。” 沈君牧看看她,又看看梁夏,最后决定坐马车去。 梁夏抬脚往前,不知道是踩到自己大氅的衣摆了,还是脚下不平,路过沈君牧身边的时候突然踉跄了一下,脚步不稳险些跌倒。 沈君牧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握住她的一条手臂,拉了她一把。 李钱惊呼一声,刚想跟过去扶的时候,就想起他跟大夏的赌注,顿时往后退了两步,把手里灯笼吹灭,故意大声说,“皇上,天黑,小心着些啊!” “我一时没看清,”梁夏顺势开口,看着沈君牧,“谢谢你。” 沈君牧全然不知道是套路,当真了,“你爹说蔡夫子晚上看不清东西,你是不是跟蔡夫子一样看不清?” 不愧是师徒,连毛病都一样。 梁夏像是真看不见似的,刚才还能好好走路的人,这会儿开始伸手缓慢朝前摸索挪步,“是有点。” 这么大的半个月亮,都看不清路? 沈君牧迟疑,……那是挺严重的,正好去陈府让周小神医看看。 沈君牧见梁夏走的实在缓慢又小心,犹豫了一瞬,轻抿薄唇,上前一步,双手隔着袖筒,掌心朝上放在梁夏右手下面,托握着她的手腕,扶她踩上脚蹬。 “抬脚。”沈君牧轻声提醒她。 梁夏侧眸看沈君牧,“夜不能视”的人,能清清楚楚看见沈君牧垂下的眼睫,看他秀挺鼻梁,看他干净的眉眼,看他微红的耳朵。 梁夏想弯曲手指顺势握住沈君牧的手,可实在不好意思,最后只规规矩矩被他扶着坐上马车。 坐在车里,梁夏忍不住自我反思。 她这脸皮,还是不够厚啊! 第80节 沈君牧的掌心都垫在她手下面了,她怎么就没握住呢。 怪他太干净了,干净清澈到,她都不忍心伸手搅乱弄脏了他这汪池水。 梁夏靠着车厢,心里叹息。 春闱之后,不知道他还能在宫里停留多久。 第045章 周鱼鱼救人是看缘分的, 遇不到的人不该救,不能留的人不去救,所以他行事肆意洒脱, 很少会固定地点看诊, 也极少有人能找到他。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 传闻中的小神医是个不能说话的娃娃脸哑巴小公子。 在周鱼鱼的“必救”名单里, 没有王珂这个人。 按理来说王家公子王珂在十几年前就该去世了, 他身体的灵魂来自于外界,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正因如此, 才会衍生出一系列的身体问题, 比如灵魂分散出现三种人格, 身体慢慢失去五感。 但—— 周鱼鱼对着冯阮露出乖巧笑意, 老老实实抱住自己的药箱。 弱小无助。 救,必须救! 谁让王珂的妻主冯阮是执行“权”任务的s呢, 做为食物链等级最高层的一类任务者,s在完成任务的那段时间里, 对下面的a以及系统有分配世界的权力。 也就是说周鱼鱼要是想去现代世界溜达玩耍, 过过轻松快乐的日子, 需要通过冯阮给他走后门。 若是碰不上, 周鱼鱼就不救了, 可如今对方堵在他面前,他不救也得救。 周鱼鱼幽怨地看了眼陈妤果,都是仙女棒惹的麻烦。 他本来可以不跟冯阮碰上的。 大家各自完成各自的任务, 互不干涉,毕竟谁在工作摸鱼的时候想看见上司啊。 陈妤果一脸莫名其妙, 满脸茫然,“他瞪我干什么?” 陈妤松琢磨, “可能是想眉目传情,传的稍微……凶了一点,就像是在瞪你。” 陈妤果,“???” 周鱼鱼的眼神意思,是这么解读的吗? 陈妤松手搭在陈妤果肩上,拍拍她,“你别多想。” 陈妤果,“……” 她本来真的没多想,现在不确定了。 冯阮来了后,拿自己帖子见了陈乐时,跟陈府借了个客房,把王氏抱进去,周鱼鱼跟在后面进屋。 红掌抱着冯朱朱坐在门口台阶上,黑衣的孪生姐妹则一人站在门一旁,守着不让外人进去。 陈乐时披着厚衣,站在房间外面,很是疑惑,“怎么回事啊,冯相就带着夫郎来我府上了?” 她自问平时跟冯阮的交情也不深厚,没有公务接触的时候,两人见面都各自目不斜视地离开,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怎么如今冯府着火,冯相第一个想着投奔的人竟然是她? 莫非是她中臣又可靠的品质被冯阮发现了? 在冯相这种墙倒众人推的时候,眺望完整个朝堂,发现就她一人可信? 陈乐时腰背挺直,范儿瞬间就摆了出来。 “娘,你多想了,人家是来找周小神医的。”陈妤松无情开口。 陈乐时的腰又塌了回去,她睨了眼陈妤松,又催促陈妤果,“赶紧的,还不去睡觉,明天就要进考场了。” 两姐妹正要提着竹篓回去,就听说梁夏来了。 “姐妹,你是来透题的吗?”陈妤松眼睛都亮了,一边大声说“使不得使不得我不是那等作弊的人”,一边小声问,“考哪些,你偷偷说,我偷偷听。” 梁夏笑,“我也不知道考什么,早就跟你们说过了,题不是我选的。” 梁夏这话刚说完,李钱右眼皮就开始疯狂跳动。 他本来纳闷这好好的眼皮怎么乱跳,直到一抬头对上陈妤松跟陈妤果的视线。 李钱,“……” 这两人看他的眼神,头回这么热烈专注,就像是在透过他看前程富贵。 “皇上,咱不能这么不厚道啊,我意志力不强的。”李钱开始往后躲。 他道:“你俩可别乱来,我是个老人家。” 怪不得让他选考题,感情让他来当这个肉包子啊。 “我是有真本事的人,我岂会需要透题,这对别的考生多不公平!”陈妤松说得正义盎然。 “对不对李叔。”她本就生的好看,桃花眼弯起来的时候自带亲近感。 “对。”李钱松了口气,心道陈妤松还是有些底线的。 陈妤松凑过来,“所以考的是不是国政。” 李钱,“……” 你的底线在哪里?! 别说喊叔了,喊舅也不行! 李钱双手捂嘴,闭上眼睛,不看不说。 陈妤松也就逗逗他,见李钱意志力坚定,便去听大夏说话,顺便从她手里分了把瓜子,跟果子一起听热闹,“冯府怎么着火了?” 梁夏正在跟陈乐时说冯阮的事情,她瞥见红掌抱着小香猪坐在前面,便用眼神鼓励沈君牧过去摸猪。 沈君牧犹豫一瞬,视线在小香猪跟梁夏间来回,最后走过去。 沈君牧眼睛直勾勾看着小香猪,抿了抿唇,站在红掌身边,就是不好意思开口。 九号还不如他呢,九号站在沈君牧身后,等他开口。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要是以前,九号看中了就直接抢过来,摸完了再还回去,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要是做错了事情,大夏要替她道歉。 九号不喜欢看见梁夏脸上露出带着歉意的笑,梁夏那张好看的脸,就该笑得自信坦荡。 两个人跟两朵蘑菇一样,往红掌身边一蹲,眼睛落在冯朱朱身上。 红掌,“……” 他是让摸,还是不让摸? 让摸吧,对方身份尊贵,他不敢让太君后抱猪。 不让摸吧,这两人又直直的盯着看。 红掌觉得压力好大,抱着猪别开脸不跟两人对视,也不敢乱动。 说完冯阮的事情,沈君牧跟九号还是没能摸到猪。 梁夏朝这边走过来,沈君牧立马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很认真的轻声跟她说,“冯公子睡着了。” 冯相的儿子,这么称呼也没毛病。 “摸到了?”梁夏眨巴眼睛,视线对上沈君牧亮晶晶的眸子。 他摇头,虽然没摸到,但是看的很满足。 小猪粉粉的,身上很干净,因为天冷,红掌还给他穿了件大红色的棉马甲,盘扣斜着扣在身侧,十分喜庆。 旁边的李钱听完都怜惜起沈君牧,沈琼花到底怎么养的儿子啊,烟火没见过,连猪都没摸过。 但仔细想想沈府的“家徒四壁”,又觉得沈君牧没见过好东西很正常。 连花都没有,哪里能有猫狗这种小动物呢。 沈君牧又是个很好满足的人,吃饱就行,如果能多两块甜糕点,他能高兴一整天。 梁夏隔着袖筒,伸手拉住沈君牧的手腕,“来。” 沈君牧一愣,低头看着梁夏的手。 许是梁夏武功高,被她拉着有种被“胁迫”的感觉,所以他胸口心跳像是突然被打乱一般,跳的快了些。 他面对强敌时,也是这种感觉。 唯一不同的是,对敌人他不会红了耳朵,也不会视线乱飘。 红掌见梁夏看过来,立马伸手拍了拍猪屁股,一脸平静地开口,“皇上,太君后,公子又醒了。” 主子能留下来,多亏小皇上,红掌心里还是清楚的。 梁夏顺势松开沈君牧,手又抄回袖筒里,“去抱抱吧。” 可能因为有梁夏站在旁边,沈君牧才红着脸从红掌手里接过冯朱朱,低声道:“多谢。” 他坐在台阶上,猪趴在他腿上。 沈君牧抿着唇,小心翼翼摸猪脑袋跟猪耳朵。他本来特别想摸摸小猪,但真摸到了,视线不知为何却总是落在旁边的梁夏身上。 他不好意思抬头看,余光瞥她垂在脚背上的大氅滚边,银白布料绣着暗纹,像梁夏这个人,纯白,又藏了东西。 沈君牧是从小就没有摸过猫猫狗狗,更没摸过猪,说不出的新奇。 九号也新奇,伸手摸小猪脑袋,口吐恶言,“猪头肉。” 冯朱朱吓得一哆嗦,哼哼哧哧拿鼻子拱她掌心,不让她摸。 它越是不愿意,九号越是要摸。 甚至伸手扯猪鼻子,沈君牧皱眉看了她一眼,抬手去护。 两人一来一回围着猪过了好几招。 第81节 身后的门里有动静,众人扭头去看。 周鱼鱼把门打开,脸上露出浅浅笑意,眼里却透着股疲惫。 他笑了,说明里面的人治好了。 累是累了些,但下个世界他就可以去现代享受高科技带来的便利生活了,值! 陈妤果迟疑一瞬,走到周鱼鱼身边,问他,“你是不是怕冯阮啊?” 他刚才不情不愿的。 周鱼鱼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陈妤果,见她在认真询问自己,想了想,先点头,后摇头。 冯阮这样的人,性情不定,非善非恶,他虽然有些怕,但更多的是敬畏。 “权”的任务,难度最高,牺牲最多,为主神做出的贡献也最大。 主神存在,周鱼鱼才能活着,所以他也不算很怕,只不过不是很想碰到冯阮这类人,免得她发现自己偶尔在偷懒。 现在不一样了,他救活王氏,相当于跟领导一起留在这个世界摸鱼,莫名有种背靠大树很安心的感觉。 他朝陈妤果笑,摇头: 不怕了。 陈妤果也笑,“没事,你要是怕的话,就躲我身后,我躲大夏身后,冯阮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怂的理直气壮。 周鱼鱼点头,然后从药箱里掏出纸笔写写画画: 那你明天好好考,我留在这里等你考完做烟花。 简体字,末尾还画了个炸开的q型烟花。 陈妤果看完把纸揉成一团,“行。” 她看沈君牧跟陈妤松,单手遮唇跟周鱼鱼说,“但烟花这事你不能跟别人说,这是个惊喜。” 周鱼鱼点头。 他见沈君牧抱着猪,也蹲过来伸手摸。 周鱼鱼出来,冯阮却留在屋里。 梁夏站在台阶上朝里看。 房门虚掩,帘子撩起,能看见冯阮坐在床边,笑着在跟床上的人说话,神色温柔又耐心。 这样一面的冯阮,怕是只有在王氏面前才能看见。 王氏有些茫然,像是睡了好久,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不像是冯府。 他记得自己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起火了”,又听到府邸周边御林军大喊的声音,只是他不知道御林军是在救火,还是在喊拿冯阮。 他心脏一紧,惊吓之余,满头大汗醒过来,只是动不了,四肢好像被人钉在床上,动动指尖都是钻骨的疼痛。 “先别动先别动,明日就好了。”冯阮轻轻按住王氏的手腕,习惯性地拉起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握着。 王氏看了眼冯阮的动作,眼眸闪烁别开视线,没说什么。 “府里走水了,咱们暂时住在陈乐时家里,”冯阮看着王氏,有些愧疚带着亏欠,“家里值钱的物件都烧完了,往后你跟着我可能要过一过清贫的日子。” “不过没事,冯宁会接济我,大不了我把儿子压在她那儿。” 王氏皱眉看冯阮,第一反应不是要跟冯阮一起过苦日子了,而是她想把儿子送人。 “还有,我那些罪名虽然澄清的七七八八,但留在京城也不合适,所以我跟皇上讨了个恩典,她准我出京为官,你怕是要跟我一起离开京城了。” 王氏垂下眼睫,鬼使神差问了句,“只带我?还是带你那些外室一起?” 冯阮笑起来,握住他的手,“只带你,以后就只带你一人,去哪儿都只带着你。” 她哪里有过什么外室,从头到尾都只有王珂一个夫郎。 王珂皱眉,心里轻哼,贫贱时倒是想着他了。 可要说和离也不可能,谁让自己嫁给她了呢,总不能冯阮一贬官他就提和离,那让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王珂叹息,不愿意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饶是这般境地,他还是找借口留在冯阮身边,始终不忍心在她低谷时只剩她一人。 “以后要是再有外室,”王珂道:“就和离。” 嘴硬心软,闷骚又傲娇,醋性还大。冯阮心里酸酸涨涨都想哭,是她夫郎。 “行,”冯阮自然答应,“往后都听你的。” 两人今晚借宿陈府了,梁夏却不行。 她得带着沈君牧回去,要不然报春肯定要去留玥宫告状,跟窦氏说她拐跑了沈君牧,不顾人家男子名声,彻夜不归。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外面做了什么呢,然而实际上,梁夏连摸沈君牧的手都隔着袖筒,规矩老实又很克制。 “明日好好考,我在宫里等你们的好消息。”梁夏上马车,跟陈家两姐妹挥手告别。 陈妤松跟陈妤果回府睡觉,李钱驾着马车悠悠前行直奔宫门。 沈君牧今晚出来一趟还是很开心,他摸了小香猪。 梁夏其实也开心,她不仅留下冯阮,也摸了只“小猪”。 知道梁夏会写春闱考卷,沈君牧回宫前扭头多看了她两眼,犹犹豫豫,还是开口,“榜上有名。” 说完就朝报春走过去,跟报春一起回宫。 梁夏笑,扭头问李钱,“李钱呐~” 李钱,“……” 沈君牧祝她榜上有名嗳,她总不能让他失望吧。 李钱瞪她,少钓鱼执法!他听不见! 梁夏笑起来,“逗你呢。” 李钱轻哼,他就知道,大夏这个小狐狸! 主仆两人披着月色往御书房走。 “要不然,我也养只猪呢?”梁夏说,“这样沈君牧就能天天来我这儿看猪了。” 李钱看梁夏,梁夏沉默一瞬,幽幽改口,“还是不养了吧。” 沈君牧天天来看猪,那什么时候才会看她啊? 梁夏一个皇上,岂能跟猪争宠? ……万一争不过,多尴尬! 所以不养,坚决不养! 第046章 二月初九, 春闱正式开考。 春闱一共考三场,每场三天,写的最快的考生也要二月十五下午能出考场, 要是写的慢些, 最迟二月十八出来。 清晨天还没亮, 陈妤松跟陈妤果就排队搜身等着进入贡院。 梁夏跟两人不同, 她每日要上早朝, 没办法像考生那般全天坐在考舍里专注答题, 她只能白天处理政务, 晚上做考卷。 卷子是李钱选的, 每三天的第一天辰时, 会有一队御林军共十二人从宫里取了考卷护送前往考场。 考卷送到后摆在屋里正中央, 众考官互相监视,防止有人偷看泄题。 等到巳时, 日晒三杆,才当众拆封考卷。 卷子取出来展开, 由主考官手持考题展示一圈, 待众考生都看了一遍且记住考题, 主考官才将考卷收起来交还给御林军, 由她们再送回宫里。 所以在卷轴拆封之前, 除了李钱,没人知道考什么。 而在考卷送回皇宫前,梁夏只能上朝处理政务, 没办法做题。 梁夏原本给三司一个月的时间去查冯阮的事情,如今小半个月过去, 已经有了结果。 饶是朝臣万般不服气,调查结果都摆在那儿, “冯阮并未舞弊。” 她一夜开窍连中六元的确费解,但事实就是事实。 三司靠证据办案,不管鬼神上身或是显灵之事。 证据就是,冯阮做为魁首,每一科的考卷都能从礼部的档案里调出来,经过字迹对比,证明确实是本人所写。 当年跟冯阮同考场的考生可以作证,主考官跟监考也可以作证。 人证物证具在,冯阮一没舞弊,二没找人代考,说明她考上状元是凭借自己的真本事。 “臣经多方走访调查,冯阮跟冯宁是亲姐妹并不假,但两人是在冯阮来京城后,且官至四品才相认。” 刑部尚书站出来,朗声说道:“所以之前冯苔所说的两人相认已久、冯阮用珍宝阁的金银舞弊跟买官一事,便是假证。” “珍宝阁利用冯阮权势做大一事,也是假的。” 当着皇上的面说谎,便是欺君之罪。 梁夏手搭在龙椅龙头上,想起一事,微微偏头问李钱,“季晓兮是‘鉴宝’的获胜者对吧?” 珍宝阁之前举办品鉴宝物的活动,表面上说是为珍宝阁选有品鉴宝物天赋的人,其实是冯宁想挑个靠谱又有本事的人将来继承珍宝阁。 季晓兮也是因为这事,上次在望水巷的巷子口险些被冯苔派去的人给杀了,还是松果两人救了她。 如今算算时间,珍宝阁的活动结束好几天了。 梁夏不可能时时都关注着“影”递来的消息,所以这些事情就交给李钱负责,他收到消息后进行筛选汇总,挑选紧急有用的告诉梁夏。 不要紧的事情,就是梁夏什么时候问,他什么时候说。 比如现在。 李钱颔首道:“对,季晓兮三关全过,取得了第一名。阁主冯宁明日在冯府摆宴,说是颁奖,其实是认她做义女。” 第82节 做阁主的义女,才是本次活动隐藏的最大的奖励。 季晓兮赢了,冯苔为了防止她继承珍宝阁,一直想方设法要弄死她。 可惜最近九号暗中跟着季晓兮,冯苔没有下手的机会。 明日,也许是冯苔卯足劲的一击。 梁夏微微眯起眼睛,嘴角抿出笑意,拉长声音悠悠道了一声,“冯苔啊。” 李钱下意识后背发毛,总觉得梁夏没安好心。 这位小祖宗看着面软,其实不然。 她笑盈盈的时候,指不定在憋什么坏主意。 “冯苔的事情,朕自有决断。”梁夏要把这事摁到明天再处理,算是送给季晓兮的礼物,恭贺她得了第一名。 刑部尚书这次只管查案不管处罚,听梁夏说完,才继续道:“至于冯阮从珍宝阁取出金银具体用在哪里,臣还在查。” 梁夏想,这些金银怕是都分成碎银流到了贫民百姓手里。 刑部尚书,“虽然还不知金银去向,但并无任何证据能证明冯阮买官。” 舞弊跟买官全是假的,唯有血脉关系是真。 群臣听完都震惊了。 ‘冯相不愧是冯相,靠实力连中六元!’ ‘蔡太傅当年也是连中六元,有什么稀奇的,这说明天佑我大梁这才能人辈出!’ ‘那冯阮会官复原职吗?’有大臣开始打眉眼官司,‘上次田姜参冯阮的时候,我都没敢站出来替她喊冤,她要是回来……’ 众臣,尤其是以前唯冯阮马首是瞻,后来见冯阮势头不对又墙倒众人推的大臣,已经开始担心冯阮官复原职后的嚣张以及报复了。 原本冯阮在朝堂上就只手遮天,这次回来,不得拿回属于她的一切,更加目中无人! 老实说,昨夜她们见冯府起火,心里都在庆幸,冯阮不管是烧死还是逃了,往后朝堂权力分散下来,她们都能捞着油水。 谁知今日早朝就听陈乐时说,她昨晚带人巡街,意外救了从火势中逃脱的冯阮跟她夫郎王氏。 群臣,“……” 真是谢谢你全家啊,你个大善人! 什么街还得让你这个右扶风亲自去巡!你就让她烧死不行吗!让她跑了也行啊。 冯阮活着这还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如今三司会审结果出来,冯阮几乎无罪。 那么大的两项罪名,都跟她无关。 既没舞弊,也没行贿。 真她爷爷的邪门! “皇上,那血亲一事?”有大臣抓住重点,大胆开麦。 “官商自古不能结合,”大臣道:“要是让冯阮跟珍宝阁开了这个先例,往后如何管理商户?” 商人之后不能考科考,从官者不能经商,这是几百年来默认的。 除某些特殊商品外,其余的商品朝堂向来不干涉。 如今要是由冯阮开了这个口子,往后官商结合,岂不是官越大越能利用官位捞钱,那下面没有门路的商户还要活吗。 刑部尚书退后,其余大臣站出来说话。 围绕的内容只有一条,冯阮能不能官复原职。 最后梁夏半推半就拍板,“冯阮于社稷有功,但规矩不能坏。” 总不能让冯阮跟冯宁断绝关系吧,这也太掩耳盗铃了。万一两人藕断丝连呢,表面上断了姐妹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其实背地里天天一桌吃饭。 太假了,以后大家都这么效仿可还行。 但冯阮又的的确确靠自己考了功名,都给她抹去也不合适。 梁夏道:“像冯相这般有本事有手段的人,朕觉得……李大人就说的很好,要用在需要的地方。” 东边偏北,极寒地区,需要冯阮呐~ 李大人,“???” 被迫背锅的李大人,一脑门问号。 她是这个意思吗?她的意思不是夸冯相有本事,适合留在京城吗,这怎么夸者夸着还夸“发配”了呢? 岭南跟东北,有什么区别? 一个极闷极热,一个极寒极冷,只有贬谪之臣或重罪之人,才送到这些地方。 但不得不说,这两个地方向来人龙混杂关系极乱,的确需要一个手段强硬且又有本事的大臣过去管理。 朝中重臣轻易走不开,如今冯阮倒是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关于冯阮一案的结果,梁夏着人说给季月明和田姜听。 季月明涉嫌谋杀朝中众臣,如今又多了条污蔑之罪,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田姜则被贬岭南,任九品县令。 两人对于冯阮的处罚都觉得太轻了,她们丝毫不相信冯阮这么清白干净。 “定是三司查的还不够仔细。”田姜最近几日启程离开京城,如今还在府中。 “昨夜冯府起火,我就怕那狐狸趁机逃脱东山再起,亏得陈乐时将人拿住扣在府里。” 田姜松了口气,可今日早朝结束,她才发现自己这口气松早了。 “三司是怎么查的案,冯阮得细查详查才行。”田姜都开始相信鬼神之说了,冯阮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这才取得如此功名。 然后她做的那些事情又用鬼魅之法遮蔽,才让三司查不出来。 李钱今日亲自来传的消息,微微笑着说,“三司的确查的不够细,还有一些东西三司并未查出来,比如冯阮府里金银去向,比如冯阮从珍宝阁取的银子都用在了何处。” 田姜也觉得这般,总归不是好用处,直到李钱将一份单子递给她看。 “上面详细记载了冯府金银用在了哪里,大人若是不信,在京中最后的这几日,可以一一核实。” 李钱将红掌记录的账本,摘抄一部分给田姜看,另外一部分送去牢里给季月明看。 听闻季月明看完笑了,笑着笑着却哭了。她在牢中跪了很久,说自己糊涂,她所谓的为国为民,不过是私心罢了。 跟冯阮比起来,实在不够看。她甚至因为私心,险些害了两位朝中大臣,她愧对百姓,愧对皇上,愧对大梁。 原本还觉得冤枉的人,半句冤都不喊了。 田姜稍微比她固执古板一些,拿过单子扫了几眼,神色从轻蔑到质疑,最后慢慢变成震惊。 “这、这怎么可能?”田姜连连摇头,抖着手道:“假的,肯定是假的。” “是真是假,大人可以去查,”李钱双手端在身前,“皇上今日让我来告诉大人这些事情,不过是想让大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为国为民。” “皇上说大人即将前往岭南,希望您一路顺风,做个为民的好县令。” 李钱传完话就离开了。 他还等着回去看大夏写卷子呢。 李钱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他选的对不对,两套卷子偏向不同,他选了他觉得合适的一套。 如今梁夏在御书房里答题,李钱惴惴地站在一旁伸头看,她一皱眉,李钱胸口的心脏就是一紧。 当年他当皇上时,选考题都没这么仔细过,对科考也没这么郑重对待过。 “李钱呐。”梁夏忽然抬头看李钱。 李钱一哆嗦,手里的拂尘都差点没握住,颤声道:“在。” 他眼睛紧张期待地看向梁夏,透着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信任依赖。 梁夏笑,嘴角笑意清浅温和,“卷子选的不错。” 她看了另一套卷子,觉得两者放在一起,要是她选,她会跟李钱做出同样的选择。 梁夏,“赏你一斤瓜子~” ……这怕是最抠门的赏赐了,谁家皇上赏瓜子啊。 李钱却乐呵起来,眼角皱纹都挤出褶子了,眼里光亮明显,“谢皇上赏~” 他抱着那包瓜子,走一路分一路。 之前他觉得罗萱没出息,得了包桃花酥就炫耀,显眼没见过好东西。 一包糕点而已。 现在轮到他了…… “皇上赏的,尝个味儿。” 一斤瓜子呢!每一颗都是御赐的!可不得显摆一圈! 李钱每人分几颗。 其实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比赏赐更高兴的,是被认可的这份满足感,尤其是极度缺乏自信的李钱。 亡国之后,他嘴上说着自己是皇上,其实早就丢了属于皇上的那份心气跟自信,要不然他也不会当个总管当的风生水起。 他一度觉得,自己只配当个大总管,至于皇上,他不敢想了。 他怕就算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把皇位弄丢,还会落得个国破妻亡的下场。 他像是黑暗里看不见光的人,如今,梁夏把光照进来,给了他几缕希望。 大夏夸他考题选的不错。 大夏是谁,是系统公认的千古女帝啊。现在他被大夏夸了,这是不是说明他要是再当皇上选考题的话,也不会那么差劲。 李钱跟系统得瑟,‘可香了呢!’ ‘可惜你尝不到。’ ‘大夏给的,足足一斤!哎呀,都吃不完。’ 系统: 第83节 [……] 显眼包! 系统问李钱: [想不想知道别的考生对于此次考题的想法?] 李钱疑惑,‘贡院封闭,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让我怎么问?等她们出来再问?’ [预支十个积分,便能看到考生们的想法。] 提到预支积分,李钱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任务,他查看了一下任务二的进度条: [任务二:‘让梁夏顺利掌权’。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任务完成可获得两百积分奖励。] 任务明显快完成了,所以系统才提预支积分的事情。 除非梁夏突然抢了王氏进宫,冯阮疯了,一人提刀大战梁夏,并把她弄死,不然这任务板上钉钉会完成。 李钱犹豫了。 李钱可以眼睛都不眨的花两百积分兑换皇后元莺莺投个好胎,却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十个积分看看别人怎么夸他。 自从穿来以后,他就没舍得对自己好过,哪怕一丁点。 系统在等李钱回答。 李钱沉默了一路,最后抱着瓜子坐在了御书房的台阶上。 背后,是正在闭关写文章的梁夏,面前,是一日稳过一日的大梁。 李钱咬咬牙,像是怒花一千积分似的,‘预支!’ 他捏瓜子的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预支吧。’ 李钱只是想起梁夏的话,她说,“不要怕,有事她在呢。” 系统电子音响起,听着都比平时清脆: [宿主李钱,代号1020,预支十个积分。] [确定or取消] 李钱呼吸屏住,选择了[确定]。 在点下确定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很多心声。 考生:‘这考题立意不错啊,……但要怎么写呢。’ 李钱笑,‘拿笔写。’ 考生:‘这套卷子好像挺有水平的。’ 李钱磕瓜子,‘可不嘛,江老出的题,怎么能没有水平。’ 考生:‘这磨不错,我这笔也不错,笔好像有点开叉了,出考场买个新的。’ 李钱沉默,‘现在是走神的时候吗!’ 他坐在御书房门口,任由天色渐晚,由着橘红宫灯的光披在他肩上,就这么抱着那包瓜子,听考生对于此次科考选题的反馈,来来回回的看,好像看不够似的。 可能是系统有意筛选过了,李钱听到的都是些夸赞。 短短一下午时间,李钱像是过了很久,透过这些心声,他丝毫看到小时候被太傅夸赞过的自己,看到那个曾有雄心抱负的李潜。 那时,他也想当个好皇上来着。 “李钱,”梁夏出来活动筋骨,见他坐在外面,便很随性地跟他并肩坐在一起,“想家了?” 李钱后知后觉,抬手抹了抹微凉的眼角,低下头含含糊糊笑着说,“有那么一点。” 梁夏拍拍他的肩,眨巴眼睛问他,“想不想吃羊肉汤面?” 这么冷的天,来碗热腾腾的面条最是慰藉人心。 李钱都等吃完那碗面了,才反应过来,大夏是在安慰他。 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原籍是甘肃那一片的,梁夏以为他也是那里的,见他想家也没多安慰,只陪他吃了碗热腾的羊肉面。 毕竟他这个年龄,家里应该没什么亲人在世了。与其说那些空空的话,还不如吃一碗实在的面。 李钱笑着朝书案方向看过去,梁夏还在写她没写完的文章,白净稚嫩的一张脸,很是认真专注。 李钱眼眶有些热,胸口暖暖乎乎,他要是有个这样的女儿,能乐呵一辈子。 可惜啊。 李钱正要感慨,余光就瞥见梁夏抬笔蘸墨。 他立马敛去心思,挽起袖筒,颠颠地过去研磨。 让他偷偷看看大夏写得如何! 毕竟她答应沈君牧会榜上有名呢。 梁夏虽然不在考场里答题,但她卷子写完后,会隐去姓名,夹在那些考卷中送去由批卷官批阅。 她在宫中安心写文章的时候,冯阮正在珍宝阁三楼跟冯宁打秋风。 今日是珍宝阁的大日子,也是冯家的大日子,更是季晓兮的大日子。 冯宁膝下无女,夫郎去世后也不肯再续弦,这么多年一直单着。 她有没有知冷知热的夫郎无人在意,她就是孤独终老冯家人也不在乎,但冯家人相当在乎珍宝阁会落到谁的手里。 冯宁今年也就三十三,还很年轻,如果没意外的话,至少还能活个几十年,冯家人本来不急,等冯宁老了逼她过继个族里的小辈就是。 可谁知道冯宁今年好端端的突然办起了“鉴宝”活动。 说是选个继承人替她打理珍宝阁,她则空出时间四处游历。 她游历个什么?有这么大的家业在手里,她游历个什么?! 眼见着珍宝阁就要落入外人手里,冯家人哪里能答应。 之前冯宁有姐姐冯相做靠山,族里的人不敢说什么,如今冯阮都不是右相了,族里的人岂容冯宁胡作非为! 知道今天冯宁会当众宣布认季晓兮为义女,冯苔早早的联合了族里的长辈们,抵制冯宁。 她们不承认季晓兮的身份,更不允许珍宝阁交到外人手里。 “珍宝阁是冯家人多年心血,岂能拱手让人。”冯苔开口。 “你不是说找人去除掉那个小丫头吗,这都多少日了,怎么还活着呢?”冯家一长辈开口。 提起这事冯苔就气恼,“那丫头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背后一直有高人护着她,我前前后后派去至少上百人,没一个回来的。” 她连从江湖上找杀手都想到了,奈何杀手阁前脚接单,后脚又把钱送了回来,说太难了,完全不是对手,这单接不了她还是另请高手吧。 “冯宁的人?”有人疑惑,是不是冯宁背地里找人保护那姓季的小丫头呢。 毕竟据她们调查,季晓兮就是个孤女,也没什么背景啊。 “不像。”冯苔摇头。 冯宁选继承人,自然要考验一二,怎么可能会护着。 “那是谁的人?” 冯苔也不知道啊,她要是知道,也不至于拖到今日。 “冯阮来了。”有下人过来附耳说了一句,冯苔看向众族老。 “她不是要发配东北了吗,来这儿做什么。” “她是冯家人,今日自然要来。来了也好,见见她妹妹,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再想见面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她当真舞弊了?不然怎么贬去那儿了。” 这事所有人都想知道,包括冯宁,朝中流露出的风声,只有冯阮贬官的消息,别的一概不知。 真正的公告,怕是还要过几日才会出来。 珍宝阁三楼,冯宁好奇地问冯阮,“你舞弊啦?” “你才舞弊了,”冯阮抱着猪儿子,“我靠真本事考出来的。” “那怎么把你弄去东北了。”冯宁疑惑。 冯阮微微笑,“巧了,我也想知道。” 她知道自己不会去什么好地方,但没想到会去这么不好的地方! 小皇上心虚,借着春闱缩在宫里写考卷,根本都不出宫的,要不然冯阮高低得问问她,“这就是你说的配享太庙?” 她得是炸了太庙吧,才被罚去那种极寒的地方。 冯阮只当留下养老摸鱼了,结果被派去下乡扶贫…… 这棵带刺的小苗苗!看着稚嫩,其实有手段呢。 “那你今日是来跟我告别的吗?”冯宁问。 姐妹俩长得很像,但冯宁清瘦一些,不过依旧是张白胖脸眯眯眼。 她倒水,端着杯子喂冯朱朱,细着嗓子,“来大外甥,喝点水。” 冯朱朱哼哼哧哧不配合,冯宁笑,伸手挠小猪下巴,“朱朱乖,喝水水~” 冯阮笑呵呵的,“还没这么快走,估摸得春闱考完圣旨才下来,要早知道去东北,我就不变卖家产了。” 早知道会活着,多少留两件啊! 现在好了,衣服都没有多余的替换。 冯宁看冯阮。 眯眯眼对眯眯眼,一条缝透着贪财,一条缝透着戒备。 “借点钱。” “多少?” 冯阮说,“先来个万金吧,我苦点没事,你姐夫跟你大外甥不能吃苦啊。到地方后,四进四出的宅子得有吧,家具古玩也要花钱。” 冯宁抽了口凉气,“万金!” 第84节 她问,“你怎么不去抢啊!” 冯阮理直气壮,“我这不是来抢了吗。” 冯宁,“……” “实在不行,朱朱抵押在你这儿。”冯阮把怀里的冯朱朱往前一递。 刚才还一口一个大外甥的冯宁,瞬间变了副嘴脸,“什么猪啊,这么金贵,值万金!” 冯阮,“……你刚才还喊他大外甥呢。” 冯宁,“那你刚才也没提万金的事情啊。” 姐妹俩一时无言,冯阮,“……千金,千金行了吧。” “十金,再多没有,”冯宁道:“十金都是掏我小金库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珍宝阁的规矩,岂能是我说的算。” 要不是铁规在那儿,她也不至于从外面选继承人。 珍宝阁是多年祖产,之所以做这么大,是因为一直守着一个规矩: 财用于民。 冯宁看得清清楚楚,家里那群小辈,没一个有出息的,珍宝阁要是交到她们手上迟早完蛋,所以才办了“鉴宝”的活动。 冯阮之前从珍宝阁取钱,全都花在百姓身上,不算坏了规矩,如今她要万金纯属个人享受,冯宁怎么可能给她。 别说冯朱朱抵押在这儿了,就是把王珂抵押在这儿,冯宁都没钱给她。 “三十年前,娘给了我一个字条,说非家族继承人不可看,”冯宁今日却说给冯阮听,“字条上写着:‘新皇降临,万物复苏’。” “珍宝阁的钱,都是留给她的,我也不能随意取用。” 冯阮听完一愣,新皇? 那这个新皇,指的明显不是梁夏啊。 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气运之女? 要不然怎么能有万物复苏的能力呢。 第047章 每个世界都不止一位气运者, 就像是一片土地上不可能只有一颗小苗苗一样。 当最有希望的那颗死掉后,大地为了拥有生机,会用所有养分再供养出一株新的树苗, 新树苗就会顺势成为新的气运者, 撑起这片天地。 除非本土气运紊乱出现乱世的情况, 会同时在一个时期出现诸位有领袖能力的枭雄, 否则一个时期, 气运只会加在一个人身上, 不会过于分散。 冯阮执行的向来是“权”的任务, 辅佐过乱世枭雄, 也经历过诸子诸女夺嫡, 为完成目标, 她只选最有希望的那个人。 原先梁夏被找回来后,冯阮一直在观察她, 看小皇帝能不能担起大梁这个重担,若是她不能, 自己便换人辅佐。 可行宫一战, 梁夏展现出帝王的魄力跟手段, 是当之无愧的新皇, 冯阮这才全心布局, 助她顺利拿下御史台跟权臣,收回朝堂权力。 如今听冯宁这个意思,这世上应当还有一位“气运之女”? 不对劲啊, 难道是哪里出了纰漏? 现在这时局,并非诸雄崛起的乱世。莫非是鱼腹丹书篝火狐鸣的把戏? 可这铺垫的未免太早了些, 至少三十年前就开始了。 冯阮猜测,也有可能是本土有能掐会算窥探天机者, 在她的卦象里,大夏没支愣起来或是早早夭折了,这才会出现新的气运者。 珍宝阁经营多年,做为最大的宝器阁子,当时跟这位高人应该有些交情,这才被她好言提醒: 财用于民,静待新皇。 不然珍宝阁这么大的铺子,世道一旦乱起来,要是选错了人会相当危险,只有跟对新皇,才能长盛不衰。 而对方给出的提醒,就是新皇出现时万物复苏。 于是才一代代传下来,传到现在冯宁手里。 “字条我看看。”冯阮朝冯宁伸手。 冯宁一把将她的手掌摁下去,“当初让你接手珍宝阁你不愿意,现在想看字条,想得美。” 冯阮那时候怎么可能要珍宝阁呢,她执行的又不是“财”的任务。 “那新继承人确定了?”冯阮问。 冯宁站起来,推开能看见后院场景的窗,“喏。” 她双手抱怀,垂眸朝下看,“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每日更新日漫韩漫最新完结小说,搜索q君羊524久零八1九贰所有宝物,打眼扫过就知道真假,像是把玩过无数宝器的老者,不像个十几岁的丫头。” “还有,她运气好,冯苔狠了心要杀她,至今没得手过。” 冯宁笑,“成大业者,实力跟运气都不可少,她能活到今日,说明珍宝阁注定属于她。” 冯宁私下里不是没物色过合适的继承者,可对方心智向来不坚定,要么被冯苔等人蛊惑走,要么死于非命,唯有季晓兮这个众目睽睽下选出来的幸运者活到了今日。 冯阮抱着冯朱朱朝下看,笑了,“她也有点不一样。” 像是经历过什么奇遇,不过好在心性不坏会审时度势,这才站在梁夏的羽翼下被庇护到现在。 冯阮也纳闷了,这个世界看着平平无奇,怎么就那么多奇怪的人呢。 九号明显不对劲,蔡甜跟季晓兮的经历也有些可疑,尤其是陈妤果,要是正儿八经排查一遍,站在梁夏身边唯一正常的,竟然只有沈君牧。 沈琼花那儿子,心地至纯,是最没有问题的人。 冯阮把这事记下,等将来回去后得好好查查。 这个世界有点不对劲,它像个多条纽带的中心,看似只是一个小世界,可又跟别的世界息息相关,这才传过来很多非本土的人。 要不是不能暴露身份,冯阮都想问问这些人,她们原本的世界是不是出了问题。 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两人在三楼说话,就见后院里来了人,是冯氏一族的族老们,她们明明辈分最高,却走在冯苔身后。 “不下去帮帮忙?”冯阮看冯宁。 冯宁摇头,眯眯眼弯起来,嘴角挑着凉薄冷漠的笑,“最后一关的考验罢了。” 赢,泼天富贵。输,当场殒命。 冯宁是个商人,又跟冯苔等人过了很多年的招,怎么可能是个心软的菩萨呢。 姐妹俩垂眸朝下看。 季晓兮坐在后院石桌边,在等冯宁下来。 好像是冯相来了,姐妹两人在三楼说话。 季晓兮道了声乖乖,冯阮居然是珍宝阁阁主冯宁的亲姐姐! 她小幅度扭头,撩起余光朝身后的三楼扫了一眼,……什么都看不见。 她又不会武功,自然听不见姐妹俩在楼上说些什么。 坐久了有些冷,季晓兮站起来搓搓手跺跺脚,正准备活动活动筋骨暖和暖和,就见来人了。 一群人里,最年轻的都四五十岁,年长者更有七八十岁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你就是季晓兮?”一老者发问。 季晓兮颔首应,“晚辈正是季晓兮。” 她猜到了来的人是冯家人,虽然不知道要杀她的冯苔是哪一个,但季晓兮做为小辈,在礼数上让人挑不出毛病。 老者目光将季晓兮从头看到尾,一个孤儿,八方客栈的小跑堂,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最廉价的布料,在华贵好看跟保暖实用之间,勉强只能做到后者。 老者收起眼里的打量,脸上只剩鄙夷跟轻蔑,看向冯苔,目露不满,“这就是冯宁千挑万选的人?” 知道季晓兮出身不好,年纪又小,但是没想到这么小,才十六七岁,反正她是看不出来这个孩子哪里比她们冯家小辈们出色,值得冯宁把珍宝阁托付给她。 冯苔就知道族老们看不上季晓兮,心里觉得自己的胜算更大了一些。 “我就说冯宁胡闹,是不是没冤枉她?”冯苔看向季晓兮,微微眯起眼睛,“鉴宝活动第一名,赏千金。” 冯苔朝后抬手,立马有几个下人抬了个箱子过来,沉甸甸的,往地上一放明显很有重量。 迎着季晓兮疑惑的目光,冯苔亲自把箱子打开,露出里面金光灿灿的黄金。 季晓兮眼睛都亮了。 她当皇上的时候,也没实实在在有过这么多黄金。 “这便是你的奖品,抬上走吧。”冯苔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像是施舍打发一个叫花子。 季晓兮没心机,但却不傻,“鉴宝活动是珍宝阁阁主办的,请问您是阁主冯宁吗?” 冯苔皱眉,“我是谁跟你有何关系?” “自然有关系,”季晓兮说,“做为第一名,我有权见阁主,而奖品千金,只应该由阁主送我。不然我抬着金子前脚出了门,后脚珍宝阁便报官说丢了千金,我可解释不清楚。” “倒是个谨慎的性子。”人群中有人笑了一声。 “你是看不上千金,还是有别的想法?”冯苔冷笑,声音都沉了很多,“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冯宁只是个小辈,珍宝阁也并非她一人说的算。” “你若是识相,抬着这千金滚出珍宝阁。你若是不识相,今日怕是要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季晓兮这辈子也就怕过梁佩而已,冯苔跟梁佩比起来,那真是一个金身一个泥身,气势跟威严都是云泥之别,季晓兮当了六次皇上,岂能被她给唬住? 她也双手往后一背,腰杆挺直,“阁主让我在这儿等着,我便等着。不见阁主,我今日不出此门。” 不管珍宝阁是不是在挑继承人,季晓兮都要光明正大地拿走属于自己的奖品,而不是被人打赏一般,揣着金银灰溜溜离开。 她赢了,这是她应得的尊重。 三楼上,冯宁倒是微微挑眉,露出意外之色,“她竟有这份气魄。” 冯阮觉得冯朱朱太胖了,抱久了累手,索性把它放在地上,靠着窗往下看。 季晓兮身上有股气质,跟梁夏很像,但又没有梁夏的从容自然,不过用来应付冯苔等人还是绰绰有余。 “你——” 后院里,冯苔倒是没想到一个小跑堂还真是个硬骨头。 第85节 她见季晓兮就自己一人在后院里,瞬间起了别的心思,扬声道:“来人。” 冯苔小眼睛泛出寒光,随意寻了个借口,“此人贪婪至极,原先商定的千金不要,赖上珍宝阁想要索取更多。” “人心不足蛇吞象,拿下她!” 冯苔显然早有准备,从季晓兮进门起,冯苔就注意到她是一个人来的,显然身边没人保护,这种天赐良机,不趁机弄死她都对不起上天给的机会。 冯苔话音落下,十几个家仆打扮的练家子冲进来,步步朝季晓兮逼近,眼里露出杀机。 季晓兮其实有些怕,胸口心脏都悬了起来,但她面上八风不动,端起范儿,只道: “九号!” 艾草说今日有人护她,遇到危险就喊九号。 季晓兮虽然想学大夏那股从容劲儿,慢悠悠的调,但她发现自己学不来,喊名字的时候,声音都有些不稳。 要么说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皇上呢。 “她喊谁呢?”冯苔疑惑,声音还没落地,就发现院里多了个人。 平地起风,几乎所有人都没看见对方是什么身法过来的,但忽然就有一个人,像一阵灰色的风,又轻盈如枯蝶,隔了三步远,稳稳地立在季晓兮身前。 九号拖着手里的竹扫帚,抬起灰沉沉的眸子朝面前看过去,声音嘶哑,“大夏说,要她活着。” 这个她,指的就是身后的季晓兮。 “大夏是谁?”有人问。 “没听说过啊。” “又是个十几岁的丫头,能有什么本事。” 对啊,九号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丫头,个头还不算高,清清瘦瘦的,穿着粗布灰衣,手里拿着个不起眼的竹扫帚,像是院子里洒扫的下人。 可她往那一站,气势全开,那些所谓高手顷刻间往后退了两步,不敢顶着她往前。 九号嗤笑,“杂碎。” “这又是何人?”三楼,冯宁看戏一般,来了兴趣,刚想说嘴里少了点什么,就看见身边有只白胖的手递了把瓜子过来。 冯阮边磕边说,“大夏身边的暗卫。” “大夏是谁?”冯宁有同样的疑惑。 “大夏就是个好看文气的丫头,无害的很,”冯阮眯眼笑,“但她姓梁。” 梁夏,当今皇上。 冯宁“嘶”了一声,像是咬到了舌头,赶紧转移话题,“这个暗卫不错,瞧着比你那些厉害多了。” 废话,冯阮道,九号明显不是个寻常“人”,能不厉害吗。 “这样的要去哪里找?”冯宁打算游历四方呢,身边带个高手,至少性命无虞。 “简单,梁佩‘送’的,”冯阮道:“获取方式,打败她就行。” 冯宁,“……” 她要是有这个本事,还要什么暗卫。 她虽然武功不行,但长了眼睛,九号的身手鬼魅无比,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现在冯宁倒是知道为何季晓兮能活着了,身边有这样的人在,冯苔那些想杀她的喽啰就跟蚂蚁差不多,被九号随手就能碾死。 皇上的人啊。 冯宁慢吞吞嗑瓜子,“……你这瓜子哪来的?” 冯宁有段时间没跟亲姐相处了,发现她多了些小习惯,比如随时随地掏出瓜子,“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磕瓜子的。” 冯阮笑,“有段时间了。” 都是被大夏带的,瓜子吃太多,导致她都有些上火。 “冯苔悬了。” 冯宁悠悠开口,因为皇室插手了。 拿下珍宝阁,是不是也是小皇帝计划里的一环?这么大的一个金银私库,堪比第二个国库了。 小皇上要是想做点什么,没有资金支撑,怕是搞不起来。 而有了珍宝阁,她便能施展拳脚。 一环又一环的心机……当真是个十几岁的丫头?所谓的新皇当真能弄死她? 可她若是不死,何来新皇呢。 冯宁敛下心思,低头朝下看。 九号站在那里,局势瞬间就不一样了,她带来的压迫感犹如实质,沉甸甸拢在众人头顶,让人不敢乱动。 “冯苔,要不今日就算了吧。”有人开始打退堂鼓。 “就是就是,这小丫头背后明显有人撑腰。”说不定是冯阮的那些人呢。 “冯宁让她继承珍宝阁,但咱们以后还是有话语权的,没必要把局面闹得这么难看,无法收场。” 而且季晓兮就是个小丫头,在管理珍宝阁上肯定是外行,到时候还不是随她们把控。冯苔实在没必要现在就把人弄死,来日方长,慢慢谋划就是。 眼见着她们迫于九号的压力,开始偏向中立,冯苔脸都气紫了。 “你们还姓不姓冯!”冯苔道:“珍宝阁有一秘密,唯有阁主能知道,要是冯宁把这个关乎珍宝阁的秘密告诉了外人,珍宝阁她还姓冯吗?” 众族老又摇摆起来。 冯苔站在季晓兮对面,看向众族老,“今日,选我还是选她,你们自己决定吧。” 这话,她忍了多年,终于借着今日的机会说出口了。 “这……” 跟季晓兮一个外人比起来,大家肯定支持冯苔啊,她们要是一致抵制,那么大的铺子,冯宁也做不到一人说的算。 眼见着站冯苔的人越来越多,季晓兮有些傻眼了。 她不会白忙乎一场吧? 冯苔脸上则露出笑意,“跟我斗?” 她抬眼看面前的三楼,对上站在窗边的冯宁跟冯阮,目露轻蔑不屑。 到底还是年轻,不知道族老在族中占有什么样的分量。 冯宁趴在窗户那儿,朝冯苔吐瓜子壳,“老不死的东西。” 她直起身,“该我下去了。” 冯阮却是摇摇头,“你等等,我觉得依着某人的性子,应该有后招。” 九号都来了,这事梁夏不会不管。 冯宁站住脚。 眼见着所有族老都站在了冯苔身后,就在这时,下人快步进来,扬声道:“宫里来人了,点名说要找‘冯苔’。” 珍宝阁这事宫里都知道了?也是,珍宝阁这么大的宝器阁子,今日定继承人,宫里肯定在关注。 冯苔甚至暗自欣喜,定是她帮皇上除掉了冯阮,小皇上传旨来帮她了! 冯苔整理衣摆,给族老们递了个眼神,示意稳了。 族老们也高兴,这样珍宝阁还是在自家人手里。 来传旨的是右扶风陈乐时,一身官袍,手展圣旨,看向冯苔,确认道:“冯苔?” 冯苔跪下接旨,“草民在。” 她胸口心脏扑通跳动,压抑不住的欣喜。 谁知陈乐时沉声开口,“罪民冯苔,当朝帮御史田姜做假证污蔑右相冯阮,属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什么?”冯苔瞬间抬头,“我,草民什么时候欺君了?” 她人都傻眼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冯阮没用珍宝阁的钱买官舞弊?那她钱都花哪儿去了?” 这事就跟她没关系了。 见衙役上前拿自己,冯苔立马嚷着,“我冤枉啊,冯阮肯定有问题,她绝对有问题,她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可惜三司会审的结果显示,冯阮就是无辜的。 那么像奸臣的一个人,身上却挑不出什么罪。 陈乐时道:“带走。” 冯苔被押走,众族老面面相觑。 怎么可能,她们明明收到消息,说冯阮已经被贬官了,还是发配到极寒的东北地区,如果她没受贿舞弊,怎么可能去那儿? 有人大着胆子问出这个问题。 陈乐时面不改色,“那里比朝堂跟需要冯相。” 冯相本人,“……呵。” 冯阮没倒台,冯阮居然没倒台。 冯家人都震惊了,一时间傻愣愣站着,脸上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 冯阮要是没倒台,那她们今日此举,等同于反对冯宁,到时候岂不是会被她们姐妹两人报复? 陈乐时则收起圣旨,环视众族老,“冯苔欺瞒皇上污蔑朝臣一事,你们可知道?” 这种事情就是知道也得不承认,要不然不就跟冯苔一样成了欺君之罪吗? 众人齐齐摇头,“大人,全是她一人的主意,我等不知啊。我们今天过来,……今天过来是庆贺冯宁得了义女的。” 有人把季晓兮推出去。 季晓兮也没回过神,刚才还“众心所向”的冯苔,因为犯欺君之罪被抓走了! 这也太让人惊喜了吧! “季晓兮?”陈乐时朝季晓兮走过来。 第86节 季晓兮抬手行礼,“见过大人。” 陈乐时抬手扶她一把,公然说道:“皇上说恭贺您取得第一名,让您有空去留玥宫吃饭,太君后在宫里一直念叨着您呢。” 一句话,表明了季晓兮身份不俗,跟皇上是姐妹,跟太君后关系亲近。 珍宝阁再有钱,也要向皇权低头。 族老们在族中再有话语权,跟皇权比起来,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季晓兮赢的光明正大。 要是有季晓兮当阁主,凭着她跟皇室的关系,那她们珍宝阁也算背靠大山了! 陈乐时传完话便带人离开,一时间后院里静到没人出声。 “去、去喊冯宁,人丫头都在这儿站半天了,她呢,怎么还不出来,让人干等着。” 有会见风使舵的,刚才的轻蔑眼神瞬间换成讨好谄媚。 一把年纪的人了,伸手请季晓兮坐下等,“快坐,别站累了。” 季晓兮受宠若惊。 她现在算是明白陈妤松跟陈妤果是什么感受了: 我姐妹是皇上,只要我占理,她就能给我撑腰。普天之下,老娘怕谁! 季晓兮腰杆挺得更直了,坐的理所应当。 三楼,冯宁微微皱眉,看向冯阮,“她跟皇上的关系,你都知道?” 如果季晓兮跟皇室沾了关系,珍宝阁传给她就相当于送到了皇室那边,要是这样,纸条上的新皇怎么办? 新皇起义用钱,依着天命来找珍宝阁,然后发现—— 被偷家了! 她那么大的金银宝库没啦! “我自然知道。”冯阮瓜子磕完,拍拍掌心木屑。 她跟冯宁说,“纸条上的话,只能信三分。皇上梁夏,才是命定之主。” 冯宁皱眉沉思了很久,才道:“她说你无罪。” 冯阮没懂,冯宁叹息,“她信你,我便信她。” 能看出冯阮无罪,说明不是个昏君,这般环环相扣心机深沉之人,竟能还冯阮一个清白,冯宁信她会是个好皇上。 冯宁从三楼窗户探出身子,朝下扬声道:“诸位,我原先定的规矩不变,鉴宝活动的获胜者是我冯宁的义女,是珍宝阁的继承者。此事,谁还有意见?” 众人纷纷摇头。 有意见的那位已经被衙役带走了,她们没有意见,她们对于皇上的姐妹当阁主一事,没、有、意、见! 能彼此达到互赢,族里的人怎么可能有意见。 冯宁看向季晓兮,“从今日起,你便是珍宝阁的下一任继承人了,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管理珍宝阁,什么时候便是真正的阁主。” 季晓兮立马站起来行礼,“是。” 接下来还有认亲的敬酒礼,冯阮就没兴趣留在冯府参加了。 “你姐夫差不多醒了,我回去了。”冯阮一把捞起冯朱朱,“走了儿砸。” “姐。”冯宁将拇指上的玉扳指拿下来,低头套在冯阮手指上。 她抬眸笑,“算是我送你的临别之礼,如是有困难,拿此扳指可以去珍宝阁的任意一间钱庄取走我全部存银。” “天高路远,恕不相送。” 冯阮笑,“走啦。” 关于冯阮的圣旨,春闱结束当天才出来。 二月十八,考生出考场,冯阮带夫郎王氏离京。 出了京门便是十里长亭,已经有人早早的站在那里等着送她。 见马车过来,梁夏带着沈君牧走下凉亭,站在车边。 冯阮哼笑着下车,用眼神谴责梁夏。 她怎么好意思来的! 梁夏白净文气的脸上露出一抹小小的心虚,神色真诚地开始甩锅,“都是李大人她们的意思,她们说以冯相之才,定能振兴东北!” 我谢谢你们画的饼啊!冯阮不想吃。 梁夏朝冯阮抬手行礼,认真说道:“辛苦冯相走这一趟了,等东北起来,我亲自出城接您回京养老。” 冯阮苦哈哈地,“昂。” 她希望她能好好回来养老,而不是冻成冰雕。 两人在这边说话,李钱跟沈君牧抱着御赐衣物放在马车后面。 王氏身体已经好很多,下车朝梁夏跟沈君牧见礼。 她们这次离京,除了干粮跟必备生活用品外,没带多少东西,轻车简行。 “我准备带我夫郎先回趟王家看看,不然山高路远,往后再想回来不知道是何时了。”王氏下车,冯阮亲自走过去抬手扶他。 沈君牧站在一旁,越看这一幕越觉得熟悉。 他好像之前也是这么扶梁夏的。 沈君牧歪头看了两眼,觉得不对劲,立马别开视线,看向远处,不再乱想。 他是,他是“爹爹”扶女儿!嗯,是的。 不知为何,沈君牧近日总觉得梁夏对他挺好的,去哪儿玩都带着他…… 沈君牧抿唇垂眸,可他是太君后,这样是不是不好。 报春也说,要他划清跟梁夏的界限,春闱结束,他便能回家了。 可沈君牧心底偷偷觉得,住在宫里,其实也不差。 但这话他又不能告诉别人。 “红掌她们不愿意留在冯宁那儿,索性全带上了。” 红掌照顾王氏,两姐妹驾车。冯阮这一走,京中势力半分不存,全遣散了。 她的人隐退,小皇上的人才能起来,比如她手下的“影”如今也算小有规模。 梁夏双手抄袖,同冯阮说,“若是有别的需要,尽管写信给我。” 冯阮笑呵呵的,眯眯眼看向梁夏,“倒也没别的,唯有一物要托付给太君后,希望皇上别介意。” 梁夏有股不好的预感,一扭头,果然看见红掌把他怀里抱着的小香猪递给了沈君牧! 梁夏,“……” 梁夏看冯阮,“冯阮呐。” 她幽怨极了,几乎咬着后槽牙说,“您这临行怎么还托孤了呢!” 沈君牧已经一脸惊喜地抱着猪了。 “东北天寒,又爱吃腊肉,我怕朱朱去了不习惯,何况我们要经过王家,带着朱朱不好解释。” “何况我瞧着太君后挺喜欢朱朱的,让朱朱留在他身边,讨他欢心多些乐子。” 梁夏,“……”是看她的乐子是吧。 冯阮故意的,她就知道沈君牧喜欢小香猪,临走前索性把儿子托付给他照顾,让小皇上吃瘪。 见梁夏小脸幽幽发绿,冯阮身心畅快。大夏也有今日,她也有跟猪吃醋的时候! 果然只有跟沈君牧有关的事情,才能让心思深沉面软心狠的小皇上露出少年人的一面。 “对了皇上。”冯阮临行前突然想起一事,犹豫再三,还是叮嘱梁夏。 梁夏站在车边,“您说。” 冯阮认真道:“南边要是有异动,您最好亲自过去看看。” 梁夏微怔,巧的是,她今日正好收到南方的消息,说天降神女,能让枯荣的草木复春,让贫瘠的土地长出嫩芽。 “我知道了,”梁夏再次抬手,“送别冯相,盼您早日回京。” 冯阮是走了,猪还在。 沈君牧抱着冯朱朱,猪鼻子几乎怼在梁夏脸上,“你看,它好乖。” 梁夏悠悠道:“这么乖的猪,不如趁天冷烤着吃吧。” 冯朱朱,“……” 你是魔鬼吗,我娘刚走你就吃我。 第048章 李钱抬头看了眼天色, 已经酉时,太阳西下,漫天云霞。 冯阮倒是跟别人不同, 寻常人为了赶路一般都选择清晨出发, 这样赶在日落之前能找到下一处落脚的地方。 她却不, 她上次是夜里出发, 这次是下午。 李钱问梁夏, “皇上, 咱们回宫吗?” 梁夏道:“先不回, 去贡院门口接松果进宫吃饭, 今日蔡甜会晚一个时辰散班, 大家聚一聚。” “因为要教太君后念书?”李钱八卦心瞬间点燃。 蔡太傅跟窦太君后的感情, 李钱看的清清楚楚,奈何两人都克制的很, 守着君臣的礼节。 今个突然晚走,莫不是蔡夫子想开了? 梁夏踩着脚蹬上马车, 温声道:“李钱啊。” 李钱腰背瞬间挺直, “在!” 第87节 “今天是什么日子?”梁夏问。 这一刻, 李钱连梁夏的生辰都想了进去, “啊?” 沈君牧抱着冯朱朱, 抬眼看梁夏,少年音清朗干净,不然杂尘, “春闱出考场的日子。” 梁夏嘴角抿出笑意,“猜对了。” 沈君牧眼睛瞬间亮起来, 见李钱看过来,还跟他说, “她刚才都说了,要去接陈妤松陈妤果,你没认真听。” 而这两人今日出考场。 李钱抬手拍脑门,混沌的思绪被沈君牧干净的音色快刀斩乱麻般拨开,瞬间一片清明,“哎呦,我这脑子呦。” 他都想哪儿去了! 今日秋闱出考场,蔡甜又是三人的夫子,肯定心急到要第一时间去问三人考的如何,所以这才留在宫里晚走一个时辰。 蔡太傅一心扑在社稷上,想的不是朝政就是学生。 李钱羞愧,他竟将这般人物往小小的情爱上去想,属实狭隘了。 沈君牧说的是,他没认真听,没沈君牧听大夏话听的仔细~ “那咱们快去吧。”等梁夏跟沈君牧都上了车,李钱坐在前面驾车前往贡院门口。 马车里,梁夏坐在沈君牧对面。 沈君牧对小猪爱不释手,一直垂眸摸小猪的背。 冯朱朱是头小香猪,土狗般大小的个头,粉粉的皮,身上穿着红色的马甲,没下路跑过,所以四蹄干净粉嫩。 也不知道冯相拿什么东西喂的,这猪滴溜溜的圆,肥嘟嘟圆滚滚却不显油腻。 冯朱朱小圆眼睛偷偷看过来,梁夏冲着它缓慢露出一个微笑,吓得它打了哆嗦,头瞬间埋进沈君牧的臂弯里,死活不肯露出来。 这猪通人性。 可能是听见梁夏说要吃它,也可能是动物本能察觉到梁夏面软心狠是个歹人,所以怕她。 “朱朱怎么了?”沈君牧疑惑,看小猪找奶一般,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拱他怀里,丝毫没有刚才安分。 梁夏伸手,修长的手指搭在冯朱朱背上,清晰的感觉到手下的猪肉瞬间一哆嗦。 这震感,三肥两瘦的。 梁夏轻轻拍了两下,抬眼跟沈君牧说,“可能是怕生,熟了就好了。” 熟了就好了,熟了就好了。 冯朱朱发出猪叫,四脚企图乱蹬,扭动身体往沈君牧怀里躲。 沈君牧点头,双手抱紧了猪,“估计是的。” 他想的是冯朱朱怕生,之前都没怎么单独被生人抱过,现在猛地离开冯阮跟王珂,这才害怕不安。 冯朱朱却差点被吓晕,战战兢兢抬起猪头看了眼沈君牧,小眼睛的眼神好像很复杂,充满了难以置信。 像是在说,你这么清秀好看的人,竟也是这般歹毒的心肠! 冯朱朱想它爹王珂了,也想它娘冯阮了,东北再不好,也好过熟了。 冯朱朱趴在沈君牧腿上,放弃挣扎,生无可恋。 马车停在贡院门口,李钱扭身问,“您下来吗?” 梁夏撩起车帘下车,沈君牧抱着猪站在她旁边。 贡院大门大开,诸多考生神色不一,提着各自的竹篓从里面出来,有人脚步轻松,有人脚步沉重,有的更是出了考场的门就晕厥过去。 为时九天的春闱,考的不止是真才实学,还有体力跟耐力。 这么长时间都拘在一个小小的考舍中,一盏油灯一张考卷,有心理素质差一些的,考着考着就疯了。 要么说朝堂筛选新臣都是千里挑一呢,头脑知识跟身体素质都要过关才行。 考生们出考场,本来都没什么精神,直到看见前方站着一女一男,都十几岁的模样,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瞧着都格外的赏心悦目。 女的身披银白大氅,模样好看秀气,身上书卷气十足,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而站在她身边的少年穿着青色冬袍,模样出挑,眉眼干净,少年气十足。 他这身气质站在女子身边,像是雪天里的一株青笋,新鲜脆口,鲜活至极,尤其是—— 他怀里抱着只猪。 那猪身上还裹着红绸?! 众人不由被猪吸引了注意力,开始腹诽起来: ‘谁家考生这么张扬,刚出考场就觉得自己能中,让家里的小妹弟弟抱着待宰的猪过来迎接。’ ‘现在状元饼都不流行了吗,改成猪腚(注定)了?京中这习俗怎么变换的这么快。’ ‘这猪不错,嫩肥嫩肥。嘶溜,回家得吃点肉补补,最近都瘦了。’ 陈妤松几乎是挂在陈妤果身上出的考场,“累死老娘了。” 她听前面考生说有人抱猪迎接考生出考场,跟着笑起来,“哪家的傻子,还信这个。” 然后就看见梁夏那张文文气气的脸,“……” 她家的“小傻子”。 陈妤果扭头看陈妤松,“姐,你刚才说啥来着?” 她故意说,“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当着大夏的面再说一遍。” 陈妤松瞪陈妤果,“大夏。” 呜呜呜大夏居然亲自来接她们了。 两人几乎是小跑着朝梁夏奔过去,竹篓往地上一放,就跳起来伸手抱她,“你怎么来了。” 亏得她刚登基没多久,下面的人都不认识她,不然定是满城轰动。 梁夏眼里露出笑意,双手从衣袖中抽出来,张开双臂迎上去。 “来接你们。” 夕阳黄昏,晚霞橘黄,化成一层轻薄的柔纱,披在远处相拥的三人身上。 沈君牧抬眸看过去,看到的不是少年帝王,也不是未来新臣,而是三个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好姐妹,家人般抱在一起。 “到底,还是个少年人。”李钱笑起来。 这样的一幕,要是往后推十年,怕是都看不到。唯有这个年纪,这个时段,才有这样的感情。 “你从哪儿弄了个猪?”陈妤果凑过去看。 哦,冯相家的那只。 “你说冯相,走就走了,怎么还给我们留了只猪,”陈妤松摸着冯朱朱的背,一下一下的,“怪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考的如何,就先吃猪庆祝了。” 冯朱朱,“……” 沈君牧抿唇,抱着猪转了个身,不让她摸了。 梁夏笑,“这猪肥嫩,乖巧。” “那更适合烤着吃了啊,这么大小的猪,做成烤乳猪最香了。”陈妤松大声在猪耳朵边讲。 冯朱朱哼哼哧哧拿鼻子拱她。 正巧陈家的人过来接两姐妹出考场,陈妤松就把自己跟陈妤果的竹篓交给下人,“跟我娘说,我们去大夏那儿了,晚些回去。” 秋闱结束她们也是直接去窦家,吃着窦叔做的饭,听蔡甜跟大夏对答案,听着听着饭就咸了。 哭的。 “考题是李叔选的啊,”马车里,陈妤松探头朝外,朝李钱竖起大拇指,“不错不错。” 李钱得意,又故作矜持,“还好还好。” 这种夸奖他都听出茧子了,丝毫不往心里去。 他就是这么一如既往的谦虚! 陈妤果从沈君牧手里接过猪猪,“冯相怎么把猪儿子留下来了。” 梁夏生无可恋,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她把冯阮弄去东北了,冯阮报复她。 马车里多了两姐妹,梁夏顺势挪过去跟沈君牧并肩坐,手臂几乎蹭着手臂。 天色渐黑,暮色四合,李钱驾车小小颠簸了一下,梁夏垂着眼,跟着颠簸晃动身体,轻轻往沈君牧手臂撞了一下,在他躲开之前又坐回去。 沈君牧侧头看她,梁夏视线落在冯朱朱身上,像是不经意间碰到似的,脸上都没当回事。 这段路上可能被小孩子扔了石子,颠簸了好几次,外头李钱都在说,“不知道哪家小孩调皮,在这一段路放了好几块石头。” 躲都没法躲。 在第三次颠簸的时候,梁夏怕自己做的太明显,已经不准备动了,谁知沈君牧却以为她还要靠过来,手都抬了起来。 结果等马车颠簸完,梁夏还稳稳坐着…… 沈君牧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扭头看她。 梁夏嘴角缓慢抿出笑,抬眼看他,眸光明亮如星。 她看见了,他都打算扶她了。 她却没靠过去。 梁夏手搭在腿面上,捻着自己的衣服,微微侧身轻声问,“现在倒还来得及吗?” 几乎是气音,只说给他听。 沈君牧脸微热,低头局促地放下手整理衣带穗子。 这话他不知道怎么回,索性装傻不回。 沈君牧理自己穗子。 这好好的流苏,怎么就乱了。 梁夏垂下眼,遮住眼底笑。 第88节 而对面两姐妹则专注地捧起猪,趁着颠簸大喊,“飞吧!” “飞高高~” 冯朱朱,“……” 冯朱朱四腿乱蹬,猪叫连连,也是它叫的声音大,以至于梁夏的话没人听见。 马车进宫门,照例检查。 罗萱疑惑,“怎么有猪叫声?” 车帘掀开,陈妤松露出半颗脑袋,罗萱诧异,“你叫的?!” 陈乐时的闺女,这都什么爱好。 陈妤松连忙侧开身子,让罗萱看冯朱朱,“您没听错,的确是猪叫。” “这猪不错,”罗萱点评,“三肥两瘦的,又小又嫩,烤着定然好吃。” “巧了,大家都这么想。”陈妤松往后看,冯朱朱差点一蹄子踹她脸上。 沈君牧把小猪接过来,“我养的。” 冯阮既然把朱朱托付给他,以后就是他养了,开玩笑可以,可不能真吃了。 “走了。”李钱颔首,马车直接进入后宫留玥宫。 规矩?梁夏就是规矩。 留玥宫,宫门口,宫灯下,蔡甜一袭紫色官服,单手搭在身后,身姿笔挺宛如松柏,已经站在那里不知道等多久了。 她身边,隔了足足两人宽的距离,站着身穿浅紫色寻常衣服的窦氏。 两人并肩而立,像极了等孩子回家的一对母父,连衣服颜色都那么相近。 尤其是女子清冷严肃,男子温柔爱笑,气质一冷一柔,说不出的般配。 只是碍于身份,彼此克制又守礼,生生隔开了距离。 “窦叔,老蔡。”陈妤松潇洒地从车上跳下来。 蔡甜撩起眼皮,“考的如何?” 陈妤松潇洒的脚步稍显踉跄,讪讪笑,“还行,……应该还行。” 她开始往梁夏身后躲,探头问窦氏,“叔,咱们晚上吃什么?我都饿死了,您是不知道考舍里有多苦,我觉得我都瘦了一圈,衣带都松了。” 上回秋闱出考场,她也是这么说的。 “有你爱吃的猪肘子,”窦氏笑着看她跟陈妤果,问,“季晓兮跟艾草呢,不是说一起聚聚吗?” “季晓兮还在冯府呢,最近怕是都没什么时间,”梁夏道:“艾草不爱这种场面。” 跟大家一起吃猪肘子比起来,艾草更喜欢自己一人缩在柴火堆里啃馒头。 窦氏点头,“也是。” 窦氏招呼几个孩子进殿,“外面冷,快进去等吃饭。” 梁夏随意朝身边喊,“九号。” 一抹灰色的蝶翩跹而至,落在她身边。 梁夏,“吃饭了。” 九号下意识看向那只猪。 沈君牧抿唇瞪她,九号啧了一声,抬脚往殿里走。 梁夏想起什么,跟李钱轻声交代,“去跟小厨房说一声,今日不吃猪肉。” 李钱刚要疑惑,就看见被沈君牧抱在怀里的冯朱朱。起风了,沈君牧特意用衣袖盖住它给它遮风。 李钱顿时了然,“好嘞。” 嘴上说着要吃猪,还不是因为沈君牧要养,连猪肉都不当着冯朱朱的面吃了。 大夏啊,在哄沈君牧这事上当真是一把好手。 可惜沈君牧那脑子,半点不占情爱,就算真有点情窦初开,估摸着都不一定能想明白。 李钱摇头感慨,梁夏抬脚进殿。 身后一时间只剩窦氏跟蔡甜。 窦氏扭头看向殿后的人,眼里露出笑,像往常那般,柔声道:“吃饭了,蔡夫子。” 蔡甜眼睫轻扇,视线落在窦氏的衣摆上,搭在身后的指尖微微收拢握紧,轻声应,“好。” 殿里还没摆饭,陈妤松捏了两块糕点,递给大夏一块,又往陈妤果嘴里塞了一块,“夫子,咱们是走流程呢,还是直接进入结局。” 走流程就是先对答案她跟果子再抱头痛苦,结局就是她跟果子直接抱头痛哭。 窦氏一愣,“就这么不自信?” 陈妤松想了想,“这次还挺自信的。” 陈妤果举起手,咽完嘴里糕点,连忙撇清关系,“我不自信,这话不是我说的。” 这果子不错,她又捏了一块。 “有多自信?”梁夏幽灵一般,又慢悠悠凑过来,一脸等着看姐妹两人“痛哭”的模样,瓜子都要掏出来了。 陈妤松伸手将她推到沈君牧旁边,“跟你无关!你这个考什么都第一名的人!” 梁夏啧了一声,扭头跟沈君牧说,“她们排挤我。” 那可能是你活该…… 沈君牧抿了抿唇,没说实话,而是把猪递过去,“那你跟它玩?” 梁夏,“……不要。” 沈君牧脸红,眼睛往净室的方向飘,又看向梁夏,眼巴巴望着她。 梁夏心一软,“行吧。” 梁夏伸手接过猪,她跟冯朱朱都一脸不情愿,“谁稀罕抱你。” 冯朱朱想的也是,谁稀罕你抱。 第049章 蔡甜坐在桌边跟陈妤松讨论考卷, 陈妤果端着盘子边吃边听。 李钱出于好奇,也站在边上,既是听陈妤松怎么写的, 也听蔡甜给出的见解。蔡太傅不愧是蔡太傅, 给出答题的方向一针见血, 狠辣独到。 听的李钱想拍手叫好。 陈妤果本来听的津津有味, 直到两人说到政论时, 她咀嚼的动作明显越来越慢, 眼睛越来越圆, 最后嘴里的半块果子都掉了。 李钱听她喊了声“草”还是什么东西, 反正她腮帮子鼓鼓的说话含含糊糊没听清, 唯有表情惊诧的真情实感。 陈妤果咽完嘴里东西, 一脸茫然震惊,抽着凉气问, “考这个了吗?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难道真不是ab卷? “九天时间,忘了考什么也正常。”李钱宽慰她。 “可我清晰的记着算术考了什么。”这对于陈妤果来说, 简直是在做小学一加一的题, 打眼扫过就能出答案。 但本土政论她是真的不行, 这边写完那边就忘了自己写的是什么。 “大夏, 大夏救我。”陈妤果朝梁夏那边伸手。 梁夏站在不远处, 抱着猪不知道在干什么。 报春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见梁夏,他左右找了一圈, 都没看见沈君牧。 嗳,他家公子呢? 梁夏对着报春, 朝净室的方向递了个眼色,示意沈君牧在那儿。 报春福礼道谢, 目光顺势落在梁夏怀里的冯朱朱身上,迟疑了一瞬,“这是冯相家里的小公子?” “沈君牧说的?”梁夏都多余问,沈君牧那个性子,问什么说什么。 报春颔首,“公子说它肥嘟嘟的很干净,很可爱。” 想来是冯相离京,把猪留给小公子照顾了,总不可能是留给小皇上照顾了吧。 听报春说沈君牧夸冯朱朱可爱,梁夏低头看,神色疑惑,“是吗?” 冯朱朱昂起猪脑袋看她,小眼睛里好像写满了期待。 梁夏,“就那样吧。” 一头猪,哪里可爱了。 冯朱朱,“……” 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 冯朱朱哼哼哧哧,蹬着四蹄想从梁夏怀里下去。 “我来抱着呢?”报春试探着伸手。 猪好像不是很乐意跟梁夏的样子。 梁夏微微偏开身子,“没事。” 梁夏手掌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冯朱朱的脊背,指腹如刀,像是在挑从哪里下手一样,慢悠悠开口,“它很乖,是吧五花。” 冯朱朱打了哆嗦,肉感十足,瞬间不敢乱动了。 报春站在一旁纳闷,不是叫冯朱朱吗,怎么改名叫五花了? 还有,小皇上一脸不想抱猪的模样,为何还勉强自己抱着。 报春的疑惑,在沈君牧出来后便解开了。 沈君牧洗完手过来,还没等报春问呢,就主动交代了,“冯相给的,她说东北冷,不适合带朱朱过去。” 第89节 “我猜到了。”报春应。 沈君牧伸手从梁夏怀里接过猪。 梁夏手递过去的时候,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沈君牧的手背,触感微凉。 沈君牧像是没感觉到一样,低头抱过猪,递过去给报春看。 梁夏抬手把李钱叫过来,吩咐两句。 李钱朝沈君牧看了眼,“好,我这就去办。” 等蔡甜跟陈妤松对完答案,陈妤果吃果子都快吃饱了。 窦氏喊,“吃饭了。” “饿死我了,今天这猪肘子谁都不要跟我抢,我自己能吃一整个。”陈妤松苍蝇搓手,吸溜着口水跑过来。 在考舍里可馋死她了! “猪肘子,猪肘子,猪肘嗯?”陈妤松纳闷,叉着腰探头往桌上看,“我猪肘子呢?” 她窦叔给她准备的大猪肘子呢? 梁夏拿起公筷,夹了只小鸡腿放在陈妤松面前,“你的猪肘子。” 另一只夹给了沈君牧。 陈妤松,“???” 梁夏,“怎么能当着五花的面吃它同类呢,你吃鸡补补也行。” 陈妤松狐疑地盯着梁夏看,然后反应过来,微微挑眉,满眼打趣,拉长音调,“呦~~~” 她在乎的哪里是一只冯朱朱,她在乎的分明是冯朱朱现在的主人。 陈妤松哼哼,“重色轻友,重色轻友啊大夏!”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夏,大夏哪里重色轻友了。”陈妤果略显公正的开口。 梁夏腰杆挺直,瞬间侧身朝陈妤果的方向倾斜,木着张白净的脸,不停地点头表示果子说得对! 陈妤果道:“她这分明是尊老爱幼!” 她手朝向沈君牧,“尊‘老’。” 她又指向冯朱朱,“爱‘幼’。” “多好的一个人呢。” 梁夏,“……” 梁夏幽幽抬脸看陈妤果,“你还不如不帮我说话。” 陈妤果嘿嘿笑着挤在梁夏身边吃饭,小声声跟她咬耳朵,“春闱考完了,我可以安心搞烟花了,但我这个资金吧……你都知道的。” 资金有限啊,不然她的炮弹计划也不会至今没“怀上”。 梁夏也跟她小声说,“‘孩子’它娘找到了,现在可以考虑怀胎的事情了。” “谁?”陈妤果眼睛都亮了。 梁夏拿筷子,文文气气的一张脸格外老实无害,说的却是,“你抽空也让季晓兮看看你的烟花。” 季晓兮现在是珍宝阁未来阁主了,身家跟以前简直天差地别。 陈妤果茅塞顿开,一拍大腿,“什么未来阁主,那是我金主爸……妈妈!” 她的投资方大佬,她炮弹计划的亲妈啊! 梁夏点到为止,一脸期待,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眼眸清亮,“果子,靠你了。” 她小爹爹能不能在生辰那天看到漫天烟花雨,全看陈妤果努不努力了。 陈妤果给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拿起筷子,又悬在空中,发出疑惑,“……一只鸡怎么就两条腿?” “四条腿的那个叫□□。”陈妤松本来还嫌弃猪肘子缩水了十倍不止,如今见陈妤果眼馋,瞬间夹起鸡腿咬住。 原本不香的鸡腿,立马香了十倍。 她冲陈妤果扬眉,示意她抢沈君牧碗里那个。 沈君牧把冯朱朱交给了报春,如今刚落座,听见有人要抢他碗里的鸡腿,不知为何,下意识伸手遮了一下。 他的。 他看见梁夏给他夹的。 沈君牧不是个小气的人,护完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蜷缩着指尖红着脸把手又收了回去。 陈妤果没看沈君牧,而是先看梁夏。 梁夏微微笑,侧身挡住另一边的沈君牧。 陈妤果瞬间把筷子移了个方向,“我吃虾就行,吃虾也能凑合。” 护食的哪里是沈君牧,护“食”的分明是大夏啊! 虽然换了个地方,从望水巷换到了留玥宫,但几个孩子吃饭时依旧说说闹闹,丝毫不安静,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刚考完秋闱的时候。 窦氏垂眸,眼睫遮住眼底多余情绪。 蔡甜端着碗安静吃饭,她是受儒家教育长大,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向来不说话,说话时不动筷子。 但她从不用自己身上这套规矩去约束三个孩子。 她们像是颗颗水灵的菜,在她这片菜田里肆意生长。她做的从来不是抑制跟规范,而是引导和教育。 “还吃吗?”窦氏见蔡甜面前的碗空了,在宫人伸手之前,习惯性地拿过蔡甜的碗,准备为她添汤。 蔡甜其实已经七分饱了,吃饭也是先喝汤,按着往日习惯,她晚饭向来吃到八分饱,再好吃的饭菜都不会吃到十分。 如今见窦氏端起她的碗,蔡甜捏筷子的手指都紧了几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嗯,……多谢。” “不碍事的。”窦氏脸上露出笑意,给蔡甜加了半碗汤。 蔡甜微抿薄唇,双手接过。 她其实想跟窦氏说的更多,比如他送她的那两双鞋很合脚,穿着特别舒服,是铺子里的鞋永远比不上的贴合。 她想跟窦氏说,他家的两扇木门,可能因为开合的次数少了,显得有些僵硬,会发出“吱呀”声,她想给他修的时候,才发现住在里面的人已经换了。 蔡甜白日在翰林院当值,晚上回家点着油灯写她没写完的夫子跟隔壁小狐狸父亲的故事。 每次提笔,眼前想到的总是他。 诸多话语,好像都凝在手里这半碗汤中。 她坏了她八分饱的规矩,他知道她喝不完,所以只盛半碗…… 蔡甜垂下眼睫,坐回位子上。 两人不过是寻常举动,旁人好像都没注意,只有她俩对了个眼神,又彼此别开视线各吃各的饭。 桌上,陈妤果已经因为最后一只虾跟陈妤松的筷子较上劲。 梁夏慢吞吞喝着汤,看着老实安分,其实左右拱火,恨不得两姐妹现场“打”起来。 沈君牧诧异地扭头看梁夏,又看向姐妹两人,像是没见识过这般场景,他家里四个孩子一起吃饭时,都没这么热闹。 九号则两耳不闻身边事,端着饭沉浸式地吃,她也不挑,哪盘有菜她吃哪盘。 饭后,沈君牧抱着冯朱朱回寝宫,刚走出门口,就见李钱递了个东西过来。 一个精致的手炉,跟他上次用的那个很像。 “嗯?”沈君牧抬头看李钱。 李钱笑着解释,“皇上说您手凉,让我给您备一个。” 沈君牧微愣,扭头朝殿里看,蔡甜不知道在跟梁夏说什么,光亮下,她垂着眼不说话。 他习武其实不怕冷,上次守灵是跪麻了血液不畅通,这才脚麻手冷,晚上他是用凉水洗了手,才显得手背凉。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梁夏抬眸看过来,原本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在看见他后,露出一个清浅温和的笑意,微微朝他歪头,清亮干净的眸子望过来,像是在问他怎么了。 沈君牧摇头,他扭过脸,犹豫一瞬,把怀里更暖和温热的冯朱朱递给报春,自己接过小小手炉,“谢谢。” 沈君牧搓着手炉,“很暖和。” 但猪其实更暖和。 回去的路上,沈君牧双手捧着手炉,报春看见了,说道:“公子,您要是冷的话,抱朱朱吧。它身上暖暖乎乎的,跟个小火炉一样。” 冯朱朱哼哼哧哧,像是在肯定报春的话。 它这身膘可不是白长的,加上穿着棉马甲,身上可热乎了。 沈君牧自然知道猪暖和,但要是抱猪的话,这手炉就浪费了,他难得捧手炉。 沈君牧摇头,托起掌心里的手炉给报春看,含含糊糊说,“我刚吃饱饭有些热,拿这个刚好,抱朱朱就出汗了。” 其实一阵风迎面吹来,指尖还是有些凉的。 沈君牧看了眼猪,又看了眼猪,最后双手搓着梁夏送的手炉。 报春笑着举起冯朱朱,“那只能我抱着取暖了。” “对了小公子,你今日一天不在宫中,不知道主君递帖子来宫里了。”报春看向沈君牧。 沈君牧惊喜,“爹爹来了?” “嗯,”报春说,“本来想跟您说说话的,不过您今天出门了。” 沈主君做为将军夫郎,自然有递帖子进宫见太君后的权力。 沈君牧眼睫煽动,像是在给自己出宫找个合理的借口,“我去送冯相了。” “我知道,”报春笑,“在宫里出宫是不方便,不过等出宫就好了。” 春闱结束,接下来批阅卷子是礼部跟翰林院的事情,沈琼花已经开始找人重提后宫之事,也就是说沈君牧快要出宫了。 回到寝宫中,沈君牧打开自己床头的小木匣子,将手炉放进去。 里头除了两个手炉,还有一支油皮纸折的橘黄色的花,不值钱,但他依旧没舍得扔,而是好好的收了起来。 沈君牧洗漱后,穿着一身白色棉质中衣盘腿坐在床上,长发随意用青色发在背后束了几道打个结。 第90节 棉被被他披在身上,连同脑袋一起遮住,这才将小匣子抱过来,伸手从里面将那支纸花拿出来,手指搓着花的茎,轻抿着唇皱巴起脸。 他还没来得及看御花园里入夏的花,也没有看宫里深秋的桂花,更没见到年底的雪花…… 借着床前一抹小小弱弱的油灯光亮,沈君牧手指点着花瓣,头回有些疑惑。 他想出宫吗? 他为什么会不想出宫呢? 听见殿里有动静响起,沈君牧吓了一跳,以为是报春,立马将花放回去,把匣子盖上抱在怀里,甚是试图撩起中衣衣摆,把匣子贴着肚皮藏起来。 直到哼哼哧哧的声音逼近。 冯朱朱在床跟前蹭床,想上去。 它的窝放在了屏风后面,但它平时在冯府都贴着王氏睡,现在这宫殿又大又陌生,冯朱朱可能是害怕,跟只没断奶的小狗一样,来找沈君牧。 沈君牧瞧见报春没来,这才舒了口气,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低头看冯朱朱,“是你啊。” 他伸出一只手,摸摸冯朱朱的脑袋,几乎趴在床边跟猪聊天,小声问,“你想不想留在宫里?” 冯朱朱想睡床,讨好地拱沈君牧的手心,脑袋一上一下。 沈君牧觉得掌心湿湿痒痒的,抿着唇露出笑意。 “想,对不对。”沈君牧替冯朱朱回答,声音轻轻的。 他捏捏猪耳朵,又问,“那你喜不喜欢大夏?” 冯朱朱像是听懂了“大夏”两个字,往后退了两步,昂着猪脑袋看了沈君牧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扭动两瓣屁股一拽一拽地走了。 走了…… 沈君牧,“???” “你不喜欢大夏啊?”沈君牧直起身子,“是大夏,不是松果。” 冯朱朱跑的更快了,一溜烟回到屏风后面,往猪窝里一趴。 沈君牧,“……” 沈君牧抿唇,很是疑惑,怎么连猪都不喜欢大夏? 他母亲不喜欢大夏,朝臣不喜欢大夏,可梁夏并不像她们说的那么心机深沉卸磨杀驴,利用完冯阮就把人发配东北。 她会跟冯阮行晚辈礼相送,会亲自去接松果两姐妹出考场,会不顾身份跟她们抱在一起欢呼春闱结束。 沈君牧低头捏自己手指,感觉自己看到了不一样的梁夏。 不止是少年帝王的魄力,还有少年人的稚气跟活力。 反正跟自家的三个姐姐比起来,梁夏和她们都不一样,她没那么板正,也没那么讲规矩。 她会在吃饭时,欠欠地拱火,会趁着松果没注意,垂眸抿唇给他剥掉盘子里的最后一只虾,让他快吃。 甚是会偷偷借着马车颠簸轻轻撞他肩膀,也会不止一次靠在车厢里,红着脸一直看他。 沈君牧问过周鱼鱼了,周鱼鱼看了梁夏两眼,冲他摇头,示意梁夏身体健康没任何毛病。 所以她的夜不能视是假的,唯有隔着袖筒搭着他的掌心上车才是真。 被子里可能太热了,闷得沈君牧脸红。 他越想越苦恼,甚至开始拥着被子纳闷。 她们怎么会不喜欢梁夏呢,虽然她八百个心眼,可每一个心眼都是好的啊! 沈君牧得出结论,很肯定的点头。 都怪她们不够了解大夏,这才像原先的他一样,对她产生了一些小小的误解。 第050章 李钱等在门口递给沈君牧手炉的事情, 蔡甜看的清清楚楚。 她朝梁夏多走两步,单手负在身后看她,“今年这个冬季格外的长, 也格外寒, 很多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尤其是边疆那边。” 天寒, 导致北方游牧民族养的牛羊都冻死了, 那片牧民活的艰难, 就会举家南迁。 对于南边的百姓来说, 南迁的游牧民族抢占了她们原本的资源跟土地, 免不得会排斥一二。游牧民族的百姓活不下去, 自然会抱团。 双方都抱团, 两个团体之间就会起冲突,纷乱必不可免。 有心之人甚至会在中间拱火挑拨, 让暴乱来的更猛一些,这样就能浑水摸鱼捞到好处。 当一片地区都乱了, 会有人顺势起义反抗朝廷自立为王。 边疆又靠近外敌, 要是被境外势力插手大梁的纷乱, 后果不堪设想, 守边疆的将士们面对的将是腹背受敌的处境。 蔡甜前世在翰林院, 对于战事的具体情况不知道,但当时传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沈家两个守边疆的女儿为国战死。 沈家势力盘踞边疆多年, 在对付外敌上有足够的经验,怎么会突然战死。 事后蔡甜细想, 沈家的长女沈夕颜跟次女沈木槿,是死于腹背受敌。身后的起义军跟身前的外敌串通叛国, 这才导致沈家军全军覆没。 可消息传到朝廷时,被梁佩拦下,浑身是血来传消息的士兵连宫门都没进去,便被梁佩射杀,说她扰乱国心,其心可诛! 直到国破那日,被蒙在鼓里的众臣才看见什么是战火跟血腥,可惜已经太晚了。 梁夏垂眸站着,脸上没多少表情,垂下眼睫,“夫子的意思是?” 蔡甜道:“现在是需要沈家的时候。” 不管是边疆的纷乱,还是将来的战事,大梁放眼望去,能站出来挑这个大梁的唯有沈家。 除了边疆一事,蔡甜还听说江南有了“神女”,想来是起义军弄出来的把戏,借着所谓“神迹”来造势,就跟鱼腹丹书差不多。 朝堂内不过刚稳定,朝堂外乱事便起,这个时候,刚登基的新皇梁夏,要依仗的还得是手握兵权的沈琼花。 蔡甜朝外看了眼,沈君牧正好扭头看过来,她问梁夏,“沈琼花三个女儿,唯独沈君牧是儿子。她舍得将唯一的独子送进宫中做君后,你可问过他为何?” 梁夏眼睫煽动,感觉到门口的视线,抬眼看过去。 沈君牧站在殿外廊下,宫灯橘黄的光亮披在他单薄清瘦的青色肩上,像是镀了层柔光。 他眼睛干净如潭水,好奇地看过来。 梁夏微微歪头回视过去,眼里不自主露出清浅笑意,无声问他怎么了。 沈君牧摇头,把脸转过去。 他别开视线的那一瞬间,梁夏脸上的笑随风散去,轻声叹息回蔡甜,“没问。” 沈君牧瞒不住话,梁夏只要问,他就会说,所以她没问。 不管他出于何种原因来宫里,对她来讲都不是坏事。 她没问,蔡甜便不多说,只道:“沈琼花一心为国,唯一的私心唯有沈君牧,她会在最近上折子重提后宫诸君一事。” 先皇身死,如今掌控皇宫的是梁夏,梁夏会拥有属于她的后宫,那先皇的那些君侍自然不适合再留在宫中。 诸君的去处会重新分配,这时候大臣们就会注意到,所谓的太君后沈君牧,至今还住在属于君后的寝宫聆凤宫,而他这个太君后连玉牒都没上。 “蔡姐,甜甜,我们打算回去了,您坐我们的车吗?”陈妤松揉着肚皮,嘿嘿笑,“姐捎带您一程。” 陈府的马车肯定就停在宫外等着接她们,正好送蔡甜回家。 蔡甜,“……” 蔡甜看过去,陈妤松嬉皮笑脸朝她招手,“走啦走啦。” 蔡甜家里半个随从都没有,自然没有马车,不过平时散班时天还没黑,所以她向来是步行上下班。 今个回去太晚了,松果两人肯定要送她。 蔡甜手搭在梁夏肩上,轻轻拍了拍,很多话都没挑明了跟她说,但她肯定都懂。 蔡甜先是暗示了边疆的局势,再提了一嘴沈琼花,无外乎是告诉梁夏,沈君牧怕是不能留在宫里了。 她要是强行把人扣在宫中,名不正言不顺,甚至会因此得罪沈琼花,失去众武将的心。 她君,沈家臣,可若是没有沈家在外御敌,她这江山就稳固不了。 如今这局势,看似是君管着臣,其实臣也在暗处钳制着君。 要不然沈琼花为何早不提这事晚不提这事,非要趁着边疆纷乱的折子递来后再提呢。 跟文臣的弯弯绕绕不同,武将的手段,向来干脆直接。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沈琼花要借这次的事情接儿子出宫,沈琼花也不怕人看出来,这便是她跟文臣的不同之处,这便是实权。 沈家人的忠心无人质疑,可沈琼花疼儿子的心,也容不得质疑。 沈家于公于私,都站在了道德跟权势的制高点,所图非权非势,只是接儿子回家。 蔡甜出于太傅而言,自然觉得沈君牧应该出宫。 可出于夫子而言,她又懂梁夏在想什么。 即便是得不到,放在身边看着也好…… 可她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一些事情就必然要妥协。 见梁夏昂起白净文气的脸看她,蔡甜一时有些心疼,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等同于亲生女儿了。 她如母如师,轻声道:“也许会有别的转机。” 这个转机,就在沈君牧身上。 梁夏眨巴眼睛,同蔡甜说,“我不是求安慰,我也没想一直把沈君牧拘在宫里。” 蔡甜一愣,抬眸看她。 梁夏长得很好看,但一身书生气,就显得这张脸透着股稚嫩的乖巧无害,“他若一直留在宫里,我就要一直叫他一声小爹爹。” “父”女是不会有结果的。 “唯有出宫,才能改变这个身份。” 适当的放手,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得到。 梁夏只是有些不确定,沈君牧日后想不想进宫住。 第91节 若他不想,待朝堂内外稳定下来,她在沈府旁边像修皇女府邸那般,给他修个君后府也不是不行。 至于沈君牧会不嫁她,这事梁夏从来就没想过。 蔡甜微微怔住,认真看梁夏,她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却跟自己完全不同。 梁夏抬手,反过来拍拍蔡甜的肩,眉眼弯弯,缓声说,“安心蔡姐,我有自己的打算。” 她侧眸看了眼窦氏,小声跟蔡甜说,“也有给你们的打算,徐徐图之,莫急。” 那天喝酒说得话她可没忘记,显然蔡甜也没忘,因为她脸突然就红了,丝毫不敢往窦氏那边看。 梁夏感慨,老蔡跟老窦两个人加在一起六十岁的人了,还不如她呢。 梁夏顿时觉得自己这脸皮,跟蔡甜比起来,还是厚了不少。但她这守礼克制的性子,倒是学蔡甜学了个八分! 后悔,相当后悔。 早知道沈琼花折子递来的这么快,她就不该这么规矩! 手都没正儿八经地牵过…… 沈琼花的打算梁夏一早就知道,只是她以为会等到三月中下旬呢,奈何现实有了其他变动,导致沈琼花接儿子出宫的时间提前了。 蔡甜知道梁夏心里有底,眼里露出笑意,心头也跟着轻松不少。 梁夏在走一条跟她不同的路,蔡甜没出声劝阻,而是鼓励她,“按你的想法去做。” “嗯。” 蔡甜朝陈妤松走过去,窦氏跟梁夏送她们出门,窦氏习惯性叮嘱,“路上慢着些。” 陈妤松拍着胸口应,“窦叔放心,我驾车可稳了,这事果子是知道的。” “对对对,就差插两个羽翼了,要不然原地起飞,相、当、稳,谁坐谁知道。”陈妤果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陈妤松扑过来,陈妤果立马往梁夏身后躲,“大夏救我!” 梁夏顺势张开双臂,嘴角抿着笑,左挡挡,右挡挡。 陈妤果在梁夏身后笑得相当嚣张,“嗳,抓不着~” 陈妤松,“……” 她这个暴脾气! 松果两人说走说走,扭头又跟梁夏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窦氏无奈摇头,三个孩子,加起来最多九岁! 闹了一会儿,总算要回去了。 松果勾肩搭背,跟梁夏窦氏挥手。 窦氏目光看向蔡甜,蔡甜站在暗处,立在宫灯烛光的边缘,这才敢抬起眸认真看光下的窦氏,朝他微微颔首,轻声道:“外面冷,回去吧。” 窦氏眼里带出勉强笑意,脸上露出几分不舍,端在身前的手指捏在一起,眼睛落在蔡甜身上。 下次像这般吃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无意识往前跟了两步,想问蔡甜那两双鞋穿着合不合脚,可身前身后都是人,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太君后这个位置,看似高高在上,其实像是身处牢笼,手脚均被束缚住,如果能选择,他肯定不想进宫。 蔡甜没走,见他往前迈了两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拢攥紧,堪堪才忍住没抬脚上前。 她温声道:“忙完科考,我便能抽出时间,过来教你读书写字了。” 最多,也就一个月的时间。 窦氏这才停下,满眼期待,轻声应,“好。” 送走三人,梁夏带着李钱朝御书房的方向走。 李钱一愣,“皇上,已经亥时了,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 他记得今天没什么折子了啊。 李钱年纪大了觉少,倒是不觉得困,可梁夏前几日朝政加科考一起,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过。 梁夏双手揣在袖筒里,慢悠悠喊,“李钱啊。” 李钱上前两步,“在。” “大好年华,怎么能用在睡觉上呢。”梁夏摇头叹息。 李钱心虚起来,‘瞧瞧,这就是千古女帝的觉悟,勤政!’ 大晚上没折子都不睡觉,都要看看有什么政务要处理,怪不得人家千古一帝呢!他亡国是有原因的。 李钱觉得自己需要从梁夏身上学习的还很多。 他正跟系统感慨着呢,就见梁夏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 嗯?嗯! 李钱愣住,这不是前往聆凤宫的方向吗? 也就是沈君牧居住的寝宫。 李钱侧头,满脸疑惑,目露茫然。 梁夏被他看的脸皮滚烫,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冯公子第一次来宫里,不知道住的习不习惯,我身为皇宫的主人,自然要去看看它。” 简单点,睡不着,去摸猪。 李钱,“……” 李钱沉默,李钱想跳起来戳梁夏脑门。 好家伙,你跟那猪两看相厌,你那是去看猪吗,你那分明是去看沈君牧的。 李钱感慨,怪不得啊,怪不得人家能有真爱。 这要是换成他,他就直接扭头睡觉去了。摸猪,摸什么猪,天下猪那么多,摸不到这个还有别的猪上赶着让他摸。 而梁夏,只摸聆凤宫的小猪。 梁夏侧眸看李钱,慢悠悠喊,“李钱~” 李钱瞬间了然,立马换了套说法,“冯相为国为民,自请前去东北,只留一子在宫中,皇上爱臣如女,对冯公子多关心一二是应该的!” 梁夏点头,给予肯定,“到了之后,就这么说。” 李钱,“……是。” 第051章 瞧见梁夏过来, 报春楞了一下,“太君后已经睡下了。” 梁夏就知道是这个答案,她面不改色, 一本正经, “我来看看朱朱。” 她说得太认真, 以至于报春感觉她不是在说一只猪。 “皇上念及冯公子年幼, 又是头回离开双亲, 心里放心不下, 这才深夜过来探望, ”李钱抬手抹眼尾, “冯相要是在远方有知, 定会很是感激。” 说的好像冯相已经没了似的。 冯相当初“托孤”的时候, 也没想到梁夏会半夜打着看猪的名义来看沈君牧,这跟她“给大夏添堵”的初心相违背了。 报春, “……” 报春面无表情地听这对主仆瞎扯。 他犹豫一二,略显为难, 顺着李钱的话往下说, “天这么晚了, 是不是不合适, 毕竟女男有别。” 冯朱朱可是只小公猪! “七岁才不同席。没事, 我不进去,我就站在门口。”梁夏一脸真诚。 报春知道拦不住,转身进入殿里。 梁夏来了这事他本来不想告诉沈君牧, 他家公子马上就能出宫了,何必再跟小皇上过多牵扯。 可…… 报春抿紧了唇, 扭头朝后看。 昏黄宫灯下,梁夏披着大氅安静地站在殿门口, 脚尖半寸没跨过门槛。 她深夜过来,以见冯朱朱为名,不过就是想看公子两眼。 想来,皇上那里是收到将军要接公子出宫的消息了。 “公子。”报春走到床边轻声唤。 床帐放下,帐子里面,沈君牧借着微弱的光正偷偷摸摸折纸花呢,听到报春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把花往被子里塞。 他从床帐里探出头,昂脸看报春。 报春不情不愿,但又敛下种种情绪,“皇上来了,说想看看朱朱,怕它睡得不好。” 沈君牧“哦”了一声,双手攥着床帐,根本没懂报春的意思,眼神干净澄澈,“那让她去看吧,朱朱应该睡得挺好的。” “……您不起来一起看看吗?”报春艰难开口。 他觉得自己好矛盾啊。 他一边想着让小公子摆脱皇宫,从此天高海阔做个自由的青鸟,可一边又帮着两人见面。 今日皇上带小公子出宫,他都没多阻拦,衣服还是他亲手给沈君牧找的。 这事要是被将军知道了,定要对他很失望。 “我?”沈君牧茫然。 梁夏来看猪,他又不是猪,他过去干什么。 报春闭着眼睛说,“将军那边已经在准备接您出宫了,要是快的话,也就五六日的事情,有这次的经验在,将军肯定不会再让您进宫了。” 所以,再见见吧。 小皇上对小公子的感情,清澈的跟水一样,一眼就能看清楚。两人相处也没有半分越矩,可公子性格就是不适合活在染缸一般的宫里。 第92节 对于出宫,报春很高兴,也很期待。只是走之前,别的事情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只要小公子不往外说,将军是不会知道的! “那,那我去看看朱朱睡了吗。”沈君牧从床上慢慢滑下来,低头穿鞋。 他披了件大氅,走到外间屏风后面。 冯朱朱侧身躺在棉窝里,睡得相当“安详”。 沈君牧一把将猪抄了起来,顶着冯朱朱茫然的小黑眼,略显心虚,“大夏说要看看你睡得好不好。” 冯朱朱,“……???” 确定是看它睡得好不好,而不是生怕它睡得太好了? 冯朱朱都睡着了,被人弄醒抱过去,发出哼哧哼哧的猪叫抗议。 李钱跟梁夏表示,“亏得您过来看了,听这动静,冯公子似乎睡的不怎么样。” 梁夏的良心丝毫不痛,点头说,“还好我来了。” 朱朱没她不行啊。 沈君牧抱着冯朱朱过来,两人隔着一个门槛,“朱朱。” 梁夏说是来看朱朱的,眼睛就没落在猪身上,只笑着看沈君牧,“怎么还没睡?” “我,还是猪?”沈君牧一愣。 梁夏看了眼他边上的报春,沉默一瞬,勉强开口,“……猪。” 冯朱朱哼哼唧唧,扭动身子,想下来回去睡觉。 但凡梁夏不过来,它也不至于现在还醒着。 沈君牧蹲下来,把沉甸甸的小猪放在地上,摸着它后背,“朱朱刚才想睡床,我没答应。” 他昂脸看梁夏,“我在折纸花,怕它在床上乱拱。” “小猪哪有上床睡的啊,”梁夏蹲下来,伸手轻轻摸冯朱朱的脑袋,微微笑,“是吧,五花?” 知道它想爬床前,一口一个朱朱。知道它想爬床后,瞬间改口喊五花。 冯朱朱几乎趴在了地上,就为了躲梁夏的手。 它怕。 “折花啊,反正我也不困,你把纸拿过来,我教你怎么折。”梁夏挽起袖筒,露出清瘦冷白的腕子。 沈君牧眼睛一亮,立马扭头看报春。 报春回去把沈君牧床上的小匣子抱过来,心里咬牙,他还以为那花是别人送的,感情是皇上送的! 亏得他以为皇上纯情,原来背地里都悄悄地送花了。 那她今晚过来,不会是劝公子留下的吧! 报春懊恼后悔地开始拍脑门,他刚才就不该被皇上纯情文气的脸蛋给骗了!还替他把公子喊出去! 简直是引狼入室! 都怪皇上长了张看起来格外无害的脸,太有欺骗性了。 报春回来后,就蹲在沈君牧身边,严阵以待,戒备又警惕,一旦小皇上苦留公子,他就以天色不早为由拉公子回去睡觉。 他不能赶皇上走,但是他可以劝沈君牧进去。 谁知匣子抱来,梁夏挑出几张浅粉色的纸,也不跟沈君牧说什么朝政大事,也不借机进沈君牧的寝宫,而是当真原地蹲着,眉眼专注地折起了纸花。 那双拿御笔披折子的手,此时认真地摆弄几张纸,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将原本平展的纸揉皱,变成了一朵月季花。 一片片柔软的“花瓣”被李钱端来的浆糊粘着,层层叠叠,微微下卷,像极了夏天绽开的真月季,十分好看。 报春也没怎么见过花,当下惊诧地张开嘴。 原来用纸还能做出月季花。 一朵粉粉的月季花,贴着两片绿色叶子,被梁夏捏着递到沈君牧面前,“好看吗?” 沈君牧视线落在花上,顺着梁夏的手看向她眉眼弯弯的脸,慢慢热了双耳朵,伸手接过,“好看。” 这朵比之前那朵油皮纸折的百合模样的花好看多了。 “喜欢就好。” “夜深了,好好睡觉,我下次再教你折兔子。”梁夏将袖筒放下来。 她别的事情什么都没说,今夜过来好像就是想给沈君牧折一朵花,或者说两句话,没别的意思。 直到梁夏带着李钱走了,报春都没闹明白她特意过来这一趟做什么。 唯有沈君牧看着这朵粉月季,想着御花园里盛夏会开放的花,心里埋下了一颗小种子,在他的期待之下,悄悄发了芽。 “报春,”沈君牧抿了下唇,煽动着眼睫,慢慢下定主意开口,“我明天早朝之前,能不能见见我娘?” 报春看沈君牧,沈君牧不争气的红了脸。 他低头,乖巧又安静地把地上的纸整理进匣子里,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问,“我是不是不该见……” “不是,”报春心里一酸,柔声说,“我只是在想,要见将军的话,您怕是要比平时早起很多。” 沈君牧做为沈家唯一的儿子,无疑是最受宠爱的,只是沈家人性格原因,这份疼爱给的都很实际,比如给他换把好枪,比如多添量身衣服,比如教他点新招式。 报春仔细想了一下,沈家那么多女人,竟没一个想过小公子可能也想有人陪他看看花看看雪,也想有人蹲在门口冻上半个时辰,只为了给他折一支月季。 “那我马上就去睡觉,明天肯定能起来。”沈君牧抱着匣子站起来,抬脚就要往殿里走。 都走出去两三步了,才想起来一件事情,“嗯,朱朱呢?” 梁夏来的时候,就说是来看冯朱朱的,结果这么半天时间下来,猪去哪儿了都没人在意。 报春跟沈君牧找了一圈,才发现冯朱朱已经趴回自己窝里睡着了。 沈君牧略显心虚,蹲下来敷衍地摸了两下猪背,以表安抚,“乖,大夏下次还来看你。” 冯朱朱睡梦中都吓得抖了两下腿。 凌晨早朝,皇宫门口。 群臣打着哈欠站在宫门外,等着钟声响起进宫上朝。 言佩儿一如既往地瘫在她那顶小轿子里补觉,瞧见她大好,甚至都能来上朝了,众臣免不得过来寒暄两句。 主要是跟言五寒暄,顺带着打听打听周小神医的事情。 言五感激那日诸位大臣送言佩儿回来,凡是来问话的,都有问必答,知道多少说多少。 瞧见陈乐时过来,言五将放在轿子旁边的食盒提起,朝陈乐时走过去。 “之前府里事多,一直没来得及正儿八经的跟您上门致谢,”言五朝陈乐时拱手,“这是我家主君的一点心意,说请您笑纳,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些吃的。” “除了这一盒,还往您府上送了两盒,算做对陈家两位小主子的谢礼。” 亏得松果两姐妹遇见了周鱼鱼,并把人及时送到梅府,不然言佩儿凶多吉少。 如今言陈两家,也算一笑抿恩仇了。……炸粪坑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梅主君客气了。”这要是送别的,陈乐时不敢收,但送的是吃食,那就无所谓了。 她笑着收过,顺势跟几位大人分着吃,都是那天搭把手抬言佩儿的人,“梅主君送的,让咱们尝尝鲜。” 梅盛也不知道陈乐时口味,便挑了些言佩儿爱吃的放进去。 他想,连言佩儿这般挑剔的人都爱吃的东西,别人自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言佩儿此时坐在轿子里,双手揣着梅盛送的手炉,腿上盖着梅盛给她买的毛绒毯子,背后枕着梅盛挑的靠枕,舒舒服服地闭上眼睛睡回笼觉。 舒坦~ 以前八百米的大床都不满足的言佩儿,现在在“巴掌大”的小轿子里小眯一会儿都觉得是享受了。 对于早朝凌晨五点开始,言佩儿还是有些起不来,可能知道她爱赖床,梅盛今早亲自站在门口喊她早起,说让人给她蒸了小汤包。 冲着这口鲜香无比的汤包,言佩儿都觉得早起上朝都有了几分动力。 梅盛还说,明天早上吃虾饺~ 言佩儿嘴角抿出笑意,觉得回笼觉都是香甜的。 她睡得香,导致一旁的沈琼花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扰。 关于后宫诸君的分配之事,多少要跟言大人打声招呼。 “将军。” 随从突然快步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沈琼花微微怔住,随后直接抬脚朝远处走过去。 报春提着一盏小小的宫灯,在墙边映出光亮,沈君牧披着银灰色大氅,就站在报春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你怎么出来了?”沈琼花左右看,“没人发现吧?” “没有。”沈君牧摇头。 “那个九号呢?”沈琼花想起那抹灰色的风。 沈君牧说,“梁夏没让她留意过聆凤宫。” 这事沈君牧之前就知道,他在宫殿附近从来没感受到九号的气息,唯独上回李钱发瓜子路过,她怕漏了她,这才靠近过一次。 没多停留,分到瓜子就走了。 沈琼花诧异,像沈君牧这样的人住在宫里,不管是身份还是功夫,应该都是特意监视的对象,可小皇上竟没让她身边的九号守在聆凤宫。 沈琼花纳闷,难道皇上是太相信她们沈家了? 你看看,这弄的她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今日她还打算难为难为小皇上呢,让她放沈君牧出宫。 沈琼花问,“你出来,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 沈君牧捏着手指,清亮的眼睛看着沈琼花,“我要说的就是刚才那件事情。” 九号从来没监视过聆凤宫,这就是沈君牧要说的事情。 他在宫里是自由的,住的也很舒服。 沈琼花顿住,声音都干涩了很多,“可宫里不适合你,……你爹也很想你。” 第93节 沈君牧想了想,真诚提议,语气欢喜,“那让大夏把爹也接进宫里住吧?” “……那倒是不用了。”沈琼花拒绝的毫不犹豫。 赔了儿子再赔个夫郎,沈家赔大了! “君牧,你进宫一事,皇上可曾问过你原因?”沈琼花神色认真,看着沈君牧。 “没有,”沈君牧眼睛干干净净,“一次都没有。” 沈君牧进宫,其实是为了沈家的兵权。 先皇昏庸,从未在乎过将士们的死活,后期国库亏空,原本定下的抚恤金更是直接成了泡影。 很多将士战死,家里夫郎子女没人照看,生活艰苦无比。 还有些将士身残病老,为守护边疆而残疾,本来指着抚恤金度过余生,现在却成了被大梁舍弃的废物。 她们为国而战,落得一身暗疾,却又被国抛弃,怨气跟绝望可想而知。 要是没人管她们,时间一长,谁人还肯顶着风沙酷寒守那边疆? 将士们只会怕自己死后,家小无人可依,从而产生犹豫退缩之心。 那可是战场啊,犹豫就会败北,迟疑就会死亡,若是没有一往无前的决心跟毅力,如何用身躯守住身后百姓? 但她们要是为守百姓而死,谁人又来守她们的家人? 朝廷昏庸,给不起承诺,是沈琼花站出来,拍着胸脯跟众将士保证,只要她活着,就不会让她们的家小流落街头! 所以这些年来,沈家一直倾尽家财帮扶这些残兵跟她们的家属,为了让那些孩子有口热饭吃,沈家“家徒四壁”,连个假山都不舍得建。 这也是偌大的沈府,竟没有几个花盆的原因。 那可是沈家啊,是无数战功跟荣誉加身的将军府啊,却穷的跟个五品小官似的。 别人家的夫郎,一季无数套衣服,珠宝首饰随意挑选,珍宝阁随意进出,而沈氏却三身衣服轮流换。 他始终素净的一张脸,腕上唯一的银镯子,是他当了所有首饰后,沈琼花在床边枯坐了一夜,第二天卖了自己的刀,给他打了个银镯子,红着眼低头给他戴上,说不能连一件首饰都没有。 别人家的小公子,自出生就被下人簇拥,金银玉器堆砌长大,千娇百宠。 而沈君牧身为将军之子,身份不逊于任何人,可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事情,竟然是练武有所成就,能多吃两块糕点而已。 他自幼懂事,眼馋过很多东西,却从没开口提过要。 沈君牧一个不能吃辣的人,从小到大却吃了不少“苦”。 本来沈家上上下下苦些没什么,勉强能帮扶残兵。 直到梁佩撺掇皇上收回沈家的兵权。 她说如今边疆太平,兵权始终握在沈家人手里,迟早会成祸患。 先皇没有女儿,可沈家三个女儿啊,沈家要是有了异心,定是一呼百应。 先皇一听有道理,便找沈琼花提了这事。 她给沈琼花两个选择: 一是直接交出兵权,沈家两个女儿从边疆回京述职。二是兵权留在沈家,但需要沈家独子进宫。 先皇昏庸,但也没那么蠢笨,猛地要收回兵权沈家肯定不愿意,但兵权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放在沈家人手里,先皇也不愿意。 她当时那身体,已经没精力不想男子了,她要沈君牧进宫,无外乎是把沈君牧当人质,当作要挟沈家人的“物件”。 他留在宫里一日,沈家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沈家人最终如何选择,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沈君牧是自请进宫的,他希望更多残兵的孩子,能像他身边的报春哥哥这般平安长大,不至于沦落街头挨饿受冻。 她们都是将士们的孩子,她们的母亲身披荣耀为国战死,是皇上不公,对遗孀不管不问,可沈家不能不义。 沈君牧进宫前一晚,沈琼花抱着沈氏哭了一整晚,说她愧对家人,害得他们跟着吃苦受罪。 可要让她抛弃那些残兵跟孩子,她又做不到。 还好第二天先皇就死了,沈琼花安心不少。 可心刚放进肚子里,她就觉得小皇上好像一眼就相中了沈君牧…… 那还了得! 沈琼花趁皇上忙着弄死梁佩跟收回朝堂权力的时候,串通礼部尚书,让她关于玉牒的事情先压一压,给沈君牧出宫留个活门。 如今边疆乱局初现,南方又有神女之说,正是朝廷需要沈家的时候。 沈琼花想努力一把,趁这个绝好的时机,把儿子接出宫! 然而沈君牧想的是,他在宫里挺好的,他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就这么住在宫里。 这样,沈家也算有个抵押留在宫中。 至于未来如何……沈君牧没想过,反正他现在快乐就已经可以了。 “君牧,你若是留在宫里,沈家兵权在皇上那儿是有了抵押,”沈琼花问,“那你可曾想过,将来皇上娶了君后,有了三千君侍,你这个年龄这个身份,在宫中如何自处?” 沈君牧愣住。 他今日穿的其实很厚,但却因为沈琼花的话,感觉胸口一空,呼啦啦地漏着风。 昨夜蹲在他宫殿门口给他折花的人,会拥有别的男子,别的很多男子。 沈君牧低头抠手指。 他是个小气的人,梁夏给他做的糕点,要是分给了罗萱他都会不高兴。 要是将来御花园里的花也要分给别人看,那他也会很难过,因为他觉得那不是他能单独拥有的了。 沈君牧一时不知道怎么选择,茫然地抬起一双黑亮的眼睛看沈琼花,眼底写满了迷茫。 出宫吗?那大夏呢,那花呢。 她会让他走吗。 上朝的钟声响起,沈琼花叹息一声,抬手摸摸沈君牧的脑袋,“孩子,回家吧。” 第052章 早朝上, 礼部尚书站出来说话。 “考卷已经全部汇总,有专门人员连夜抄写,预计八日能抄完。” “按着以往时间, 三月十四日, 名单能统计出来, 三月十五日可春闱放榜。” 礼部管春闱的事情, 抄写考卷是防止有人利用字迹或者在卷面上留符号递暗号的方式作弊。 礼部划了三大间屋子留整理卷子, 一间留誊抄, 一间留批阅, 一间留统计。屋子周围放了八口大缸, 防天干走火, 并由一队二十人的侍卫来回巡逻, 确保屋子附近不会出现丝毫纰漏。 这期间,所有参与春闱的官员, 吃住都在礼部,不得外出。 苦是苦了些, 可都是为了天下学生, 苦得值! “除了春闱, 关于先皇遗葬诸事, 礼部也在筹备。” 像皇上这种人物, 死了是不可能今天死明天就埋的,这期间各种准备繁琐复杂,等弄完五六个月都过去了。 以前的皇上都有死后一两年才下葬的。 提到先皇下葬, 就免不得要提提后宫君侍们了。 “后宫诸君侍,除玥太君后外, 其余人等品级礼部已经着人统计,三品以上的有五十人, 五品以上的三百九十八人,五品以下的约两百人左右。” “按着规定,君侍只有五品以上者,才可在先皇的送葬队伍里随行。其余人等,近日皇上便可分配他们的去处了。” 这些君侍里,有人是进宫多年没侍寝的,这样的就可以发点银钱送出宫。侍过寝的,可以送去皇庄养老,亦或是送去太庙礼佛,要么就是去皇陵守陵。 总之,这些人除了有孩子的人以外,其他人是没资格在宫里颐养天年的。 而原季君后又是个嫉妒成性的疯子,手段狠辣,导致先皇后宫中无一人有子嗣,所以君侍们只能全出宫。 礼部尚书说到现在,总算是要提到重点了: “臣统计名单,发现一件事情,沈将军之子沈君牧,原嫁进中宫,本应按太君后的品级随行。” “可大婚当日,先皇驾崩,妻夫仪式并未完成,且沈君牧没有宗室许可,并未在皇室族谱上留有姓名。” 礼部尚书朗声道:“按着规定,沈君牧并不属于后宫君侍,无资格送葬随行,也无资格居住在后宫聆凤宫中。” “请皇上,按礼法行事,着沈君牧即日出宫。” 先皇成亲那日,喜事变丧事,昨日的红绸第二天就变成白绫了,而宗室梁佩被梁夏气到跳脚,哪里管得上什么君后的流程不流程。 沈君牧要是小官之子,梁佩可能还会把持君后做点文章,可沈君牧是将军之子,是她没办法掌控的人物。 众臣听完,两两眼神对视。 最近先是冯相跟御史台的事情,后来又是春闱,她们倒是把这个给忙忘了。 沈君牧当初进宫,不少大臣都猜到了为何,不过是先皇不放心沈家,留个“质子”在宫里罢了。 当时她们还觉得,老皇上如此羞辱践踏沈家尊严,但凡沈琼花是个不忠君的暴脾气,都会直接提刀杀进宫里自立为王! 如今先皇去世,新皇登基,沈君牧若是留在宫中,依旧有挟制沈家的作用。 有人偷偷朝皇位上看,想知道小皇上会怎么选择。 沈家忠心毋庸置疑,可沈家的权势也不是假的。她像只帝王身边的老虎,哪怕知道她不吃人,可她虎视眈眈地坐在那里就已经让人害怕。 手握兵权跟人心所向,是老虎的两颗利齿,随时她都可能被人挑拨,从而暴起咬死身边人。 如果沈君牧留在宫中,则像是在老虎脖颈上勒了个带刺的项圈,一旦老虎有所动作,沈君牧在宫中就会很难熬。 痛失爱子舆论压身,虽然对老虎来说不致命,可也会伤其要害。 “之前言府,不是看见皇上带沈君牧一起出宫吗?” “有人说沈君牧跟皇上同去送别了冯相。” “那你说皇上此举……” 有人开始打眉眼官司。 第94节 提起这些八卦,不少大臣都偷偷凑到一起,借着天色黑,仗着梁夏可能看不见,就勾着头聊天。 皇上为何去哪儿都带着沈君牧呢。 这事只有两个解释: 一是皇上通过钳制住沈君牧,变相威胁沈将军,让她别有异心。 还有一种可能,皇上她对沈君牧有意思。 毕竟两人年龄相仿,都是十几岁的人,心生情愫很正常。 如今皇上面临着选择,权还是情,只能选一个。 选权的话,沈君牧就不能出宫。 他这个身份,唯有做为先皇遗孀,做为太君后的身份,沈家才不至于变成第二个御史台,才不会像冯阮那般只手遮天。 冯阮的例子活生生摆在眼前,哪怕她没舞弊买官,依旧不能留在京中,而是借着委以重任之名,被名奖暗贬“发配”东北,通过此事足以看出小皇上的心机。 她既容不下冯阮在京中当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又怎么会让沈府成为武将里的第二棵树呢? 若是选情,皇上只能放手,由着沈君牧出宫嫁给旁人。 沈君牧做为将军之子,如果进宫,沈家权势滔天,对于新皇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看似有两个选择,可对于高高在上坐在皇位上的人来说,能选的只有一个: 权。 帝王,向来不能有情。 李钱站在梁夏身边,也在想,要是他选的话,他会选什么呢? 他要是梁夏,选了权,那以后跟沈君牧之间只能是“父女”关系。 两人要是有点什么亲密接触,便是□□后宫的不伦之罪,沈君牧此生注定不能有孩子,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将来梁夏还会为了平衡朝堂权势娶自己的君后,那沈君牧只能永远躲在暗处,见不得光。 可如果选了情,那便是放手这只青鸟,从此他天高海阔跟自己再不相干,君跟臣的界限分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其他可能。 李钱愁啊。 他虽说愁,可实际上心底已经潜意识做出选择。 李钱会选“权”,让沈君牧以太君后的身份留在宫中,这样既能钳制沈家,还能跟心爱之人日日相见,就像现在这样有何不好? 至于沈君牧未来如何,这样不伦的非议跟见不得光的关系对他有什么影响,李钱下意识避开去想。 面上,他是皇上,他保全了大梁安危。私下,他跟心爱之人日日缠绵相见,满足了自己。 对他来说,两全其美。 而沈君牧这个留在宫里的“质子”,则彻底成了帝王的工具,钳制沈家的工具,以及泄私-欲的工具。 他是个物件,是朝堂跟情-欲的牺牲品,唯独不是被真心喜爱过的小公子。 那株青翠的竹,那颗干净的笋,最终会如同潮湿阴暗环境里蘑菇一样,慢慢腐烂坏掉。 系统跟李钱绑定一起,李钱心底潜意识的想法它都能感觉到,如今突然出声: [梁夏与你不同。] 李钱道:‘有什么不同,这根本无解啊。’ 如今边疆有异动,江南可能有起义,正是需要沈家人的时候,皇上不可能在这时收回兵权。 沈家兵权不能收回,沈君牧这个“质子”就显得格外重要。 这是拴虎的项圈,是约束沈家人的软肋,怎么能轻易松手。 李钱做为皇上,并不觉得自己的这种选择卑劣无耻。莫说是他,就是别的帝王也会这么做。 系统清冷机械的声音,却像是看透人心跟算计: [武将和文臣不同,做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要会放手跟信任,你觉得无解,在于你不信任沈琼花,在于君不信臣。] 帝王最是多疑,多疑的本源来自于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以及夸大对方的威胁。 李钱虽不是一个优秀合格的帝王,但他身上有身为皇上的通病,多疑跟忌惮。 可梁夏却跟他不同。 [梁夏让你挑选春闱考卷,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若换成是你,你会让身边最贴身的大总管去插手春闱考卷吗?] ‘不会。’李钱毫不犹豫。 不管身边这个大总管是谁,科考的事情他都不会让对方插手,不仅不会让对方挑选考卷,还会防备着对方,以免出现泄题的可能。 但梁夏与他不同。 李钱陡然回过神,梁夏与他不同。 [弱者只会畏惧猛虎,可强者却能御虎。] [梁夏,是强者。] 系统像是在提醒什么: [宿主1020,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止手段,更有帝王的胸襟跟容纳强臣的气度。] 其实还有对他人的尊重,跟对情爱的理解。 可系统做为“帝王养成”系统而不是“磕cp”系统,这些就没必要点醒李钱了。 等众臣讨论完,已经快辰时,初春晨光乍现,缓慢从群臣身上落到梁夏身上。 光虽不强烈,可却撕破凌晨的漆黑,让亮照进来。 梁夏听完,垂着眼睫,双手搭在膝盖上,安安静静文文气气的像个刚从书院里出来的学生。 等下面没了动静,都在等她开口发话之时,梁夏才看向沈琼花,“沈将军觉得呢?” 今日朝会,所有人都在围绕着沈家之子沈君牧是去是留在议论,唯有当事人的母亲沈琼花从头到尾没出声。 沈琼花在等,等皇上的意思。 梁夏却将主动权交给她,足以信任,“你觉得沈君牧该不该留在宫中?” 这话不是在问沈君牧,而是在问兵权。 轻飘飘的语气下是沉甸甸的权势。 刚才小半个时辰,表面上讨论的是沈君牧这个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以沈君牧为载体,谈论的是他身后的沈家,以及兵权的去留。 情爱在这里面,占了仅仅不到两分。 无人在意梁夏是否喜欢沈君牧,更无人在乎沈君牧留在后宫中是何下场。做为朝臣,她们在乎的是兵权,是沈家权势跟大梁的安危。 沈琼花惊诧地抬起眼看梁夏。 晨光自东方起,梁夏背北朝南面向群臣,清晨光亮从侧面映过来,打在梁夏身上,从她的左肩缓慢到右肩,最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光亮里。 十六岁的小皇上,白净文气的脸在光里泛着柔意,不像个人,而像端坐在那里的神。 信任跟包容,让她自信从容,平静温和。 沈琼花到今日才看清楚,梁夏这身文文气气的气质不是靠书卷堆砌起来的,而是由内而外散发。 她身居高位,无需高声呵斥、不用厉色严词来捍卫皇上威严。她是操纵棋局的人,是大梁的皇,所以她稳稳地走着每一步棋,平和地看着她的每一个臣民。 这便是她之前在御史台已经摆明证据的前提下,依旧要让三司会审冯阮的原因,她做为君,要给臣一个公正公平和公道。 能给冯阮的信任,自然能给沈家。 满朝文武无一人吭声,都在等沈琼花的回答。 沈琼花胸腔震荡,感慨颇多,这种信任,这种来自君王的信任,沈家依旧多久没感受到了,一时激得她眼眶发热鼻头泛酸。 沈家因握有兵权,面对的都是忌惮跟防备,这种毫无保留的相信,足以让武将为之抛头颅撒热血。 为臣一世,图的不过是君的相信二字。 沈琼花出列上前,撩起紫色官袍单膝点地,低头垂眸,“臣,觉得沈君牧可以出宫。” 这是对沈君牧背后沈家兵权的回答。 求子出宫的母亲,回答了关于兵权的问题。 沈家忠心,不在于一个沈君牧,他留在宫中与否,沈家都是大梁的护国柱。只要沈家一人活着,就会用自己的脊背撑起大梁这片天。 沈家无,天仍在。天若塌,沈家无。 梁夏却露出清浅笑意,温声说,“我也这般认为。” 她笑,“君牧,应该出宫。” 这是对沈君牧这个人的回答。 本该稳住兵权的新皇,回答的则是关于情爱的问题。 哪怕只占两分,哪怕无人在意沈君牧这个人,梁夏都会在意。 那株鲜活的竹,那颗清新脆口的笋,就该活在阳光下,肆意地享受清晨雨露跟晨光披身,而不是腐烂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她喜欢沈君牧,喜欢的克制守礼,带着尊重跟爱护。 这份喜欢,就像蔡甜喜欢窦氏一样。 十几年的邻里相处,本可以越过那条线进入到一个新的关系里,可蔡甜始终站在线外,守着她觉得自己该守的礼,留给窦氏应有的尊重。 梁夏是她的学生,不管是学识还是品行,都被她教的很好,对待喜欢的人,是如出一辙的克制。 而她偶尔跳脱的性子,又是受到松果两姐妹的影响。 沈琼花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始终垂着头,哑声应,“臣,遵皇上旨。” 随着沈琼花这句话,李钱脑海里响起一声清脆的电子音,是任务完成的声响。 李钱愣住,李钱都傻眼了。 ‘不是早完成了吗?’ 系统机械地开始播报: 第95节 [“女帝养成任务”任务二:让梁夏顺利掌权,原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现任务进度百分之百。] [掌权任务中,冯阮占比百分之三十,御史台占比百分之六十。] 李钱“嚯”了一声,有点难以置信。 他还以为御史台占三十,冯阮占六十呢,不然为何外人都说冯相一手遮天,感情她才占三十啊! 要不是大夏说御史可怕,李钱完全没往御史台上想,要是只除掉冯阮,冤枉了冯相不说,还会把权势都倾斜到御史台身上。 那往后朝堂可就成了御史们的一言堂,皇上像是被绸带束缚住手脚,无法自如伸展,不能随意开口,俨然成为御史台的傀儡。 嗳?不对啊。 李钱疑惑,‘怎么还有个百分之十?’ 冯阮跟御史台朝堂之争结束的时候,李钱都默认任务完成了。 那时候他一心扑在春闱上,都没查看任务进度,谁知道一直还卡个百分之十没进展。 [沈琼花占比,百分之十。] 朝堂权力怎么可能只是文臣的权力,文武百官文武群臣,自然是有文有武。 只是文臣两方势力斗在朝堂明处,显得很重要罢了。 武将的势力,只有在战乱异变时才能显现出来。 今日梁夏放沈君牧出宫,所给予沈琼花的信任,换来了沈家的忠心,所以这百分之十才完成,才算真正把控了整个朝堂。 ‘如果按着我的想法,把沈君牧留在宫中……’ 李钱眼皮抽动,牙疼地嘶了一声。 如果皇上非要把沈君牧扣在宫中,沈家面上不敢违抗,但肯定君臣心不和。 沈家忠心,所以只占百分之十,可若是皇上不仁,那梁夏只能拥有所谓的百分之九十,做不到完全掌权。 李钱有些羞愧。 怪不得系统让他跟大夏学气度呢。 系统继续播报: [恭喜宿主1020,完成任务二,即将发放任务奖励。] [原奖励积分两百,扣除预支的十个积分,现奖励积分一百九十,请宿主1020前往背包页面核实。] 李钱核实完成,‘这次积分能兑换些什么?’ 播报完成,人性化的系统又回来了: [你想兑换什么?] 李钱想了想,‘给大夏和沈家那小子换点什么东西,这次是我狭隘了,想法也不对。’ 虽然只是想想,可依旧觉得心有亏欠。 [知道反思就是个好皇上。] 系统安慰李钱: [梁夏要送沈君牧一场烟花雨做生日贺礼,你可以花十个积分,给烟花雨增加绚丽的特效,让其更唯美梦幻。] 不愧是私下里养“三千”佳丽的系统,就是够纯爱浪漫。 李钱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 他本来想让梁夏跟沈君牧分开的时候,脚滑踩衣摆往前亲一口呢。 ……他果然不干净,想法不单纯,心思不清澈! 李钱深刻反思。 跟磕纸片人的系统不同,李钱那都是实战经验啊,自然上来都是别人对他投怀送抱直奔主题。 就是搞小心思,也是别人对他,他哪有这个纯爱经验。 李钱清咳两声,觉得不错,‘就这么办。’ 系统翻看任务: [请宿主1020查收第三个任务。] 李钱看过去。 [任务三:让梁夏顺利平乱,让大梁境内无忧。] [内部的稳定,可以为征服外部打下基础,请宿主再接再厉,将梁夏养成千古一帝指日可待。] 这话系统说着心虚,李钱听着也心虚。 确定是他养成梁夏吗? 他怎么感觉梁夏在养他。 比如:如何教一个亡国之君当个好皇上。 李钱惭愧啊,李钱都想花十个积分,让梁夏跟沈君牧脚滑亲个嘴,算是他报答师父的“养成教导”恩情。 毕竟就大夏那克制的性子,靠自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君牧…… 李钱感慨,沈君牧那个小木头,指望他开窍得等到什么时候。 第053章 “你说皇上真的会全须全尾的送咱们儿子出宫吗?” 皇宫侧门门口, 沈琼花带着夫郎站在马车边,朝宫门内翘首以盼。 沈夫郎还是觉得诧异,小皇上真就把沈君牧放出宫了? 沈琼花立马道:“金口玉言, 还能有假, 她当朝说的, 总不能赖账吧。” 沈琼花心里犯嘀咕, 应该不会赖账吧! “回家好, 回家我就放心了。”沈夫郎脸上挂着笑。 先皇的君侍们这几日陆陆续续都清出宫了, 后宫已经空出来, 到时候小皇上迎娶新人, 沈君牧可怎么办。 他才十六岁啊, 这个年纪在宫里得熬到什么时候。 沈琼花朝宫门里看, “赡养费的事情,我跟言大人提了, 她说她会上折子。” 这要是换成以前,上折子也没用, 现在就不一定了。 小皇上只要给伤病残兵发体恤金, 给亡故将士的家属发赡养费, 原本由沈家养着的这些人变成由朝廷养着, 无异于把沈家肩上的担子卸下。 沈琼花想着, 儿子出宫也都十六了,到时候怎么着都得存点银钱给他当嫁妆,说一门好的亲事。 不仅沈君牧到了选妻主的年纪, 其实次女沈木槿跟小女儿沈铃兰,也都到了娶夫的年龄。 只是这些年沈家过得清苦, 刨去吃喝用度跟府里拮据的开销,实在没有多余的银钱给女儿娶夫郎。 大将军府名声是挺好听, 可光好听没用啊,又不能吃。 朝中凡是有点人脉的官员都能打听到沈家的真实情况,她们从心底钦佩沈家的善举,对沈琼花也是敬仰颇多。 可一提到让自家儿子嫁给沈家女儿,这群人瞬间退避三舍。 沈家两个女儿也懂事,沈木槿这几年都跟沈夕颜在边疆历练,说没有战功不成家。 沈铃兰领了差事,不在京中,也说她年纪小并不急,还道如果家里有闲钱,给冰人还不如多给小君牧买些糕点解解馋。 沈琼花一个当母亲的,孩子们越这样,她心里越难受。好在如今总算拨开黑夜,窥见一丝曙光。 梁夏,便是大梁的那缕光,也是沈家的那抹光。 “等有钱了,”沈琼花豪气,伸手一揽沈夫郎肩膀,“我给你打两支金簪子!” 她表示,“左边插一支,右边插一支!” 看谁还敢笑她将军府穷酸! 沈夫郎笑,“我又不图那些。” 他图的是沈琼花这个人,至于金银俗物,他都不在乎。 “不过要是有钱了,给儿子买只青玉簪子也不错,他进宫前,用的都是桃木簪。”还是他自己拿小刀雕刻的。 沈君牧做为自家人,每个月连月钱都没有,过得还不如报春呢。 妻夫两人站在门口说话。 聆凤宫里,沈君牧抱着冯朱朱站在宫门口,由着报春跟宫人们收拾他的衣物。 先皇下聘,给了不少东西,但沈君牧把值钱的物件都留在府里,让沈琼花折算成银钱,分了出去,只留下一些衣物。 他带着衣物来,如今能带走的也只有衣物。 哦,冯相还赞助了他一只猪。 沈君牧摸摸冯朱朱的脑袋,他虽然没有小马驹,但他也是有小猪的人了。 “公子,收拾的差不多了,咱们回家吧,”报春向来沉稳,今日却难得开心,“将军跟主君定然在门口等您呢。” “收拾完了?”沈君牧朝宫殿里看。 报春笑,“收拾完了。” 衣服装在一个箱子里,会有下人抬出宫,报春抱着沈君牧的那杆银枪,站在他旁边。 主仆两人一同扭头朝殿内看,报春嘴角的笑意淡去,慢慢皱了下秀气的眉,轻声说,“其实我原本不喜欢宫里,觉得规矩多,约束多,但住了一段时日,如今突然要走,又觉得舍不得。” 殿里还残留着他们的生活痕迹,处处都透着股熟悉感。 报春想,哪怕夜里闭着眼睛,他都知道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等同于第二个家了。 沈君牧低头收回目光,只轻轻捏冯朱朱的耳朵。 他虽然没说话,但情绪都写在脸上。 第96节 报春犹豫一瞬,小声问,“公子,您是不是不舍得啊?” 是不舍得宫里,还是不舍得某人,报春不敢细问。 沈君牧浓密的眼睫煽动了一下,闷闷地应一声,“嗯。” 报春眸光闪烁,故意朝别的方向引导他,“毕竟住久了嘛,不舍得很正常。” 沈君牧想了想,摇头,“不是。” 他分得很清楚,他不是不舍得这座宫殿,而是不舍得进宫以来的日子。 以往他在将军府,他是将军之子,一言一行其实没比宫里松懈很多,他同三个姐姐一样,身上担着沈家的责任,没看过花,没放过炮仗,没蹲在门口听过八卦,没看人为了只虾打起来。 可这些事情,他进宫后都做了。 他不是沈家之子,他只是沈君牧,跟在梁夏身边,穿着女装去听言府分家,趁着夜色去拦冯相。 他认识了艾草,见过了松果姐妹,还拥有了一只小猪。 沈君牧想,他不舍得的应该是这种感觉。 他喜欢将军府,支持母亲做的决定,沈君牧不止一次因为自己是沈琼花的儿子而感到骄傲自豪,但他同样也喜欢做沈君牧,喜欢当一个快乐的自己。 沈君牧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不该出宫。 可如今他已经不是太君后,不能留在宫里。 知道自己不是太君后的时候,沈君牧心里第一反应是失落,他不能为沈家当个“质子”了,他也不能留在宫中陪大夏。 随后才慢慢变成轻松,他不是太君后,沈家不再受帝王钳制,他也不是大夏的小爹爹,他牵她手的时候,是可以不隔着衣服的。 沈君牧心情原本轻盈快乐,直到他发现自己出宫后就见不到大夏了。 不能跟她一起蹲在小门那里听艾草说八卦,不能再从她手里分到几颗瓜子。 好好的心情,又低落下来。 冯朱朱本来安安静静窝在沈君牧怀里,忽然猪耳朵动了动,小黑眼睛警惕地朝一个方向看过去,哼哼哧哧起来。 沈君牧忽然抬头朝前看,语气肯定,透着股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喜,“大夏来了。” 报春茫然,“啊?” 过了一会儿,他才瞧见远处的人影。 报春瞬间目露惊喜地看着沈君牧,不是因为梁夏来了,而是因为沈君牧内功见长,“离这么远您都能听见她的脚步声?!” 沈君牧诚实说道:“是猪听到的。” 报春,“……” 离得太远,加上梁夏功夫不低,所以沈君牧没办法听出梁夏的脚步声,但冯朱朱能。 动物对于危险的本能感知。 梁夏越靠近,冯朱朱越把脑袋往沈君牧怀里扎。 “君牧。”窦氏笑着过来,示意宫人把东西拿过去。 窦氏和梁夏来送沈君牧出宫。 沈君牧朝梁夏看过去,梁夏朝他露出笑,沈君牧也无意识跟着抿起嘴角。 “你要出宫了,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窦氏眉眼温柔地看着沈君牧,越看越满意,“我原本就是个做衣服的,也没别的拿手的东西,就给你做了身春装,做了双鞋,尺寸都是问尚衣局要的。” 沈君牧有些不好意思,福礼道谢。 现在他不是太君后了,一时间不知道喊窦氏什么,眼神求助性的朝梁夏看过去。 梁夏站在窦氏身边,眨巴眼睛,一本正经说,“你我同辈,你可以跟着我喊。” 沈君牧朝窦氏看过去,捏猪耳朵的手都顿了顿。 他反应了一下,梁夏喊窦氏是爹,他要是跟着喊…… 沈君牧看梁夏。 梁夏脸有些热,但还是回视他,眼里始终带着笑,惹得沈君牧耳廓微热。 窦氏白了梁夏一眼,梁夏这才低头站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 窦氏跟沈君牧说,“你跟松果是同辈,先喊我叔就行。” 报春站在一边,心里疑惑,是他多想了吗?什么叫“先喊叔”? 皇上“言语轻浮”爱逗弄小公子,报春都习惯了,可窦太君后不是这样的人啊! “对了,”窦氏说,“我给你做了些糕点果子,留你回家的路上吃。” “以后没你陪我吃饭了,”窦氏叹息,“我心里还挺空落落的。” 沈君牧在宫里的时候,几乎天天中午跟晚上都和窦氏一起吃饭。 沈君牧抿唇,心里像是缠了一团毛线。 他也挺舍不得窦太君后的。 窦氏絮絮叨叨跟沈君牧说了很多,然后看向梁夏,用眼神暗示,“君牧都要走了,你不说点什么?” 沈君牧一愣,对啊,他要走了,梁夏都没跟他说什么! 从确定出宫到今日,一共三天时间,梁夏都没来过聆凤宫。 沈君牧拿眼睛,一下又一下地看梁夏,等她说话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连李钱都看出来了,心里还挺诧异。 瞧着沈君牧这表情,不像是对大夏半点意思也无啊,小木头开窍了?! 梁夏却在盯着冯朱朱看,朝它缓慢露出笑意。 冯朱朱吓得哆嗦,脸往沈君牧怀里躲。 沈君牧抿紧唇,用袖筒把猪盖上。 梁夏,“……?” 梁夏看沈君牧,沈君牧仰头看天。 让她看! 他都走了,她还盯着猪看! 梁夏眼里露出笑意,只是垂下眼睫,将情绪遮住。 窦氏见时辰差不多了,“回去吧,你爹肯定在宫门口等着你呢。” 两个宫人抬起沈君牧的箱子,准备出宫。 梁夏这才跟窦氏说,“我送送他。” 梁夏慢悠悠道:“可以吗,小爹爹。” 沈君牧狐疑地看梁夏。 他不是太君后的事情,她分明早就知道,但还是一口一个小爹爹。 梁夏步行,送沈君牧朝宫外走。 报春跟李钱落后几步,跟在身后。 梁夏走得慢,沈君牧犹豫一瞬,也放慢脚步,跟她并肩。 沈君牧始终用袖筒遮猪,磨磨蹭蹭半天,才问她,“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的名字不在玉牒上?” 梁夏点头,“知道。” 沈君牧低头,“那你还喊我小爹爹。”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把感情朝那个方向想。 梁夏侧头看他,“那我现在喊你什么好呢。” 她仔细想,“小公子?沈少爷?” 沈君牧都觉得不适应。 梁夏停下脚步,伸手顺势扯着他的袖筒,拉着他一起停下,神色认真地看他,“喊你君牧好不好?” 沈君牧的脸,噌的下就红了。 他一时间都不好意思看梁夏,心里觉得这个称呼,也有点不……适应。 梁夏从头上将自己的青玉簪子拔下来,走到沈君牧面前,“我有个礼物送你。” 沈君牧抱着猪看她,梁夏抬手,将簪子轻轻簪在沈君牧头上。 他的簪子尽数收了起来,如今头上戴着的是支自己雕刻的木簪。 梁夏将他的那根木簪拔下来,把玉簪插上去。 她忽然离得那么近,沈君牧呼吸下意识屏住,抬眼看她。 梁夏生的极其好看,肤色白皙,眼睫浓密黑长,本就是让人心动的模样,尤其是神色认真专注时,薄唇轻抿,更让人心动。 沈君牧傻愣愣看着梁夏。 两人这个姿势,从背后看像是梁夏在亲沈君牧额头。 报春眼睛都直了,平静的脸上找不出半分平静。 李钱双手拉着报春,不让他上前,同时直勾勾看梁夏跟沈君牧。 十积分省了? 系统: [没亲。] 它看得可清楚了,梁夏的唇瓣,都沈君牧翘起来的发丝都没碰到。 李钱,“……” 李钱放开报春,报春冲过去……发现没亲。 报春脸色爆红,见两人都朝自己看过来,尴尬到仰头看天。 第97节 只是插个簪子,弄得像是吻在了一起似的。 沈君牧红着脸,跟报春说,“她送我一支簪子。” 报春僵硬地笑笑,“嗯。” 他看见了。 梁夏收回手,桃木簪攥在掌心里,眼睛看向沈君牧,“出宫吧。” 梁夏到底还是亲手解开“太君后”这个枷锁,让沈君牧这只青鸟飞出宫。 她双手垂在身侧,同李钱站在宫门口,目送沈君牧上了沈府的马车。 梦里那个一身血衣守在她寝宫门前的少年,梦外带着她的青玉发簪,奔向了自由。 李钱叹息,“您怎么不跟他说明您的心意呢。” 这人要是一走不回来了可怎么办。 梁夏垂眸低头,反手把做工粗糙的桃木簪簪在自己头顶,道:“我已经‘说’的很明显了,但要留点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李钱没懂。 “想清楚,他余生要不要同我一起看遍四季的花。” 拉开距离,才能看清楚心,沈家唯有看见沈君牧的态度,才不会排斥他进宫。 马车里,沈君牧被沈琼花盯着,不让他伸手去掀车帘,理由是,“风大,别眯了眼。” 沈君牧抿紧了唇,感觉人坐着车往前走,心却被留在了后面,迟迟没跟上来。 他把冯朱朱往报春怀里一塞,扭身掀开车帘探身朝后看,“我、我看看风有多大。” 沈君牧伸长脖子朝后看,后方宫门口,梁夏宛如一人站在那里,单薄的肩上披着黄昏,身形凄清孤寂。 他把她自己留在了那里。 她一直问他要不要留下,甚至用看花当借口哄骗他留下。 沈君牧本来都打算以太君后的身份留在宫中,可希望他留下的梁夏却亲自送他出了宫门。 因为她信沈家,因为她想让他有未来。 车走远了,看不见了,沈君牧慢慢放下车帘坐回原处。 沈氏见沈君牧眼眶红红的,伸手拍拍他手背。 沈君牧低头,手指抠着衣服,闷声说,“风是挺大的,都眯了眼。” 今日车外,分明无风。 沈氏看沈琼花,心道完了,他最担心的问题出现了,他儿子回来了,但没能全须全尾回来,心丢在宫里头了。 沈琼花假装看不见,只伸手摸摸沈君牧脑袋,“娘带你去吃糕点,今天敞开怀吃。” 对于她儿子来说,没什么是一顿甜糕点解决不了的! 要是一顿甜糕点都解决不了—— ……那只能说明问题大发了。 第054章 后宫诸君侍出宫后, 节省下来一大笔开销。 梁夏把户部尚书跟兵部尚书叫进宫。 她将言佩儿递上来的折子给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看。 上面写的是朝廷应该负担起将士们体恤金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兵部尚书上前回话,“从先皇二十五年起, 朝廷便以‘战事少有’为由, 不再往外拨钱。” 算起来的话, 朝廷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没给伤病残兵发抚恤金了。 梁夏明知故问, “那这些残兵由谁养着呢?” 兵部尚书回, “由沈将军自己出钱养着。” 李钱诧异, 问出声, “这么多人, 要怎么养?” “这些年, 沈将军在京郊买了地,分给残兵, 由她们种植。” 沈琼花本身就是个带兵打仗的人,对残兵感同身受, 原本是上马定江山的人, 如今成了要别人养着的废物, 将士们心理多少会出点问题。 与其让她们什么都不做, 不如给她们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这样将士们觉得自己有劳动的价值,也有动力活下去。 “亡兵的遗孀,沈将军连同我们兵部着人挨家核实, 条件困难的,沈将军便将人接走。” 男人们养蚕织布, 孩子们送进学堂。 因为小孩太多,沈琼花自己掏钱建了座私人学院, 请老师前去教授。老师由沈府每个月单独发月钱,学生们则免去束脩费。 沈君牧长大后,也跟三个姐姐陆陆续续去过学院,教小孩们习武。 沈家从一开始做这事到现在,差不多十八九年了吧,第一批受到照顾的小孩,年长的将近二十五岁,年幼的如今还未出生。 边疆只是没发生大的战事,但来来回回的小摩擦从来就没断过,每年都有不少将士因为守着那条不可被踏过的边疆线而丧命。 她们没了,沈家便接手照料她们的遗孀。 年少者,沈家动用人脉,帮着找份工,让她能养家糊口。 丧妻者,愿改嫁的,沈家送一笔银钱。不愿改嫁的,由沈家照拂。 年老者,沈家还要拨出一部分人去照顾日常起居。 尤其是年纪大的人,动辄生病伤风,每日花费的药钱诊费,零零总总加在一起,长年累月也不是个小数目。 如今见梁夏问,兵部尚书如实说,“太医院每个月,轮流休沐时,会自发安排太医前去给老人们看诊。民间有好几家药铺,愿意免费向沈家提供药材。” “诸多店铺的掌柜,容许十三岁以上的孩子前去当学徒,没有月钱,但管吃住。” “从沈家羽翼庇护下离开的孩子,长大后要么参军要么以别的方式帮扶残兵。” 她们都在伸把手,扶着沈家撑着沈家,像是风雨中扶直的旗帜,沈家在,那份主心骨就在,这也是为何沈琼花人心所向的原因。 沈家值得。 可一句值得,几乎榨干了沈府多年积蓄,连累了沈家上下近乎两辈人。 众臣心里都清楚,如果走到绝路,沈琼花当真要反,那绝对一呼百应。 李钱惊到说不出话,怪不得沈府连个像样的花盆都没有,原来不是不养花不赏景,而是把这份钱省下来了。 这点钱可能不多,但说不定就能替老人抓一包药,替小孩买一身过冬的衣服。 李钱胸口震荡,久久难平。 琼花她,配享太庙啊。谁当皇帝都得给她磕一个,要不是她在前面咬牙撑着,大梁怕是苟不到现在,将士们早就跑完了。 将士一跑,人心一散,再厉害的王朝也不过是顷刻间就能倾覆。 梁夏垂着眼,“沈琼花大德,是朝廷无能。” 她抬脸看户部尚书,今日找她们来就是处理这事的,“从今日起,由户部接手上述所有开支,兵部协从统计。” 兵部尚书一愣,跟户部尚书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撩起衣摆跪下,“吾皇仁善,此乃天下之福。” 往后谁再说小皇上心思深沉,兵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骂人。 梁夏想了想,跟户部尚书说,“沈家花的这些钱,算是替国分担,不能白让沈家吃这个闷亏。” 现在跟以后的钱由朝堂负担了,那之前的呢? 沈家因为大义,连祖产都变卖了,总不能以一句“沈将军大德”就轻飘飘揭过。 言语上的夸奖要有的,物质上的表示也得给。 户部尚书很赞同皇上的想法,这样能让更多为国鞠躬尽瘁的大臣看到,皇上是惦记着她们的,不会让她们白白吃苦付出,从而更加激励人心。 “只是……”户部尚书迟疑了一下,跟梁夏说,“这笔‘补偿’,是从国库账面走,还是……” 还是从梁夏的私人金库走。 向来皇上为了表示嘉奖或者心情大好,随口便是“赏珍珠几斗绸缎几匹”,那这个赏要谁出呢? 总不能全要户部出吧,设立户部分管国库,为的是将钱用于国家社稷跟利民大业,要说修桥赈灾,户部出钱可以,可皇上随口给出去的赏赐,不在国跟民里,户部不能给。 而且沈家这笔将近二十年的支出并非小数目,皇上就算不能全给也会给个七七八八,国库最是缺银子的时候,拿不出这笔钱。 但她是官场老狐狸了,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小皇上,得让她自己想。 梁夏沉默,“……” 梁夏好不容易接管的“遗产”啊。 当皇上之前,梁夏哪里有钱,她那点私房钱全投资果子的“炮弹计划”了。 她现在的金库是她那便宜娘死后留给她的。 “从私库出吧。”梁夏肉疼。 尤其是等户部将她满满当当三间私库,搬的只剩下零星两三件物品时,梁夏勉强扶着门槛才站稳脚。 梁夏朝空荡荡的殿内看过去,一手扶门槛一手捂胸口。 朕的钱。 朕那么多的钱。 全没了。qaq 梁夏想哭,但扁着唇硬生生忍着了。 李钱也看得于心不忍,这前后冲击太大了,相当于满满粮仓,眨眼间只剩粮食两三捧,谁看了不难受。 尤其是梁夏是个会过日子的,自己都没舍得大手大脚花钱。 “您想想,也没流进外人的田里是吧,这钱横竖都送给了沈家,将来也会用在沈小公子身上。” 李钱是懂安慰人的,“沈府有了银钱,小公子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到时候不仅有玉簪,连玉衣都能买得起。” 第98节 沈君牧从小到大没享受过什么富裕日子,今□□廷下金银雨了,不比那什么烟花雨要实在珍贵。 李钱一咬牙,直接道:“您就,您就当是提前下聘了!” 这总行了吧。 梁夏眨巴两下眼睛,揉了揉胸口,“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好受多了。” 金银是身外物,夫郎是随身携带物,两者一比较,好像就没那么心疼了。 “朕那凤辇,”梁夏揉着心口,跟李钱说,“收拾干净,将来放在宫门口,谁坐都行。” 李钱一愣,满脸惊喜,谁坐都行? 那可是凤辇啊,谁不想试试! 梁夏幽幽开口,补完后半句,“十两一次。” 李钱,‘告辞。’ 李钱感慨,皇上穷疯了。要是今天之前,他绝对说大夏“穷疯了吧”!都开始抢钱了。 他朝空荡荡的殿里看,咋舌摇头,大夏穷疯了,她明明可以直接抢钱的,居然还让她们坐一次凤辇。 要知道皇上攒钱也不容易啊,全靠底下大臣的孝敬。 如今不年不节的,底下的大臣也不太好送礼。 梁夏不能看,越看金库越难受。 梁夏让户部尚书跟兵部尚书去办这事,两人也是个有主意的。 “换成银票的话,大臣们哪能看见皇上给沈家补偿了呢。” 这都不是赏赐,这是沈家应得的,不过是沈家过去花的钱,回来了一些而已,没人好眼红的,也没人有资格眼红。 “依你的意思是?”户部尚书问。 她原本觉得金银装了这么多箱子,太过于笨重,不如换成银票,由沈将军拿着去兑换,可兵部尚书不这么认为。 她们行军打仗之人,奖励品向来要摆出来,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这才能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 得了赏赐,也会倍觉得有面子,觉得是披在身上的荣耀。 兵部尚书提议,“全装箱子里,着人敲锣打鼓送去沈府,让咱花姐长长面子,她苦熬了这么多年,可算是熬到了尽头。” 户部尚书一个文臣,不是很懂她们这些武将的想法,“当真可行?” “自然当真!”兵部尚书表示,“你到时候且看着就是,她肯定很高兴。” 于是两人带上圣旨跟在队伍里,敲锣打鼓带着侍卫们,抬上几百个箱子朝沈府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响响亮亮的声音,隔三条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引得全城百姓出来围观。 沈琼花一开始还看热闹呢,听见动静笑呵呵跟身边长随说,“这谁家娶新夫,阵仗这么大。” 长随到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快步跑回来,顿了顿,斟酌开口,“将军,朝咱家来的。” “啥?”沈琼花的大刀往地上竖的时候,差点一滑插在自己脚背上。 她虎目睁圆,满眼难以置信,“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领队的是户部尚书跟兵部尚书,带着吹打班子,抬着百口箱子,朝咱们府上来了。” 沈琼花嘴唇都抖了起来,“下、下聘来了?” 这才回家几天啊,小皇上就急着下聘来了?!还让两个尚书给她当冰人上门说媒,是怕她不同意吗,连兵部尚书都找来了! 卑……那啥! 无……那啥! 沈琼花忠臣一个,骂不出口。 长随问,“那咋办啊,现在带小公子前往边疆躲一躲还来得及吗?” 聘礼都到门口了,躲哪儿去?躲去天涯海角吗? “这是先别跟君牧说,”沈琼花皱巴着脸,“我怕他头脑一热,直接就答应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两人现在感情好,说不定什么都能许诺,可将来呢,梁夏总是要丰盈后宫的。 长随闻言挠了挠后脑勺,心说小皇上跟先皇又不同。 小皇上是在百姓堆里长大,登基这么些天,干过最奢侈的事情就是一顿吃三碗面,碗碗都有肉,别的全按规制走,没铺张浪费过。 毕竟她赏李钱都赏瓜子的,这样一枚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的皇上,应该干不出先皇那样淫-奢的事情。 沈琼花朝外走,“我去应付一二!” 视死如归的步伐,往将军府门口一站,大刀往边上重重一竖,沉着脸看向对面的队伍。 她杀伐决断的气势外放,人如危险的猛虎,生生吓得前方的吹打班子噤了声。 兵部尚书抱着圣旨颠颠地跑过来,满脸的笑啊。 沈琼花瞪她,笑得跟朵花一样,感情不是你儿子进宫! 兵部尚书跟沈琼花咬耳朵,沈琼花脚步未动,但却努力朝旁边撤身子不愿意听这噩耗。 “你躲啥啊,这是好事,”兵部尚书指着那看不见长度的箱子,“瞧见了吗,这都是皇上掏私库给的。” 沈琼花差点脱口而出,“我不——” “要”字还没说完,就听兵部尚书说,“算作你沈家这么多年养残兵的一点补偿。” “啥?”沈琼花的身子又弹了回去,靠近兵部尚书,双手抱着刀柄,“你详细说说,这些都是给我的?” 不是给她儿子的? 兵部尚书把圣旨读了一遍,旨上内容无非是以后朝廷会继续往兵部拨钱,用作抚恤用。同时沈家的那些庄子,沈琼花要是愿意,朝廷派人去接管了,银钱上,多退少补。 朝廷感念沈家多年大德大义,皇上特意掏——空自己的私库,当作给沈家的一点补偿。 沈琼花出来时,虎目睁圆,生生吓退一群人,如今听完圣旨,双眼含泪,连连感慨,“我皇万岁啊。” 沈家终于迎来的出头日,兜兜转转奋斗许多年,总算是回到了二十年前! “别停啊,”沈琼花开心坏了,伸手摸着这些装金银的箱子,觉得脸上倍有面子,让那唢呐班子,“借着吹借着吹,声音吹大点。” 户部尚书,“……” 她这种低调的文人,跟她们这些高调的武将,互相看不惯是有原因的。 谁知沈琼花只是借着势,趁机跟百姓喊道:“皇上说以后朝廷发抚恤金了,让将士们日后尽管放宽心,咱背后,还有大梁朝廷呢!” 不再是,空无一人。 有了银钱,沈琼花也不铺张,府里只修缮了几个漏雨的地方,然后府中上上下下换了身好衣服。 “剩余的银钱都留着,万一应急用得到呢。” 沈琼花还是怕战事乍起,到时候国库缺钱,这笔银钱可应急。 这也是她收下银子的原因。 沈琼花事后悄悄问长随,“那天兵部尚书她们来送银子的时候,皇上没私下里给小公子捎什么话吧?” 那天太高兴了,她都忘了防备。 长随摇头,“没有。” 沈琼花脸上露出笑,笑意刚舒展开,就听长随说,“不过皇上让人给小公子捎了一食盒吃的,说是太君后亲手做的。” 哦,她好像看见食盒上还放了只青色的纸兔子,活灵活现的甚是可爱,当时都一并送去了小公子房里。 小公子回家后食欲就一般般,但那天吃完糕点还多吃了两碗饭,在庭院里舞了半个时辰的枪,才脚步轻盈地回去洗澡睡觉。 沈琼花,“……” 沈琼花的笑僵在了脸上。 放心早了呢。 小皇上八百个心眼子,简直防不胜防! 日子转眼便是大半个月过去,这期间里,梁夏人没来过沈府,但糕点是三天两头送来。 沈琼花就纳闷了,这太君后,怎么就这么闲呢! 跟糕点一起送来的还有那群纸兔子,颜色各不相同,梁夏还挨个起了编号,写在兔子背上。 从一到九,送了九次糕点。 这群兔子被沈君牧放在房间里摆成一排,只需别人看,不许别人摸。 沈琼花不服气,小皇上能折的,她也能! 晚上,沈琼花盘腿坐在床上,对着微弱的油灯光亮,认认真真学折兔子。 可她两只手跟个秤砣,又重又沉,能征服大刀的一双手,死活拧不过一张纸。 五指明明都是分开的,但一拿起纸,就跟突然变成鸭掌一样,手指半点不听话,不管如何尝试,她都折不会那纸兔子。 明日是君牧生辰,沈琼花放弃,掌根抹掉额头上的汗。 沈夫郎走过来,“学会了吗?” 沈琼花摇头,将床单上折痕满满的纸挨个收起来。 沈夫郎洗漱完了,拍拍她的肩,笑着说,“妻主,有些事情就像折兔子一样,你这个当娘的再努力,也做不好。” 他道:“……该交给别人做的,就放手吧。” 沈琼花抿紧唇不吭声,又低头重新尝试,“我再、再试试。” 她还想努力努力。 可惜,折不会就是折不会。 沈夫郎知道沈琼花跟什么较劲,也不管她,反正他要早早睡觉,明天是君牧生辰呢。 沈君牧生辰,三月十五日。 同样在三月十五这一天要庆祝期待的,还有春闱放榜。 第99节 第055章 春闱的榜单赶在三月十五放, 这个季节正值杏花开放,所以又叫杏榜。 榜单贴在京兆尹衙门的墙上,此地因常年贴榜, 故此被人称作龙虎墙。 三月十五放榜, 有人三月十四的晚上就来蹲守了。 舍得花钱的, 请小厮帮着蹲榜, 不舍得花钱的, 只能自己裹着棉衣提着灯笼, 早早的在墙边等着。 陈妤松跟陈妤果说, “咱们怎么着都是皇上的姐妹, 一个小小的杏榜而已, 不值得在意, 咱们的目标应该往长远了放,比如封侯拜相什么的。” 陈妤果伸手, 用手背贴了贴陈妤松的脑门,“……你可真敢想啊。” 陈妤果问, “是不是天还没亮, 你还没醒, 都开始说梦话了。” 还封侯拜相。 陈妤果没忍住顺着陈妤松的话细想了一下, ……别说, 这梦做起来还挺美。 陈妤果凑头小声问陈妤松,“所以我考不上也没事?” 咱有后门。 她叔,太君后!她夫子, 当朝太傅!她好友,大梁首富……的继承人!她妹妹艾草, 朝廷暗网的头头! 尤其是她异母异父的亲姐妹梁夏!大梁皇上! 陈妤果塌下来的腰背慢慢挺起来,仔细一琢磨, 她这是躺赢的剧本啊。 只要她不起义炸了大夏的皇宫,妥妥荣华富贵一生。 还有还有,最不起眼的就是她姨,她母亲的亲姐姐陈乐时,高低也是个京兆尹的右扶风。 陈妤果掀开车帘,示意车妇,“不看了,回家睡觉。” 她这样的身份,看什么杏榜。 眼见着车妇真调转马头改变方向,陈妤松眼睛都睁圆了,“我就那么随意一说,你还真当真了!” “别别别,去看榜去看榜。” 她就是宽慰自己两句,谁承想果子真就当真了。 陈妤松有点紧张,她自觉发挥不错,甜甜也说她方向没偏,上榜是稳的,可没真正看到榜单之前,心怎么都放不下来。 陈妤松在走关系问榜跟相信自己的实力之间,选择了—— 做法。 她双手合十,嘀嘀咕咕,连太奶奶都求上了。 两人本可以在家里等着,大夏肯定会提前让人过来告诉她们名次,但陈妤松静不下心,非要亲自来看看龙虎墙边的热闹。 她万一是榜首会元,多有面子! 但如果落榜了,就稍显丢人。 所以陈妤松再三斟酌,挑了个不显眼的时间过去,穿了身低调不显眼的衣服,还弄了把折扇,准备随时遮脸。 她丢了脸面没事,不能丢了大夏的脸啊。 因为磨磨蹭蹭,导致陈府马车到的时候,已经挤不到前面去了。 约莫卯时,礼部派人来放榜。 春闱放榜,来的是礼部侍郎齐敏。 上次因御史台一事她被冤枉,亏得礼部尚书拼命捞她,才在礼部继续当个文职,如今冤屈洗清,官复原职。 齐敏坐着小轿子,双手托着榜单,不敢有半分松懈。 这对她来说可能就是一纸文书,但是对万千学子来说,是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回报,是她们的将来跟全部希望。 齐敏含冤一事,起因其实不过是她怜惜寒门贫苦学生,觉得她们路途遥远来京中备考,花光了积蓄不说,万一落榜,人生彻底没了希望。 所以她才请旨,希望朝廷延续往届的惯例,能够给考生需要发放考试津贴,哪怕一人二两银子呢。 就算落榜,考生也有路费跟信念支撑着回家。 谁知她好心上折子,却遭到污蔑,说她蓄意拉拢门生,意图结党。 对于这事,齐敏被关在狱中时,可能怨过,怨御史台只手遮天不分青红皂白,但从未悔过。 总要有人,站出来为弱势者说话。尤其是曾为弱势者的自己,更应该做这个事。 前方的喧闹渐渐归于安静,侍卫开道,一路到龙虎墙前,轿子停下,轿妇压轿,齐敏弯腰从里面出来。 一身绯色官袍的齐敏,长身玉立,站在墙前,缓声说道: “今,礼部侍郎齐敏,于三月十五,放榜。” “榜纸展示三日,三日后由礼部收回,呈交宫中。” 她顿了顿,继续说,“不管功名如何,落榜与否,我希望你们都记得朝东方看,光总会升起,莫要丧失希望。” 有人认出齐敏,“是齐大人,是给咱们说过话的齐大人。” “大人官复原职了啊。” “朝廷有眼,我皇英明!” 艾草挤在人群前面,听到这话嘴角抿出清浅笑意。 没错,大夏是最好的大夏,也是最好的皇上。 她识字有限,今天特意过来,是想替松果看看榜。 她一手提灯笼,一手拿纸条,纸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名字: 陈妤松,陈妤果。 是艾草从别处拼凑抄写下来的,免得自己一紧张忘了这两个字长什么样。 像杏榜这种榜,都是连夜誊抄,礼部上下官员彻夜不睡,前脚抄完名单,后脚送往皇宫由皇上过目,同时盖上大印。 梁夏估摸着也就半个时辰前才知道名单,她记下后,定派人去陈府告诉松果姐妹。 这些艾草都知道,哪怕知道,还是想亲自过来替她俩看看。 艾草嘴上说着不喜欢跟人有过多交往,可事关松果,她还是偷偷摸摸过来了。 艾草小小的身影,挤在人群里并不显眼,如今同数百考生一样,提着灯笼,翘首以盼等放榜。 在议论声中,齐敏将榜单贴在涂了浆糊的墙上。 榜纸从下而上,缓慢铺展开。 几乎是齐敏刚退开,考生们便一拥而上,试图在只写了三百个名字的纸上看见自己。 艾草跟颗柔韧的小草一样,顽强地站在前三排,挑高手里的灯笼,抿紧薄唇,睁大黑圆眼睛,几乎是屏着呼吸在榜纸上找纸上的字。 陈妤松,陈妤松。 陈…… 找到了! 艾草愣住,眼里的光亮慢慢明显,脸上露出笑意。 [第一名,会元,京城人氏,陈妤松。] 陈妤松是第一名。 那果子呢。 艾草往下找。 人越来越多,她被推推搡搡,不是被灯笼打了头,就是被人踩了脚。 好在她滑溜,不管怎么挤,始终在前三排。 艾草踮脚看名单,努力找陈妤果的名字。 陈妤果虽不如陈妤松,可蔡甜教出来的学生,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艾草觉得,果子的名字一定在榜单上! 她顺着名字一个个看下来,剩下的纸越来越少,从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一,最后仅剩一排。 艾草汗都下来了,直到在最后一排看见陈妤果三个字,整个人水洗一般,卸下力气,松了口气。 [第二百八十名,进士,京城人氏,陈妤果。] 艾草心满意足,心彻底放回肚子里。 她就说陈妤果不差的,你看,虽然是最后一排,但果子排第一! 大夏看见榜纸的时候,肯定很高兴。 艾草吹灭灯笼光亮,游鱼一般从人群里退出来。 陈妤松这会儿刚遮着脸,从后面挤到前面。 她第一反应不是找自己名字,而是熟练地从下往上找陈妤果。 不难找,第一排就是! ……可惜是倒数的第一排。 “果子果子,你中了,第一排。”陈妤松伸手揽陈妤果脖子,恨不得原地亲她一口,太棒了。 中了进士,哪怕殿试不在三甲之列,以果子的本事,都能候补到兵部去,到时候她就可以在兵部安心搞她的发明了。 毕竟就算有关系,陈家人要脸面,也希望是名正言顺靠自己实力进的六部,而不是因为走关系。 这样陈家抬不起头,大夏面上也无光。 陈妤果惊喜极了,下意识昂着脸往上面第一排找,伸长脖子问,“哪儿呢哪儿呢。” 她还能超常发挥了! 老天有眼,她这运气没谁了啊!这都能是第一排! 第100节 陈妤松摁着她昂起来快贴到背上的后脑勺,示意她往最下面的第一排看,“瞧见了吗,第一名!” 陈妤果,“……” 陈妤果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 但榜上有名总是好的。 “我看看我。”陈妤松顺着陈妤果的名字往上看。 她想看第一名,又害怕看不到想要的结果。 陈妤果让陈妤松大胆地往最上面看。 挤挤拥拥,如今已经是辰时,东方露出鱼肚白,一缕天光透过朦胧的灰色天空,映在上方。 刚好那抹光,打在榜纸上,将第一名的名字照亮。 不用灯笼,所有人都能看见陈妤松三个字,一时羡煞无比。 陈妤松昂着脸,直直看着自己的名字,从小到大写过无数次的字,这会儿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怎么看怎么不熟悉。 “是、是我吗?” “自然是你!”陈妤果大力拍陈妤松的背,“大夏不在榜上,肯定是你!” 陈妤松的嘴角瞬间咧开,“原来当第一,是这个感觉啊。” 她缓慢把遮脸的扇子收拢,别在腰后,然后大声说,“陈妤果,帮我看看,陈妤松三个字在哪一排!” 陈妤果,“……”你是真不要脸啊。 陈妤果像模像样看一圈,大声喊,“哎呀,我突然看不清,你瞧瞧第一个是不是你啊。” “哦?好熟悉的三个字,前面是什么,是会元啊,原来我中了会元!”陈妤松做作起来。 众人,“……” 她俩好不要脸! 虽然两人几乎是被人明推暗挤弄出人群的,但掩不住陈妤松高兴。 她面朝东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感受春日晨光,空气中似乎有杏花的味道。 这不是杏榜,这是她封侯拜相的敲门砖。 她离站在大夏身后,又近了一步。 艾草叼着干草,双手抄袖,蹲靠在不见光的巷子口,眼睛望向沐浴晨光肆意撒欢的松果两人,脸上缓慢露出笑。 她将手里攥着的纸揉皱,随意往怀里一揣,也不出去跟她们庆祝,而是如往常那般,起来转身回到巷子里。 前方是阴凉跟昏暗,背后是投在巷子口的晨光跟温热。艾草像是背着光而行,初起的春日晨曦在她身后,光亮随着她的脚步一寸寸往前蔓延。 她路过的地方,同沐浴在光里的陈妤松和陈妤果一样,慢慢洒满了朝阳。 第056章 早朝后, 梁夏把礼部尚书跟沈琼花留下。 沈琼花去御书房的路上还嘀嘀咕咕,心道今日春闱放榜,把礼部尚书留下她能理解, 为何把她也留下? 她一个武将, 当年是通过武试得的功名, 对文试是一窍不通啊。 文人有榜下捉媳的传统, 武将没有。 而且跟别的武将不同, 她能娶到沈氏这么好的夫郎, 全靠她当初打的一手好拳, 这才入了她夫郎母亲的眼, 从而把儿子许给她。 沈琼花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些纳闷, 她岳母怎么会喜欢看她打拳呢? 其实她岳母是个文人, 族内往上数八代,都没一个会武的。岳母本人也爱文, 平时就喜欢跟好友拽些诗词歌赋啊什么的,虽然官位不高, 但她本人也没什么远大志向, 乐得清闲。 沈夫郎家里姓万, 万母性子随意潇洒, 从没想过让儿子攀高枝嫁给正一品的大将军, 成为诰命夫郎,更何况她们万家还是文士。 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万母看她打完一套拳便上前问她姓名, 然而那时,沈琼花也已经喜欢上万小公子。 成亲多年, 沈家本应该成为万家往上爬的人脉资源,可惜岳母家中小辈们都走的是文试这条路, 沈琼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这要是走武试,落榜了她还能收到自己手下当个长随,奈何那群拿笔杆子的小辈们,全都摇头摆手,表示她们要靠自己得功名,不走沈府这条捷径,不坏她沈家名声。 沈琼花感恩在心,这些年每次陪夫郎回娘家,都会提前通宵背一夜的诗,务必让自己跟岳母之间能聊上那么三两句。 万母也会翻翻兵法什么的,争取跟她有话说。 沈琼花心里想象的儿媳关系,如自己跟万母这般。 她希望沈君牧嫁个身份普普通通的人就行,虽然平凡了些,但是能安稳度日一辈子。 像皇室的门槛就太高了,高到连将军府都不想仰头去看。 何况梁夏这么年轻,又坐在这个高位上,就算她不情愿,也会有人往后宫塞人。 利用后宫来稳固前朝,是历代皇上惯用的手段。比如先皇,季君后那么疯,她都没把人休掉,只因当时季家把持朝堂,皇上要依靠季家,这才对季君后多加容忍。 将来梁夏注定要走这条路,她有诸多迫不得已,必须收下一些男子,到时候让君牧怎么办。 她那纯白如纸,跟他爹一样憨如小兔一样的儿子,哪里斗得过那些后宅里挣扎出来的男子。 沈琼花说一千道一万,都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那“折不会的兔子”。 “本次进士人数跟往年相比,足足少了三倍不止,”御书房里,礼部尚书说,“臣估计,是今年天寒地冻,很多举人并未能前往京城导致的,还有各地起义纷乱,环境动荡路途不安全,也是人数渐少的原因。” 先皇昏庸,各地这几年一直乱糟糟的,尤其是离京城偏远的地区,都闹着起义自立为王呢。 朝廷派兵绞杀镇压过几次,可效果不是很理想。 毕竟人要是活不下去,横竖都想反一把试试,万一成了呢。 至于这两年起义的人数增加,纯属因为粮食不够吃,天灾人祸造成庄稼减产,交完税剩下的就不够糊口了。 吃都吃不饱,哪里有力气看书跟进京赶考呢。 三月一日春耕那天,新上任的钦天监占卜了整整三次,每一次的结果都寓意着南方。 希望在南。 沈琼花身为武将,闻言免不得想的更多,南方是不是有人借“神女”造势,意图造-反? 梁夏手搭在龙案上,垂眸沉思,“我已经着人准备,最近将亲自启程前方南方查看。” 礼部尚书立马皱眉,往前半步,“皇上,您才登基不久就要离京吗?” 她道:“而且南方关于‘神女’的事情,至今传的消息都很邪乎,要不再等等消息,等打探清楚了,您再动身前往。” 梁夏摇头,“需要我亲自去才行。” 冯阮走之前特意交代的事情,梁夏不认为是小事。 梁夏看向沈琼花,“北方的异动也让夕颜跟木槿两位将军时刻留意,莫要腹背受敌着了别人的道。我已着兵部拟定单子,补发过冬物资,将同消息一起送往边疆。” 沈琼花做为将军,最爱听见的就是发粮草发物资,顿时打起精神,眼睛都亮了。 梁夏钓鱼似的,见她咬饵,才轻飘飘说,“琼花啊。” “臣在!”沈琼花甚至觉得自己亲自押运物资去边疆都行。 梁夏微微一笑,“这次我出行南方,沈将军同行。” 沈琼花,“……” “是。” 感情在这儿等她呢。 沈琼花木着脸,她就说她不喜欢文人!小皇上就是学文的! 八百个心眼子啊,一肚子的弯弯绕绕。 理所应得的给边疆将士们发点物资,就这都能“算计”到她头上。京中那么多武将,点谁不行非要点她,不就是希望她带儿子去吗。 她偏不! 礼部尚书问,“皇上您要是出京,京中交由谁人管理?” 梁夏早已做好打算,“到时候朝中的事情,就交由翰林院大学士江沣跟太傅蔡甜代管,这事我过两日早朝会说给群臣听。” “我走后,殿试一事交由江沣负责。朝堂诸事,交给蔡甜。” 礼部尚书,“是。” 谈完正事,话题又回到当下的春闱身上。 李钱暗示礼部尚书,“这次进士当真只有三百人?” 礼部尚书一愣,眼见着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里礼部来来回回核实统计的名单数目,难道出了问题? “就只有三百人?”李钱问,“没再多一个?” 沈琼花以为春闱出了纰漏,也朝礼部尚书看过去。 礼部尚书恍然大悟,抬手拍了下脑门,懊恼道:“臣糊涂,连这个都忘了。” 礼部尚书心里实实在在松了口气,吓死她了,“其实本次中进士者,该是三百零一人才是。” 沈琼花好奇,“那怎么成了三百人?” 礼部尚书,“因为其中有一份考卷,答卷近乎完美,所有考官一致认为,此卷当得榜首会元,但——” 她话锋一转,“这份卷子拆原卷誊抄姓名时,才发现考生的名字有些奇怪,只写了一个字,夏。” 梁夏的夏。 礼部对于这事惊诧不已,怕弄错了,连忙对比考卷上的字迹,最后发现跟皇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本该榜首的卷子,是皇上的卷子。 可梁夏是皇上,不能占用会元的名次。 最后批卷官们是又可惜又庆幸,可惜的是这般好的人才,不能以学生的身份夺得状元,不能打马游街圆了所有文人的梦。 庆幸的是,此等人才,是她们大梁的皇上!大梁,前途有望啊! 第101节 批卷官们好好将卷子收好递给礼部尚书,由她送进宫里,然后划去梁夏的名字,将同样出彩的陈妤松填进榜首的位置。 礼部尚书从袖筒中将考卷抽出来,双手递着交给李钱,“臣实在是忙忘了。” 她半夜收到的卷子,只因当时名次没出来,不能把卷子送进皇宫,这才由她贴身保管。 下朝的时候她还想着这事呢,谁知道皇上提起要南下的事情,一打岔,她就忘了。 李钱笑呵呵过去把卷子拿过来,见沈琼花扫了一眼,立马说道:“将军可要看看?” “文试的卷子可跟武试不同。” 沈琼花纳闷,能有什么不同? 她还没见过文试的卷子,见李钱递过来,看了眼梁夏,低头缓慢展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梁夏坐的更笔直了。 沈琼花不写文章,但她这些年受岳母万大人的熏陶,多少能看懂,也懂得欣赏书法。 梁夏的卷子,打眼扫过去就觉得赏心悦目,她原笔迹的卷子上面只有字迹,没有批痕,而誊抄的卷子上,几乎批满了“o”,可见批卷官们对于这份卷子有多满意跟惊艳。 沈琼花像模像样地扫了几眼,虽然不太懂,但也觉得写的好像是不错,不愧是能得会元的文章。 沈琼花将卷子递还给李钱的时候,目光跟梁夏短暂的对视了一眼。 梁夏双手搭在膝盖上,薄唇微抿,黑白分明清晰干净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文气白皙的小脸上,充满了期待。 她这会儿,像极了一个等长辈夸赞的孩子。 沈琼花,“……” 沈琼花搜肠刮肚的想句子,“皇上写的不错,字迹铁画银钩,刚劲秀丽,文章内容更是磅礴大气。” 谁说武将没文采。 沈琼花骄傲。 梁夏眼里露出清浅笑意,“能得将军称赞,说明我没辜负沈小公子的期待。” “啊?”沈琼花没反应过来。 跟沈君牧有什么关系! 李钱卷起卷子悠悠说道:“沈小公子出宫前,曾祝皇上榜上有名。喏——” 李钱示意礼部尚书的位置,“刚才你也听见了,皇上的文采本该是榜首会元的,只是因原因特殊,今日才没将名字写在榜上。” 礼部尚书点头,“是。” 她已经看清皇上的心思,如今配合演戏,“虽榜上无名,可卷子内容实在出彩,礼部众臣心里有名。” “劳烦将军帮我带个话,”梁夏说,“谢小公子祝愿,不负所望。” 礼部尚书跟沈琼花出门,沈琼花人都傻了。 她觉得今日就是个陷进。 偏偏小皇上还让李钱出去送她。 李钱问,“我去暗示两句?” 梁夏一脸认真,叮嘱道:“明示吧,我怕她听不懂暗示。” 明示都有可能装听不懂,何况暗示呢。 所以李钱追出来,送沈琼花出宫。 沈琼花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 李钱不需要她说话,直接直奔主题,“将军啊,让小公子进宫,这也不是坏事啊。” “您看,皇上跟小公子年龄相仿,又是女才男貌,多登对。而且您放眼整个大梁,能有几个女子能有皇上这般功名这般武艺。” “您就忍心把您那样样出色又优秀的儿子,嫁给一个处处不如他的寻常人湮没此生吗?” 李钱知道沈琼花在想什么,挑着七寸捏,“虽说皇上身份高了些,可据我所知,您夫郎嫁您的时候,您也已经是将军了啊。” 当时万家将儿子嫁给沈琼花的时候,沈琼花身上早就有军功,已经是领兵打仗的将军。 万家不过小小的六品京官,将军府却是正一品,这中间隔的门楣差距,比将军府和皇宫大多了。 可万母依旧将儿子嫁给沈琼花,这么些年也没攀过沈家半分权势,甚至还时常往沈家贴补一二。 图什么呢。 沈琼花顿在原地,心头一震,好像陡然想通了一些事。 李钱笑,“将军,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今日沈小公子生辰,皇上特以此礼,恭贺小公子十七岁生辰快乐。” 她榜上无名,却希望在他心底有名。 李钱双手掌心托着明黄卷筒递给沈琼花。 沈琼花垂在身侧的手臂重如千斤,半天才拿过卷筒,“好,我会将这话带到。” 沈琼花不可能散朝就回家,等她散班回府的时候,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 沈琼花眼里不由带出笑意。 因家里条件艰苦,家中唯有孩子们生辰的时候,才会炖上十六只鸡,全府上下一同分享,吃肉喝汤,祝贺生辰。 沈氏会给孩子们准备新衣服,她会在饭前给孩子们耍一套大刀,借着月色,一家人聚在一起,喝着鸡汤说着话,其实跟寻常人家并无不同。 “君牧。”沈琼花到后院的时候,沈君牧正坐在桌边拿着小刀雕刻木兔子,已经初见形状。 沈琼花硬生生别开眼,将手里卷筒递给沈君牧,嘟嘟囔囔说,“小皇上说她虽然榜上无名,但其实考的不差,怕你不信,把卷子都托我送来给你看了。” 什么生辰贺礼,这么敷衍! 沈君牧闻言瞬间放下小刀,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去接卷筒。 沈夫郎也凑过来看。 沈君牧将卷纸小心翼翼展开,低头看的认真。 沈琼花好奇,“看得懂?” “看不懂。”沈君牧诚实摇头,一脸坦诚。 沈琼花,“……那你看得这么认真。” 她还以为儿子懂这些。 沈君牧抿了下唇,眼睛亮晶晶的,指腹捻着卷纸一角,小声说,“但她字写得好看。” 虽然读不懂内容,但读懂了心意。 沈琼花低头看沈君牧,沈君牧手指蘸了茶水,在桌边无意识模仿梁夏的字迹,写完觉得不像,红了耳朵,扯着袖筒抹掉了,只剩一片湿润水痕。 沈君牧小心翼翼把卷筒收起来,放回房间里。 沈夫郎趁机问沈琼花,“只送了这个,没跟你说别的吗?比如什么时辰抬头看天?” “说什么?什么看天?”沈琼花一阵心虚,梗着脖子说道:“那谁也忒小气了,君牧生辰,她拿几张纸就糊弄过去了?” 小气? “你仓库里那些金银,不都是人家开私库给你送的啊,”沈夫郎嗔了沈琼花一眼,“为什么给你送那么些钱,既是因为沈家大义,也是因为皇上仁善。可这里面还有一层原因,是因为咱家君牧啊。” 小皇上要不是对君牧有意,哪里舍得让人搬空她的私库,再无私的帝王,对大臣可都做不到这一地步。 沈夫郎见沈君牧走远,才悄悄跟沈琼花讲,“儿子说,晚上小皇上要给他放烟花雨,以此祝贺他生辰。” 沈君牧在沈琼花面前,脸上丝毫不显期待,可实际上,从天色刚黑,就昂着脖子四处看了。 怕下面看不见,还考虑让报春搬个梯子,晚上他坐屋脊上看。 从沈府到皇宫,还是有段距离的,沈君牧怕看的不清楚。 “烟花雨?”沈琼花道:“比武刀好看?” 沈夫郎只是笑笑,然后表示,“我也想看烟花雨。” 哪个男子不想看烟花如雨般落下啊,这不仅是烟花,更是仪式感跟注重。 天色渐晚,鸡汤味香浓,沈琼花擦着宝刀,准备待会儿跟沈君牧好好武一把,直到戌时,头顶不远处的天空,绽开一朵烟花。 亮青色,在漫天夜色下灿烂绽开,火星如细雨一般,朝四周缓慢落下。 跟寻常烟花不同,这朵烟花相当的大,又大又亮,没有浓浓的白色雾气,只有烟花本身的颜色。 一连三朵,都是亮青色。 沈琼花仰着头看天,耳边听到脚步声,是沈君牧。 沈君牧朝外跑,谁知还没到门口,就见沈琼花背着双手站在大门正中央堵他。 沈君牧,“……” 沈君牧低头搓衣角,跟只被抓现行的狗狗一样,心虚地抿着耳朵耷拉着尾巴站在原地,却死活不肯扭头回去。 他想出去。 烟花没在皇宫放,而是在沈府周围,说明大夏出宫给他过生辰了。 “娘,我去一盏茶时间,”沈君牧抬眼看着沈琼花,认认真真说,“看完我就回来跟您和爹爹一起吃饭。” “也不用那么急着回来。”沈琼花仰头看了下天色,轻声叹。 沈君牧微楞,以为沈琼花不要他了,脑袋空白了一瞬,顿时手足无措,眼眶都快红了,呐呐道:“那、那我…不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出去玩的话,不用急着回来,我跟你爹等你跟你朋友过来一起吃饭。府里不差银钱,我让人多做了几个菜,热热闹闹庆贺你十七岁生辰。” 沈琼花笑了下,眼角已经有皱纹,看向沈君牧,“去玩吧。” 沈君牧怔怔地看着她,“您,您同意了?” “算是吧,”沈琼花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往事。” 她只不过是在沈君牧跟小皇上身上,看见了当年的夫郎跟自己。 那时候万小公子说要嫁她的时候,万大人肯定很震惊,也曾想过她沈琼花身为将军,行军打仗,就算府里没有男人,路上跟在边疆肯定忍不住找男人,那时候万小公子怎么办。 同样的问题,当娘的都想过。 只是最后,万大人还是因为儿子心软了,屈服了。 第102节 这也解释了为何她岳母一个文人,却要看她打拳的原因。 不是她想看打拳,而是因为她儿子喜欢打拳的那个人。 当母亲的,最终总会跟孩子妥协。 沈君牧试探着小步小步往外挪,边走边看沈琼花脸色。 他见沈琼花的确不阻拦,才露出笑意大步跑起来。 他如这个季节的风一般,轻盈又快乐,“那我去了。” 沈琼花见他开心,也笑了,笑完嘴角一抽搐,忍不住伸手指方向,扬声提醒他,“沈府往东南走,六百米,别跑错了地方。” 沈君牧果然脚步一顿,微微换了个方向,挠挠耳朵,扭身朝后跟沈琼花挥手,倒退着走,“谢谢娘,我尽量早些回家吃饭。” “知道了。”沈君牧离开,沈琼花始终背在身后的另只手才拿出来,粗糙宽大的掌心里,躺着一只青色的纸兔子。 小小一只,满身折痕,但却的确是兔子模样。 沈琼花想,夫郎之所以这么支持君牧,也是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曾经的他自己吧。 瞧见沈琼花回来,沈夫郎一愣,眼里慢慢溢出笑意,四毫不意外,“不拦着啦。” “拦不住,小鸟一样,扑棱着往外飞,”沈琼花直摇头,“儿子大了不由娘啊。” 皇宫里放出来的青鸟,又忍不住飞了回去。沈琼花这才发现孩子已经长大,有了自己坚定选择的方向,她该放手了。 她双手虚空合拢,献宝一般,对着油灯光亮,手掌贝壳似的缓慢打开,露出里面的青色小兔子,“送你。” 沈夫郎眼里露出惊喜,“学会了?!” 沈夫郎捏着小兔耳朵,捧在掌心里,满脸笑,“手还挺巧,不送儿子了?” “不送,”沈琼花双手撑着腿,眼睛看着夫郎,温声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沈夫郎见孩子们都不在,亲了一口沈琼花,明明心里很喜欢,却还是拿沈琼花的话噎她,“呦~凭着一张纸,就想哄我啊。” 沈琼花,“……” 这话好耳熟。 老妻老夫随意地坐在门口台阶上,相拥说着话,昂脸看今夜满天烟花雨。 烟花下,梁夏站在杏树边,朝远方看。 夜色中,有人朝着烟花的方向跑过来。 第057章 李钱仰头看烟花, ‘乖乖,这十积分效果不错啊。’ 以往的烟花,连烟带雾, 在天空炸开都是运气好的, 有些飞到半空就哑火了, 只伴随着浓浓的硫磺火药味道, 在烟雾中看到火星闪耀, 这就算是烟花了。 李钱好歹是皇上, 见过更好的, 但—— 没见过这么好的! 像是雾蒙蒙的天被雨水洗涤过, 空中的视野清晰无比。只要看的仔细些, 就能看到一颗火星从地面蹿到天上, 沉寂一瞬,随后在头顶绽开。 “啪”的声响, 从点到圆,如花朵绽放, 片片花瓣化作细雨流星四下飘落, 又于半空中消散。 宛如昙花一现, 惊艳无比, 瞬间的光华, 甚至让月亮都变得黯然失色。 这颗刚消失,另一颗又绽放。 系统: [十积分扣除完成,请宿主1020核实剩余积分。] 李钱看了看, 还剩180积分。 从前那个挥金如土的皇上,现在则是抠抠搜搜数着积分过日子了。 不过看看头顶这效果, 十积分花的值! 不止李钱惊叹,连陈妤果都被自己的研究发明惊艳到了, 她拿着火折子,昂头看天空,目瞪口呆发出感慨,“这玩意是我做出来的那个吗?” 她怎么记得没这么惊天的效果啊! 这儿的技术水平有些跟不上,她已经尽力了,但烟雾是必不可免的,可你看看那颗亮青色的烟花,哪里有半分的烟,全是“花”。 难道今日天空作美,头顶有风,所以把烟吹散了? 陈妤果原地分析起季节跟风向。 “果子,这真是大夏给我准备的惊喜吗?”陈妤松单手捂着胸口,感动到眼睛都快变成荷包蛋形状了。 这也太盛大了吧! 全京城百姓都能看得到。 她姐妹不愧是皇上,这排面就是不一样。 陈妤松瞬间抖落起来,恨不得飞上天被所有人看见的不是烟花,而是她。 陈妤果含含糊糊说,“反正她是这么说的,说你考了会元,给你看一场烟花雨。” “大夏呢?”陈妤松左右看。 她姐妹呢,快让她亲死她! 陈妤果反手往后指,“喏,树下凹造型呢。” 陈妤松茫然,“啊?” 陈妤松顺着陈妤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前方有颗年月久远的低矮杏花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 如今正值春季,开了满树杏花,现在树上避开花朵,在枝杈上挂满了掌心大小的红灯笼,清风一吹,杏花如雪飘落,十分唯美。 而梁夏,穿着她那件银白大氅,站在杏花树下,杏雪落在她肩上发上,端的是长身玉立文气儒雅,好看到像是一幅画。 陈妤松沉默了一瞬,缓声问,“果子,你是不是漏听了两个字。” 大夏说的可能是,等她考上了会元,顺便给她看一场烟花雨。 顺便二字很重要。 陈妤果茫然,“?” 陈妤松宛如被女人欺骗过的男子,泫然欲泣指着大夏的方向控诉,“你瞧瞧,那是在等我吗?” 那分明是在等情郎啊。 她压根不是今日这戏台上的角! 陈妤果恍然,怪不得她当时就觉得,大夏不会因为松子考了会元就给她安排这么大的阵仗,忒隆重了,也略显诡异。 按大夏的性子,随手送把瓜子才是常态。 如今看来,她猜对了啊! 烟花雨不是特意给陈妤松准备的,陈妤果莫名有种“这才是大夏”的感觉。 这下轮到陈妤果得意了,还是她了解自家姐妹。 陈妤果把怀里的火折子分给陈妤松一个,“来都来了,别傻站着,帮着一起点。这么多,我自己点不完。” 陈妤松,“……” 她妹,非人哉! “这等的是沈君牧吧?”陈妤松蹲在地上,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拿着火折子往前伸。 “大夏搞这么大阵仗,万一沈琼花不让她儿子出门怎么办?”陈妤松已经开始琢磨起来,总不能让大夏一片心意打了水漂吧。 陈妤果跃跃欲试,真诚提议,“要不我趁机炸了将军府,这样沈将军一忙就顾不上她儿子了,咱俩冲进去把人劫出来。” 陈妤松听得目瞪口呆,对着陈妤果缓慢竖起大拇指,“你可真是个人才啊。” 她们是帮大夏结亲,不是帮大夏结仇。 “……不过也不是不能考虑。”陈妤松一脸沉思,缓慢点头。 两人比着点烟花,从最初的亮青色到明黄色到粉红色。 满天烟花雨,绚丽无比。 李钱昂头看了一会儿,没忍住问梁夏,“沈小公子会来吗?” 梁夏目视前方,语气肯定,“会。” 几乎是她的话音刚落下,李钱就瞧见远方有抹浅青色身影跑了过来。烟花绽开,光亮映在他身上,让人看清他的脸。 是沈君牧。 那一瞬间,李钱扭头,清晰地看见梁夏的眸子,灿若头顶烟花,明亮无比。 在朝堂政事再怎么会谋算,在情爱方面,梁夏都是个才十七岁的少女,一腔情意,干干净净。 李钱一脸长者和蔼姿态,感慨道:“沈琼花到底是想开了。” 这才愿意让儿子出来。 蹲在地上的陈妤松陈妤果也站起来,陈妤松双手搭在嘴边起哄,“抱一个!” 沈君牧本来是往前跑的,听见这话,一个急刹脚步骤停,脸都红了。 梁夏遮在大氅下的手都准备抬起来接住他,“……” 场面一时很安静,梁夏幽幽扭头看向陈妤松。 陈妤松瞬间仰头看天,险些闪了脖子,神情略显尴尬。 她也没想到沈君牧脸皮这么薄! 这不得冲过去抱起来,转个圈圈然后啃一个? 大夏到底行不行啊!怎么这么纯情。 沈君牧朝梁夏看过去,红着耳朵轻抿薄唇,缓慢地,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第103节 “吃饭了吗?”梁夏问。 沈君牧摇头,“娘说等我看完烟花,可以带朋友一起回去吃饭。” 沈君牧看梁夏,有些紧张,两只手捏在一起,试探着说,“娘说让府里多做了几个菜,应该、应该有你爱吃的,你要不要……” 要不要跟他回家吃饭。 沈君牧略显期待。 梁夏眉眼弯弯,一口答应,“我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跟你吃一样的就行。” 沈君牧低下头,脸一下子就热了。 把梁夏带回家吃饭,跟上次和她一起回将军府好像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沈君牧又分不太清楚。 两人并肩站在杏花树下,原本中间隔了一人距离,梁夏悄悄地往沈君牧旁边上跨了一步,手臂和他贴在一起。 沈君牧看过来,梁夏仰头看烟花,悄悄红了双耳朵。 “过几日我要去南方,想让我未来的君后同我一起前往,”梁夏侧眸看沈君牧,轻声问,“你去吗?” “我娘去吗?”沈君牧好像只听见后半句的“你去吗”,根本没留意前面的。 梁夏想着要不再说的明显点,比如“你想不想坐一次凤辇”“你以后长居聆凤宫吧”,嗯……好像也不太明显。 梁夏点头,“沈将军随驾出行。” 沈君牧低头揪了下腰间的流苏,含含糊糊说,“那我去。” 梁夏不确定地问,“你听见我前半句话了吧?” 就“未来君后”那句。 李钱听的着急,这俩孩子就跟两张白纸一样,贴在一起都凑不出半张《春-宫图》的扉页。 他见沈君牧抬脸,赶紧说道:“皇上说,让你当她君后,然后带你出去玩。” 沈君牧刚才就听懂了,这会儿听李钱说得这么直白,不好意思到都不敢跟梁夏对视。 梁夏垂在身侧跟他相贴的那只手,往旁边轻轻握住沈君牧身侧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去吗?” “嗯。不过我答应了,还得我娘也答应才行,我家都听我娘的。”沈君牧脸滚烫,但被梁夏握住的手却没抽出来。 “没事,”梁夏笑着偏头看他,轻声说,“你听你娘的,但你娘要听我的。” 梁夏另只手背在身后,缓慢冲李钱竖起大拇指。 李钱得意,鼻子恨不得翘到天上。他就说大总管这位置,非他莫属! 两人手牵手站在杏树下看烟花在头顶绽放,李钱把地方留给两人,自己也跟着去放烟花了,九号如花瓣一般轻盈地从树上飘下来,追上李钱的步伐。 “不是说通知了季晓兮吗?”陈妤松左右看,“她人呢,要是来晚了,可就赶不上将军府的热饭了。” 季晓兮是陈妤果请的,还没到,估计今夜城里看烟花的人太多,路不好走,这才来的慢了些。 她道:“人家请的是大夏,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她将仙女棒点燃,一人分一个玩。 周鱼鱼今天出门了,不然这种热闹肯定少不了他。 “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陈妤松接过仙女棒,开心地挥起来,模仿起江湖高手挥剑挽剑花的动作,觉得自己还挺飘逸,丝毫不觉得做作。 她一个春闱会元,未来的今科状元,在这儿巴巴地给人放一晚上的烟花了,怎么就不能跟着去蹭饭。 九号不甘示弱,挥着两根仙女棒,耍了一套功夫,引得众人鼓掌喝彩。 年轻人的热闹,李钱不掺和,他蹲在地上放烟花。 “对了,九号你帮我个忙。”陈妤果听李钱说今天沈君牧十七岁生辰,便指挥几人把烟花摆成一个数字,火折子递给九号。 她轻功快,让她去点烟花。 沈君牧就听见“biu”的一连串紧凑声响,一抬头就看见飞上天的烟花组成了数字“十七”,然后齐齐绽开,如雨落下。 “沈君牧,生辰快乐!”几人大喊。 沈君牧头回过这么热闹的生日,眼睛跟小狗一样,又新奇又开心,亮晶晶地扭头看梁夏。 梁夏垂眸看沈君牧,两人离得越来越近。 沈君牧眼神左右看,呼吸几乎屏住,胸口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 梁夏视线落在沈君牧轻抿的薄唇上,眼里露出清浅笑意,然后垂眸吻在他额头上。 像是杏花落在心尖上,轻轻一颤,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微凉的唇动作轻轻,似花瓣落下,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跟克制。 沈君牧长睫煽动垂下,从脸一路红到了脖子,却顺从地闭上眼睛。 梁夏低头,跟他额头抵额头,捏着他的手,轻声说,“君牧,生辰快乐,我喜欢你。” 梁夏一手心的汗,最后四个字,说得又轻又清晰。 情从梦中起,梦醒情更浓。 梁夏怕沈君牧没听清,或者没听懂,特意在他耳朵边重复,“我喜欢你。” 左耳朵重复一遍,右耳朵又重复一遍。 听到了,沈君牧两只耳朵加一颗心都听到了。 但他因为过于害羞,低头一脑袋扎在梁夏怀里,被她双手揽住,裹着大氅藏在怀中。 梁夏眉眼弯弯,像是抱住了天大的宝贝。 第058章 季晓兮赶来的时候, 就看见大夏在教一个少年怎么点烟花。 少年蹲在地上,手拿着火折子往前伸,梁夏弯腰站在他身后, 双手捂着他的耳朵。 陡然间, 空地田野宛如变成了书房, 两人玩出了红袖添香的味道。 沈君牧其实不怕, 这点动静对他来说还不够他兴奋的呢, 但大夏身上的墨香从身后飘过来的时候, 他犹犹豫豫, 在李钱的暗示下, 试探着单手捂住一边耳朵。 沈君牧, “?” 沈君牧茫然地看着李钱, 然后就感觉到身后一双手代替了他的手,严严实实地遮在他耳朵上。 沈君牧眼睛睁圆, 缓慢眨巴两下眼睫,人像只熟虾似的, 蜷缩在地上。 梁夏提醒他, “现在可以点了。” 沈君牧运气好, 点了颗红粉色的烟花, 绽开的时候像极了桃花的花瓣雨, 看呆了所有人。 烟花落下的时候,沈君牧昂脸看天,梁夏垂眸看他。 沈君牧跟梁夏说, “这颗好看。” 梁夏头都没抬就说,“是挺好看。” “我许诺的是不是做到了, 说送你一场烟花雨就送你一场烟花雨。” 梁夏拢起大氅蹲在沈君牧身边,不知道从哪儿捡了根小木棍, 在泥地上戳来戳去,始终侧着头看沈君牧,“那你答应陪我看四季花开,也要说话算话。” 沈君牧点头,想了想,伸出小拇指,“拉钩?” 小拇指勾着小拇指,大拇指贴着大拇指。 梁夏神色认真,“盖了章的,入秋后嫁给我当夫郎,不能反悔。” 沈君牧重重点头,“不反悔。” 旁边陈妤松围观全程,立马贱兮兮地跟着学,示意陈妤果蹲在地上,她双手捂着陈妤果的耳朵,“果砸,现在可以点啦~” 陈妤果手往前一伸,“biu”的声,烟花飞上天炸开,“……绿的。” 她绿,还是松子绿? 陈妤果昂头看陈妤松,陈妤松立马松开她,并表示,“这色不吉利,我虽没有夫郎,可我还有殿试呢,我要个红的,大红的。” 陈妤果道:“还要个红的,上天你要不要啊?” “还有红的吗?”季晓兮走过来问。 陈妤果那句“你也想上天是不是”还没说出口,一扭头就对上季晓兮那张笑脸。 她瞬间从地上弹起来,态度跟刚才截然相反,“有有有,别说红的,就是蓝的都有。” 季晓兮分了根仙女棒,忍不住惊叹说,“你这烟花雨阵仗太大了,路上所有人都在看烟花,还在猜测是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她的马车被堵在路上,半天都过不来。 陈妤果示意她往梁夏那边看,“那位的意思。” “那个小公子是?”季晓兮好像跟沈君牧有一面之缘,但记不清了。 “沈琼花沈将军家里的小公子,沈君牧。”陈妤松找了个写着“绿”字的烟花,蹲在梁夏跟沈君牧身边。 她笑嘻嘻说,“大夏,我给你整个亮的。” 烟花飞上天,三人蹲在地上,三脸透绿…… 梁夏,“……” 梁夏开始挽袖子,陈妤松拔腿就跑,她绕着沈君牧跑,梁夏够不着。 沈君牧抿了抿唇,看清陈妤松要跑的方向,偷偷伸出一只“暗”脚。 “哎呦——我去!”陈妤松趴在地上,眼睛看向沈君牧,满脸震惊。 沈君牧脚收回来,双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上,心虚地昂脸看天。 别问他,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梁夏眼里全是笑。 陈妤松喊道:“不公平,你们二打一。” 第104节 她爬起来拍干净衣服,去找陈妤果跟季晓兮。 陈妤果正在给季晓兮画饼,“这效果不错吧,将来珍宝阁有活动,放这烟花多有排面,皇上告白同款烟花,童叟无欺,你珍宝阁值得拥有。” 为了炮弹计划,陈妤果都开始批量做起来烟花生意,赚点钱,然后投进炮弹里。 她现在还没什么功名,也没进兵部,朝廷不可能拨钱给她研究炮弹。 陈妤果的炮弹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要想有更大的威力,就得投钱进去慢慢尝试。 可她腰包向来比脸干净,把她挂起来晒干了都榨不出半点油水,而且大夏的私库又空了,现在放眼望去,能投资她的也就只有季晓兮了。 这哪里是季晓兮,这分明是大财神跟金饽饽。 季晓兮昂脸看烟花,满意地点点头,表示道:“这烟花不错。” 顶着陈妤果一脸期待,季晓兮仙女棒一挥,划出一道亮光,指向远方,“这烟花,我珍宝阁投了。” 陈妤果眼睛瞬间比烟花还亮。 季晓兮手搭在陈妤果肩上,拍了拍,“放心,母亲知道了肯定会同意的。” 很好,她以后就是大夏的私库了!给陈妤果投钱,就等于给大夏投钱。 季晓兮感慨,她可算是能给姐妹们做点事情了,也能为脚下这片地做点事情。 冯宁现在把珍宝阁的生意大部分都交到了季晓兮手上,冯家族老们自从知道季晓兮背后站着梁夏,再也不敢对她说半个字。 如今季晓兮算是珍宝阁的二把手,拥有部分决定权。 累虽累了点,可跟以前当傀儡皇上比起来,还是现在的日子更踏实有奔头。 “等明日你来珍宝阁找我,”季晓兮说,“我给你算算要花多少钱。” 陈妤果苍蝇搓手,心里想着,到时候她就忽悠着季晓兮把炮弹计划一起投了! 等这玩意彻底研究成功,批量生产,别说摆平各地起义了,这个地球,她都能给大夏拿下! 她姐妹就想自己家里多点地,怎么了,怎么就不行了。 陈妤果跟陈妤松把剩下的烟花全点了,然后跟沈君牧回将军府吃饭。 沈君牧也没想到一来来这么多人。 李钱、九号、松果跟季晓兮。 沈君牧还从来没有这么多朋友呢。 “娘,我回来了。”沈君牧站在庭院圆门那儿,朝后院探头。 沈琼花正在给沈夫郎耍大刀,听见儿子的声音才停下。 瞧见就沈君牧自己回来,沈琼花先是一愣,随后大喜! 没成,瞧着没成!沈家祖坟冒绿烟啊,祖宗保佑。 进皇宫有什么好的。 沈琼花扭头看向沈夫郎,眼尾都笑出褶子了,就这还假惺惺说,“快去,去安慰安慰儿子。” 沈琼花怕自己脸上的笑意太明显,清咳了两声,“牧儿啊,不难过,待会儿多吃两个鸡腿跟鸡心,都给你吃。” “不行,我要是吃多了,就不够分了。”沈君牧往前走一步,跨过圆门,同时扭头朝后,拉着梁夏的袖子,将她从身后暗处拉到光亮里,跟他并肩而站。 顶着沈琼花震惊的视线,梁夏白净文气的脸上缓慢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沈君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沈琼花跟沈氏,“我、我带她——们回家吃饭了。” “们?”沈琼花茫然疑惑,怎么还有个“们”。 陈妤松的脑袋从后面探出来,笑盈盈喊,“伯母,伯父,晚上好。” 随后冒出来的还有陈妤果季晓兮,李钱,以及晚两步过来的九号。 几人并排站,乖巧行礼打招呼。 沈琼花,“……” 九号是来的最晚的,到了后火速跟上大队伍,合群的站成一排。 她殿后,把杏花树上的灯笼都吹灭了,还检查了一遍地上有没有火星子,免得最近天气干燥,容易起火。 她最辛苦,于是理所应得认为,她必须要分两个鸡腿。 沈琼花脸上的笑,瞬间被风吹散。 沈琼花跟梁夏没黄就算了,还带回来这么多小辈,那她刚才耍刀逗夫郎的模样,岂不是全看见了? 她可是个将军啊,还是个长辈。这下好了,面子跟儿子都没了。 沈氏迎上沈君牧的视线,沈君牧清亮干净的眸子,带着期待跟忐忑,但手却一直紧紧抓着梁夏的衣角,始终没松开。 沈氏宛如在沈君牧身上看见了他自己。 儿子是他生的,他最清楚了解。 沈君牧有颗剔透的心,不染杂尘,没有算计,干干净净。 他清澈,所以看人也清澈。 如今他认准了梁夏,旁人可能不理解,但沈氏却觉得梁夏身上一定有值得托付的地方,就像当年他喜欢沈琼花一样。 直白点说,他们父子俩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沈氏眉眼弯弯,边起身走过来边招手,“人多好啊,人多热闹。” 沈君牧的三个姐姐这两年不在家,府里已经很久没这么多小辈了。沈氏原本还怕府中冷清,如今好了,热热闹闹的。 沈氏走过来,看向梁夏。 梁夏莫名紧张,文气的小脸十分认真板正,规规矩矩站在沈氏面前,“伯父。” 她这副表情,完全就是个十七岁的青涩忐忑少女,哪里有半分胸有成竹的帝王模样。 “牧儿应该跟你说了吧,家里我妻主沈琼花说的算。”沈氏开口。 梁夏点头,“说了。” 沈氏清咳两声,小声说,“但其实吧,她听我的。” 梁夏眼睛看向沈琼花,沈琼花正凶神恶煞地低头快速擦大刀,似乎在琢磨从哪里砍她两刀才不算弑君,“……” 梁夏立马收回视线。 沈氏跟沈君牧不愧是亲父子,一样的藏不住话。 “不过我听我儿子的,”沈氏笑着看向沈君牧,“牧儿从小到大都懂事,生在沈家也吃了不少苦,所以如果他决定了,那我听他的。” 沈君牧看向沈氏,轻声喊,“爹爹。” 沈氏摸着沈君牧微凉的脸蛋,柔声说,“我沈家满门忠烈,数辈英豪,就算牧儿选错了。” 沈氏看向梁夏,淡然一笑,“也不怕。” 他成亲时,他母亲就告诉他,“万家小门小户,跟将军府比起来,简直是蜉蝣撼树,可咱家也不怕。” “咱家清清白白,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正因为这份清廉,咱万家还有几个好友跟背后这一方黎民。” “若是你选错了,总能回得来,所以我儿,别怕,大胆去喜欢。” 今日沈氏也这般告诉沈君牧,别怕,将军府在背后给他撑腰。 选对了,拥有沈家世代忠心,梁夏如虎添翼。 选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让沈君牧轻轻松松去爱,不要有枷锁跟顾虑,趁着年少,肆意飞翔,因为沈家就在他身后。 沈君牧已经因沈家跟大义“牺牲过”一次,沈氏不想儿子失望。 沈琼花听着夫郎的话,擦刀的手越来越慢,最后叹息一声,抬眼看向所有小辈,“菜做好了,都来家里吃饭吧。” 不是君臣,只是长辈跟小辈。 沈琼花刀往身边一竖,带着沉甸甸的力量,宛如压在心头上,几个小辈瞬间站直了。 沈琼花看向梁夏,声音发闷,“酒量如何啊?” 她既然喊伯母了,那就是大夏,不是梁夏。 梁夏沉吟了一瞬,小声问沈君牧,“你娘酒量如何?” 沈君牧小声回,“千杯不醉。” 那她也得千杯不醉才行。 “……还可以。”至于可以到哪一步,全看沈琼花怎么理解了。 三杯就倒的梁夏硬着头皮,腰杆挺直。 只是她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瞥向陈妤松陈妤果还有季晓兮。 救驾,救驾啊。 加在一起,喝不完半壶酒的三个人,“……” 她们也不行啊! 九号跟李钱更是指望不上。 就在这时,沈君牧偷偷拉梁夏袖子,眼睛清澈,映着她的身影,悄悄说,“没事,我帮你喝。” 梁夏头回尝试“作弊”,期待的问,“你酒量如何?” 沈君牧骄傲,清秀好看的小脸迎着光,字正腔圆,“一杯。” “……”梁夏抬起来准备鼓掌的手,又默默放了回去。 乖,退下,让她自己来。 她好歹能喝三杯呢。 沈君牧茫然,他的确能喝一杯。 只不过是用一个杯子,从开始能喝到结尾,所有人都趴下了,他还能再喝一杯的一杯。 大夏好像,没懂他的意思。 第105节 第059章 沈府以往传统, 生日宴是在庭院里吃的,以天为灯,以地为毯, 沈家孩子们在院里比武较量无拘无束, 肆意自由。 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沈君牧过生辰, 不比武, 比酒。 场地也从院子里转移到主屋中。 主屋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热菜, 肉类偏多, 毕竟这个季节, 很难吃到新鲜果蔬, 但新鲜的肉倒是不缺。 冒着热气咕噜滚烫的羊肉煲是刚端上来的, 鱼虾也都有,其中就属鸡汤的味道最是鲜浓诱人。 初春三月, 天气还冷,何况她们又在外面冻了一圈, 这种时候喝口热鸡汤, 简直就是享受。 踏进主屋闻到香味的那一瞬间, 九号灰沉沉的眸子都亮了几分, 人顿时精神很多。 有好吃的。 沈琼花也不是个十分抠门小气的人, 何况今天是儿子第一次带朋友回来吃饭,她便让厨子多备了几个菜,酒也让人提了出来。 “平时都是夕颜木槿她们陪我喝, 今年她们过年没回来,换成你们来也一样。”沈琼花说完, 伸手邀请梁夏,象征性地让梁夏坐主位。 论身份, 皇上应该坐在背北朝南最中央的位置,但今日不同。 梁夏看了眼身边的沈君牧,跟沈琼花说,“将军客气,我今晚只是个晚辈,您是长辈您上座。” 几人依次落座,连李钱九号都坐上了主桌。 沈夫郎招呼小辈们吃菜吃饭,“莫要管她,咱们吃咱们的,快尝尝这菜合不合口味。” 沈夫郎拿着公筷给小辈们布菜,轮到谁谁站起来端着小碗去接。 陈妤松脸上带着笑,但迟迟没动筷子。 废话,这宴一看就是“岳母的鸿门宴”,谁能安心吃得下。 ……哦,九号可以。 九号端着小碗,注意到陈妤松陈妤果还有季晓兮李钱朝自己看过来,顿了顿,哑声开口,“这羊肉不错,你们尝尝。” 几人,“……” 季晓兮犹犹豫豫,在沈夫郎的盛情邀请下,也开始小口吃饭,边吃边看桌上气氛。 她跟松果两人坐得近,低声问,“你们有没有见过大夏喝醉的样子?” “好像,没见过。”陈妤果仔细想了想,摇头。 她问陈妤松,“姐,大夏会喝酒吗?” “应该会吧。”陈妤松也不确定。 她们也没见过大夏喝醉的样子。 蔡甜自己倒是喜欢饮酒,不过后来戒了,她们三个人年纪都不大,自然没有喝酒的机会,也就不知道大夏酒量如何。 上回窦氏入宫前,碰巧冯阮送了两坛酒过来,那是大夏第一次正儿八经喝酒,只不过自诩千杯不醉跟她爹窦氏不一样的大夏,三杯过后就开始跟蔡甜称姐道妹了。 可惜那天松果姐妹不在,自然不知道当时情况如何。 而那时在场的季晓兮跟李钱,今日不由齐齐看向梁夏跟沈琼花,心里都咯噔一下。 沈琼花这酒量,一看就比蔡甜好很多。 大夏危。 “听闻皇上近几日就要出京南下,”沈琼花倒酒,直奔主题,“不如借着这酒给您提前践行了。” 她见梁夏伸手去拿小酒盅,便说道:“咱喝酒不用那个,用我这个。” 酒盅撤去,换成了仅仅比脸小一圈的碗。 梁夏,“……” 梁夏差点低头,用自己的脸盘子跟碗口比较比较,将军府的碗,都这么大吗! 武将家的东西,都这么实在的吗,稍微秀气的点的小碗都没有么。 “谢伯母。”梁夏仰头喝了半碗,差点打了个饱嗝。 旁边九号也“吨吨吨”,只不过人家喝的鸡汤。 梁夏心想,那样的汤,她也能千碗不醉。 “说得好像你不随君南下一样,”沈夫郎朝沈君牧眨巴眼睛,“牧儿,去给你娘和大夏倒酒,咱们也替她们践行了。” 沈君牧脸上带着笑,但努力抿平嘴角,给沈琼花倒了满满一碗酒,轮到梁夏时,小鸡吐口水一般,酒坛子往她碗边贴了一下,就拿开了。 梁夏昂脸看沈君牧,眼里亮晶晶的。 沈君牧脸一热,别开视线,抱着酒坛站她背后,垂眸小声说,“待会儿我帮你喝。” 沈琼花看看自己跟碗口齐平的酒面,再看看梁夏的碗底子,眼睛睁圆瞪沈氏,瞪完沈氏瞪沈君牧。 父子俩当着她的面端起小酒盅,轻轻碰了一杯。 沈琼花,“……” 沈琼花嘟囔着脸,仰头将酒喝完。 梁夏觉得就这点酒,别说养鱼了,养虾米都觉得酒面太浅,她矜持又自信,跟松果两人比了个“安心”的手势,表示绝对没问题。 松果两人齐齐舒了口气。 陈妤果还跟季晓兮说,“放心,大夏从小到大都很厉害,没什么是她不行的。” ……除了喝酒。 梁夏低估了将军府的酒,这酒可比冯阮送的那几坛度数大多了,沈君牧都放水放成这样,三小口下去,梁夏人就有点轻飘飘的。 她眨巴两下眼睛,偏头小声跟身边的沈君牧说,“君牧,你家的地不平。” 沈氏沈君牧沈氏坐一条板凳,在沈琼花的左手边,沈琼花右手边坐着李钱跟九号,沈琼花对面坐着松果跟季晓兮。 将军府的坐位,跟文臣比起来,相当不讲究。 所以梁夏一侧头说话,沈君牧就能听见。 沈君牧茫然,顺着她的话低头看地。 他还伸脚踩了踩,平啊,哪里不平了。 他在府里住这么多年,头一回听人说他家地不平。 沈君牧陡然反应过来大夏应该是醉了,他才抬头,身边人已经站了起来,端着酒碗,迈着走一步停一步的步子,螃蟹似的,横着就朝沈琼花走过去了。 沈君牧,“……” 季晓兮跟李钱抽了口凉气,完了。 “琼花啊。” 梁夏手搭在沈琼花肩上。 她一开口,饭桌上所有的声音都没了,连九号嘴里的排骨都掉了。 沈琼花眼皮跳动,昂脸看梁夏。 梁夏深情低头看她,微微叹息,“琼花啊,你家地不平。” 沈琼花,“?” 所有人跟沈君牧刚才一样,开始低头看地,用脚试探。 哪里不平? 梁夏表示,“高一块低一块的,坐着都晕。所以琼花啊,省钱不能这么省,地不平,人会摔跟头吹苦头的。” 沈琼花板着脸,硬邦邦说,“皇上放心,我家地相当平,人也不会摔跟头。” 梁夏顺势坐在沈琼花旁边,酒碗跟她碰碰,“来琼花,咱俩喝一杯。” 李钱抚着胸口。 吓他一跳,他以为大夏要跟琼花称姐道妹了。 沈琼花看着她碗底的那点酒,再看看梁夏水蒙蒙的眼,一时无言。 她还没开始发力呢,梁夏就先趴下了,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 “醉就别喝了。”沈琼花没端碗。 “那不行,”梁夏摇头,一脸认真,“就算醉了,这碗酒也得敬你。” 梁夏双手端碗,侧身看沈琼花,腰背挺直,声音清晰,“第一杯,我替大梁将士们敬你。” “敬你数年如一日地付出,只为稳定军心,让将士们身后无忧。” 她抿了一口,然后打了个酒嗝,扭头小声跟沈君牧抱怨,“……这酒好上头。” 沈君牧想拦着梁夏让她别喝了,喝多难受,沈夫郎却朝沈君牧微微摇头。 梁夏喝第二口,脸皱了一瞬,“第二杯,我替大梁皇室敬你。” “朝廷待你不公,但你始终忠心,是梁氏亏欠天下,亏欠百姓将士,亏欠了你全家。” “第三杯,我替我自己敬你。” 梁夏最后一句,说得有些心虚。 虽然不厚道,但亏得沈琼花穷啊,才让出这么至真至纯的儿子,让她捡到了哄到手。 李钱说得不错,她八百个心眼子,七百九十九个装着朝政跟大梁,但剩下的那一个,却满满当当装着沈君牧。 沈琼花顿了顿,本来皱紧的眉头慢慢舒展,看着梁夏,难看了一晚上的脸色,现在终于慢慢好看了,“皇上别这么说,这些都是臣该做的。” 梁夏摇头。 没有人注定就该做什么。 “琼花啊,”梁夏端着空碗,特意把碗口朝下给沈琼花看,然后慢悠悠说话,还是那句,“因为地不平,所以你们一家吃了好多苦啊。” 她那未过门的夫郎,连花都没怎么见过,可太苦了。 第106节 梁夏单手拍拍沈琼花的肩,半醉半醒,“不过不怕,朕在呢!” 梁夏豪气地将碗底放在桌面上,清脆的声响,震在人心头,“地若不平,朕帮你平。” “朕会帮每一块不平之地,变得平坦。” 她要她的百姓,都好好活着。 至于沈府一家,梁夏拍着胸口: “朕、朕掏小金库弥补你们。” 就当提前下聘了。 梁夏迷迷糊糊,开始画饼。 沈琼花听完这话,心里说不动容其实是假的。虽然不知将来如何,但就从梁夏目前的举动来看,她会是个好皇上。 她沈家不图别的,图的就是大梁安稳,图的就是脚下这片土地没有战火跟崎岖不平。 沈琼花感觉像是找到了知己,怪不得小皇上说她家地不平,原来是这个原因。 “皇上,臣愿帮您把大梁,变成平坦之地。” 沈琼花吃下这口饼。 “好!” 其他人,“……” 大夏是醉了吧,是吧? 陈妤松狐疑,大夏确定不是装醉套路了沈将军?成功把“岳母宴”变成了“君臣宴”? 沈琼花丝毫没意识到她跟梁夏的话题已经从“你要娶我儿子你想得美”变成了“只要你当个好皇上我全家人命都给你”。 君臣两人碰杯,喝到最后,梁夏手臂搭在沈琼花肩膀上,摇头说,“不行,饱了。” 梁夏打了个嗝,放下酒碗不喝了。 沈琼花觉得这才到哪儿,她拎起酒坛给自己倒酒。 虽一人喝,但心情还不错。 她敬上天,苍天有眼,新皇可靠,没亡大梁。 正倒着呢,沈琼花就看见眼皮子下多了一个碗,“?” 沈琼花抬眼看过去,就见沈君牧端起梁夏的碗,朝她看过来,乖巧无比,“娘,我陪您喝。” 他替梁夏,替姐姐们,陪母亲喝。 “好,好!”沈琼花笑起来,给沈君牧倒了一碗。 “牧儿,娘其实不反对你的决定,娘就是心疼你担心你。” “我知道。” 梁夏坐在母子两人中间,看她俩喝酒,时不时低头剥只虾,放进沈君牧碗里,像个体贴温顺的小夫郎,丝毫没有刚才豪气的模样。 陈妤松贱兮兮的,偷偷去夹梁夏剥完放在盘子里的虾。 谁知道筷子才刚伸过去,梁夏就一眼瞪过来。 陈妤松,“……” 她就说大夏装醉! 沈君牧虽没说什么,但喝两口酒,就会吃只虾。 沈夫郎笑盈盈坐在边上,眼里都是温柔笑意。 季晓兮小声跟其余几人说,“咱们好像有点多余。” 其她几人齐齐点头。 她们不应该在桌边,她们应该在桌底。 酒足饭饱,沈家一家人送几人出门。 季晓兮的马车停在外面,今晚全靠她送其她人回去。 李钱将梁夏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 梁夏犹犹豫豫,视线在沈琼花跟沈君牧间来回,最后选择抬手抱抱沈琼花。 沈琼花还挺感动,颇为受宠若惊,一时间满脑子的君臣情谊啊,忘年之交啊! 沈君牧却一脸茫然,染了酒气的眼睛水蒙蒙的,不由伸手扯了下梁夏的袖筒,以为她认错人了,提醒着,“大夏,你抱错人了,我在这儿。” 沈琼花,“?” 梁夏悠悠开口,“我知道。” 沈琼花,“??” 梁夏松开沈琼花,乖巧表示,“我抱你的话,你娘不让。” 沈君牧瞬间红了脸,侧头看了眼沈琼花,“哦。” 沈琼花,“……” 屁的君臣情谊,这个八百个心眼子、想拐走她儿子的“狐狸”! “伯母伯父,我们走了。”几人行礼,依次上车。 沈君牧犹犹豫豫,往前走两步,屈指轻轻敲车壁,眼睛亮晶晶地昂头看。 梁夏立马掀开车帘,探身朝外,低头看他,“君牧。” 沈君牧眼睛弯弯,朝上伸出手,竖起小拇指。 梁夏懂了,手从车窗里探出来,跟他小拇指勾在一起,大拇指贴了贴。 两人,一人车上,一人车下,就这么勾手对视,什么话都没说,却齐齐红了脸。 虽不是太亲密的举动,但就是很亲昵。 因为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君牧心里软软的,还想跟梁夏说些什么,余光就瞥见母亲来了。 他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指尖蜷缩,感觉小拇指上还有梁夏的余温跟触感,“娘。” 梁夏低头看自己空了的手,抿了抿唇。 沈琼花说,“时候不早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赶紧回去吧。” 梁夏这才把手缩回来。 她靠着车厢叹息,“什么时候才能入秋啊。” 她都有些急了,想光明正大抱沈君牧,而不是就牵牵小手。 “大夏?”陈妤松伸手在梁夏面前挥来挥去。 “我没醉。”梁夏眨巴眼睛,伸手准确无误地捉住陈妤松的手腕。 她文气白净的脸露出笑,跟松果两人说,“恭喜你俩杏榜题名,你们好棒啊。” 陈妤果开心起来,“虽然倒数,但我也觉得我挺棒的。” 陈妤松脸上露出笑,“我就说你没喝醉。” “我当然没喝醉,”梁夏道:“我千杯不醉。” “李钱呐,”她又开始悠悠喊,“春天了,我想给君牧买花,我们去挑花吧。” 季晓兮诧异,“现在?” 梁夏点头,“现在。”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天都亮啦!好大的太阳!” 今天十五,那是月亮谢谢…… 陈妤松咋舌,她差点被大夏哄过去了。 但这个酒鬼,喝醉了居然还知道恭喜她跟果子。 陈妤松笑嘻嘻问,“你有钱吗?” 听闻大夏的金库被搬空了。 “……我有夫郎。”梁夏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脸上一本正经。 她要夫郎有夫郎,要钱有夫郎。 陈妤松,“……” 几人说说闹闹,转移梁夏要买花的注意力,一路将她送回皇宫塞进床上。 沈府门口,等马车徐徐从面前离开,沈琼花才边往回走边问沈君牧,“拉手是什么意思?” 沈君牧迟疑起来,最后没抗住,这才小声说,“意思是她入秋后会娶我当夫郎,我们手拉钩,不能反悔。”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红色一路蔓延到脖子。 沈琼花的一颗老母亲心啊,在初春夜里瞬间变得哇凉哇凉。 因为刚才是沈君牧主动到马车前跟梁夏拉手。 对于沈君牧入秋要嫁给梁夏的事情,沈琼花也不反对,只是很不情愿而已。 哪个当娘的不希望儿子在家多留几年啊,那么早嫁出去做什么。 沈琼花跟沈君牧说,“儿啊,才初春,不要想入秋那么长远的事情。走,咱们母子回去喝下半场。” 沈君牧缓慢眨了下眼睛,误解了沈琼花的意思。 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真诚建议,“娘,既然入秋长远的话,那我入夏就嫁给大夏当夫郎吧,这样就不长远了。” 春天到了,夏天还会远吗? “……” 沈琼花仰头看天,眼泪都快下来了。 第107节 儿大留不住啊。 沈氏在旁边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妻主也就在儿子身上吃吃瘪了。 沈君牧红了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母亲可能不是那个意思,不由用微凉的双手慢吞吞捂着脸降温,小声说,“那就,那就入秋吧。” 沈琼花试探着问,“牧儿,你看明年入秋行不行?” 沈君牧想了想,又想了想,最后憋出两个字,“不行。” 沈琼花,“……” 她知道!她就知道!大夏这个狐狸!心都给她儿子偷走了。 好气。 早知道多灌她两碗,今天竟然一时心软,让她跑了。 第060章 一般秋闱也就是乡试, 时间固定在八月九日开始,考后一个月放榜。春闱也就是会试,是二月九日开考, 同理三月十五日放榜, 但殿试不同。 前脚春闱放榜, 后脚三五天之后就可以准备殿试了。 跟前两个考试略有不同, 殿试时间就一天, 从清晨入考场, 天黑前出考场, 场地也并非是礼部贡院, 而是设在了太和广场。 殿试考题由皇上亲自出题监考, 会同翰林院学士们共同批阅考卷, 翰林院学士们会将考生中最优秀的五份考卷挑出来,由皇上定出一甲前三, 点出状元。 梁夏是新皇,今年又正巧赶上科考选人才, 所以这批考生不管名次如何, 进了殿试的门都算作是天子门生, 是她的学生。 虽然都是新科进士, 可这届的进士对于别届来说, 含义不同,她们将是新皇梁夏的新臣,梁夏若是夜间月亮, 那这些进士便是拱月的众星。 只是碍于江南神女事件越传越邪乎,连本地县令都说有这事, 梁夏得亲自去看才行。 她既然要南下,那京中的事情便不能全部过问。 同时因为陈妤松陈妤果的关系, 她需要避嫌,索性把事情全部交给翰林院大学士江沣来办。 梁夏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江沣负责跟科考有关的一切事宜,包括点状元。 毕竟梁夏去南方一来一回少说数月,多则可能半年,等她回来再定状元,那就太耽误时间了。 朝中诸事,交给太傅蔡甜管理,官复原职的御史大夫言佩儿在旁协同。 梁夏南下期间,朝中大事会有蔡甜汇总,每三天着一批快马将消息递到梁夏手里,紧急事件便用信鸽传书。 江沣跟蔡甜同时出列,两个身着紫色官袍的人并肩站在一起,齐齐朝龙椅上的梁夏行礼,“是。” “兵部,”梁夏宿醉刚醒,脑仁还有点胀,捏着眉心点出兵部尚书,“近日补发边疆粮草物资,你挑人亲自押送不得有误,同时叮嘱夕颜木槿两位将军,注意边疆异动。” 兵部尚书,“是!” “礼部,”梁夏手搭在腿面上,神色认真很多,温声叫出礼部尚书,“我与沈琼花之子沈君牧,情投意合互许终身,决定娶他为夫,秋后迎娶,封为君后。” 梁夏道:“下朝后我便会拟旨,礼部加紧走程序,等我处理完江南的事情回来,便是大婚的时候。” 那日子很赶了。 梁夏是新皇,娶的又是君后,光走程序置办东西可能都要准备个一年半载,现在就半年时间,礼部要是想将帝后这场大婚办的盛大,就需要先放下手头别的事。 礼部尚书顿了顿,低头应,“是。” 跟前几件事情比起来,最后这件事情既出乎意料,好像又在意料之中。 没人会觉得梁夏是因为喜欢才迎娶沈君牧,大臣们想的全都是小皇上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沈家,选择了跟先皇一样的方式,把沈家之子迎娶进宫,以此维系前朝后宫的关系。 众大臣、尤其是家中有适龄儿子的大臣不由偷偷抬眼看坐在高位上的小皇上。 梁夏今年不过十六七岁,模样一等一的好看,一身文文气气的书卷气息,干净的像是一副笔墨画,还未因久坐皇位而浸染上权势之气。 但人不可貌相,朝堂上站着的每一个大臣,不会因为梁夏面软而大意轻视她,小皇上的心狠已经在处理宗室跟权臣的时候展现的淋漓尽致。 被关在幽巷里的梁佩以及被派遣去东北的冯阮,全是她的手笔。 被认回皇室的第一天,就将皇城京中的布防全换了一遍的人,怎么可能是个不谙世事的面软文静学生。 梁夏从不藏锋芒,她所展现出来的每一分魄力跟本事,不管是心狠手辣还是谋划极深,都证明她是最适合当皇上的人选,是冉冉升起的太阳,是大梁未来的希望。 这样的小皇上,才十六七岁,试问哪个大臣不心动。 她们看梁夏,不仅在看大梁未来,也在看她们的未来。 皇上娶沈君牧,说明她愿意利用后宫的关系来□□前朝,这对于大臣来说并不是坏事。 前朝跟后宫,向来相辅相成,对皇上和她们都有利。 家中有适龄儿子的人,已经开始期待大选了。 迎娶君后,正宫有主,到时候来年春天便会大选,这对于她们来说,是分权上位的好机会。 如今冯阮离京,权势分散,正是搏一搏的时候。若她们儿子争气,在后宫中某得贵君之位,她们还愁不升官? 所以梁夏娶沈君牧一事,群臣中无一人反对。 至于昨晚的烟花雨,谁人也不会想到是梁夏为沈君牧放的,在大臣眼里,她们结合是因为朝政跟权势,而不是因为感情。 笑话,这两个人,一个是当朝皇上,一个是将军之子,她们在一起怎么可能是因为情爱,就算有,那也仅占十分里的两分。 下朝的时候,梁夏还纳闷,“李钱,你说她们怎么都没人反对呢?” 她还以为会有人站出来说,“臣不同意!” 梁夏连反驳的理由都想好了,她还列了几条,分别从她跟沈君牧的家世外貌性格以及感情上有多合适来反驳,证明她跟沈君牧全天下最般配。 然后再使出杀手锏,“朕才是皇上,朕娶谁由朕做主。” 结果…… 根本没人说个“不”字。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梁夏双手抄袖,想了想,迎着晨光的小白脸都放着光,十分肯定地点头,“她们定是觉得我跟君牧天生一对,是天底下最合适不过的妻夫,所以都很支持。” 李钱,“……” 李钱结合自己的经历,斟酌提醒,“有没有可能她们是觉得,您娶未来君后不是因为你俩天生一对,而是因为您要拉拢沈家?” 李钱道:“所以她们认为,您娶了沈君牧,将来也会大选,她们的儿子也有机会进宫,这样她们就能水涨船高跟着升官了。” 拦着梁夏娶沈君牧就是拦着梁夏开后宫选侍,也是拦下了自己的青云路。 试问,谁会断自己的前程呢。 “她们的儿子为何要进宫?”梁夏疑惑。 “皇上就该佳丽三千,坐拥天下美人啊。”李钱直到今天都这么觉得,这才是皇上啊,所以梁夏大选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梁夏慢悠悠喊,“李钱啊。” 李钱条件反射,“在。” “我跟你算笔账,”梁夏掰着手指头,边走边跟他说,“后宫每人的开销,一人的月钱就能够普通百姓五口之家一个月的花销,这些不是钱吗?” 李钱,“这些有国库出银。” 梁夏道:“国库也是我的啊,我出银子我就心疼。” 感情你不想开后宫,是怕花钱啊。 李钱腹诽,那您掏空私库给沈家……哦,那天大夏心疼地差点哭出声。 “我就这点身家,”梁夏仰头感慨,“只够养君牧自己的,别的男子就算了吧。” 梁夏想起什么,皱巴着脸跟李钱说,“人一多,我会分不清是我睡他们,还是他们轮流睡我。” 太累了,她每天处理朝政还得分批睡人,忙完公务还是“公务”太累了,她要跟沈君牧过小日子,两个人就行,人多太拥挤。 李钱愣住。 李钱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 所以以前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是在轮流睡他?!怪不得跟他没感情呢,亏得他还以为他是所有妃嫔心里最重要的那个男人。 直到最后亡国的时候,她们卷着细软全跑了,只留下发妻元莺莺。 李钱不能想,越想越扎心。 早知道有今日,他定要好好对待自己的皇后,就像大夏对沈君牧那般,一枚铜板,掰开了,一半给沈君牧,另一半,还是给沈君牧。 帝王能这般纯情的,可能也就从小在街巷里长大,受克己守礼的蔡甜影响熏陶,而不是养在宫中价值观念早已跑偏的大夏了。 李钱仰头看梁夏,从她文气白净的脸上,看到了跟自己不同的帝王人生路。 干净,明亮,带着无限希望。 从确定南下到真正离京南下,中间隔了五天时间,就这都是比较赶的了。 哪怕梁夏说轻车从简,但要准备的东西还是很多。 罗萱留守京城,这次随她去的是沈琼花跟沈君牧母子。 沈琼花带领人马落后一两日的行程,梁夏则装作在京城赚了些银钱、去南方寻根的商人,比沈琼花提前一日出发,这样不引人耳目。 出发前,陈妤松陈妤果还有季晓兮艾草来送她。 “你说我带这么多金银,会不会太嚣张?”梁夏抚摸马车后面的大箱子,里面放着行李跟盘缠。 她担心极了,“万一遇到劫匪怎么办?” 陈妤松眼皮抽动,“放心,劫匪也怕遇到你——们。” 她也不看看她什么配置。 梁夏这一行人,带着“老父亲”李钱,年少的“妹妹”九号,以及“新婚夫郎”沈君牧。 外表看起来是老少弱,然而实际上,一车四人,三个武力最高。 她们要是碰到劫匪,依着大夏的性子,不把沿途匪窝洗劫一空,是不会走的。 陈妤果懂了,“你们负责在前面开路爆装备,沈将军的那队大军,纯属就是跟在你们后面捡装备的。” 毫无用武之地。 第108节 众人都以为该防备的其实是沈琼花那队人马,殊不知真正可怕的是前面开路的这四人。 陈妤松甚至怀疑,梁夏点名要沈琼花陪同,目的不在沈琼花本人,而是想拐人家的儿子一起去。 “京中交给你们了。”梁夏看向艾草跟季晓兮。 两人点头。 “明日殿试好好考,”梁夏眨巴眼睛,跟陈妤松陈妤果说,“殿试成绩出来,我送你们一份礼物。” 陈妤松正要问是什么礼物的时候,沈家马车到了。 沈君牧一袭青色春衫,身形轻盈地直接从车上跳下来,脚蹬都不用,衣摆翩跹,像只青鸟。 梁夏眉眼弯弯,正要朝他招手,就见他转身朝后,从马车里报春怀中,把冯朱朱抱了出来。 一段时间不见,那猪又胖了不少。 梁夏,“……” 梁夏最不喜欢的就是这头碍事的小猪。 陈妤松没忍住笑出声,手拍着梁夏的肩膀,表示,“做戏做全套,你那新婚夫郎,连你那猪儿子都带上了。一家五口,老少都有,整整齐齐。” 沈君牧抱着小猪,报春拎着行李也在随行之列。 沈君牧一脸认真,“带着它,更不容易让人起疑。” 毕竟谁出门办正事会带头猪呢。 梁夏摸着冯朱朱的背,冯朱朱的小黑豆眼睛朝她看过来,显然它在沈府过得太舒坦,都快忘了梁夏是谁。 梁夏微微笑,夸沈君牧,“还是君牧想的周到。” 沈君牧嘴角抿出清浅笑意,如果他头顶长着耳朵,这会儿已经开始支愣抖动了。 沈君牧听到的是夸奖,而冯朱朱听到的是梁夏慢条斯理地说,“连储备粮都带上了呢,等咱们干粮吃完,它这身肉多少能应应急。” 冯朱朱,“!” 冯朱朱猪身一抖,五花三层,瞬间记起梁夏是谁。 猪心里对她的评价只有四个字: 这个魔鬼! 第061章 沈君牧出远门, 不可能就自己来。 梁夏双手搭在身后朝沈府马车的方向看过去,沈琼花跟沈夫郎从车上先后下来。 沈君牧站在梁夏身边,喊, “爹, 娘。” 沈夫郎笑着走过来, 摸摸儿子, 又摸摸儿子怀里的猪, 最后看向梁夏, “这一路, 劳烦大夏你多照顾他了。牧儿武功虽好, 但性子单纯, 也没什么生活能力……” 沈夫郎话还没说完, 沈琼花就顺势感慨,“是啊, 要不还是别让他跟着去冒险了吧。” 沈君牧一个精神,“嗯?” 沈琼花快乐招手, “来牧儿, 咱们送完皇上就回去吧, 娘连马车都给你准备好了。” 她反手朝后指。 她明天出发, 今天还能顺势带夫郎儿子出去买买东西逛逛街。 以前是条件不允许, 现在腰包鼓鼓,买什么都行。 沈君牧傻眼了,“??” 沈君牧眼睛睁圆, 鼓起脸颊。不都说好了吗,怎么还能变卦呢。 “你别插嘴, ”沈夫郎扒拉沈琼花,笑着继续跟梁夏说, “但这趟让他跟你出去走走,应该有所成长,只是辛苦你了。” 沈君牧的生活虽说比不得京中的那些贵公子们,可往下比起来简直优越太多,说到底,他还没见过真正的世间疾苦。 沈夫郎觉得儿子将来要进宫,总该在进宫之前去看看这片山河,慢慢学会长大。 跟从小出生在京城没出过京的沈君牧比起来,沈夫郎年轻时,可是跟着沈琼花从边疆到京城来回好几趟。 梁夏双手垂在身侧,认真道:“伯父放心,我在市井中长大,什么都会做。” 她偏头看沈君牧,眼里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比春风还暖,“我一定能照顾好他。” 沈君牧脸一热,没好意思继续看梁夏,只低下头摸猪。 冯朱朱正努力往沈夫郎那边拱嘴,希望他能看见自己的挣扎求救。跟外出比起来,它更想留在沈府。 猪不嫌家贫啊! 沈夫郎注意力都在沈君牧脸上,见儿子害羞,不由笑着收回视线,伸手推了把沈琼花,跟梁夏说,“大夏,你伯母有礼物送你。” 梁夏惊喜到眨巴眼睛,一脸期待地看向沈琼花。 “……”沈琼花别别扭扭地从袖筒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梁夏。 长辈所赠,梁夏双手捧着接过来。 沈琼花送的匕首,匕首鞘是朴实无华的皮革材质,略显斑驳,颜色也偏向深棕色,但手感光滑,显然不是个新物,像是使用许久。 梁夏接过后将匕首抽出来,普普通通甚至破破烂烂的匕首鞘里装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刃。 匕首出鞘丝滑,泛着寒光,刀刃上有小的坑坑洼洼,刀背上有细微划痕。 梁夏看向沈琼花。 沈琼花道:“你虽在市井街巷中长大,但始终位于京城,还算太平繁华,所以远远不知外面世道多乱,这个留你拿着防身用。” 这话跟皇上讲不合适,毕竟哪一个当皇上的愿意听见大臣说她统治下的江山已经乱了啊,但沈琼花这话是对梁夏说的,是一个未来岳母对大夏说的话。 礼物是旧的,语气也不见得多柔软,可暗含的关心不是假的。 先皇昏庸多年,各地纷乱接连有百姓揭竿起义,京城以外的地方,官不好做,百姓难生活。 在沈琼花眼里,这群孩子在京中长大,根本不知道外面的日子多苦。 这次南下,朝中众多老臣无一人开口反对,为的就是让刚登基的小皇上亲眼见见人世艰辛,立志当个好皇上。 大梁走到今日已经穷途末路,唯一的希望仅在梁夏身上。她所望之处,不能仅是朝堂这片安稳之地,还应该有万千百姓。 沈君牧抱着冯朱朱,在边上小声说,“这是我娘一直贴身带着的。” 从他小时候有记忆起,就见过这把匕首。 所以大夏不能觉得匕首旧。 梁夏郑重捧着匕首,退后一步,弯腰行礼,“谢过伯母。” 陈妤松在后面轻轻用手臂撞梁夏的背,示意几人,“我们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陈妤果递了个盒子过来,不用打开梁夏就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陈妤果一手托盒子,一手搭在盒盖上,秀气的脸说着暴躁的话,“路见不平,炸了拉倒。” 此路不通,直接开路。 季晓兮下意识伸手掏了掏耳朵,“这是‘趴下’?” 她遇见过两次,每次都听见陈妤果大喊“趴下”,她还以为这玩意的学名就叫“趴下”呢,就跟那武林高手出招之前,先大喊一声招式跟武器的名字一样。 梁夏撩起衣摆,弯腰将匕首插进靴筒里,喊,“李钱。” 李钱在检查马车,从车到马检查了一遍,如今听梁夏喊自己,立马颠颠地过来。 他总算舍得换掉那身宫服,然后拿着月钱去买了两身像样的衣服,收拾收拾,还真像个五十岁的老爷。 李钱捏着巾帕擦掉额头上的汗,站在梁夏跟前,“皇上你叫我?” “你背个腰包,把这个随身带着,”梁夏打开盒子,耐心地教他怎么用,“如果有危险,就把这个朝对方丢过去。” 他们一行人,不会武功的就报春跟李钱。 李钱双手抱着,心里泛起一阵暖意,眼尾皱纹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明显,“好。” 季晓兮就比较务实了,从腰上解下来一个东西,递过来才看清是枚月白色的玉钥匙,正面写着“珍”,背面写着“宁”。 季晓兮,“母亲让我把这个给您,说如果您路上有急需用银钱的地方,找到珍宝阁钱庄,拿此物就能取银子。” “嚯,”陈妤松都心动了,忍不住伸手拿过钥匙,翻来覆去看,“取多少都行?” 季晓兮点头,“取多少都行。” 珍宝阁之富,世人皆知。 梁夏猜到这是冯阮的意思,接过钥匙,“替我谢过你母亲还有你。” 几人送完,陈妤松才从腰后掏出一本书,蓝色封皮,没有书名。 陈妤松单手揉了揉鼻子,桃花眼里是揶揄的光,低声跟梁夏咬耳朵,“我这个,也挺实用的。” 陈妤果季晓兮跟沈将军,送的都是有用的东西,陈妤松觉得自己送的这个也很务实。 谁说用在床上的就不是用了?! 大夏跟沈君牧都已经定亲了,这一路漫长,如果感情水到渠成到了那一步,大夏要是两眼抹黑岂不是辜负人家小公子,所以这书就很有必要。 梁夏,“……” 梁夏沉默了一瞬,顶着众人的视线压力,还是红着耳廓把书接过来,一本正经地说,“此物可以当暗器用。” 沈琼花,“……” 沈琼花觉得这“暗器”是用来“暗杀”她的。 她特意把沈君牧叫到一旁,嘀嘀咕咕咬耳朵叮嘱。 轮到艾草了。 艾草没东西送,她提着自己的行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梁夏,早已下定决心,“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们一行人目标太明显,想打探点消息都不容易,如果带着她,到地方前提前把她放下来,她能去踩点,可以了解当地真实情况。 而且“影”也不可能只存在于京城,“影”要像张网一样,遍布全大梁才行。 第109节 梁夏也是这个意思,“刚好带你出去走走。” 两人想法不谋而合默契至极,艾草眼里露出光亮,抬脚跟着李钱去放她的行李。 “行了,我们启程出发了,你们回去吧。” 梁夏将东西都收好,同几人上了马车,撩起车帘跟众人挥手。 九号坐在车顶,艾草坐在车后箱子上,报春跟李钱坐在前面赶车,沈君牧抱着冯朱朱跟梁夏坐在车厢里。 马车渐渐走远,陈妤果皱巴着脸,“大夏刚走,我都开始想她了。” 她也想跟着去。 陈妤松伸手勾着陈妤果的肩,轻轻拍了两下,桃花眼微微眯起看向远去的马车,悠悠道:“大夏有大夏的路要走,咱们也有咱们的事情要做,总不能大夏一走,咱们就不生活了。” “蔡姐说过,志同才能一直道合。” “回家看书,明天可就殿试了。”陈妤松拍拍陈妤果后脑勺。 陈妤果一想也是,她高低得凭自己的本事进兵部。 两姐妹跟沈家妻夫行礼告别。 季晓兮随后也离开,“珍宝阁还有账本要看,伯母伯父,我也回去了。” 只有沈琼花跟沈夫郎站在原地,等彻底看不见马车了才上车回府。 沈琼花明后两日出发,这期间还要点兵看图,说是着要带夫郎去闲逛,其实也抽不出什么闲散时间。 沈琼花拉着沈氏的手搭在自己腿面上,有些亏欠地微微握紧,“等老了,我们两个随夕颜去边疆生活,到时候身上没了琐事跟公务,我就能牵着你的手散步看日落了。” 沈家人的魂跟墓,不在京城,而在边疆。 “我也不是那等爱热闹的人,”沈夫郎拍拍沈琼花的手背,想起什么,不由问她,“对了,你刚才拉走儿子,嘀嘀咕咕跟他说什么呢?” 沈琼花八风不动,目视前方,表示,“也没说什么,就叮嘱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切小心。” “当真?”沈夫郎不太信。 沈琼花眼睛睁圆,“自然当真。” “你瞒我可没用,”沈夫郎慢悠悠说,“咱家牧儿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夏三句就能从他嘴里套出所有话。” 沈琼花,“……” 沈琼花垂死挣扎,“应当不会吧,我特意叮嘱他不能跟大夏说。” 沈夫郎只是笑,笑得沈琼花屁股都坐不住了,“要不我还是明天就出发吧。” “你啊你。”沈夫郎摇头感慨。 沈琼花其实心底是信任大夏的,不然也不会让儿子跟她们先行,毕竟大夏如果是心术不正之人,当初在宫里她就能对牧儿动手动脚。 可她喜欢的心思表现的那么明显,却始终守着礼,莫说肌肤之亲,她就连君牧住的聆凤宫都从未迈过门槛进去。 沈琼花心道:相信跟担心那是两码事。 再绅士的猪,也有馋的时候,她是以防万一。 从京城往南,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里,坐着梁夏跟沈君牧。 梁夏腿上放着陈妤松送的书,考虑要不要现在就翻开看两眼。 “写什么的?”沈君牧坐在对面,探头过来,“怎么没有书名。” 没有书名才不能乱看。 他离得近了,梁夏就往后微微撤一点身体,眼睫落下,垂眸看他露在外面的白玉耳朵,呼吸都轻很多,“可能就是杂书。” 沈君牧抬脸看梁夏,一脸好奇,眼神干净,“什么类型的杂书?哪一方面的?” 生孩子方面的…… 梁夏双手捂着书,眨了下眼睛转移沈君牧的注意力,反问他,“刚才伯母在跟你说什么?” 这下轮到沈君牧支支吾吾了,“我娘不让我告诉你。” 梁夏也不是真想问,见沈君牧不再盯着书看,心里偷偷松了口气,“那就不说。” 沈君牧犹豫一下,脚尖轻轻踢梁夏的脚尖,眼睛余光撇着车帘外面,扬声说,“我不能告诉你。” 说给报春听。 梁夏眼里带笑,双脚夹住沈君牧伸过来的那只脚,“好,我不问。” 沈君牧耳朵瞬间红了,低着头,摸着猪,小声说,“我说给朱朱听。” 他含含糊糊,“我娘说,让我跟大夏保持点距离,不能太过亲密,举止不能太过分。” 最好不要有肢体跟肌肤接触,如果可以的话,沈琼花恨不得沈君牧不跟梁夏讲话,免得三两句话就被人哄软了耳根子。 沈君牧心虚极了。 他听话了,他没告诉大夏,他只是告诉了朱朱而已。 冯朱朱趴在沈君牧对上昏昏欲睡。 猪生真谛,随遇而安。 梁夏其实明白沈琼花的担心,她也不会不尊重沈君牧,只不过想逗逗他。 梁夏双脚夹着沈君牧的右脚,眨巴眼睛问,“那这样算太过亲密吗?” 算。 沈君牧话堵在嘴边,脸通红,清亮的眼睛看了梁夏一眼,就别开视线低头看向怀里的冯朱朱,声音蚊子声大小,“不、不算。” 梁夏压着书的指尖蜷缩起来,看着沈君牧红成玛瑙一样的耳朵,心都痒了。 早知道不问了,问完以后更想对他做“过分”的事情。 第062章 刚从京城出发的这一段路, 看起来跟京城没什么两样。 李钱还感慨,“沈将军是不是杞人忧天了,我看百姓们生活的还行啊。” 他像个微服私访的皇上, 满眼欣慰点评起来, 感慨朕之山河, 太平繁荣啊。 一路看来, 街上集市热闹, 店铺人多, 百姓穿着体面手里也有些许余钱, 完全不像吃不起饭的样子。 刚出京城, 是李钱在前面赶车, 如今离京城渐远, 为了符合他老爷的身份,换成九号赶车, 李钱跟梁夏沈君牧坐在马车里。 九号开过飞行艇,但从没驾过马车, 一时间新奇的不行, 好几次试图驾着马车飞过面前的障碍跟横沟。 报春同她一起坐在外面, 心脏险些被她吓出来。 试过几次, 九号死气沉沉的一双灰色眼睛难得露出几分茫然地神色, 最后颇为遗憾地接受现实: 这马不会飞。 报春,“……” 幸亏这马不会飞,不然他魂都吓飞了。 “京畿周边离皇城最近, 自然瞧不出什么,出了这片地界你就知道了。”梁夏坐一路车看一路的郡县地质书, 了解当地的具体情况,听李钱这么说, 随口回了他一句。 李钱是从小进宫,这么些年一直在皇宫里就没出过京,所以仔细算起来,没真正吃过生活上的苦。 其实李钱做为皇上,见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大臣们想让他见到的,遇到的人也都是大臣们想让他遇到的,他的世界花团锦簇繁荣太平,以至于亡国的时候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穿到这里十几年,李钱才慢慢接受这个噩梦一般的事实。 年轻时,他一觉梦醒都还幻想亡国只是一场梦。 她们一行人中,九号经历过末世,艾草一直生活在底层,沈君牧跟报春接触到的都是残兵跟伤兵,梁夏见过山河不宁战火四起,所以说,李钱才是最没见过人世艰难的那一个。 谁能想到他五十多岁经历两世的人了,竟比一群小辈还不食人间烟火! 系统感慨; ‘李钱呐。’ 李钱臊得慌。 系统悠悠道: ‘你可真是个皇上。’ 李钱觉得这话不像是夸他的,装聋不搭话,系统自觉无趣也懒得再开口。 如今她们离开京城已经快半个月了,按着这个行程,还有一个月时间能抵达江南地界。 “大夏。”九号嘶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沈君牧看向梁夏,梁夏从车里探出脑袋。 九号勒停马车,微微偏头示意她看路边。 几人都朝外看。 从京城往南,高山不多,但小丘陵不少,她们已经一连赶了两天的路,没遇到乡镇跟集市,显然这边地界处于京城跟京外的交界处,少有人居住。 可此时这路边居然有家两层客栈,虽看起来破破旧旧,但冒着滚滚白烟。 九号对饭菜最为敏感,离老远就闻着了香味。 如今酉时,天色未黑,但已经到了晚饭的饭点。 天天啃饼吃肉干,九号啃够了。 她扭头看梁夏,眼里露出几分光亮。 李钱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最“不谙世事”的,开口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会平白无故有家客栈,肯定是黑店。” 他道:“说不定是附近小山头的劫匪开的,专门打劫过路的肥羊。” 这段路出劫匪是必然的,从京城往外走,一般都是有些银钱的人家。 梁夏她们路上遇见过几个,全都提醒她们,过这段路的时候,最好请一队镖师护送,也就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虽然不少,可跟性命比起来就不显得多了。 第110节 镖师会把她们送过这段路,因镖师人数多,劫匪不敢有想法。 可梁夏她们就不同了,听见二两银子的时候,梁夏果断选择拒绝。 同行的马车当时笑她,“要钱不要命,等出事你就知道后悔了。” 她们所说的出事地段,应该就是这儿了。 梁夏看几人,“你们觉得如何?” 九号表示,“我想吃饭。” 艾草从车后面探出脑袋,“问问路也行。” 像是标路标一样,不能因为有问题就跳过这里,总得摸清楚底细。 沈君牧朝外看了眼,“如果真是劫匪,我们碰上不是坏事。” 正好借机荡平。 李钱听得目瞪口呆,感情只有他一个人小题大做了?他可是皇上啊! 梁夏看向李钱,李钱瞬间挺直腰背,气势立马就上来了,“去,还能怕了她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一直搭在腰包上。 梁夏,“……” 梁夏跟九号说,“去看看。” 梁夏她们到的时候,客栈里正是饭点,一个大堂坐满了人,全都在吃饭。 “当家的这菜做得越来越香了。” “要我说这客栈开在这儿属实是屈才了,以咱当家的这手艺,开哪儿都能赚钱。” “当家的之所以留在寨子里,不全是为了咱们吗。” 声音小了一瞬,随后不知是谁感慨一声: “她爹的,你说都是小葱豆腐,怎么当家做出来的就这么好吃呢,我恨不得把盘子都吞进去。” “你可少吞点吧,寨里的米面都不多了,你再吃下去,咱可真就缺粮了。” “嘘,外头好像有肥羊来了。” 门口马车边,梁夏先从车上下来。 她站在车边,抬头朝上看。 沈君牧双手抱着冯朱朱,本来想直接跳下来,然后低头就对上梁夏的眸子。 梁夏朝他缓慢眨巴了一下眼睛,手掌朝上,示意自己扶他下来。 她俩现在是新婚妻夫,感情应该是如胶似漆最好的时候,她一个当妻主的,怎么能让夫郎自己跳下车。 沈君牧犹豫一瞬,单臂夹着猪,同时试探着将一只手搭在梁夏掌心里。 冯朱朱,“?” 这是什么抱猪姿势? 沈君牧武将世家长大的小公子,自然不懂别人家的小公子温婉起来是什么模样,他以为空出一只手,把手递给梁夏就行。 温热的手指被人用掌心包裹着,是跟自己不一样的体温和触感。 沈君牧呼吸发紧,人有些恍惚,他本来自己能换着花样下马车,但被梁夏这么稳稳一扶,险些一脚踩空跌她怀里。 可把冯朱朱吓坏了,险些发出猪叫声。 梁夏眼里露出笑意,等把沈君牧扶下来了,才捏了捏他的手提醒他,“看路。” 不能光看她的眼睛。 沈君牧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低头双手抱着猪。 刚才还不懂怎么装娇羞的小公子,瞬间成了娇羞的小夫郎。 第063章 一行人下了马车, 李钱下意识提着包袱走在前头去问路。 梁夏一把扶住他的手臂,顺势将包袱拎在手上,毫无心理负担地喊, “爹, 您慢些。” 李钱不知道是因为这声爹, 还是因为自己当总管当习惯了现在连老爷都不会当, 在原地楞了一下, 才同手同脚往前缓慢挪步, “嗳, 好……好。” 李钱在心里翻江倒海, 跟系统说, ‘我、我有闺女了!’ 他这辈子居然还能听人喊他一声爹, 顿时觉得此生无憾。 系统沉默一瞬,悠悠道: [你这个年龄, 要是找个好女人嫁了,早就有闺女了, 而且还是你自己亲自生的捏~] 做任务又不影响成亲跟生女, 是李钱将自己束缚住, 从不给自己“新生”的机会。 ‘……’李钱。 李钱差点被吓得心梗, 半点多余的情绪都没了。 报春代替李钱, 抱着包袱往客栈里走,余光左右看,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请问掌柜的在吗,我们住店。” 喊了两声都没听见有人答应, 而大堂里坐着吃饭的女人们,看起来是在吃饭, 可目光始终落在几人身上,或打探或窥探。 艾草不喜欢这样的视线,往梁夏身后躲了几步,九号倒是一眼扫过去,跟她对视的人瞬间觉得后背发凉本能地低头躲避。 梁夏一脸无害,清澈的眼神中似乎透出几分愚蠢,大大咧咧跟李钱说,“爹,这儿人好多啊,应该是车队或者镖局吧,咱们住这儿肯定安全。” 李钱点头,“我这把老骨头坐车都坐散架了,今天就歇歇吧。” 一对笨蛋父女。 梁夏又扭头看沈君牧,声音都温柔很多,“君牧,咱们今天就住这儿吧。” 沈君牧昂脸看梁夏,点头,“好。” 三两句对话,山匪们就摸清几人的关系。 那老头是那白衣服少女的爹,白衣服跟她旁边那个青衣服抱着猪的少年应该是小两口,看起来刚成亲没多久,因为青衣少年看白衣少女的眼神,藏着羞跟欢喜。 有老有少,还有仆人跟小宠,一看就是没有危险的肥羊。 山匪们彼此对过眼神,其中坐在边缘的那桌的山匪装作吃饱了的样子,抹抹嘴起身出去。 客栈是有院子的,沈君牧抱着猪垂下眼睫安静地听,通过对方的脚步声辨别到她是去关院门了。 他给梁夏递了个眼神,梁夏冲他缓慢眨巴眼睛,嘴角抿出清浅笑意,沈君牧楞了一下,等再低头摸猪的时候,脸上顿时有些茫然。 他刚才想跟大夏说什么来着? 山匪们蠢蠢欲动,就在这时,后厨里总算有人回应报春的话了。 有个少年抹着额头上的汗从后厨出来,细瘦的腰上还系着围裙,他像是戒备地扫了一眼大堂里的女人们,赔着笑朝梁夏几人走过来。 “住店是吧?”少年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皮肤不算白,熟稔热情地招呼几人到柜台这边登记姓名,“几人啊?” 少年每说一句话都要不经意地抬头看一眼山匪们,好像想跟梁夏她们说什么,但是碍于这些人,让他有所忌惮。 梁夏说,“六人,五间房。” “六人,五间房。”少年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然后将账本递给梁夏,看着她,问“您看这几间行吗,都挨在一起。” 他嘴上这么说,本子上写的却是: 这群人是山匪,你们快跑。 梁夏看向少年,少年露出笑意,“店里就我一人,烧热水的话需要你们自己动手。” 他模样算不得顶尖,比不上沈君牧,但贵在清秀,五官协调,属于耐看型的。 如今他翻着账本提醒几人,示意她们快逃命,以至于他眉清目秀的一张脸看起来都透着股善意,让人不自觉亲近。 梁夏伸手指艾草跟报春,“我们有人烧热水。” 少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点头,“哦好,那你们跟我来。” 几人走在前面,少年走在后面,等到了二楼远离大堂,少年才松了口气。 他抚着胸口跟几人说,“亏得你们带了打手,不然你们今晚可就要没命了。” 李钱抖着手问,“到底怎么回事啊,她们怎么会都是山匪?” 说完他像是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下意识捂住嘴,露出拇指上的玉扳指。 少年将视线从扳指上收回来,道:“这些都是前面小山头上的山匪,专门在这里打劫过路的人,像是有打手的马车就能逃过一劫,不然只能留下钱财跟半条命。” 李钱眼睛睁圆,声音从手缝里露出,“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就没人管吗?” 少年耸肩摊手,“管?谁管?这儿属于两地交界处,哪一方都觉得这片不归她们管,久而久之大家就习惯了。” 李钱打量少年,好奇,“那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跟她们在一起,又给我们报信?” 少年苦哈哈地说,“山匪也是人,也要吃饭啊,她们觉得我做饭好吃,就留我一命。每天到饭点就过来吃饭,你们赶上好时候,正好她们都在这儿。” 正巧山匪们过来吃晚饭,要不然几人在客栈住一宿,明日往前走的时候,才会在前方碰见这群山匪。 “全在这儿?”梁夏问。 少年以为她害怕,点点头,“全在这儿。” 那挺好的。 少年回答刚才李钱的问题,叹息着说,“我能救一个是一个呗,这才好言提醒你们,但你们千万别把我卖了啊,我还想再活两年呢。” 九号不在乎什么山匪,揉着肚子哑声问,“有饭吗?” 少年有句话说的很对,他做的饭属实香。 “有,你们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少年说,“记得看管好你们的值钱物件,没事就别出去了。” 他临走之前从沈君牧身边路过,迟疑了一瞬,还是没忍住,“这小猪不错,烤着吃肯定很香。” 冯朱朱,“?!!!” 第111节 沈君牧用袖筒把小猪盖上,如实回答,“这是别人的猪儿子,不能吃。” “还有人拿猪当儿子的,”少年笑,厨师的目光从猪身上扫过,五花三层的,“你们等着,饭待会儿就好了。” 见少年下楼,梁夏推开其中一间房,几人进去。 “这少年人挺好的,还提醒咱们这些。”李钱伸手摸桌上茶壶,里面没有水。 梁夏坐在桌边,悠悠道:“李钱呐。” 李钱看过来,梁夏叹息,“你怎么比君牧还好骗呢。” 李钱,“?” 沈君牧,“?” 少年下了楼,扭头往后看了眼,见房门紧闭,顿时直起腰杆,没了刚才做小伏低受制于人的模样。 他双手叉腰活动脖子跟肩膀,大摇大摆往下走,轻咳一声,底下的山匪们瞬间开始大声聊天,聊什么的都有。 混淆视听,这样楼上的人就听不到楼下在说什么了。 “当家的,”一女人过来,弯着腰谄媚地将椅子搬过来,示意他坐下歇歇,“如何?” 少年叫简曲,原身是老山匪的儿子,老山匪死了后,他继承了这寨子,成了新任当家的。 简曲穿书穿来的时候,正赶上老山匪去世。 简曲穿的这本书叫《我靠种田当上皇上(女尊)》。 女主是爱种田的人,靠一手神农本事实现粮食增产百姓拥护,然后带领同伴起义,成功推翻了傀儡皇上的大梁王朝,成了一代爱种田的皇上。 平平无奇的基建文,没什么看头,但问题是简曲穿成了文中的男—— 主。 是的,他不是男配,他是男主! 他是那个爱种田皇上的官配。 那种田皇上一路从南打到北,路过小山头的时候本着顺便把寨子一并收了的心思,正巧收到了男主头上。 男主也是个人才,竟想着劫了孤身前来打探消息的女主,让她当个压寨妻主。 女主顺水推舟上了山,边打探山寨的消息,边跟男主当了一段时间的妻夫。 后来女主的大军到了,男主又哭又闹,什么我这么爱你你居然骗我,然后女主掐腰红眼哄,说,“当我君后,我命都给你。” 男主就从了。 可种田皇上女主是大女主的女尊文,怎么可能就一个男人,她屁股后面还有一群“命给你”的男配们。 于是男主开始了他的小白宫斗宠文之路,经过了一系列是扯头花、下红花、流产打胎跟生八个之后,他跟女主总算白头到老。 简曲看完:6啊。 这都能he? 穿书时,简曲还拥有一个选择金手指的机会。 他在“点满宫斗技巧”和“一胎八宝震惊孩子妈”以及“我有独特的争宠技巧”中,选择了“美食”。 他在犄角旮旯里,把“美食”的金手指点亮。 去他的一胎八个,他要当大厨! 他厨艺那么好,他娘去世的时候却因为他是男子不肯将酒楼传给他,现在他偏要当大厨。 于是简曲凭借一手好厨艺,在清一色的女人里坐稳大当家这个位子,并开了这个客栈,带着山匪们“衣食无忧”。 “把院门关了,去搜马车,老规矩,留下金银就行,别的不准乱动。” 简曲坐在椅子里,二郎腿翘起来,“瞧着不像穷人,有两个打手,待会儿我弄点药把那两个下人弄晕,你们去搜她们身上的东西。” 由他装好人在前面打头阵探路,能放松小肥羊的警惕性,这样她们不会碰上硬钉子。 毕竟谁能想到一群女人里,他这个少年才是大当家的呢。 简曲觉得自己做为男主就该有男主的样子,比如,“还有楼上那个文文气气的,我瞧着挺好看,留下来给我当压寨妻主,别的明天就让她们走。” 劫了那么多人,总算劫了个好看的。 简曲双手搭在扶手上,感慨,“好日子总算来了。” 女人迟疑,“人家一看就有夫郎的,要是不愿意呢?” 人夫郎长得还挺好看,虽然当家的也不差,但两者比起来还是有点悬殊。 简曲想了想,“那就一起留下来,让她一三五陪我,二四六陪他,都是兄弟,有福一起享,我不介意这些。” 他就只是找个好看的女人装装样子,那抱猪的少年要是不愿意,那就留下来一起生活呗,他做饭可好吃了,留下一起吃饭。 到时候等女主打来后,看见他有妻主了应该就不会对他有想法了吧。 简曲也不是不想当男主,那可是主角啊,但当男主要生八个……他还是当大厨吧。 对于简曲的决定,众山匪没有异议,只是—— 女人迟疑,“那两个瘦弱的,当真是打手?看着也不像啊。” “人不能貌相,”简曲说,“我看着还不像山匪呢。” 他都提醒对方逃命了,对方还敢留下来,定是有自信的资本。 那两个瘦弱的一男一女说不定是深藏不漏的高手,待会儿弄点药把她们药晕。 半个时辰后,简曲把饭菜送上去,一脸期待,“尝尝我手艺。” 第064章 简曲一脸期待地看向众人, “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他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凡是尝过他菜的人就没有一个说不好吃的! 九号最先动筷子,夹了个虾一口吃掉, 点点头, “好吃。” 她说好吃并非只是单纯的好吃, 还有‘没有毒可以吃’的意思。 九号身体特殊能识别各种毒, 当初梁佩想用毒药控制她的时候, 九号吃第一口时就已经知道了。 奈何她百毒不浸, 毒药只要没味不影响她吃饭, 那饭菜有没有对她来说丝毫不重要。 出门时几人就商量过了, 路上碰到这种情况, 九号先吃。 谁人能想到九号堂堂一个神出鬼没的暗卫, 出门的作用是代替银针试毒呢。 “你这孩子真是饿坏了,”李钱这个长辈见九号动筷, 笑着用公筷给她把每一样菜都夹了一筷子,语气慈祥, “来多吃点, 每样都尝尝。” 九号挨个吃, 吃一口眼睛亮一分, “好吃。” 她扭头看梁夏, 实在想不出什么夸赞的词,于是满脸认真低声寻问,“可以养他吗?” 留着做饭。 梁夏狐疑地看着九号, 觉得是她吃过的好东西太少所以夸大了少年的厨艺,“阿九, 咱们家里屋少粮不多。” 意思就是不行。 宫里那么多御厨了,为什么要再从路上捡一个回去养。 九号抿了抿唇, 见大夏不答应,只能趁着现在多吃几口。 旁边沈君牧捏着筷子,先是给梁夏夹了虾,然后才自己吃。 “好吃吗?”梁夏看他。 沈君牧下意识点头,但想了想,又缓缓摇头。 梁夏还没悟出他的意思,那边简曲立马不乐意了,“你觉得不好吃?!” 沈君牧毫不犹豫,“好吃。” 他有问必答从不撒谎。 “那你刚才为什么摇头?”简曲都要被他的反应搞糊涂了。 “因为他要是说好吃的话,”李钱端着碗吃饭,看到这里不由笑了,眼角皱纹明显,“大夏可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沈君牧耳廓微红,低头佯装专心吃饭。 九号则幽幽看着梁夏。 梁夏果断端起碗转移话题,“吃饭,先吃饭。” 哪怕九号试过毒了,李钱也没敢让梁夏跟沈君牧吃太多。 不过他纳闷的是,简曲谋财的意图那么明显,为什么不对她们下-迷-药呢? 就打算这么靠人多生抢啊? 见她们大快朵颐,简曲的虚荣得到了满足,眉开眼笑地出了屋。 “那边吃完了吗?”简曲双手抱怀问身边的二把手冬燕。 那边指的是艾草跟报春那屋。 这边屋里只摆了一个桌,自然是留主子们坐的,而被大夏指为“烧火仆从”的艾草跟报春只得去别的屋子吃饭。 简曲也没区别对待,饭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艾草跟报春的那一份饭都下了药。 药无色无味,吃完不会立即发作,而是两个时辰后才生效。药效上来后,人会陷入沉睡,莫说有说话的声音,就是在耳边敲锣打鼓他都听不见。 这种好东西自然稀有,是简曲巴巴做了三天的饭才从周小神医周鱼鱼那里换来的,哪舍得为了劫财给这一家几口全用上。 所以梁夏这一桌的饭菜里面什么药都没有,只剩美味。 冬燕满脸笑,弓腰恭维,“咱当家的亲自下厨能有失手的时候?” 光是冲着那饭香,哪怕知道有毒都想尝上两口。 夜色降临,天慢慢暗下来,到了快洗漱睡觉的时候,报春才反应过来,“五间房,六个人,一只猪,要怎么分?” 报春心里嘀嘀咕咕,皇上要五间房的时候,是不是就在打他家少爷的主意? 第112节 “想都不用想了啊,”李钱做为一家四口里的长辈,开始分房间,“君牧肯定——” 他一个大喘气,勾的众人看过来,目光隐隐约约都放在梁夏跟沈君牧身上。 这对未婚小妻夫今晚要同床共枕?沈将军要是知道了,不得提刀连夜杀过来啊! 沈君牧余光看梁夏,梁夏侧眸望过去,两人视线撞上,沈君牧白俊的小脸瞬间红了个彻底,眸光闪烁仰头佯装看房梁。 梁夏抿着薄唇,眼睛盯着沈君牧通红的耳朵看。 气氛正要暧昧之时,李钱终于把气喘匀,“——要带着冯朱朱睡。” 沈君牧这才想起来冯阮留下来的猪儿子,点点头,“对。” 亏得李钱提醒他,不然晚上人多事杂,猪要是丢了可怎么对得起冯相的托付。 梁夏,“……” 本来应该抱着她睡的夫郎,结果晚上要抱着猪睡。 梁夏看向李钱的眼神相当和、善,“爹,您最好晚上睡得着。” 李钱抱紧自己的包袱,假装听不懂她话里的威胁。 最后房间分出来,其余人一人一间,而报春要跟沈君牧睡,他表示:“我要伺候我家少爷。” 实际上,他要防着皇上婚前乱来。 梁夏举手提出疑问,“报春老师,谁家新婚小妻夫外出分房睡的?” 报春,“……” 梁夏悠悠揣手,“戏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不能因为这点细节穿帮吧。” 无耻! 特别无耻! 梁夏要不是皇上,报春的鞋底子都要糊她脸上。 最后在报春不情不愿的眼神里,沈君牧抱着猪跟梁夏住进了一个房间。在报春眼里,这就是自家白菜跟猪关一个圈了。 虽说沈君牧的婚期定在了入秋,他跟梁夏已经是未婚妻夫,可报春却担心自家公子要是给早了,将来会不被珍惜。 尤其是他家公子一哄一个准。 好在他的房间跟两人房间相邻,他晚上要睁着眼睛听,如果有半分动静,他立马爬起来阻止。 隔绝了报春的视线,梁夏将门关上,扭头询问,“你现在洗澡吗?” 待会儿可能要收拾山匪们,现在不洗的话,那就打完再洗。 沈君牧刚蹲在床尾给冯朱朱把猪窝摆好,听到这话不由扭身昂脸看梁夏,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一脸纠结为难。 “怎么了?”梁夏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跟着蹲过来,视线和沈君牧持平。 沈君牧手指一下又一下梳理着冯朱朱身上的背,眼睫煽动垂下,轻声说,“我娘说,不行。” 他声音低低的,梁夏抱着膝盖凑近了听,“我丈母娘说什么了?” 沈君牧身体没动,只是呼吸越发轻,跟着梁夏的称呼喊,“你丈母娘说大婚之前,不行。” 这次梁夏听清楚了,但她故意盯着沈君牧的眼睛柔声问,“什么不行?” 调戏自己未过门的夫郎可太有趣了。 沈君牧脸通红,水润的眸子抬起来看她,抿住了薄唇。 梁夏见好就收,正要放过他起身的时候,沈君牧忽然靠近—— 他单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踮脚往前,偏头在梁夏脸颊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轻盈温润。 梁夏愣在原地,心脏都漏跳半拍,怔怔地看着沈君牧。 沈君牧又蹲回去,头恨不得低的更低,“这样,不行。” 明知不行,他还是忍不住亲了下梁夏。 沈君牧亲完把冯朱朱往猪窝里一放,“我、我去给你看看洗澡水烧好了吗。” 他拉开门出去,独留梁夏蹲在原地。 她嘴角笑意止不住,一手揉胸口一手摸脸颊,由衷感觉到了春意。 是春风拂面的感觉,让人心湖微动。 梁夏起身的时候,无意间低头的时候视线正好跟冯朱朱对上。 冯朱朱黑圆的小眼睛巴巴地看着她。 梁夏随手扯了块包袱皮把冯朱朱盖住,伸手揉了把猪头,点评道:“小色猪。” 冯朱朱,“……?” 第065章 知道夜里山匪们要动手, 李钱根本无心睡觉。 系统见他略显激动,好奇问他: [怕?] 那李钱的胆量也太小了,好歹也是个亡国皇帝啊, 竟怕一群小山匪。 李钱闻言一瞪眼: ‘怕?朕怎么可能会怕, 朕是生气跟震惊。’ 他当皇帝的时候被蒙蔽了双眼, 能看到的折子都是权臣们想让他看到的, 权臣们不想让他看到了, 李钱是半分都接触不到, 所以他在宫里只当国泰民安, 直到城破国亡才清醒。 重活一次, 直到出宫前, 李钱都没想过外面会这么乱。他以为朝堂争斗已经够惊心动魄了, 谁知外头还有山匪拦路,前者玩的是心机, 后者直接劫财索命。 大梁还没出现乱世局面就有山匪横行,那他的王朝岂不是跟大梁相同, 甚至比如今的大梁还要混乱。 李钱颓然, 再次感慨自己不是个好皇上。 系统见他一把年纪了情绪低落, 难得宽慰他: [皇权不下乡, 如果皇上不拓宽视野, 真正能看到的东西不多,这事也不能全怪你。] 李钱无言。 系统知道他内心愧疚难过,于是在他无言的时候, 轻轻“滴”了一声,提醒他: [她们要动手了。] 李钱虽然嘴上一口一个“朕”, 实际上听见山匪们要动手的时候,还是动作飞快地拎起包袱抱在怀里, 警惕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手就搭在包袱里的盒盖上。 盒子里放着陈妤果送他的大宝贝,关键时候掏出来能炸个响的,可保他性命。 虽然有九号在,李钱还是怕人多刀快万一误伤了呢。 他还有任务没完成肩上背负着重来一次的机会,可不能枉死啊。 “皇上,”李钱对着隔壁的墙轻轻敲,小声提醒,“别睡着了,她们要动手了。” 不怪李钱担心,他是真觉得大夏心一宽能睡过去。 梁夏的房间被报春跟李钱夹在中间,导致她想多跟沈君牧说点话都要考虑会不会被人听墙角。 她还没洗澡就没坐在床上,只坐在桌边嗑瓜子翻翻当地的地志。 别小看这东西,上面不仅记录着当地的气候地形跟交通,还记录了人口多少经济如何已经历届知府是谁。 沈君牧不爱看书,待会儿要打架更没有洗澡。他先是用毛巾浸水拧干后给冯朱朱擦身体,然后就坐在桌边拿巾帕擦拭自己的银枪。 听到李钱出声,沈君牧楞了一下。 梁夏知道他楞什么,山匪们还算小心动作很轻,如果不是有功夫在身,隔着一层楼板是听不到山匪们脚步声的。 而李钱一个不会武功年过半百的大内总管却知道山匪们要动手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 梁夏缓慢眨巴眼睛,磕着瓜子看向沈君牧。 结果—— 沈君牧根本没多想,他楞完继续擦枪,甚至还替李钱给出了解释,“李钱是够警惕的。” 不愧是大内总管。 梁夏,“……” 不愧是她的君牧,半分心眼也没有。这要是换成陈妤松,当场能分析出八百种可能。 梁夏眼睛弯了一下,这也是她喜欢跟沈君牧的原因,和他相处干净纯粹,如处在春风竹林之中,再乱再沉的心都能慢慢静下来。 “你去?”梁夏看沈君牧,放下手里的瓜子,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说,“给未来君后一个立功的机会。” 沈君牧瞬间腰杆挺直,将士般领旨,“臣定不辱使命。” 他青涩年少的脸庞说出这般坚定慷慨的话,竟让人不觉得违和,甚至能从他认真的脸上依稀看到沈琼花的影子。 沈家家风如此,忠君,爱国。 沈君牧看了眼梁夏,握着枪的手越发沉稳。 他忠君,爱国。 更爱君。 楼上没了动静,有几个房间甚至连烛台都吹灭了,显然已经熟睡。 冬燕脚步轻轻,挨个趴在报春跟艾草的房门上听了一遍,屋里半分声响都没有。 药起效了。 至于梁夏那屋,冬燕根本没当回事,小两口新婚燕尔,晚上蜜里调油软声细语说话很正常。冬燕恶劣的想,两人现在有多柔情待会儿就有多惊恐,切让她们再说几句。 她下了楼,楼下前院只剩门两边的两个灯笼,大堂更是打扫干净没人走动,瞧着像是入夜后要休息了,而后院里却灯火通明灶烧锅热。 第113节 姐妹们都已经掏出自己的家伙什,全站在后院厨房门口等指令呢。 冬燕走到简曲身边说,“当家的,肥羊们都睡了,下手吗?” “下手,但别伤着人命,”简曲只贪财不图命,“那个白白净净书生气的给我绑上带过来当妻主,其余的打晕连人带马车都扔官道上就行。”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都熟。 “哦对了!”简曲一拍脑门格外强调,“差点忘了,小郎君抱着的肥肥小猪别丢了,待会儿给我弄过来。” 他伸手一掀锅盖,锅里热水沸腾冒着大泡,“我开水都烧好了,就等褪毛红烧了。” 简曲看中了冯朱朱,馋的想当夜吃了它。那么肥那么嫩的小猪,留着过夜会饿瘦的。 冬燕一口答应,“得嘞,您就等好吧。” 说着她出去给姐妹们打手势,“走。” “只搜财别伤人听见了吗,”冬燕还叮嘱着,“要是反抗的话吓唬吓唬得了,别真见血。” 梁夏倚在二楼楼梯尽头低头朝下看的时候,正好听见她说这话,微微扬眉。 “谁?滚回屋里。”冬燕听见动静,立马押着嗓音朝上呵斥。 梁夏提起手里的灯笼,原本昏暗的二楼楼梯口显出微弱的光亮。 映出梁夏那张人畜无害的书生脸。她一身文气,面容又姣好,典型的富贵人家拿笔的贵女,对人没有半分威胁。 冬燕放下心来,“有事?” 其余山匪还没出来,如今听到前面有动静,这才乌压压全过来。高处微弱的油灯光亮下,晃着她们手里的弯刀,映出森寒的白光。 这要是旁人,见到这个场面已经吓得尖叫着跑开,可惜这是梁夏。 冬燕细细看梁夏的脸色,奈何对方脸上表情没有半分变化,像是半点不吃惊。 奇了怪了。以前都不这样的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冬燕纳闷了,难道是楼上那女郎眼神不好看不见刀?还是已经吓傻了忘了跑? 梁夏对着楼下的场面,声音温和,手上四平八稳地提着她的灯笼,“其实吧,我倒是没什么事,不过我妹妹阿九想问你们借个东西。” 冬燕疑惑,“借什么?” 梁夏手腕微转,灯笼跟着移动,光亮就这么从梁夏身上映到了她身旁九号的身上。 九号用来装身份的长袍一脱,露出里面修身的灰色短打。 她微微活动左手手腕,眸光恹恹,脸上情绪淡淡,连声音都是低低哑哑的,“扫帚。” 扫帚?这个时辰要什么扫帚?有病吧。 冬燕抬手,示意姐妹们不要跟这两人多废话,“处理掉,当家的还等着吃小猪呢。” 嗯? 梁夏听到了什么? 吃小猪? 吃小猪! 她眼睛缓慢地眨巴了一下,悠悠扭头朝身后的房间里看。 哦~早说啊,也不是不能商量。 原本九号守在这里就是怕山匪们冲上来误伤了不会功夫的李钱还有报春艾草,要是早知道对方的目标是冯朱朱,梁夏就亲自抱着送下去了。 梁夏还在考虑要不要帮冯朱朱自我牺牲救主的时候,九号已经抬脚下楼梯了。 “我缺个扫帚……”九号身影鬼魅,灰色衣袂犹如夜中灰蝶,从楼梯上下去的那一刻,顶在前面的山匪就已经被她掀飞出去。 冬燕看得目瞪口呆,握着手里的刀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九号把人都扔到院子里,这才站在门中间说完后半句,“……清扫垃圾。” 山匪们哪里碰到过这样的高手,一时间头都不敢回,爬起来就要往大门外跑,掉在地上的刀更是捡都不敢捡。 大门近在咫尺!逃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山匪们眼含热泪,就在离大门还剩短短几步的时候,大门它—— “吱拗”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山匪们,“……” 沈君牧一身青袍,手握银枪站在大门外,“去哪儿?” 山匪们,“???!!!” 后有九号,前有沈君牧,结果可想而知。 一盏茶后,冬燕低着头走进后厨房,轻轻叫了声,“当家的。” 简曲蹲地上磨刀呢,闻言清秀的小脸抬起来,满脸欢喜,眸光亮亮,“拿下了?” 冬燕往地上一跪,屁股坐在脚后跟上,哭丧着脸抬起头,“拿下了。” 她两眼淤青,一左一右很是对称,“是我们被当场拿下了。” 简曲,“?!” 简曲脖颈僵硬,顺着冬燕的视线朝外缓慢扭头,就看到厨房门外梁夏双手搭在身后缓步进来。 那一瞬间,他握着刀柄却想喊: 救、救命! 第066章 梁夏白面脸庞, 笑盈盈的眸子,背着手从外面缓步进来的时候,春日晚风扬着她的发带, 月色烛光下, 她一身书生气, 瞧着特别像书院里摇头晃脑读书的学子。 可就是这样瞧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 把他二当家打的鼻青脸肿。 简曲本来想拿刀挡在身前防身用, 可一想到敌我差距, 到时候这刀指不定架在谁脖子上呢。 他顿时将刀往灶台前的柴火里一扔, 往地上丝滑的一跪, “大侠饶命。” 跟聪明人装傻是没用的。 简曲跪坐在地上, 模样老老实实低着头, 其实眼睛乱转想办法活命,所以挑着重点说, “我们虽然是山匪,但只劫财没害过命, 而且外头乱成这样, 我们也不过是为了生活。” 他说话的功夫, 沈君牧跟九号已经把外头的山匪们赶羊似的赶到了后院。 瞧着没有危险, 李钱也跟着过来, 手里还握着他从地上捡到的弯刀。 简曲这话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李钱皱着眉说,“外头生活艰苦的人一大堆, 要是人人都效仿你们当山匪就地劫财,那这世道只会更乱, 乱不是你们当匪的理由。” 毕竟在他的角度看来,简曲这些人就是匪, 所作所为不可原谅。 自古以来,君跟民本来就是两个阶层,很难达成共情。 简曲闻言立马抬头,忍不住反驳,“如果有田有房,谁愿意在山上当山匪。” 他伸手一指,指着冬燕说,“她们也有家小,要是能选择,她们也想住在山下好好生活,让孩子跟普通小孩一样进学堂读书。” 她们是被占了田地走投无路,最后才成了山匪。 李钱顿时哑口无言,下意识看向梁夏,选择告状,“皇上,您看看他。” 梁夏,“……” 吵不过开始找梁夏了。 皇上? 简曲愣住了,昂脸看梁夏。 皇上,大梁的傀儡皇上?最后被《我靠种田当上皇上(女尊)》的基建文女主推翻的皇帝? 她不是傀儡吗,怎么会离开皇宫出现在这里? 简曲皱起脸,低头啃手指,是他穿的书出现了变动?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多余的剧情。毕竟按着书里的内容发展,他是不了能见到傀儡皇帝的。 简曲想不明白,小心翼翼问梁夏,“你真是皇上?可听说京城里掌权的是宗室梁佩跟右相冯阮。” 书里是这么写的。 李钱顿时笑了,找回场子,“还做山匪呢,消息怎么这么落后,宗室梁佩意图逼宫,如今被禁足幽巷此生不能外出,而右相冯阮已经调离京城去了东北,这些你竟然不知道?” 不过短短一两个月的事情,京中朝堂上早就风云变幻权力收拢。 简曲听完茫然了。 宗室跟右相不在了,那朝中权力不就尽归小皇上掌管?也就是说朝堂内部其实是稳的! 那基建文女主还怎么起义当皇上? 要知道基建文种田女主之所以能造-反成功,全归功于朝廷的不作为以及皇上是傀儡啊。 简曲懵了,如果女主不是女主,那就说明—— 他不是一胎八宝的男主了?! 简曲眼睛都亮了,亮完对上面前的梁夏,心头又是一凉。 他是不用当男主了,他现在可能是囚犯了。 “皇上,我们真是被逼无奈,我们这儿离京城这么近,可对皇城里发生的事情都全然不知,”简曲斟酌用词,“如果我们知道现在是英明神武的您掌权,我们定然会好好做人不会干山匪的勾当。” 他说的不是没道理。 皇权不离京城,知道朝堂变动的也只有京官,下面的官员定然还以为朝堂上是梁佩跟冯阮的天下。 这也是江南出现神女的原因。 有人要搅乱这世道,从而完成自己的野心。 “错虽不全在你们,但你们并非完全没错,”梁夏手从背后拿出来,一抖手上的地志,“本地乱成这样的确是本地知府不作为,但你们做匪劫财还是不对。” 简曲肩膀塌下来,脸皱巴起来,“那你想怎么样?” 也不知道死了能不能再穿一次别的书,如果不能,那他真是倒了血霉! 第114节 梁夏微微一笑,“把你们劫的钱财统统交出来,如果多的话,事情就好说。” 她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幽幽看向她。 梁夏比劫匪还像个劫匪。 简曲,“……”要不还是让基建文女主把大梁推翻了吧。 见她们都不支持自己,梁夏抱着地志,扭头看站在身边的沈君牧,黑白分明的眸子眨啊眨。沈君牧立马木着脸看向简曲跟冬燕,手里银枪往地上一竖,“奉旨查抄钱财,快交出来。” 众人本来看向梁夏的目光,这会儿全都改成看沈君牧。 李钱一脸惋惜连连摇头,沈君牧好好的一个孩子,跟着大夏学坏了。 冬燕趴在地上,听到这儿才哭诉着说,“我们就是因为没有钱,这才干了劫匪啊。” 梁夏顿时目露失望,拉长声音悠悠道:“没钱啊。” 冬燕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简曲还不想死,所以他立马举起手表示,“虽然我们没钱,但如果皇上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给您当——”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利刃破空的风声,一道银光在他眼前闪过,再垂眸,脖子前面就多了个枪-头。 沈君牧右手手腕一转手臂前伸,原本拿在手里竖在地上的银枪就已经抵在了简曲脖颈上,枪头离他的皮肤仅剩一指宽度。 简曲抽了口气,脸色刷白,吞咽着口水,艰难的补充完后面两个字,“……厨子。” 如果梁夏愿意,他可以给梁夏当厨子。 他好歹有个金手指啊,要是能进宫当御厨也是好的。 所以这位青衣小郎君反应这么大,是以为他要进宫给皇上当什么? 场上的视线都凝在沈君牧身上。 现在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最尴尬的要数沈君牧。 他一双耳朵红了个彻底,薄唇抿紧,连头都不好意思扭,恨不得原地变成木头人。 梁夏笑着伸手,手指搭在沈君牧手背上,握着他的手将他手里的枪慢慢往下压,温声解释着,“这是我夫郎。” 五个字,足以解释清楚刚才的场面以及沈君牧为何这么做。 简曲了然,怪不得小郎君反应这么大呢。 他肯定以为自己想进宫给皇上当男人。笑死,他怎么可能这么想不开。 不过简曲倒是很喜欢青衣少年这样直率的性格,吃醋善妒也都来的直接。 要是刚才那闪着寒光的枪头没对准他的话,他会更喜欢跟欣赏。 见沈君牧抱着枪默默往梁夏身后站,简曲提着的一口气吐出来,身子都吓软了,一脑门的汗。 他低头扯着袖筒擦汗,心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小皇上愿不愿意让他进宫当御厨。如果不愿意他可怎么办。 沈君牧往后退的时候,九号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她灰恹恹的眸子看着梁夏,“留下他吧。” 九号想了想,伸手指简曲,“我的月钱分他一半。” 也就是不用梁夏养了,她愿意奢侈一点,给自己养个厨子。 梁夏想了想,如果留下这少年,他怕是要跟她们一同前往江南。路上多了个男子同行…… 她偏头询问沈君牧的意见。 沈君牧因自己刚才的冲动正反思呢,见梁夏看过来,抿唇点了点头。 人归九号又不是归梁夏,他自然没意见。 九号瞬间看向沈君牧的眸子都亮了几分,哑声吐出两个字,“多谢。” 李钱问,“他跟我们走了,那她们呢?” 冬燕她们总不能还留在这个地方继续当山匪劫财吧。 “沈将军的大军就在后面,”梁夏卷起手里地志,温声开口,“让她们明日起在此处等着,等沈将军来的时候,交给沈将军安排。” 沈琼花能把那么些将士家属安排妥善,现在安排一群山匪自然轻轻松松。 “又是没捞着钱的一天。”梁夏手往身后一背,幽幽叹息。 本以为能大赚一笔呢,结果只是多了个厨子。 梁夏想起什么,扭头问简曲,“你听说过神女吗?能让万物复苏,能给土地带来生机的神女。” 什么神女,就会种地的女主呗。 简曲想了想,“还真有过,有几个南边来的商人,她们说那里的作物比北方长得好,说可能是因为神女在南边。” 也就是说传言已经传到了京城附近,怪不得冯相让她亲自往南边走一趟呢。要是再晚一点,被人笼络了民心可就麻烦了,对于百姓来说谁当皇上不重要,但庄稼长得好不好能不能多产,这就很重要。 梁夏问完事情,走到庭院里的时候伸了个懒腰,“休息吧,明日起早赶路。” 李钱应,“是。” 梁夏手放下的时候,顺势往旁边一伸,偏头朝沈君牧看过去。 她抖了抖手指,明示的不能更明显了。 沈君牧往边上看,李钱正瞧着两人呢,猛地对上沈君牧跟梁夏的目光,瞬间扭头别开视线仰头看天,“啊今晚这月色,不错啊。” 李钱移开了目光,而九号向来对女男之事没兴趣,沈君牧才把右手的枪换到了左手里,把自己温热的掌心搭进梁夏手里。 梁夏牵着沈君牧的手,捏了捏他指尖,声音都轻柔很多,“回去睡觉。” “嗯。” 她们走了,李钱只能负责善后,他指了冬燕过来,让她们把自己的姓名年龄写出来,回头由大夏盖章,这样沈将军才会安排她们。 至于九号,她站在简曲面前,低头看他,似乎对他很好奇。 简曲战术性后仰,警惕又戒备,双手搭在身前,“你想干什么?” 不会是对他漂亮的脸蛋有想法吧! 九号蹲下来,伸手拉简曲的手腕,低头来来回回看。 简曲寒毛都竖起来了,哆哆嗦嗦说,“我,我卖艺不卖身的!” “……我只是好奇你这双手是怎么做出那么好吃的菜。”九号干脆利落地松开简曲的手腕,眼里对他的身没有半分兴趣。 简曲,“……” 简曲有一种脸蛋被人侮辱了的感觉。怎么了,他长得不好看吗?他堂堂基建文里的男主,哪里长得不好看了?! 简曲不服气,鼓起脸颊从地上爬起来,扭头往柴火堆里找自己刚才扔下的菜刀。 九号见他锅里烧着水,手上拎着刀,“做饭?” “杀猪。”简曲继续磨刀。 这客栈前前后后都没有猪圈,唯一一只小猪就是冯相的儿子。不得不说,冯相把儿子养的就是好,油光水滑三肥两瘦的,那肉在厨子眼里,还没开膛呢一眼就能分出肉质好坏。 九号蠢蠢欲动,但想了下沈君牧的功夫,最后皱眉放弃。 她不是怕沈君牧,她是怕自己跟沈君牧交手,大夏会不高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实验室里的那群人称为“没有感情的大杀器”的九号,开始考虑起大夏的心情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胸膛,觉得里面的心脏像是慢慢长出了血肉,不再那么麻麻木木冷冷冰冰。 她抿了下唇,劝简曲,“那猪,不好吃。” 不好吃到。 简曲自然知道,但他刀都磨一半了,总不能不磨了。 他想了想,问九号,“想不想来点宵夜?” 九号眼睛瞬间一亮,狗狗似的。 简曲笑了下,满满成就感,伸手指使她,“烧锅去,我给你们把剩的排骨炖了,明早喝汤。” 做饭不比做-爱快乐!八道菜可比生八胎简单多了。 楼下动静梁夏不知,她跟沈君牧回楼上后,先看了艾草跟报春。 两人吃了简曲的药,现在呼哈大睡,楼下刚才那么响的动静都没吵醒她们。 沈君牧把枪放下,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轻声说,“我去跟报春睡。” “那我呢?”梁夏问。 沈君牧抿唇一笑,眼睛亮亮的,故意说,“你跟朱朱睡。” 明知道她不喜欢冯朱朱,还是打算让一人一猪培养感情。 梁夏,“……” 冯相啊冯相,你好事做绝。 梁夏晚上又念叨了好几遍冯阮的名字才睡着,如同前往苦寒之地的冯阮,也是日日这么念叨她的。 不得不说,两人真是一对君、圣、臣、贤啊。 第067章 托九号的福, 翌日清晨几人喝的是青菜肉粥。 吃饭的时候,报春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昨天还脚踩着凳子吃饭的霸气山匪们今天齐齐变成了乖顺的小绵羊? 他昨天睡觉前还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 不能让自家少爷被占便宜, 结果眼皮子不知道怎么就黏在一起, 一觉睡醒神清气爽外头也天光大亮。 报春正要慌乱的时候, 就瞧见少爷和他住一屋, 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皇上是个有分寸的。 沈君牧捏着勺子, 把山匪下药的事情以及反被擒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抿了下唇, 着重强调, “就你跟艾草被下-毒了。” 报春, “……” 第115节 报春沉默,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评价这群山匪。 一群人里面, 就他跟艾草毫无战斗力,这群山匪眼光也是毒辣, 一出手放倒了两个最没用的。 山匪们听完这话也很后悔, 肠子都悔青了。谁能想到打劫会劫到当今皇上身上。 在今日之前, 她们也断然没想到小皇上是这么文气白净的样子, 瞧着没有半分架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身边有两个高手。 “艾草呢?”报春左右看,他都起来了, 艾草肯定药效也过了。 “先出发了,”李钱咸菜拌粥, 丝毫不担心有毒,说道:“神女的事情都传到这儿了, 京中却没收到太多消息,说明京中有官员悄悄把这事按了下来。” 艾草出来是走暗路查消息的,如果一直跟着梁夏走明路,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着,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打听不到。 今日一早天还没亮,艾草醒来后跟梁夏打个招呼就出发了。 她一人行动格外不显眼,比跟着她们方便多了。原本计划是接近江南再让艾草自己走,如今只能先分开。 梁夏起身盛粥,听到这话不由拉长音调,“李钱呐。” 李钱一个起身弓腰,“在。” 他都形成条件反射了,看的简曲目瞪口呆。 其余人对李钱这狗腿模样见怪不怪,依旧吃自己的饭。 梁夏盛了勺粥朝李钱递了递,李钱立马双手捧着碗去接。 梁夏满脸欣慰,感慨着,“你越来越懂我了。” 连她让艾草先走的原因都猜到了。 京中定有江南那边的眼线,或者江南神女一事就是双方联手做出来的局。既然如此,梁夏就走“明”的路,让艾草走“暗”路。 “那京中?”李钱捧着碗坐回去,半点脑子都不动。 京中既然有眼线,那总要处理的吧,要不然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并且汇报成消息送往江南。 女帝养成系统闻言看了看自己的名字,一时间沉默震耳欲聋: [……] 它到底给自己挑了个什么样的宿主? 系统不由感慨,果然不是所有人拥有第二次机会的时候,脑子就会突然开窍变聪明,比如李钱。 如果小皇帝不是大夏而是替死鬼季晓兮,那这次任务两人估计会抱头痛哭,最后别说老狐狸冯阮了,估计连新手村的考核梁佩那一关她俩都过不去。 梁夏给几人挨个添粥,说着,“我让老师留意了,殿试的结果近几日可能会出来,等有了新栋梁,就能把朽木替换了。” 李钱悟了。大梁内忧外患,如今外患还不明显,所以要先把内忧的事情解决。 他趁着吃饭查看任务。 任务一:[让梁夏顺利继位。] 后面跟着一个绿色的点,代表着已经完成。任务二:[让梁夏顺利掌权。]也是已完成状态。 往下是任务三:[让梁夏顺利平乱,让大梁境内无忧。] 后面还跟着一句小注释: [内部的稳定,可以为征服外部打下基础,请宿主再接再厉,将梁夏养成千古一帝指日可待。] 这就说明还有任务四。 只有任务三完成才会出现下一个任务,而目前任务三后面是一个红色的点,表明正在进行着,展开还有任务进度条。 李钱看了一眼,任务进度:0。 也就是说她们这段时间就只负责赶路了,半点任务线都没接触到。 不过南下平定传言的任务,想来也不会多难。李钱安下心来,又吃了半碗粥。 简曲收拾行李,等早饭之后便跟她们一起出发,冬燕这群山匪们留在此处等收编就行。 马车里,梁夏依旧靠着车壁翻看地志,李钱跟沈君牧一起逗冯朱朱。 “今个都三月十八了,”李钱想起什么,看向梁夏,“松果她们的殿试名次也该出来了吧?” 没了这对活宝姐妹在耳边叽叽喳喳,李钱都开始怀念起来。尤其想知道她们考的如何,毕竟春闱的时候,陈妤松还企图贿赂他从他这里套题呢。 梁夏书搭在腿面上,手指点着书页,若有所思,“结果是该出来了。” 梁夏外出,京中留帝师蔡甜跟御史大夫言佩在京中监国,殿试一事则交给了江沣江大学士负责,朝中有她们三人无忧。 安全方面,皇宫中有御林军统领罗萱镇守,京中有京兆尹府的陈乐时在,也不会出乱子。 大事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唯一记挂的只有松果两人的殿试成绩了。 春闱杏榜上,陈妤松是头名,陈妤果堪堪挂在了榜单尾巴上,不知道这次殿试结果如何。 而此时京中,今日正好放榜。 听说辰时张挂榜单,陈妤松卯时就起来焚香沐浴了。她从祠堂里把太奶奶的排位请了出来摆在大堂里,一日三次香,虔诚祈祷,“中吧中吧。” 陈乐时,“……” 陈乐时没想到自家女儿迷信到了这个地步,不由指指点点,“封建迷信不可信,上香能有什么用,还不是得靠你平时努力自己上进。” 陈妤松递了三根香过去,陈乐时手上边熟练地接过,嘴上边说着,“让你好好念书你不听——” 香一插上,她的话瞬间就变成了,“祖宗保佑,今日京兆尹府无风无浪无事发生。” 陈妤松,“……” 所以她的“有事就烧香”也不是自学的,而是家传渊源。 拜完,陈乐时一掸衣袖,又开始说,“你也不能凡事都靠你太奶奶,她在那边看着我一个人就够累了,你争点气让她歇歇吧。” 陈妤松,“…………” 您可要点脸皮吧,丝毫不懂尊老,以及爱幼! 陈乐时顶着陈妤松谴责的眼神上朝去了,虽说皇上不在朝中,但是有蔡甜跟言佩监国,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处理的,早朝自然要上。 其实以陈乐时如今的身份地位,想提前几个时辰打听一下松果两人的名次根本不是问题。可…… 她扭头看女儿,看她头上冒出来的香烟,垂眸笑了笑,有些事情还是让孩子亲身去经历才更有滋味。 放榜的龙虎墙前早早挤满了人,季晓兮更是早早从珍宝阁赶过来,为的就是看看松果两人考的如何。 因为大夏,她跟松果两姐妹的关系倒是很好,自然关注两人的殿试结果。 今日周鱼鱼特意空出时间没出京城,拉着陈妤果,游鱼一样就往人群里钻。 看他这么积极,对自己似乎抱有厚望,陈妤果脸皮有些热,不是害羞,纯属臊的。 实不相瞒,她文科真的不行,不用看都知道榜上无名。 毕竟跟写文章比起来,她的动手能力明显更强。当年才恢复高考没几年,那么简单的题,她都是拼了老命才考进去的,何况现在一届难过一届的科考。 挤到最前方,陈妤果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季晓兮。 “这儿这儿,我给你们占了位置。”季晓兮踮脚招手,在人群里被挤的来回晃动,宛如一株迎风拂动的黄色蒲公英。 自从冯宁外出游玩后,季晓兮接手了珍宝阁,日子也比以前好过很多,衣服料子也不再是那种陈旧的灰黑色。 “松子呢?”季晓兮问。 陈妤果把周鱼鱼推到自己跟季晓兮中间,免得他小小的个子被人挤出去了,“我姐找红裤衩呢,说今天穿红色最吉利。” 季晓兮,“……”是陈妤松能干出来的事情。 “放榜了放榜了!” 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声,本来就热闹的地方更显人声嘈杂。 “肃静!” 开路的侍卫们高声喝。 这次来张贴榜单的是礼部尚书。 黄纸贴在了墙上,黑字显得格外明显。 陈妤松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往外看,远远就瞧见已经放榜了,可惜她晚了一步怕是挤不进去了。 马车一路而来,接近龙虎墙的时候,陈妤松瞧见人群边上站着一人。 马车停下来,陈妤松从上面跳下来,目光不是望向龙虎墙,而是看向那人。 双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腰背笔挺,容貌冷艳,气质严肃,不是蔡甜还能是谁。 她站在人群外围热闹边缘,目光似乎越过了那张皇榜看到了从前。 当年她年少高中时,也曾这般激动兴奋。如今岁月恍惚,一眨眼竟是两世过去。 听见勒马声,蔡甜才扭头朝后看。 晨光披在蔡甜身上,不管周边多嘈杂,她往那儿一站,便足以让人静心。 陈妤松站在马车下望她,目露期许跟忐忑,心头有股无法言明的紧张。 她似乎回到了孩子时,第一次见蔡甜那般。 那时蔡甜也是板着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冷冷的,很严厉。如今她依旧如此,可是跟今日相比,那时的蔡甜好像更年少一些,鬓角乌发里也没有藏着那几根银丝。 后来有一天考试出名次时,蔡甜难得冲她一笑,因为那次陈妤松超过大夏考了第一名。 今日她站在那里,双手随意般搭在身后,朝她浅浅舒眉笑了,“考得不错。” 蔡甜此刻的脸跟多年前的脸似乎重叠起来,陈妤松无声笑着,仰头朝天看,佯装不在意的抬手抹掉脸颊上流下来的泪。 老蔡她,严厉过,但从未偏心过。 “我就知道我能行,”陈妤松朝蔡甜走过去,又得瑟起来,“谁让我是蔡老师的学生,是大夏的姐妹,是果子的姐姐呢。” 最重要的是,她可是陈妤松啊。 不用再看榜了,她都知道她是这届的状元。 这事必须写信告诉大夏。 “果子呢?”陈妤松站在蔡甜身边,踮脚试图找到陈妤果在哪儿。 陈妤果考的如何,她心里清楚,陈妤松心里也清楚。从上次的排名就能看出来,陈妤果进殿试已经是太奶奶显灵了,殿试上,她没多少机会。 第116节 看完一遍榜,果真没在榜上看见“陈妤果”三个字。 按理说落榜的是陈妤果,该难受该在意的人是她,结果她却挠着鼻翼小心翼翼安慰周鱼鱼,“咱不看这个的,咱后面有人。” 皇上是她姐妹,蔡太傅是她老师,状元是她姐姐,别说六部了,连皇宫都随她进出。 她这么厚的背景,还在乎榜上那点名次? 周鱼鱼皱巴着娃娃脸,微微摇头,抬手比划:果真如此。 “什么?”他说话云里雾里的,陈妤果没听懂。 周鱼鱼昂着小脸看着陈妤果:任务没完成的人,是不能出现在史书上的,除非你有了大功绩才能青史留名,唯有青史留名的人才算任务成功。 像是每届状元做出功绩都会被记载下来,留后人翻看追忆,这也算留史书了。 因为陈妤果不算任务完成,所以不在榜上似乎是必然。 而冯阮的情况特殊,她虽是她那届的状元要留名史书,可她每次任务结束功成身退之时,总是她被抄家砍头的时候。 做为一个奸臣佞臣,冯阮的名字自然不能出现在史书上,当权者出于憎恨或者别的情绪,总会刻意抹去冯阮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这是她做为“s”级“权”的任务者要承受的代价,没得选择,可能也是因为她从没留名青史,任务完成度总卡在99.99%。 有时候距离奇迹的出现,只差那么0.01。 周鱼鱼之前就在怀疑这事,只不过碰不到同类人得不到证实,如今正好通过陈妤果算是得到了一点验证。 陈妤果看周鱼鱼,“你想说什么?” 周鱼鱼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微微摇头。 这事陈妤果到时候就懂啦,但她要跟冯阮说一声,让她记自己一个大人情。 下个世界走后门送他去个好摸鱼的地方玩耍。 周鱼鱼有预感,这个世界,是冯阮完成任务青史留名最好的机会,因为小皇上是梁夏。 梁夏,她跟别的皇上不同。 陈妤松也在说梁夏,“大夏的行踪暴露出去了?” 京中有眼睛但是又不知道是谁,于是蔡甜让言佩去办这事。 做法就是跟人聊天的时候,让言佩假装不经意被人套了话,不小心说出梁夏一行人的具体行踪。 这期间,只要这些人往外递消息,那必然有问题。 蔡甜通过这个方法,抓出了京中的眼线。 对方是宗室梁佩的人,因品级不高不在上一次的行宫逼宫中自然逃过宗室清算一劫,如今她见梁佩被关冯阮倒台,盘算下来,觉得朝中无人能扛起担子,顿时打起别的主意。 “那江南的事情,是个局?”陈妤松脸色都变了,“那神女也是假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小皇上离开被层层保护着的皇宫,轻车简行独自南下。 可南下一事是冯相走之前点过头的。陈妤松脊背发寒,冯相不可能背刺大夏改投她人啊。 那江南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神女? 蔡甜皱眉,没回答陈妤松关于神女的事情,只是担忧,“眼线虽抓出来了,但大夏的行踪估计也被暴露了。” 如果她是江南官员,如今第一反应便是: 半路之上,除掉新皇。 第068章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 夏季将至,南方雨水也多了起来。 “瞧着又要下暴雨,”李钱从车厢里探出头朝外看, 他原本一个五谷不分的皇上, 这会儿对天气都有了经验, “前方看看有没有驿站, 咱们停下来避避雨明日天晴再走。” 夏季雨水一般来的快走的也快。 “行。”驾车的是报春跟九号。李钱毕竟年纪大了, 很多时候精力跟不上, 不可能总让他坐在前头顶着太阳驾车。 所以就是简曲跟沈君牧一组, 梁夏跟九号一组, 四人轮流来。 报春则顶着草帽始终坐在外面记路给后方的沈琼花大军留记号, 以及顺路找寻艾草留下的印记。 出京时几人身上穿着棉质春装早晚还会觉得冷, 如今人人身上换了轻薄夏衫迎着风才觉得凉爽。 天一热,连冯朱朱都不爱在人身上趴着, 小猪在马车里哼哼唧唧显然闷得慌。 “以前听说冯相养儿子那叫一个精细,冬季有炭盆夏季有冰块。”李钱拿过蒲扇给冯朱朱轻轻扇着。 沈君牧闻言抿着薄唇, 眉头微微皱着, 显然觉得冯朱朱跟着自己受罪了。 梁夏双手捏着手里的地志, 抬手朝着沈君牧扇风。 凉风带着墨香, 沈君牧扭头朝梁夏看过来。 梁夏说, “咱们前面驿站休息的时候,给小猪用竹条编个猪窝,这样睡着凉快些。” 北方多杨树, 南方柳树跟竹林偏多,倒是不担心没材料。 沈君牧瞬间打足精神, 眼睛亮起来,只是刚振作了没有半个瞬息, 他又想起一件事情,肩膀塌回去,闷闷开口,“我不会。” 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梁夏笑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盛着明晃晃的光亮,矜持又得意地收起书靠回车壁上。 李钱明示沈君牧,“她会。” 梁夏用书遮挡,朝李钱竖起大拇指。知她者,李钱也。 沈君牧再看向梁夏的眼神透着惊喜,她手好巧,会编花也会编猪窝。 梁夏之前给蔡甜做过灯笼,怎么可能没点手艺呢。 怪不得当时教她手艺的师傅说:多点本事好娶夫郎。 你看,这不就用到了。 “那……”沈君牧看看冯朱朱,又看看梁夏。 梁夏素来对小猪兴趣不高不可能无缘无故给它做窝,冯朱朱也不像小狗一样会撒娇求人。 ……所以求人这事只能他这个养父来做! 沈君牧抿了抿唇,从身边拿过蒲扇,对着梁夏轻轻扇,眼睛亮亮的,小狗讨好似的,“你教我。” “教你可以,只是君牧,拜师是要付报酬的~”梁夏悠悠开口,手上抖着书,重新将书在交叠的腿上摊开,“你想想我会要什么报酬。” 她还能要什么。 李钱做为一个思想成熟的大人,听到这话不由咳了起来,跟系统说:‘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见沈君牧朝自己看过来,李钱立马佯装掀开车帘看路。 他不能影响大夏逗夫郎。 沈君牧见李钱别开脸,只能自己边给梁夏扇风边沉思。 大夏想要什么报酬呢? 这个问题他从路上一直想到驿站里。 百姓过路住客栈,驿站只留给官员极其家属歇脚换马。 想要进去,靠从商身份是不行了。 沈君牧下车,从腰带上将沈家腰牌扯掉,递给驿丞看。 “原来是沈将军家的公子,”驿丞连忙弓腰作揖,恭敬热情,“快请快请。” 她招呼里面,“烧水备饭喂马。” “饭就不用你们备了,”简曲已经开始撸袖筒,伸手从马车后面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厨具拎过来,从锅到铲沉甸甸的一包,他一只手就能拎着,“我来就行。” 他一个小小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秀秀气气白白净净,瞧着跟个小公子一样,能做饭? 在他开口之前,驿丞还以为他是沈君牧的表弟或者堂弟呢。 “你放心,一路上她们的饭都是我做的,旁人做的她们吃不惯。”简曲让人带路去后厨。 驿丞不敢违令,只得照办。她心里想的是沈家公子还挺警惕,出门怕饮食不安全,还自备一个厨子。 除了厨子,还有个负责洒扫的黄头发瘦小丫头,站在门口抬眼往驿站里扫了一圈,就眯起眼睛问她,“有没有扫帚?” 看来是要自己再清扫一遍房间。驿丞笑着说,“有,自然是有的,我让人给你拿。” 丫头进去,后面是抱着两个包袱的老头,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个头不高腰背不弯,腿脚瞧着也挺灵活,笑起来很是和气,想来是随行的老仆,毕竟他身边还跟这个年轻的小仆。 典型的少爷出游啊。 驿丞没见过沈君牧,但见过他母亲沈琼花以及那三个姐姐,沈家满门忠烈大梁无人不知,她原本以为沈君牧做为沈家的儿子应该有她母亲的风范,如今看来,倒是养成了养尊处优的小公子。 想到这儿,驿丞对沈君牧的态度远没有刚才那般恭敬,原本是哈腰作揖,这会儿双手已经搭在小腹前了。 最后从马车里又出来一位,束腰白色交襟夏衫,长发随意用玉簪挽起,通体气质温和文气,手里握着书,像个赶考的白净书生,说话也慢慢悠悠不急不躁,“李钱,晚上你跟报春还有简曲睡一屋。” 随着梁夏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系统清越的电子音: [滴,任务三,任务进度为百分之十,请宿主1020注意查看。] 李钱一怔,明白什么,点头应下,“是。” 艾草走的不是官道,所以路上没留下太多记号。而且就算她从官道走,她也进不了驿站,自然对驿站这边的情况不清楚。 大夏应该是看出了什么,才让他们三人挤一屋互相照应,至少他包袱里有个能保命的宝贝。 驿丞看向梁夏,偏头问沈君牧,“这位是?” 梁夏往沈君牧身边一站,双手往身后一搭,也跟着看向沈君牧。 姐姐?还是未来妻主? 结果,沈君牧面无表情憋出两个字,“家属。” 家属,未婚妻夫关系,可不就是家属吗。 梁夏笑了,她一笑,沈君牧脸就发热,抿着唇不看她。 第117节 他说家属,驿丞只当是远方姐姐之类没往别处想。 南边离京城实在太远了,远到除非新皇继位这样的大事才能通过告示知道,别的像梁佩逼宫以及沈君牧进宫又出宫的事情统统没听说过,除非那些消息灵通的。 而沈君牧为君后的事情还没往南边广发告示,驿丞不知道也很正常。 一行人进去,冲澡吃饭加收拾行李。 因为答应过沈君牧给冯朱朱做猪窝,梁夏便问了竹林所在,借了把弯刀就出去了。 驿站后面就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很是茂盛。 只是如今天色渐晚暴雨降至,光线瞧着不好。驿丞怕沈君牧年少玩性大,犹豫半天,抱着两把伞,自己亲自拎着灯笼送两人过去。 到底是沈将军家的独子,而且人要是在驿站里头有个闪失,她几条命都不够赔。 梁夏出门前示意九号,“看好房间。” 九号拖着扫帚上楼梯,声线哑哑的,“知道了。” 今晚吃的太饱,正好活动筋骨消化一下。 “贵人放心,这儿是驿站那些小偷小摸都不敢进来,”驿丞以为她担心丢了东西,笑着保证道:“我跟驿站卒在这儿都十年了,从未出过差错。” 刚进驿站的时候,梁夏见过驿丞嘴里的驿卒,是个瘦瘦矮矮的中年女人,皮肤略黑,见到她们后全程低着头谨小慎微模样,连说话声音都小小的。 “最近驿站里除了我们还接待过其他人吗?”梁夏问,沈君牧也跟着看过来。 “有,”驿丞说,“两天前安州的李知府家眷回京探亲,带人从这边经过。” 梁夏,“已经走了?” 驿丞提高灯笼照明,“已经走了,可能急着赶路,昨天天刚亮就走了。” 她那时候还没起来,是驿卒把人送出门然后收拾的房间。 “到了,”驿丞说完示意她们,“这儿就是竹林,你们要几根竹子啊,我去给你们砍。” “做猪窝,一根就差不多了。”梁夏抬眸朝前看,本应碧绿的竹林在昏黑阴沉的天色下透着股墨绿色,凉风浮动,竹叶簌簌作响,瞧着有些吓人。 驿丞心里打怵,也忍不住小声说,“这事让下人来办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多不安全。” 梁夏没进竹林,只就近挑了棵顺手的竹子砍断,蹲在地上,动作干脆利落地削掉竹叶跟多余枝节,“只有我们出来,驿站才能安全。” 雨点已经开始落下来,滴打在竹叶上,噼啪作响。 驿丞拿出伞,一把给自己撑着一把给沈君牧和梁夏撑着,同时胳肢窝里还夹着灯柄,弯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声似乎急了起来,雨势渐大。 天色跟大地似乎融为一体,有些难以分辨。 驿丞话音刚落,风声里便多了几道极轻的脚步声,像是踏着风而来。 “梁夏?” 为首那人问她。 驿丞吓了一跳,扭头朝后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来了一群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一手提灯笼一手提着剑,就站在她们十步远。 “你、你们是何人?”驿丞壮着胆子呵斥,同时把沈君牧的身份搬出来,“这可是沈将军独子!岂容你们放肆!” 边说着边挪动脚步,用身体偷偷把蹲在地上的沈君牧遮挡住,她虽吓得双腿发抖,可嘴上却低声道:“快、快跑,顺着竹林往后跑。” 她虽不喜欢沈君牧这样出门还顾着享受的公子哥,可她心底对沈家的钦佩半分不假,如果用她这条老命换沈家独子,驿丞没有半分犹豫。 沈君牧蹲在地上,扭头朝后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跟梁夏说,“我还是没想到给你什么报酬。” 他想不到梁夏缺什么。 梁夏把削好的竹竿递给他,伸手轻轻剐了下他秀挺的鼻梁,看他长睫随之煽动,笑着说,“回来我告诉你。” 沈君牧眼里这才染上清浅笑意,“好。” “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聊天,快跑啊!”驿丞都服了这两人。 沈君牧握着竹竿站起来,示意驿丞,“给她撑好伞。” 说着,转了一下手里竹竿,抬脚往外走了五步,几乎跟那群人几乎面对面。 “沈君牧?”为首那人用剑柄顶开斗笠,露出她那张瘦瘦的脸。 借着空中滑过的闪电光亮,驿丞看清对方长相,惊到身形晃动,“怎、怎么会是她?” 梁夏不抬头都知道那人是驿卒,哪怕她刻意藏着,可习武之人的脚步声依旧跟旁人不同。 至于所谓回家探亲的李知府家眷,估计是个幌子,那行人昨日根本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隐蔽在驿站里。 九号听出来了,梁夏跟沈君牧也听出来了。 现在看看人数,差不多有三分之二都冲着她跟沈君牧过来,留在驿站里的不多,九号没有丝毫压力。 梁夏悠悠叹息,“我果然是个香饽饽。” 驿丞,“……” 前方,驿卒开口,声音嘶哑如乌鸦,雷声之下更显瘆人,“沈家独子?那最适合拿下用来要挟后面的沈琼花了。到时候就要看看,用你这个儿子能不能在沈琼花手里换到虎符。” 她说着笑起来。 驿丞完全没想到平日朝夕相处谨小慎微的驿卒会有今日这副可怕面孔,本来还想开口呵斥了两句,现在是半句话都不敢说,弓着腰老老实实给梁夏撑着伞。 她刚才听见驿卒喊什么来着,什么夏?风声太大,她没听清,只顾着看人了。 也不知道沈君牧行不行,驿丞的心跟落下来的雨滴一样,都沉到低了。 前方少年则是将竹竿往地上一插,抬手将背后带来的斗笠戴在头上,手指在下巴处系好带子。 他一身青色夏袍,迎着风顶着雨站在众人面前,手指缓慢握住竹竿。 沈君牧如雨中青竹,笔挺坚韧,闻言抬眸,“想擒我,那不如来试试。” 第069章 “竖子猖狂。”驿卒嗤笑。 沈将军的名号无人不知, 她下面的三个女儿也是了得,但她从未听说过沈家儿子沈君牧如何。 想来不过是学了三两招便出来摆弄武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最后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念在你沈家世代忠臣的份上, 我让你死的体面些, ”驿卒手腕翻转下压, 雨水打在剑背上溅起朵朵水花, 剑刃于昏暗光线中泛出一丝寒光, 她眸光阴翳, 吐出一个字, “杀。” 音未落, 脚已抬, 身已动。 雨大的时候便感觉不到风动,只有雨打在竹叶上的声响, 急又重。 雨水如帘幕,遮挡着视线, 驿丞眯起眼睛努力分辨, 到最后也只能看到一道暗青色身影在灰衣人群里游动, 也看不出个具体情况如何。 “沈小公子到底能不能行, ……不行也没法子了, 我这儿连个军队驻守的营地都没有,咱们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驿丞心都悬到嗓子眼了,很是后悔, “要我说你们就应该听我的赶紧跑,说不定还能捡到一条命。” “跑?”梁夏好奇, 扭身往竹林里看,浅浅一片林子, 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往哪里跑呢。” 她还真琢磨起来。 驿丞低头看她,见她还在用弯刀劈竹条,顿时恨铁不成钢,哆嗦着手提起灯笼指向雨里,“你连搭把手都不行?” 就任由小公子一人对那么多人啊? “就算不能搭把手,你好歹长了两条腿啊,趁小公子拖着人的时候你跑不行吗。”驿丞替梁夏着急,她怎么就不害怕呢,都什么时候还这么不急不躁的劈这竹条。 这竹条能救命是吗? 驿丞嘟囔着脸看梁夏,觉得她忒没用,打不能打,跑也不会跑。 现在小公子给她们拖着呢,小公子是跑不掉了,可她们还有生机啊。 “你真是沈家人吗?”驿丞怀疑起“家属”二字,说道:“沈家国之柱石世代忠良上下几辈人的血都洒在边疆了,是我们大梁的盔甲梁人的脊背,才不会弱到只能拿得起书,遇到危险了让男子顶在前面。” 提起沈家的时候,驿丞腰杆挺的直直的。 梁夏昂起脸看她,在驿丞那张苍老的脸上看到了对沈家的钦佩跟向往,这种神情类似于一种信仰。 这样的信仰不是沈家人嘴一张说出来的,而是她们几辈人流了无数血并且用一块块牌位垒起来的。 梁夏手下动作慢下来,想着还是应该让果子进兵部,叫季晓兮从珍宝阁拨出银钱投入到果子的炮弹计划里。只要武器够强,大梁的将士们就能减少伤亡。 梁夏回驿丞的话,“算起来,我的确不是沈家人。” 她朝雨幕里看,跟驿丞说,“可沈家也并非只有女人能冲锋陷阵上阵杀敌,你看,男儿也可以。” 沈君牧生来便以自己做为沈家人而骄傲,如今他做的事情不过是像他母亲跟姐姐一样罢了,这是他的信仰—— 护君。 驿丞弯着腰看梁夏,嘴上虽埋怨她没用,但手里雨伞却实诚地往她那边偏着,她往雨里看,低低叹着,“倒是我狭隘了。” 她下午竟因为沈君牧多带了几个仆从而对他心生轻蔑。仔细想来也是,这世上谁规定了忠臣必须俭朴? 沈家人就不配出行带仆从跟厨子吗?沈家之功,配享太庙。 要不是先皇荒淫无度心胸狭隘,沈琼花母父的牌位,这会儿就应该摆在先皇牌位旁边。 也不知道刚继位的小皇帝心性如何,容不容得下沈家。 “嗳?好、好像有转机!”驿丞往前一望,面露欣喜。 前方沈君牧是占上风的。 他就像一尾青鱼,驿卒等人似潭中淤泥,始终跟青鱼搅在一起,意图吞没他。可青鱼在她们之间犹如游鱼如水,衣袂翻飞青竹舞动,一棍挥退淤泥,抬脚便掀翻一个人。 竹子虽比不得银枪,但力道柔中带刚,抽在人手腕上的时候,竹打皮肉的闷响格外明显,手一疼手指松开,手中的剑直接掉下来,这时候再想捡起来就难了。 驿卒原本有些轻敌,三招之后却不得不谨慎小心起来。她见沈君牧有这等身法,不怒反笑,似乎觉得这样才是沈家人,这样才配与她一战。 驿卒不是狂妄自大之辈,她们三人缠着沈君牧,同时示意其余人绕过沈君牧去杀他背后的梁夏。 可每次只要有人过去,原本跟她们纠缠的沈君牧总能轻巧脱身离开,拦住其他人。 最后变成如今这幅局面,沈君牧一人缠着她们所有人。 十步之内,他背后的梁夏不受半分干扰。 第118节 梁夏把竹条劈完,点评道:“君牧进步很多。” 上次行宫里,沈君牧已经在九号身上吃过亏了。那时九号声东击西绕过他,目标直指自己。 沈君牧当时脸色都白了。 事后想想既庆幸又懊恼。庆幸梁夏会武,否则李钱连同梁夏两人都会血溅行宫,也懊恼自己实战经验不足,竟轻而易举被人缠住。 相同的战术沈君牧已经遇见过一回,这一次他守的滴水不漏。 梁夏用绳子将劈好的细竹条捆起来,打算回去好好打磨一下。不然冯朱朱刚躺上去就被竹刺扎破皮,不得疼出猪叫。 她这边快结束了,沈君牧那边也分出胜负。 驿卒见局势不妙,胸口生生挨了沈君牧一棍,口吐鲜血顺势摔躺在泥水里。 手里的灯笼扔了一地,头上的斗笠更是早就被掀飞,这会儿雨打脸上,全是水。 她们一行人竟因沈君牧损失大半,这可如何对上面交代。 驿卒呼吸发紧,眸光晃动闪烁,像是挣扎犹豫。最后见久攻不下,下定决心,竟将袖筒一撸,露出绑在右手小臂上的袖箭。 箭头锋利,寒光中带着暗绿,显然早已淬过剧毒。 大梁将倾,沈家再怎么拼命强撑都于事无补,这乱世终究要由神女统治。 既然沈君牧执迷不悟,那她只能痛下杀手了。 光线昏暗之中,她躺在地上放暗箭最不容易被发现。尤其是沈君牧这会儿被剩余几人缠着,根本想不到自己现在的目标不是梁夏而是他。 空中闪电划过,白光映亮半边天空,骤明之下,驿丞看见驿卒手臂上箭头闪过的银光。 她抽了口凉气,心提到嗓子眼,全身寒毛乍起,“不好!” 白光消失,驿卒的袖箭瞄准沈君牧的后背,对准他的心脏。 “咻——” 昏暗中似有利刃破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沙哑的惨叫声。 沈君牧朝身后看,就瞧见本来躺在地上的驿卒这会儿像是被人钉住的鱼,痛快挣扎的来回扭动。可不管怎么动,她的右手手腕都被一把破旧的匕首贯穿,插在了她脑袋旁边的泥水里。 那把匕首,正是出发前沈琼花送给梁夏的,被她当时提起衣摆弯腰插在靴筒里。 沈君牧朝梁夏那边看了一眼,微弱的灯笼光亮披在她肩上,她手里依旧慢条斯理地捆着竹条,从容淡然的犹如海中灯塔,让人心头大定。 只要梁夏稳稳地站在那儿,哪怕前方人数再多,沈君牧都不觉得心慌。 他在前冲锋,因为他知道,后面有她为自己兜底。 沈君牧心中微热,敛下心神,提竹竿拦住想要逃跑的剩余几人。 驿丞看得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她怔怔地低头,甚至能听到脖颈犹如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声响。 刚才,她看见驿卒想对沈小公子放暗箭,还没等箭出鞘,她身边的这白衣丫头就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就甩了过去。 匕首从她眼前擦过,快到犹如残影,紧接着就是驿卒惨叫的声音。 驿丞想起自己刚才的话,这会儿恨不得一巴掌狠狠抽在脸上! 都说了人不可貌相,她怎么就觉得这个文文气气从容稳重的人,会是个只靠男人的废物呢。 她风轻云淡地出完手,然后继续捆她的竹条。 驿丞为这份从容淡定,都想给她跪了。 “你真不是沈家人?”驿丞小心翼翼问。 梁夏抬眼看沈君牧,想了想,“不是沈家人。” 沈君牧那边已经把人解决,怕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他挨个查看地上晕死的人是不是真晕。他抿了抿唇,不管是不是,都又木着脸再补一闷棍。 驿卒,“……” 沈君牧抬脚走到驿卒身边,垂着眼居高临下看她,“哪怕用阴损手段,你都不够强。” 驿卒脸色惨白,眼神灰败,余光朝不远处的梁夏看过去,笑了,“……是。” 她被梁夏用匕首穿透手腕的那一刻,心头说不出什么感觉,庆幸,放松,还是释然?如今,统统归于平静。 她用那般阴损毒辣的手段去暗算沈家人属实卑劣,好在毒箭没放出。 驿卒咬了下后槽牙,呛咳一瞬,扭头再吐出来的血便是黑色。 “愿大梁,永存。” 新帝并非无能,沈家选择没错。她要为自己的失败跟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 身为梁人,她弥留之际,想的依旧是家国永存。 沈君牧发现她咬毒自杀的时候已经晚了。 沈君牧皱紧眉,沉默一会儿,抬手摘掉头上斗笠,弯腰轻轻盖在驿卒那张灰白的脸上。 虽不同营,但都为梁人。 沈君牧伸手把梁夏的匕首拔出来,往回走的时候,胳膊夹着竹竿,撩起衣摆擦拭匕首上的血迹跟雨水。 梁夏就这么蹲在地上看他,眸光中流淌着清浅柔意,回答驿丞的话,“我不算沈家人,我只是他的人。” 是他的妻主,是他的君。 “给。”沈君牧蹲过来,竹竿立在一边,把擦干净的匕首递还给梁夏,眸光干净清亮。 这样的少年,如春风,如青竹,如何让人不心动。 见他过来,驿丞连忙挪脚站在两人边上,用伞罩着她俩。 梁夏收起匕首,插回靴筒里,“竹条劈好了,准备回去了。” 沈君牧点头,用袖筒擦脸上的雨水,“好。” “不过回去之前,我想问你讨要报酬。”梁夏看着沈君牧。 “什……”后半个“么”字还没说完,沈君牧的唇瓣便被吻住了。 梁夏偏头亲吻沈君牧的薄唇,微凉湿润。她轻轻碾着,等他唇瓣河蚌开缝似的试探着露出一条缝。 两人的吻向来清浅,很多时候都局限于亲亲额头贴贴脸颊,这还是梁夏头回这么有进攻性地吻他的唇瓣勾他的舌。 沈君牧脸都热了,心脏比刚才跳的还快,眨巴着眼睛由梁夏浸入。 哪有人睁眼睛亲的。 梁夏抬手盖住他的眼睛,感觉眼睫在掌心里煽动,痒痒的。直到她勾着他的舌推挤了几圈,沈君牧的注意力才全在嘴里,眼睛老老实实闭上。 一吻结束,沈君牧原本微白的唇色变得绯红。 他眼睛水润,有些害羞,但又亮晶晶地看过来。 梁夏没忍住,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走吧,不然驿丞的眼睛都要看的掉出来了。” 沈君牧昂脸侧头看替两人撑着伞的驿丞。 “……”驿丞连忙收回自己的视线,佯装自己根本没看!她站这儿只是为两人撑伞而已! 只不过心里想着,怪不得说是家属,原来,是这个家属啊。 回去的路上,沈君牧为梁夏撑着伞,梁夏手里拖着竹条,驿丞拎着弯刀跟在后面。 “地上那些人怎么处置啊?”驿丞问沈君牧。 沈君牧看向梁夏。 梁夏抬眸朝前看,驿站门口停着马车跟马,显然有人来了。 她微微笑着,“你看,这不是有人来处理了吗。” 第070章 随着梁夏的话, 原本弓腰闷头走路的驿丞停下,手中伞檐往上,就看见驿站门口的车马。 她不由一顿, 话脱口而出, “怎么这么大的雨还有人赶路?” 雨从天色将黑就开始下, 但下午天气阴沉那么明显, 就算是赶路的人, 只要对方不傻, 期间定然会找个地方先将就着避避雨, 怎么会这时候过来。 不过对方敢进驿站就说明是有身份的人, 她身为驿丞不能不进去看看。原本里头还有驿卒代她招待, 如今驿卒死了驿站里连个能站出来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我先进去了。”驿丞这会儿顾不得梁夏跟沈君牧, 快步越过两人进了院里。 梁夏看沈君牧,沈君牧正望着她。 沈君牧看着雨里那些膘肥体壮的马, 不算拉马车的,共十二匹。 他轻声说, “我娘原本就比我们晚出发, 处理山匪的事情至少也会耽误半晌, 加上如今夏季暴雨道路难行, 大军的速度远远没有我们快。” 也就是说,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沈琼花连同大军是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的。 “无妨,进去看看, ”梁夏悠悠道:“就算有人想瓮中捉鳖,那也要看看谁是那鳖。” 今晚她们前脚遭遇刺杀, 后脚驿站便来了人,说是对方路过跟她们无关, 连沈君牧都不会信。 梁夏拖着竹条进来,走到院里抬眼就能看到大堂中的情况。 虽是戌时,可烛火通明。屋里蜡烛油台比梁夏走的时候还多。 正对着门,九号抱着扫帚靠在一楼楼梯口,姿态随意,可拦路的意图明显。 她身后李钱跟报春简曲三人在二楼楼梯口抱团围观。李钱抱着包袱,报春抱着冯朱朱,简曲夹在两人之间,手里举着一口漆黑大锅挡在身前。 而地上,躺了一地尸体。 九号面前跟她相持的是一队穿玄衣的侍卫,共十二人,腰上挎着弯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此时手都搭在刀柄上。 屋里尽是肃杀之气,似乎一触即燃。安静之下,呼吸声都没有,唯一能听到的动静是灯芯燃烧的声响,跟侍卫蓑衣上往下滴落掉在地上的雨水声。 驿丞站在门里边,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说话了。 这般情景下,一个身穿深绯色从四品官服的中年女人坐在长条板凳上,叹息着开口,声调从容,丝毫不被双方对峙的气势影响: “我等是来护驾的,见不到皇上自然不能离开。姑娘不如通融一下,告诉我们皇上去哪儿了。” 九号素来不是多话的人,只抱着扫帚守在楼梯口,只要没人上楼,别的事情她一概不管。 第119节 这话对方问了三遍,见她目中无人姿态嚣张,这才打算硬闯上楼。 她面前站着十二个人,每一个功夫都不低于刚才来刺杀的刺客。 即便如此,对方也没敢直接动手,因为这一地的尸体便是原因。 她们摸不清她的实力。 李知庆本以为自己的话还是得不到回应,正要皱眉抬手示意侍卫们强攻的时候,就见原本倚在一楼楼梯口的灰衣小姑娘慢慢站直了身体。 她一动,她面前的十二个侍卫手臂瞬间绷紧。 九号却是伸了个懒腰,侧眸看向坐在板凳上的李知庆,“你不是找她吗,她来了。” 李知庆顺着九号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庭院里站着一女一男。 撑伞的是个少年,一身青衣夏袍,衣摆靴子尽湿,衣服上有晕染开的血迹。 而他旁边的女子模样文气,白净的脸旁线条柔和,一双漂亮眼睛清澈干净,瞧着不过十六岁,身上衣服更是干干净净,不染半点血色,周身气质从容大气。 两人站在一起,当真是男貌女才。 梁夏单手拎着那一小捆竹条,面对这般场景,只是缓慢眨巴眼睛,唤了声,“李钱。” 二楼处的李钱瞬间应声,“在。” 梁夏抬脚进来,竹条放在一边,先是拎起衣摆拧干水,才抖着衣服说,“烧水煮姜汤,君牧洗澡。” 李钱,“是。” 见两人平安回来,报春立马抱着猪从楼上下来,“少爷,没受伤吧?” 他眼睛盯着沈君牧上下打量,见他身上血迹不是他自己的,这才松了口气。 沈君牧收了伞,本来想留在梁夏身边,但他淋了雨,衣服也基本全湿,只得先去洗澡换衣服。 从她出声的那一刻,李知庆就已经抬手让侍卫们退到一边。她手撑着长条板凳缓慢站起来,只这般看着对方。 少年叫沈君牧,那必然是沈将军沈琼花的儿子。 他身份明朗,站在他身边的女子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李知庆这才快步往前,撩起衣摆恭敬行礼,“臣,江州知州李知庆,拜见皇上。” 驿丞站在旁边,眼睛睁圆,视线在梁夏跟李知庆之间来回,最后抽了一口凉气,险些当场厥过去,立马跟着李知庆哆哆嗦嗦跪下来。 这姑娘竟是新帝! 梁夏进来,坐在刚才李知庆坐过的板凳上,竹条往地上一放那个,“出门在外,不讲虚礼,都起来吧。” 她让驿丞,“找个小刀来,我打磨一下竹条。” 指挥完,梁夏才问,“天黑雨大,李大人怎么会在驿站这儿?” 李知庆双手撑地,颤颤悠悠站起来,弓着腰跟梁夏坦诚说道:“臣收到冯阮冯大人的书信,她说您南下过来路上可能会有危险,让臣前来相迎。”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略显潮湿的书信,双手递给梁夏。 梁夏接过来,信封拆开,里面信纸上果真是冯阮的字迹,内容无外乎是说她要去东北了近期回不来,朝堂上可能对她、也就是李知庆没办法多加照顾,所以给她指条明路,让她来接到江南查神女跟动乱一事的新帝,博个立功的先机。 “对,臣跟冯阮冯大人当年科考同届,多年来一直有书信来往,算是故友,”李知庆笑了一下,“她可能是想给臣点条青云路,但……” 李知庆往大堂里环视一圈,苦笑又庆幸,“臣明显是来晚了没赶上救驾,不过陛下无虞更好。” 梁夏把书信折好递还给李知庆,有些好奇,“旁人都知冯相是被贬出京城的,恨不得跟她撇清所有关系,你倒是上赶着提起她。” “多年情意自是不能忘。”李知庆笑得苦涩。同时她也是想通过这封书信让梁夏知道冯阮一心为君,哪怕被贬谪也惦记着皇上呢。 李钱端姜汤过来,闻言心中动容。 朝堂多是利益纷争,在这样的名利场里还能保留当年初心守着那份纯粹友谊属实不易。一时间,他对李知庆这个同姓氏的从四品知府印象好了很多。 原本李知庆刚带人进驿站的时候,李钱想的是幕后之人过来看结果了。 毕竟前脚是刺杀,后脚李知庆就来了,很难让人不把这两件事情联想起来。 不过现在看李知庆跟冯阮相熟又是重情重义之人,李钱心中对她有了改观。 姜茶端上来,梁夏问,“君牧喝了吗?” 李钱回,“报春端着送过去了。” “让九号也喝些。”梁夏放下小刀竹条,接过瓷碗。 见她忙活这些,李知庆找到话题。 “陛下这些要磨竹条?”李知庆问,见梁夏点头,她笑着说,“臣来吧。” 梁夏把竹条连同小刀一起递给李知庆,对方双手接过。正是她手伸过来,梁夏才看到李知庆手指不长指关节很粗,两手掌心都是老茧,像是长年累月干粗活干出来的。 梁夏想起自己看过的地志,江州知府李知庆今年四十有三。 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李知庆鬓角头发已经花白,加上她身形清瘦,皮肤粗糙,瞧着远没有白胖的冯阮那般年轻。 李知庆身上穿着四品绯衣,崭新官服里面的中衣衣领虽洗的干干净净但瞧着却有些泛白,显然不是新的。 加上她跪地再起身后颤颤悠悠的双腿,以及需要用手撑着长条板凳才能站起来,想来是阴雨天双腿风寒犯了。 “你还会这个。”梁夏敛下心思,垂眸看李知庆动作飞快又熟练的打磨竹条。 “幼时家贫,曾用竹条编过竹篮竹筐卖钱,自然是会的,”李知庆得知梁夏要给冯朱朱做个猪窝,顿了一瞬,笑着说,“臣来吧。” 她愿意出力,梁夏便坐在一旁抿姜茶。 李知庆带来的侍卫们分成两批,一批处理驿站里的尸体,一批由驿丞引路去处理竹林里晕死过去的人。 沈君牧从不刻意下死手,除了当场服毒自尽的驿卒外,估摸没死什么人,只要抓着活口多问问,就能问出来是谁派她们来的。 侍卫们离开后,李知庆坐着小板凳,对着油灯用打磨过的竹条编猪窝。 沈君牧洗漱后换好衣服下来,见李知庆做这些甚是熟练,不由好奇地抱着冯朱朱蹲在旁边看。 “臣知陛下是来查神女一事,也早早跟着留意了,只是神女这人好似空穴来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李知庆手没闲着,同时跟梁夏说江州这边的情况,“但神女传闻到底鼓动人心,不少地方都打着神女的名号起了动乱。” “这边离岭南近距京城远,自然算不上富饶,平时百姓生活已经不容易,要是遇到天灾人祸,家破人亡都是寻常。” “好些年前朝廷针对这种情况还会拨赈济款,可惜这几年赈济款没了,还多增加不少税目,才导致百姓日子越发艰难。” 因为活得不容易,这才有了动乱。 尤其是农以田为天,明年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今年地里收成如何。而传闻中的神女,能让收成翻倍让作物长得更好,简直是捏住了百姓的七寸。 不说有没有这个人,就算真有,那想要抓她也是逆民心而行。 可如果不抓,民心被人利用,动乱会越滚越大,最后变成起义。 李钱听完感慨,对民情这么熟悉,也深知民心,对着新皇更是不卑不亢,可见李知庆是个好官。 “陛下这次遇刺,估计也是那些拥护神女的人做的,”李知庆说,“如果陛下不嫌弃,臣愿一路护送陛下到江州。” 说着,她把手里编好的猪窝递给梁夏。 一个椭圆形中间凹周边翘的竹筐就编好了,李知庆甚至贴心的修剪了竹筐边角,确保筐里筐外平滑没有半根竹刺。 梁夏接过,赞叹道:“李知州好巧的手。” 李知庆只是笑着颔首,“陛下谬赞了”。 这种趁梁夏高兴最适合溜须拍马的时候,李知庆却只是弓腰把地上的边角料收拾干净,像是顺带手的事情。 李钱站在边上替她着急,啧啧点评: ‘内敛腼腆的老实性子在官场上可不讨喜。’ 上位者,没几个喜欢做事一板一眼的大臣,这样的人不够圆滑机灵,自然到不了京城接触不了权力的最中心。可能这也是李知庆任职知州多年依旧没办法做京官的原因。 说不定她这从四品的知州位子都是冯相当右相时力保下来的。 猪窝编好了,看时辰也差不多亥时中,李知庆留在大堂里等驿丞跟侍卫,梁夏跟沈君牧上二楼休息。 李钱跟在梁夏身后,没忍住跟她感慨,“李知州是个好官啊,就是不会做事不够机灵。” 梁夏双手习惯性往身后一搭,慢悠悠走在二楼走廊里,“哦,怎么说?” “您看她,得了冯阮提点来救驾都赶不上及时的,刚才编猪窝也是很好的谄媚机会,她依旧不会利用,这就是典型的饭摆在她面前她都吃不着。”李钱摇头。 梁夏闻言笑了,叹息着,“李钱呐。” 李钱寒毛瞬间竖起来,“在。” 梁夏余光朝楼下看,李知庆坐在长条板凳上,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膝盖。 梁夏声音轻轻慢慢,“饭摆在她面前她不吃,可能不是吃不着,而是不想吃。” 刚才知道她砍竹条是要做猪窝的时候,李知庆的动作都顿了顿。就像驿丞说的,沈家小公子出门在外怎么能带厨子呢。 同理,一个好皇上,不管百姓跟动乱,怎么能花时间做什么猪窝呢。 李钱愣住,寒意顺着脊椎慢慢往上攀爬,怔怔地看着楼下。 “你瞧着吧,”梁夏推门进房间,“竹林里的刺客,定然没一个活口。” 李钱站在梁夏房间门口,本来他还想着下去跟李知州聊两句,教她怎么往上升,可这会儿所有念头都没了。 系统这才悠悠出声,机械音在夏季雨夜透着凉意: [狼在楼下,披着羊皮。] [恭喜宿主,任务三进度为百分之三十。] 第071章 李钱站在二楼, 想等竹林里的消息。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驿丞带着那六个侍卫回来,七人衣服湿了大半, 鞋上都是泥水。 一直安静坐在一楼等待的李知庆听见动静抬眼朝前看, “查出什么了?” 侍卫上前行礼, “什么都没查出来, 我们到的时候, 她们已经服毒自尽, 死状跟驿卒相同, 显然用的是同一种毒。” 驿丞跟着点头, 她没见过这副场景, 这会儿浑身湿透打着哆嗦, 跟在六个侍卫身后,李知庆不开口她也不敢离开去换衣服。 怎么就, 全死了呢。 第120节 她当时跟陛下和沈小公子一起,亲眼看见沈小公子手下留情没灭口, 可她带着侍卫们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晕死的人不知何时咬毒自尽了。 她们既然醒了, 当时为什么不跑呢。 可要是说被人灭口, 那也不会用喂毒的法子啊。 她想不通, 只低着头站在后面。 大堂里的油灯蜡烛都是从驿站里翻出来的, 这会儿好些已经燃尽,剩下的几盏油灯灯芯在风雨夜里摇曳晃动,光亮有些昏暗不明。 李知庆坐在桌边, 桌上放着盏油灯,风吹过来, 灯芯光亮明灭不定,她用双手虚笼住灯台, 隔了风,微弱的火苗才慢慢往上燃着。 李知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着灯芯轻声说,“连同大堂里的那些尸体,一起埋了吧。” 侍卫,“是。” 等侍卫退下,李知庆才看到驿丞还站在后面,“你也早些洗漱休息。” 驿丞拱手应,“是。” 她见李知庆坐在大堂里不动,丝毫没有打算上楼休息的意思,便大着胆子提醒道:“大人,楼上还有空房间。” “我知道,”李知庆笑了下,拍拍自己双腿,笑意苦涩,“下雨天,我就算是躺着也睡不着,索性在这儿坐会儿。你不用管我,去忙自己的就行。” 难得从四品的官员这么好说话,驿丞躬身退下。她在这驿站驻守多年,来来往往见到的官员不在少数,像李知州这般没官架子的大官可不多。 驿丞转念一想,新帝也没有半分架子啊。 驿丞上楼的时候,正好瞧见李钱站在二楼还没进房间,不由躬身询问,“大人是有什么吩咐吗?” 现在她可不敢觉得李钱是老仆了,这是新帝身边的人,能被带着一同南下便已经说明身份不同,最低也得是个大内总管什么的。 李钱摇头,鬓角白发在灰暗光线下都像是蒙了层灰。 如大夏所说,竹林里的那群人一个活口都没有。 李钱说不出胸口什么滋味,只觉得闷赌难受,就像是暴雨前夕,低沉压抑到呼不出气。 他无人可说内心感受,只能跟系统低喃: ‘她当了知州还一手的茧,说明她不是那种尸位素餐的庸官。她了解民情又懂民心,还跟大夏提到了税目跟如今江南局势,怎么能是坏人呢。’ 系统: [可事实摆在眼前,竹林里的那群刺客的确没一个活口。] [就算不是李知庆的意思,那群人的死也跟李知庆有关。] [她不无辜。] 李钱难得固执,‘我不信。’ 他抬脚走到梁夏房门口,习惯性弓着腰打算试探着小声喊“皇上”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梁夏的声音,像是早就笃定他会过来。 “门没锁,进来吧。” 但凡要是换个人,这话听起来都显得过分暧昧。 可李钱这把年纪都够给梁夏当爹了,两人又是主仆关系,中间半分涟漪都没有。 李钱轻轻推门进去,就见梁夏坐在桌边铺开了纸,瞧见是他半分都不稀奇,只道:“要是睡不着,正好过来给我研磨。” 李钱挽着袖筒过去,轻声说,“驿丞她们回来了,说竹林里的刺客们没一个活口,都服毒自尽了。李……李知庆让侍卫们把她们埋了。” 李钱边磨墨边问,“要不要让九号去看看,到底是自愿服毒还是被人灭口了啊。” “不用,”梁夏挑了支狼毫笔,抬眸看李钱,“她们为自己的信仰跟选择而死,不管立场如何都值得尊重。何况人都已经死了,再去打扰属实冒昧,还是入土为安吧。” “那这事会不会跟李知州有关?”李钱问。 梁夏毛笔蘸墨,反问回去,“你觉得有没有关系?” 李钱迟疑了,他想说没有,可又不敢确定。他怕自己识人不清,又看错了人。 梁夏见他沉默,缓声道:“李钱呐。” 李钱下意识,“在。” 梁夏捏着毛笔,认真看他,温声说,“这世上之人并不是非黑即白,你若是信她便坚守自己的看法,你有你自己的判断,不用在乎旁人的声音,哪怕那个人是我。” 李钱怔住。 梁夏叹息,微微皱眉,“还有——” 李钱呼吸屏住,还有什么? 梁夏指着他手里的墨,“还有,墨太稠了,我怎么写信。” 李钱,“……” 李钱笑着说,“烛光太暗,我没看清。” 他是心思不在研磨上。 跟梁夏说了几句话,加上手中有活,李钱脸色不再那般难看,悬着不定的心在一圈又一圈的研磨中慢慢沉下来。 他见梁夏提笔,便问道:“您是给谁写信呢?” 给沈君牧写情牍?以大夏的脸皮,实在干不出这种腼腆又内敛的事情,而且沈君牧也不是那种文气的小公子。 梁夏道:“给江沣江大学士写信,都六月了,进士职位也分配的差不多了。” “您要问陈妤松?”李钱好奇。 “不是,她必然是进翰林院的,”梁夏抬头,朝李钱缓慢眨巴眼睛,白净的脸上露出小小稚气,抿唇笑了一下,悄声说,“我问问兵部有没有空缺的职位,偷偷给果子走个后门。” 这次轮到李钱笑了。 大夏少年老成遇事从容,看着文气无害其实手辣心黑,所以有时候总是让人忘了她今年不过十六七岁。 她也会有自己的小私心跟偏袒。 李钱理所应当,“您是皇上,想给谁走后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梁夏腰杆挺直,抬眼看了李钱一眼,意味深长,“说得对。” 主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信写完的时候,李钱心里已经雨过天晴不再淤堵。 “回去休息吧。”梁夏把信装进信封里。 李钱把桌上收拾干净,“是。” 他抬脚出门反手将门掩上,系统这才悠悠感慨: [梁夏真是好皇上。] 李钱赞同,‘身在江南还念着果子呢。’ 系统觉得他是木头: [梁夏出发前就跟蔡甜交代过,陈妤果殿试结果出来后,不管有无名次,都破格进兵部。] 也就是说,今天晚上的这封“走后门”的信可写可不写。 李钱一愣,‘那她……’ 系统不再出声。 李钱站在二楼,外头风雨交加,他却觉得内心一片平静温和。 大夏是用这封信告诉他,人都有私心,只要他觉得值得,那就去做。 她真是,让人哭死。 李钱低头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明日就要去江州了,他跟大夏伪装的这段父女关系也到今晚结束。 李钱有些舍不得。他一生无儿无女,如果真有大夏这样有出息的女儿,做梦都得笑醒。 楼下李知庆还坐在那里,目光朝外面天色看去,像是等雨停,又像是等天明。 李钱推门回屋,心底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李知州不是那等恶人。 翌日。 昨天一夜大雨,清晨才刚刚放晴。雨水浸湿土地,走着都是松软的。 李钱起来后,拎着包袱收拾马车的时候,见李知庆站在外面来回走动,不由问她,“李知州这是在做什么?” 李知庆看见他,不由解释道:“我看看雨水下了多少。这时候麦稻正在灌浆期,田里都在排水。要是夏季雨水下的多,今年秋季收成怕是又不好。” 李钱一怔,他五谷不分的人,听到这话只觉得羞愧,由衷感慨,拱手作揖,“李知州是个为民的好官。” 被人称赞李知庆也只是勉强笑笑,眼睛看向大堂里,梁夏已经起来了,她淡声道:“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皇上,东西已经整理好了,用过饭咱们就能出发了。”李钱也往后看。 梁夏点头,同时左右看,问驿丞,“君牧出去还没回来?” 沈君牧习惯清晨早起练枪,哪怕在皇宫时这个习惯都没改变。现在外头雨停,梁夏下意识以为他出去了。 驿丞诧异,“没啊,沈小公子今日还没下楼。” “还没起?”梁夏纳闷。 她见报春从房里出来,便道:“叫君牧起床吃饭了。” “是。” “皇上。”等梁夏说完这些坐在桌边,李知庆才走过来把昨晚关于刺客的处置结果说了一下。 梁夏点头,勺子搅拌菜粥,脸上露出几分不解跟疑惑,她看向李知庆,“李知州觉得那群刺客为什么要服毒呢?” 她抬眸看过来,眸光清澈干净,像是不涉尘世,没有半分身为帝王的谋算。 李知州闻言低头猜测道:“许是重伤难逃,为了不被逼供拷问这才自寻了断?” 梁夏点头,“有可能。”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梁夏看着李知州,慢慢悠悠说道:“或许是为了保护什么人,怕连累了她,这才选择了结自我。” 李知庆站在原地,那一瞬间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这时,沈君牧下来了。 报春皱眉,语气担心,“皇上,公子好像起烧了。” 第121节 梁夏放下碗筷,朝沈君牧招手,“过来我看看。” 沈君牧眼里露出惊喜,瓮声问,“你还会医术?” 蔡夫子连这个都找人教大夏了? 梁夏一顿,厚着脸皮老实交代,“不会,我就是想先摸摸看。” 沈君牧,“……” 沈君牧还是坐到梁夏身边。 可能是昨夜淋了雨,他清晨起来后就觉得头脑昏沉,以为没睡好,谁知回笼觉睡醒后,发现头重的症状并没有好转,连带着鼻子都有些堵。 他没照镜子,自然没看到他此刻颧骨绯红,一脸病态,就连说话声音都瓮声瓮气。 他往这儿一坐,梁夏的手背便贴到了他额头上。 沈君牧本来就红的脸这会儿更红了,但人却老老实实坐在原地不动,昂着脸抿着唇任由梁夏的手摸过来。 李钱在旁边问,“如何?” “热热的。”梁夏点评,说着她两只手都贴在沈君牧脸上。 也软软的。 沈君牧眼神飘忽起来,脸更热了。 李钱顿住,“……”不用摸他也能看得出来沈君牧脸热。 他这会儿脸色醇红醇红,能不热吗。 李钱听梁夏还有玩笑的心情就知道沈君牧身体没大碍,估摸着就是淋了雨,但沈君牧身体底子不差,吃点药或者出出汗就好了。 “这附近可有大夫?”李知庆问驿丞。 驿丞摇头,“这附近没有村庄,要是想找大夫得再往前走十多里地,去县城才有医馆。” 梁夏看沈君牧,沈君牧眸子雾蒙蒙的,但老实坐着看向她,乖的不行。 她把手里的碗端起来,捏着勺子喂沈君牧吃两口饭,同时抬头跟李知庆说,“不去县城了,直接去江州吧。” 都往前走了十多里地眼见着就到江州了,还不如直接去江州。要是真有什么事情,那儿的大夫也要比县城的大夫有用。 李知庆应道:“是。” 吃罢饭,一行人启程。 因多了李知庆等人随行,报春便没办法留意艾草留下来的痕迹,也不能再给沈琼花沿路留记号。 沈君牧病了,给沈琼花留下的记号断掉,她们一行人一辆马车被侍卫们护在中间,似保护,又似囚笼。 李钱掀开车帘朝外看,脸上忧心忡忡。他虽不觉得李知庆是坏人,但此刻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能打的人少了一个不说,最重要的是不能联系到后面的沈琼花了。 可能是惯性思想,李钱做为皇上还是不敢只相信九号一人。他一路上最有底气的,一是梁夏,第二就是沈琼花的大军。 大军压后,才觉安全。 梁夏倒是神色如常不见半分担心。 她见沈君牧坐在车厢里抱着冯朱朱昏昏欲睡,不由挪屁股无声坐在他身边。 可能是嗅到她身上熟悉的墨香,沈君牧迷迷糊糊将脑袋靠在她肩上。 昨日雨夜里一根竹竿单挑数人的沈小公子,这会儿靠着她,垂着眼睫呼吸沉沉,身上带了热意,丝毫不见昨夜的半分锐气。 梁夏收起书,伸手把他怀里的冯朱朱接过来自己抱着,任由沈君牧靠着她睡。 过了片刻,梁夏陡然回过神,微微沉默,低头反思。 不对啊,沈君牧就在身边,所以她为什么要抱着猪,而不是抱着沈君牧? 梁夏,“……” 梁夏毫不留情地把冯朱朱塞李钱怀里,伸手轻轻揽过沈君牧的肩,让他在自己怀里睡的更安稳一些。 这才对嘛。 傻子才在这时候抱着猪睡。 第072章 估摸着是因为病了不舒服, 沈君牧难得舍下那点薄薄的脸面,一直闭着眼睛靠在梁夏身上。 期间报春撩开车帘往里看了一眼,沈君牧虽没抬头却能感觉到, 因为心虚, 呼吸瞬间轻了不少。 报春却只是小声问, “少爷还在烧吗?” 梁夏抬手摸沈君牧额头, “嗯, 我给他喂点水, 前面到哪儿了?” 报春道:“刚到江州地界, 应该快到江州州府了。” 他担忧地看着沈君牧, 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到江州最好的医馆里面。 可能也是因为沈君牧病了, 李知庆的马车在前面带路的速度都快了很多。 报春放下车帘坐回去, 靠在梁夏肩上的沈君牧才敢小口呼吸。 梁夏侧眸笑着看他,低声在他耳边提醒, “君牧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就快要成婚了, 就是举止亲密些也是应该的。” 沈君牧睁开眼睛, 下意识昂起头, 水蒙蒙的眸子看向梁夏。 他才抬头, 梁夏温凉的唇瓣便印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 沈君牧又把头低下了, 额头抵在梁夏肩上,红了一双白玉耳朵。 纯情又坦诚。 梁夏抬手摸摸他脑袋,“不闹你了, 好好睡,到了我叫你。” 沈君牧心里不踏实睡不着, “我娘要是追不上我们怎么办?” 实不相瞒,李钱也在担心这个问题。 九号单打无敌, 可要是对上整个州府的官兵呢,如果她们再有武器跟陷阱呢? 梁夏轻轻拍着沈君牧的手臂,“没事,我在呢。” 她哄小孩睡觉一样,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沈君牧,加上马车轻轻摇晃,没多久沈君牧就在梁夏怀里昏昏沉沉睡过去。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马车行驶速度明显慢下来,显然快到了。 今日她们清晨出发,一整天都在路上,午饭也是用干粮随意对付两口,如今可算是到了。 梁夏撩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天色已经暗下来。 怕引起百姓惊慌,她们一行人两辆马车选择了一条僻静的街道,道路两边没什么商贩摆摊,连来往的行人都不多,只有巷口处缩着几个头披昏黄麻袋的小乞丐。 这儿没人驱赶,她们窝在这里好过夜。 瞧见有车马经过,被惊醒的乞丐们缩在一起,好奇地抬头看过来。其中有个年幼的,眼睛黑黑大大。 “到了。”外头驾车的九号开口,马车随之停下,梁夏也收回手。 李钱探头朝外看,车听在一座府邸的后门处,门两边挂着灯笼,灯笼上面写着“江州”。 应该是到江州州府衙门了。 前头简曲跳下车轩,双手偷偷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赶路赶了一天,他屁股都坐疼了。 李钱见沈君牧没醒,掀开车帘先出去,走到马车后面把脚凳搬了过来。 梁夏轻轻喊,“君牧?” 沈君牧呼吸滚热,昏昏沉沉应了一声,眼睫轻轻煽动,却没睁开眼睛。他烧的厉害,如果不是心里不安,这会儿都该昏睡过去没知觉了。 梁夏一手环着沈君牧的腰,一手穿过沈君牧的腿弯,弯腰打横将他抱了起来。 报春瞧见了,没觉得不妥,只站在旁边踮脚伸手在梁夏头上护了一下,怕她出来的时候撞到车厢上面。 李知庆也下了马车,刚才到江州地界后,她就让两个侍卫先行一步。一个是报她名号去医馆请大夫,另一个是回府衙通知自家夫郎,尽快收拾几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这会儿屋子已经收拾好,直接领着人进去就行。 李家夫郎得知自家妻主要回来,早已提着灯笼等在后门门口。他不是个多话的人,见几人下了马车,腼腆地颔首福完礼,便直接引着她们往里走,“屋子收拾好了,大夫也在府里,你们这边来。” 自家常住的屋子,又是办公用的府衙,条件自然比不得外头精致的府邸跟上好的客栈。 “臣没有自己的府邸,多年来一直住在府衙里,”李知庆跟梁夏赔礼,“委屈皇上跟沈公子了。” 招待不周,也是重罪。 李钱本想脱口而出问她怎么没自己府邸,随后一想,李知庆连里衣都是半新不旧的,哪里能存有余钱买地建房。 梁夏抱着沈君牧走在前头,九号随行,李钱跟简曲报春去拎马车上的行李。 “辛苦您了。”进了房间,梁夏将沈君牧轻轻放在床上,侯在一边的大夫立马上前诊脉。 梁夏怕自己碍事,往后退了几步,笑着朝李夫郎颔首。 李夫郎一愣,也笑着摇头,“大人不嫌弃就好。” 李知庆站在旁边,伸手扯自己夫郎衣袖,低声道:“这是新皇。” 新皇。 李夫郎脸色都变了变,赶紧垂下头要行重礼。 “出门在外,不讲究这些,”梁夏说,“我在这儿守着就好,李知州一路辛苦,去歇歇吧。” 正好李钱他们也抱着东西进来,原本就不大的里屋挤的满满当当都是人,李知庆见这边的确用不到自己,才领着夫郎抬脚出去。 走之前跟李钱说,“皇上跟沈公子要是有事,直接吩咐就行。” 出了门,李夫郎才抚着胸口舒了口气,“怎么会是皇上,那么白净文气。” 人还没架子。 李知庆笑了下,耐心跟他解释,“因季君后善妒,先皇身边没有子嗣,新皇是先皇流落在外的血脉,临终前才被冯阮找回来的。” “这般年轻的女娃,能……”话说到一半,李夫郎瞬间闭上嘴。 第122节 李知庆知道他的意思,这般年轻的女娃,一登基就把身边能用的重臣贬谪出去,能当好一个皇上吗,会担得起如今的大梁吗。 如果是太平盛世,新皇年幼无能些也无妨,至少大臣能用。 可大梁内忧外患,连年的天灾造成了如今的乱世局面,也因境内不安,境外敌人才蠢蠢欲动意图强攻。 这种情况下,小皇上不能赏贤使能就罢了,还听信谗言把绊倒梁佩的冯阮贬到东北去了。如今朝上,怕是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在知道江南神女之后,她还怕皇位受到影响,竟亲自带沈家公子出京,并让沈琼花带大军随后。 这种行径,怎么看怎么儿戏。 这般下去,各地纷乱非但不能解决,反而会愈演愈烈,到时候大梁乱起来,大梁土地还不是被人随意吞噬践踏。 可怜冯阮,被贬后还一心念着新皇,信中多番强调,让她忠君护主。 李知庆叹息,侧眸朝屋里看,“她要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该多好。” 身上没有家国重担,就这般文气温和,哪怕没有出众的才能,也能平安顺遂一辈子。 可惜,她不是。 她不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不适合坐在那个不适合她的位子上。 “走吧。”李知庆收回目光。 李夫郎提着灯笼走在她身边,伸手搀扶着她,心疼的低声道:“你这老毛病又犯了,要不然明日歇歇再出去?” 她也才四十岁啊,只要阴天下雨就像个七八十岁的老者一般,走路蹒跚。 “歇不得,都走到这一步了,哪里能停下,”李知庆摆手,只道:“把那止疼的药再给我煎上一副。” 吃了晚上才能睡着。 李夫郎想劝,但对上李知庆拧紧的眉头又叹息着没说什么,“你说你,一个知州,何苦呢。” 李知庆笑了,“这话不对,正因为我是知州,才要操心这些。” 她要是个普通百姓,就是想操心都没用。 走出这边庭院,前方暗处才显出来一个身影,是十二侍卫之首苍黄,“大人,她们路上没留记号,想来能拖住沈将军一段时间。” 用州府之兵去对抗沈琼花的大军,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李知庆算着时间,“应该够用了。” 她对苍黄说,“跟其他人说,小皇上已经到了,而沈君牧正好病倒,要想成事,尽早行动。” 苍黄应,“是。” 李知庆说这些的时候,全程没避讳自家夫郎,等苍黄离开,她粗糙的手才握住李夫郎微凉的指尖,“你可怪我?” “不怪,”李夫郎昂脸看她,眼里水光晃动,哽咽说,“谁让咱们是妻夫。” 只是,李夫郎低下头,“连累了静儿。” 提到女儿,李知庆脚步都沉重不少。 李静,两人的女儿,今年十八岁,自小不爱说话不跟人交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摆弄些花草,也是外界说的—— 神女。 用她给的种子并按她的种植方式种出来的作物,比同品种的作物更耐旱耐寒还抗虫。作物能好好存活下来,收成自然可观。 也因李静这项本事,李知庆这个神女的母亲才成为神女一事的一把手。 短短半年来,便有不少制造纷乱的领头人过来跟她联络。众人商量盘算着,既然新皇无能朝廷无用,不如索性谋个大的,用神女造势起义反了。 有能之人才配坐在那把椅子上,与其让小皇帝嚯嚯朝堂,还不如换个人,这样百姓也能活得下去。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怎么都压不下去,尤其是宗室梁佩被关,紧接着冯阮失势,如今朝堂能用之人几乎没有,这是上天给她们的机会。 江南这边远离京城,原本还忌惮着梁佩跟冯阮,地方官员不敢有动作,现在两人没了小皇帝年少,她们胆子大起来,官匪联手已然是寻常。 就在这个时候,李知庆的侄女柳云桑发现李静的特殊之处,跟李知庆商量能不能用李静铤而走险,把意图起义的人聚集起来为她们所用。 从这开始,江南有神女的事情才往外传播起来。 其中李知庆提议,借冯阮之手,引小皇帝南下,趁机除掉她。 现在小皇帝人在府衙,沈君牧生病昏睡,她们身后的沈琼花一时半会儿赶不到,正是起义者下手的好时机。 第073章 “公子怎么样?”屋里, 报春问大夫。 “受了凉起的烧,”大夫收回把脉的手,走到桌边拟药方, “我把药开好, 你们抓来煎给他喝, 一天两次。他年纪轻, 像这种烧只要退了就没事了。” 李钱连忙走到桌边将桌上茶盏收到一边, 又把油灯端过来, 方便大夫拟单子。 大夫起来后, 梁夏坐回床边, 把沈君牧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薄被里。 沈君牧可能有所察觉, 昏昏沉沉中手指虚虚握着梁夏的食指, 力道不大带着依恋,梁夏感觉到了。 她索性一只手放在被褥里留沈君牧拉着, 另只手去整理被褥。 “报春你跟大夫去拿药煎药,”梁夏说, “简曲做饭。” 不能空腹吃药。 李钱留在屋里伺候, 九号不知道去哪儿了。 “李知州连个自己的私宅都没有, 过的真是够简朴的。”送走大夫后, 李钱在屋里看了一圈。屋里除了必要家具外, 没有多余摆设,主打一个实用。 等沈君牧睡着,梁夏收回手端了碗温水, 用勺子舀水慢慢湿润沈君牧发干的唇瓣,闻言头都没抬: “李知庆自幼家贫, 读书的钱全靠双亲跟自己编竹篓一文一文攒出来的,后来考中进士后, 梁佩曾想拉拢她,她没答应,这才被分来江州做知县。” 那时李知庆年少,一腔抱负跟志气,一朝考上怎肯给她人做狗。也是她执拗固执又不懂圆滑变通,导致翰林院的门都没摸着,直接被打发来江州做知县了。 从知县到知州,李知庆花了小半辈子才有了今天。 如果不是梁佩从中作梗,李知庆这会儿就算坐不到冯阮右相的位置,那也该跟言佩差不多。 说起来,她跟冯阮是站在相同的起点,却走出了两种不同的人生跟官途。 一个在中央平步青云位及右相,一个在地方摸爬滚打只到知州。 李钱惊喜,“这是‘影’查出来的?” 短短数月,艾草的小团队这就把李知庆的底细查出来了?! 梁夏微微一笑,坦白交代,“其实是地志上写的。” 李钱,“……” 地志上把李知庆此生履历写的清清楚楚,根本不用查。 不过,梁夏对李知庆住府衙丝毫不惊讶,“李知庆任职期间,于水利税务上的政绩很是突出,这样的人本该调任回京城的。你想想,她要是真懂受贿跟贪污,怎么会这么些年一直没被调回去。” “也是,”李钱赞同地点头,然后顺势问,“那您觉得神女一事是真是假?” 都来到江州地界了,怎么可能不关心神女的传言,就是不知道提前一步过来的艾草怎么样了,查的如何。 李钱都开始怀疑是有人用神女当诱饵诱惑小皇帝南下了,他下意识摸着下巴琢磨,“会不会没有神女这个人呢?” 梁夏见门外九号回来,起身过去,拉长音调感慨,“李钱呐。” 李钱瞬间弓腰,“在。” 梁夏抬手拍拍他肩膀,“没事多看看书。” 李钱:‘怎么又要多看书?书上连这个都写了?’ 系统沉默一瞬,还是忍不住吐槽他: [书上不仅写了,梁夏甚至连答案都告诉你了。] 李钱愣住:‘啊,她说什么了?’ [……] 系统“哔——”的一声选择关机,让李钱自己去悟。 “如何?”梁夏问九号。 九号靠在门框上,“府衙里只有十二侍卫守着,瞧不出半分异常。” 她出去逛了一圈,看到什么就跟梁夏说什么,她想了想,“简曲对神女的事情很感兴趣,问过我,问过报春,现在在问李府烧火的伙计。” 一个厨子,似乎有大梦想,甚至表现得比梁夏这个皇上还在意神女这个人。 “没事,随他。”梁夏双手习惯性往身后一搭,望着外面漆黑的天色,忽然就感慨一句,“站在这儿,我都开始想老师跟冯相了。” 九号看她,不甚理解。 梁夏笑了下,岔开这个话题,“神女这事我心里已经猜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印证一下就行。” 九号对这事不感兴趣,倒是李钱连忙颠颠地走过来,诧异道:“什么线索都没给,你就猜到了?” 同样是皇上,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梁夏小脸昂起来,迈着得意的小步子往床边走,“这次不告诉你,你自己去想。” 李钱还真骨气一回,“行!” 谁还不是皇上了。 晚上吃罢饭又吃了药,沈君牧还没退烧。梁夏放心不下,跟报春一起在床边守着。 梁夏秋后迎娶沈君牧为君后的消息还没传到这边,所以孤男寡女的情况下,她守在屋里旁人也不放心。 李夫郎半夜抱了床被褥过来,嘴上说着刚下过大雨温度低,怕梁夏跟报春守夜冷再冻着,其实是想看看沈小公子昏睡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欺负。 见梁夏规规矩矩坐在床尾看书,李夫郎才露出笑容。 回房后,李夫郎跟李知庆说,“沈公子莫不是被挟持的吧?” 目的是用他要挟后面的沈琼花。 李知庆皱眉喝了止痛药,这会儿药效没上来腿还是疼,闻言看了看自家夫郎,“倒也不一定,我看沈小公子挺喜欢小皇上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李夫郎稀罕的瞧着李知庆,揶揄着,“你什么时候懂过这些。” 第123节 李知庆只是笑。 她见过沈君牧望向梁夏的眼睛,带着光跟欢喜。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最是藏不住。 “既然那边无事,”李知庆道:“那就睡吧。” 今日怕是睡的最后一个安稳夜了。 翌日。 沈君牧睡了一夜,烧已经退的七七八八,额头没那么滚烫,脸颊也不再是绯红色,只是不舒服,这会儿还睡着。 梁夏守了一宿,精神倒是还行。 “皇上您去歇歇吧。”李钱趁梁夏吃饭的时候劝她。 梁夏摇头,环视一圈,饭桌上只有她跟李钱。 报春在里间看着沈君牧,九号素来如风来去自由,吃饱后见不着她很正常,倒是简曲不见了。 梁夏问,“简曲呢?” “后厨呢,”李钱说起这事也觉得好笑,跟梁夏道:“李知州不讲究吃喝,厨子手艺也是能吃就行。简曲来了后,那勺一颠饭香味一下子就飘出去了,引来全府的人围着看。” 奈何简曲是皇上带来的小厨子,要不然高低得求他做顿饭。 “有个小傻瓜馋了,拉着他的衣袖也不说话就只巴巴地盯着他看,”李钱摇头失笑,“简曲心一软,这会儿正给她加餐呢。” 所以没过来吃饭。 梁夏也是笑,“比阿九还馋。” “哦对了,李知州今日早早就出门了,”李钱又说,“知道君后退烧后,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今日有事要出城,您要是有什么需要跟吩咐的话直接找李夫郎就行。” 李知庆迟迟升迁不了是有原因的。 如今皇上就住在她府里,她能有什么要紧事比伺候皇上还重要?摆在眼前的机会她都把握不住,能升到京城就有鬼了。 李钱恨铁不成钢! 梁夏三两口把饭扒拉完,“让李夫郎帮忙备马,我们也出城看看。” 李钱问,“您不放心李知庆,想看看她去做什么了?也是,她这时候出城能为什么事情呢。” “为的可多了,”梁夏放下碗,掏出巾帕擦拭嘴角,缓声跟李钱说,“江南多水稻,如今六月,正是排水晒田的好时候,结果前日却下了场大雨。” 梁夏起身往外走,“李知庆应该是去田里看庄稼了。” 去看庄稼了? 李钱跟着梁夏往外走。 坐马车出城太耗费时间,梁夏问李夫郎要了两匹马,她跟李钱一人一匹。 李钱别的不说,但骑马还是能拿出手的,只是年纪大了,不敢跑的像梁夏那般快。 怕梁夏迷路找不到人,李夫郎挑了个侍卫带梁夏过去,“那片田她几乎天天去,肯定在那儿。” 梁夏到的时候,李知庆早已在田中央,头顶草帽,弓着腰正在看稻。 她身上穿着寻常藏青色夏袍,衣服颜色洗到漏白,如今衣摆撩起来塞进腰带里,裤筒往上挽起,布鞋脱掉放在田头,光脚下的地。 她弓腰在那里,和其他田地里的寻常百姓没有半分区别,草帽之下,无人知她是稻农还是知州。 瞧见梁夏翻身从马上下来,守在田头的侍卫立马上前行礼,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叫大人过来。” 梁夏手握缰绳摇头,“不用,我过去就行。” 梁夏脱了鞋朝田里走,边走边看稻子的情况。 “皇上还懂这些?”侍卫顿住,莫不是装样子糊弄人的吧。 李钱跟在后面,这才赶到,气喘吁吁下马,觉得一身老骨头都被颠簸散架了。 闻言不由看了眼那侍卫,喘着气说,“我家主子,上知天文下知种地,就没有她不懂的。” 侍卫脸上恭敬,心里轻嗤。谁信,一个民间找来的小皇上,正是念书科考的年纪,能会种地?能懂稻子? 梁夏虽不擅长种地,但不代表她不会。 她走到李知庆身边的时候,李知庆蹲在地里头都没抬,听见身边动静以为她是侍卫,指着稻子跟她说,“亏得苗好,不然再下两场大雨,今年收成又要完。” 梁夏同款蹲下,“也不光是苗的问题,是排水做的好,如果水积在田里,再好的苗都没用。” 听见她的声音,李知庆一愣,扭头抬手掀开帽檐看她,“皇上?” 她往后看一眼,侍卫跟李钱都站在田头,唯有梁夏脱了靴子卷了裤腿一路过来。 李知庆笑了一下,手在衣服上擦干净,才解开头上草帽递给梁夏,别的也没多说,只道:“太阳越来越大,皇上戴着吧。” 梁夏也没客气,接过草帽站起来。她环视一圈发现今年稻子长得都不错,眼里露出喜色,“好景。” 李知庆见她懂排水,也有些意外,边往田头走边跟梁夏说,“种子是来来回回筛选十几年才培育出来的,排水也是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经验,不过皇上这个年纪竟然懂排水,倒是让臣有些惊讶。” 今日天好,田间有风。 风荡衣衫,鼓动袖袍。 李知庆双手搭在身后,侧头看梁夏。 此刻似乎没有君臣,也不在乎所谓礼仪,有的只是田里的一老一少。 “我原先不懂,不过我有个好老师。我九岁那年,她特意租了一片田,教我种过麦,”梁夏头顶草帽,手背身后,微风中开口,“我原以为她是要我切身体会‘粒粒皆辛苦’……” 梁夏扭头对李知庆笑了下,“如今想来,倒不全是。她是要我懂民之辛,吃民之苦。” 京中竟有这般能人? 李知庆来了兴趣,“敢问帝师是?” 梁夏手搭身后,腰背挺直,站在稻田之间,昂起脸,“我师,蔡甜。” 李知庆侧头看她。 李知庆虽不知蔡甜是何许人也,但此刻的她,在梁夏白净文气的脸上看到了阳光,在她黑白分明的眼里看到了光亮。 第074章 后厨。 “好吃吗?”简曲撩起围裙擦手, 蹲在地上昂脸问旁边的小傻子。 对方一张脸生的白白净净,眉眼秀丽水气,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干净的像两面水镜似的能照世间万物。 原本她就蹲坐在灶台边烧火用的小木墩上, 长腿曲起, 双手乖巧地搭在膝盖上, 不吵不闹让人难以注意。 而且刚才来了好些人, 全因他的厨艺而来, 可把简曲虚荣坏了, 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 哪里能看到谁来了谁走了。 不过他水涨船高的身份摆在这儿, 旁人也不敢让他做饭, 只能围观看看。 后来人潮慢慢退散,小傻子就像是浪潮退去后留在岸边的白贝壳, 已经突兀的坐在这儿了。 瞧见他低头看她,对方抿着唇望过来, 一句话都不说, 只拿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还在这儿?”简曲疑惑。 他准备解开围裙去吃饭, 结果刚抬脚, 衣裙就被人伸手攥住。 她还是不说话, 只静静地望着他,见他要离开,可能有些着急又有些疑惑, 微微偏着头抿紧唇看他。 是个小傻子,还是个贪吃嘴馋的小傻子。 简曲犹豫一会儿, 见她长得实在干净好看,心一软, “我看看还剩什么,给你弄点饭吃。” 这句话她听懂了,真就松开手乖乖坐着等着。 州府府衙实在没什么好东西,菜一般肉更少,简曲看了一圈,从院里拔了几棵翠绿小葱,回来剁碎,和点面,给她单独摊了个葱香饼。 这会儿小傻子双手捏着饼小口吃,吃的秀气文雅。 光看她长相跟吃饭的气质,当真不像个傻子,可惜她听不懂人话也不会说话,更是坐在这里没人问没人管。 简曲蹲下来看她,猜测对方应该是李知庆的亲戚,最亲的是女儿,远一点的可能是侄女或者外甥女。 因为对方身上干干净净的,穿的衣料虽不是好缎子,可也不像下人那般粗布麻衣。 简曲好奇地看着她,试探着问,“喂,小呆子,你听说过神女救世吗?” 对方一心吃饼,眼睫都没动过。 简曲单手托腮,皱眉嘀咕,“怎么府里人都没听说过呢。” 他问烧火伙计的时候,对方头都没抬就说没听过。 按着书里的剧情来看,种田女主应该才十七八岁,模样大概生的风流倜傥,这才能在边打江山的时候边惹下一屁股风流债。 首先,我们排除李知庆。其次,面前单纯无辜的小呆子也不像是会跟人家生八胎的模样。 简曲不想走生孩子的剧情,但又好奇书里的女主。反正对方大女主基建种田文的剧本是没了,他凑近了看看热闹又怎么了。 笃定小傻子不会搭理自己,简曲站起来,“一共两个饼,你一个……半,我半个,吃完就没啦,听到了吗。” 他背对着小傻子说话,自然没看到对方迟疑思考片刻,缓慢点下的脑袋。 “阿静,阿静?”外头有人喊。 简曲扭头朝后看,又低低看看腿边一心吃饭头都没抬的人,低声问,“是喊你的吧?” 阿静,真是人如其名很安静。 “阿静,你怎么在这儿,一眼没看见你就跑出去了,要是丢了怎么办。”对方可算是找着人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埋怨两句。 柳云桑原本没注意灶台边的简曲,只顾着伸手去拉李静。这几天府里人多事杂,她这样的身份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情可怎么办。 “走吧,回去了。”柳云桑说。 简曲没忍住接话说了一句,“这么大一个人,在府里哪那么容易丢。” “她不……”柳云桑开了头便没再说,而是看向简曲,笑着道:“我倒是不知道府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俊俏的小厨郎。” 简曲瞬间把锅铲拿在手上,一扭头就对上柳云桑的脸。 风流倜傥的长相,桃花眼自带多情,瞧着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虽不显贵但就是很合她随性的气质。 第124节 简曲抽了口凉气,脑海里瞬间警铃大作。 好家伙,女主就在我眼前?! “你怎么了?”柳云桑见简曲呆呆地看着她,也跟着楞了楞。 她就嘴上逗了对方一句,对方就吓傻了? 柳云桑抬手在简曲眼前挥挥,正要往前一步再开口,就发现什么东西压了自己脚趾头,瞬间疼的哎呦一声。 她连忙缩腿低头看,就见被两人忽略掉的李静坐在小木墩上,慢慢悠悠缩回自己刚行凶过的脚。 感情是她踩的…… 柳云桑幽怨地盯着她看,“谁才是你姐,你是有口吃的就忘了姐。” 李静不为所动,什么都听不见似的,垂着长睫继续吃自己的饼。 柳云桑抱着膝盖缓了一下,看了看李静跟她手上的饼,这才叹息着放下腿。 “刚才多有冒昧,还请公子原谅。”柳云桑退后两步,站在彼此还算安全的距离,老老实实给简曲拱手赔了个礼。 简曲已经回过神,铲子横在自己身前,警惕又防备的盯着柳云桑看,“你……” 怕单独问太奇怪,简曲把李静一起捎带上,“你们是谁?” 柳云桑笑着介绍,“哦,我叫柳云桑,李知州弟弟的女儿,也是她的侄女。这是李静,李知州的亲生女儿,不过她从小不爱说话不喜欢跟人聊天,有时候突然出去招呼也不打一声,总容易走丢。” “公子呢,叫什么?”柳云桑反问。 她没见过府里有这么好看的小厨郎啊,难道是昨天晚上的贵人带来的? 简曲回她一个白眼,“我爱叫什么叫什么,本少爷的事情你少打听。” 他半点不想跟柳云桑扯上关系。 柳云桑被噎的一愣一愣的,“……” 看来是刚才得罪到人家了。不过她素来大气,半点不把这样的话听进耳朵里。 “走吧阿静,姑父找你呢。”柳云桑弯腰拉李静。 听到姑父两个字,李静才跟着她乖乖站起来。 不过站起来归站起来,却迟迟不肯往前走,只盯着简曲看。 柳云桑觉得新奇极了,她这妹妹从小不开窍,现在突然开情窍了?!老李家大喜啊! “喏,下次想吃再过来。”简曲找了片荷叶,半块饼放叶子上递到李静手里。 说好的,剩下那半块是他的。 顶着柳云桑的目光,李静接过饼抬脚就越过她朝前走。 柳云桑,“……” 哦,原来开了食窍。 柳云桑朝简曲拱手,“多谢照顾阿静。” 说完急忙追上去,并且试图从李静手里分到一点饼吃,“我是你姐,你姐知道吗,就吃一口,一口都不行?那你是我姐行吗?” 两人远去,简曲慢慢舒了口气。 他抿着唇,捏着剩下的半块饼思考。他要怎么不着痕迹的把女主…哦不,神女在府衙的事情告诉梁夏呢? 如果神女是李知庆的侄女,那李知庆必然不无辜啊。 可怜了那个小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牵连了。 简曲叹息,大口吃饼。 梁夏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 进了府衙李知庆就跟她分开走,李知庆要去处理这两日积压的公务,梁夏要去看沈君牧。 才进了几人居住的小院,九号就从前面廊柱下走出来。 她站在廊柱后面的时候,像是一片枯叶,连呼吸声都没有,如果有人想进院子,第一时间是发现不了她的。 梁夏笑着说,“多谢了。” 虽然没什么危险,但九号还是在她跟李钱出去后老老实实替她守在院子里,就怕生病昏睡的沈君牧有个万一。 “我只是希望他活着,这样我们就还有比试的机会。”九号双手抱怀靠着柱子站。 梁夏随她怎么说,只道:“你莫要欺负我夫郎。” 九号要是真跟沈君牧打的话,一时半会儿怕是分不出胜负,只是沈君牧的武功路数太过于敞亮,是大开大合的将相风。九号则不是,干脆利落招招致命,路数更为诡秘。 沈君牧是个实心眼,玩脏的话,可玩不过九号。 “我又不会伤害他。”九号跟着梁夏进屋。 梁夏闻言扭头看她,“可你俩任何一个人受伤我都不会开心。” 九号脚步顿住。 ‘你俩。’ 大夏说的是‘你俩’。 九号觉得自己有些开心,因为她胸腔里有股热热暖暖的气在游走,让她觉得身体十分轻快。 李钱听见这话不依了。 他在两人身后颠颠地追着,都快累死了,故意问,“我呢,我就不重要了呗,亏得我跟您鞍前马后啊,您是有了新欢就忘旧仆啊。” 九号见李钱从自己身边经过,还略显得意的双手抱怀。 李钱,“……幼稚!” 小屁孩一个! 李钱累到不行,坐在桌边,抬手把头上的草帽解下来拿在手里扇风。 这帽子是快晌午的时候,梁夏扣在他头上的。因为今日天晴,外头的天实在太热了。 “我五…卯时出门,见到了艾草,她说神女在李府,”九号越过李钱,往前两步跟梁夏说,“出门时有尾巴跟着,被我甩开了。” 要不是梁夏说轻易别动手,跟着她的尾巴现在已经是尸体了。 “见着艾草了?”李钱给自己倒水,水杯抵在嘴边都不耽误他问,“艾草怎么样啊?” 九号没有怎么样的概念,如实回了句,“还活着。” 李钱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呛死。 “还有,你们出去后,苍黄一直守在院子外面,只是没进来。”九号有些纳闷,沈君牧病着,按理说是最脆弱最适合下手的时机,她怎么没行动呢。 “可能是没见着你,有所忌惮?”李钱揣测。 毕竟九号神出鬼没,谁知道她在哪里,没见到九号身影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先动手。 好理解。 九号突然发现自己看李钱似乎顺眼了很多。 李钱喝完水才问,“神女在李府,那是谁呢?” 他心里嘀嘀咕咕,难道自己还是看错了人? “可以问问简曲,”梁夏坐在床边,手指一直搭在沈君牧腕子上,分神跟九号说,“简曲应该问出来了。” 小厨子还有这个本事啊?难道是人畜无害所以别人对他没有防备? 李钱好奇,也假装肚子饿,跟着九号一起去找简曲。 屋里只剩沈君牧跟梁夏和报春。 梁夏收回把脉的手,握着沈君牧的指尖问报春,“他今天醒了吗?” 报春点头,脸上带着喜色,“醒了,快中午的时候醒过一次,知道您出去后,吃完饭喝了药又睡了。” 见梁夏若有所思,报春心里没来由的一咯噔,“可,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没什么不对的,就是这烧退的太慢了。”梁夏看沈君牧。 他白玉的脸颊还是有些红,呼吸都有些粗重,“药的剂量不够大,他出不了汗,这才没办法彻底退烧。” 报春脸色微白,“那大夫是李夫郎找来的。” 莫非李夫郎要害他家少爷?! “大夫没问题,药也没问题,”梁夏拉着沈君牧的手指,有些心疼,“他是应该多睡几天,但他这么睡着多难受。” 没有谁带着病入睡能睡的舒舒服服。 有人想让沈君牧多躺两天,梁夏心里也知道,但不妨碍她心疼自己的夫郎。 “那要不要再重新找个大夫?”报春问。 “不用,”梁夏看向报春,一本正经,“我来治。” 出个汗的事情,她觉得应该不难。 “这事对外不要声张,”梁夏道:“如果有人问君牧如何,你就说还病着,也不用再让大夫来瞧,因为药还没喝完。” 报春应下,“是。” “行了,你出去吧,帮我把门关上,”梁夏坐在床边,一脸期待,“我来给他治治。” 第075章 报春闻言下意识听话出去, 人都站在门口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对啊,什么样的正经大夫给病人治发烧感冒的时候,是让小侍出去的? 报春狐疑, 报春扭头朝后看。 不过他虽不太信任小皇上在某些方面的人品, 但对于小皇上的能力却从不怀疑。 毕竟这半年来, 只要她说到的事情, 就没有做不到的。 第125节 犹犹豫豫一会儿, 报春选择在门外阴凉处等着。如果里头有半分不对劲, 他就去敲门。 屋里, 梁夏倒了杯温水, 叫醒沈君牧喂了他几口。 “头还疼吗?”梁夏给沈君牧把凭几搬来放在身后, 怕他觉得硌, 又拿了两个枕头垫上去。 沈君牧摇头,抿了下湿润的唇, 靠着枕头看向梁夏,“你出去了?” “嗯, 跟李知州一起去看了稻子, ”梁夏双手摸摸自己的脸, “是不是晒黑了?” 沈君牧见她竟然在意这个, 眼里露出笑, 腼腆乖巧,“没有。” “没有的话,”梁夏双手撑在沈君牧身侧, 凑近了看他脸色,疑惑着问, “那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沈君牧脸一热,眸光闪烁着别开视线, 可他被圈在凭几跟梁夏之间,想往后退都退不了,躲避之下,只低着头红了耳朵,手指抓着被褥。 “不逗你了,你是淋雨才起烧,按理说烧来的快退的也快,”梁夏单手手背贴沈君牧额头,“可大夫给你开的药剂量不够。” 沈君牧这才昂脸看梁夏,秀气的眉头皱在一起,“那要怎么办?” 他不是个矫情的性格,哪怕生病了,做出来的最柔弱的事情也不过是将脑袋心安理得的靠在梁夏怀里。 “你这种烧,出出汗就好了,”梁夏眼睛看向屋里的柜子,“里面空空如也,连床厚被褥都没有。要是问李夫郎要被子给你捂汗容易打草惊蛇,毕竟对方的目的就是让你多躺两日。” “那我,”沈君牧想了想,“那我出去跑两圈?” “你不要命了?”梁夏见他想起身,伸手一指头戳在他额头上,把他又戳着靠了回去。 不能捂汗,也不能出去跑,沈君牧想不到其他方法了,只得看向梁夏。 她素来有主意。 梁夏这才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拉长音调悠悠说着,“我有一个方法,可能有点磨人,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沈君牧不怕磨人,“我愿意,你说吧。” “这方法不是说的,是做的。”梁夏双手撑着床板,慢慢倾身靠近沈君牧,鼻尖蹭在他鼻尖处。 沈君牧呼吸一顿,手指缓慢攥紧掌心里的被褥,脸上刚下去的红晕再次蔓延上来。 他浓密的长睫轻轻垂下,微微低着头,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以为梁夏要像前日雨夜那样亲他,虽紧张可又很期待。那种心魂快要被她从嘴里勾出来的感觉,陌生又亲昵。 梁夏看沈君牧眼睫不安地煽动着,眼里露出笑,鼻尖从他脸颊滑过,唇瓣贴在他耳边,柔柔哄着问,“君牧,喜欢我吗?” 沈君牧呼吸轻颤,鼻音低低,“嗯。” “那我可以吻你耳朵吗?” “……嗯。” 梁夏从来都是个得寸进尺的人。 她嘴上吻着沈君牧的耳朵,手从被褥边缘伸进去,搭在沈君牧的膝盖上。 沈君牧呼吸一紧,眼睛睁开,瞬间将腿蜷缩起来。他偏头看她,心跳乱到不成节奏。 是…… 是要…… 梁夏的手就顺势往下握住沈君牧的脚踝,温热干燥的掌心在他清瘦骨感的脚踝处摩挲,以此放松沈君牧的警惕。 “你说你喜欢我的。” 梁夏亲着沈君牧的下颚,鼻尖蹭过他的下巴,往下滑过他的喉结,低低说,“你亲口说的。” 沈君牧心尖轻颤,紧绷的防线因梁夏刻意放柔的音调而有所松懈。 他犹豫挣扎,一边顾忌着不行,一边诚实的想跟她亲近。 沈君牧脸热到冒烟,被子都被他抓皱了,浑身比刚起烧的时候还要滚烫,喉结因梁夏的动作上下艰难滚动。 他密长的眼睫鸦羽般煽动,说不出是不安还是紧张,晃动的眸光左右看,就是不敢往下落在梁夏身上。 他想开口说话,可呼吸发紧,怕一出声音调都不对。 沈君牧这会儿已经忘了梁夏是在帮他出汗,注意力全在梁夏的动作上。 因他昨夜出了薄汗,今天白天报春怕他难受,特意趁没人的时候给他擦了遍身体换了身新中衣。 这会儿裤筒里除了他清瘦的小腿,还多了只手。 那手也不往上越界,只在小腿处来来回回。 沈君牧恨不得把腿缩进怀里。 “梁夏。”沈君牧颤着呼吸,低声说,“燥。” “那排斥吗?”梁夏问。 沈君牧向来有问必答,说的也都是实话。 他不好意思开口,只红着脸朝床里面别开视线。 那就是不排斥。 手推裤筒,似乎像往上,沈君牧心里一紧,下意识将手放进被褥里,一把握住梁夏的手腕。 他不用力,只轻轻握着,一时间分不清是抗拒还是欲拒还迎。 梁夏看他,沈君牧额头冒汗,鼻尖都出了细汗,呼出来的每一口气都是热的。 被褥下,梁夏反握住沈君牧的手腕,手指轻巧转动,成功跟他十指相扣。 看似缠绵暧昧,实际上更像是互相压制。 梁夏欺身往前,单膝跪在床边,另只手搭在沈君牧身后的凭几上,几乎将他圈在怀里。 吻从鼻尖到唇瓣,吻过喉结再到锁骨。 夏季衣服本就单薄,沈君牧躺在床上更是就穿了一身中衣,现在被梁夏压着亲吻,中衣衣襟微敞,露出他雪白的肌肤跟凸起的锁骨。 他呼吸很急,胸口都在起伏,被子里被梁夏握住的手试着往后抽动,可梁夏用了力气,沈君牧半个手臂动弹不得。 他出了一身的汗,感觉胸口背后都黏糊糊的。 可梁夏的鼻尖抵在他锁骨处,似乎想往下。 沈君牧有些急,全然忘了梁夏在帮他出汗的事情,只想着能不能先洗澡,洗完再…… “梁夏。”沈君牧低声喊,声音带着颤,哪有半分握枪时的凶冷模样。 他屈腿靠着凭几,几乎缩在她怀里,满身的汗,小声求饶,“等,等我好了再……行不行。” 他觉得自己被人放在了蒸屉上,闷到喘不出气。内心又燥又热,体内的热气不受他掌控,先是在全身蔓延,最后朝下而去。 沈君牧额头抵在梁夏肩上,脸红到不敢看她。 ……差不多了。 他身上被水洗过似的,衣服都快汗透了。 梁夏呼吸带着颤意也是滚烫,她下巴搭在沈君牧脑袋上,闭着眼睛调整呼吸,缓了好一会儿,眼底情绪才恢复清明。 亏得她自制力强,不然真就趁机把沈君牧吃了。 梁夏收回握着沈君牧手指的那只手,拉了被子将沈君牧整个裹住,她维持着单膝跪床的姿势,双手隔着被褥紧紧抱着沈君牧,低头亲吻他发丝,柔声哄,“乖,缓一缓,出完汗就不难受了。” 沈君牧靠在她怀里,犹豫一瞬,慢慢伸手,抱住梁夏清瘦的腰肢,昂脸埋在她小腹上。 感受到他的动作,梁夏低头笑着问,“还喜欢我呐?” 她悠悠说,“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愿意喜欢我啊?” 沈君牧不想说话,但又怕自己不开口梁夏会误会,所以闷闷回了个字,“嗯。” 哪怕不是为了退烧,哪怕只是单纯这么欺负他,他还是很喜欢梁夏。 只不过用这种方式出汗,的确很磨人。 梁夏叹息,收紧抱着沈君牧的双手,“真想盛夏快点过去,等一入秋,我就娶你。” 人都有私欲,但梁夏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辜负了沈君牧,也不能不尊重他跟沈家。 所以报春的担心纯属多余,她能对沈君牧做的最过分的事情也就是今天这样了,再多可就不合适了。 过了半盏茶时间,沈君牧身上的热意尽数褪去。 梁夏手背贴他额头,舒了口气,“可算退烧了。” 她亲沈君牧唇瓣,“我让报春进来给你换衣服。” 不然潮湿的中衣贴身穿着多难受。 “不过君牧,还要委屈你再躺几天,”梁夏见他唇干,端了水过来喂给他,轻声说,“这场局才走到一半,你要是病好了,容易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沈君牧既没问什么局,也没问他为什么要躺,而是梁夏说躺就躺,“好。” 他太乖了,尤其这会儿穿着单薄中衣,长发披肩,眸黑唇粉的样子,更让人心软。 梁夏亲他额头,“我让报春进来了。” 梁夏开门出去,见报春蹲坐在廊柱后面,便道:“退烧了,你进去看看吧。” 报春瞬间站起来,惊喜地看着梁夏,“退烧了。” 他不敢高呼,只低低轻喃了一句。 报春朝梁夏福礼,“多谢皇上帮我家公子治病。” 说完抬脚进去。 李钱正好从后厨那边过来,看看报春又看看梁夏,“皇上还会这一招呢。” 指的是退烧。 他好奇,凑过来问,“您怎么做的?” 梁夏眼神飘忽起来,高深莫测,“自创招数,不能外传。” 她转移话题,问李钱,“问到了?” “嗯,简曲说神女是柳云桑,也就是李知州的侄女,”李钱琢磨,“我觉得不像,柳云桑像是幌子,神女肯定另有其人。” 梁夏多看了李钱两眼,不容易啊,他长脑子了?! 第126节 梁夏一脸欣慰,有种学生终于开窍的成就感。 “那你觉得神女是?”梁夏循循善诱。 李钱单手遮唇,压低声音,“有可能是李知州的女儿李静。” 因为他从后院来的时候,从李静院门口路过,格外留心观察了一下,他见她院里的植物都长得特别好。 能让万物拥有生机,这不就是神女的本事吗。 九号也说那院里有纯净的气息。 李钱虽然不知道九号是怎么用鼻子闻出来“纯净之气”的,但九号的话也变相作证了他的猜测。 李钱有把握,这才估计没猜错。 他目露期待看向梁夏,梁夏顶着他的目光,一时间也不好打击他,沉吟一瞬,说道:“猜对了……一半。” 一半? 李钱茫然。 梁夏抬脚准备去街上看看,同时示意李钱,“再猜。” 李钱,“再猜?” 他道:“州府里值得怀疑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不是李静,难道是李知庆?” 梁夏听到这话倒是扭头看了他一眼,双手往身后一搭,笑着说,“李钱呐。” 李钱,“在。” 梁夏语气欣慰,“你快出师了。” 答案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第076章 苍黄从外面进书房, 抬手朝书案后面的李知庆行礼,“大人。” 李知庆头都没抬,埋首案牍, “嗯。” “沈少爷那边没有半分异常, 也没人过去打扰。小厨子那边见过小姐跟柳小姐了z, ”苍黄说着, “还有皇上回来后没多久换了身衣服又出府了, 带了那个叫阿九的暗卫跟总管李钱。” “出去了?”李知庆这才停笔抬头看了下外头天色。 酉时左右, 刚刚黄昏。 李知庆收回目光, 又问, “别处呢?” “收到您的消息后, 多个地方的县令知州已经启程赶来, 这会儿消息灵通的速度快点的,已经快到江州地界了。最迟三日, 全都到齐。” 苍黄说,“据消息得知, 她们都带了自己可信的人手, 几乎倾巢而出。” “知道小皇上在江州, 沈君牧病着, 沈琼花又没赶来, 她们定然打算一击必中不会给自己留遗憾,所以才将人手都带上,”李知庆沉稳的嗓音缓缓说着, “她们心里也清楚,自己这点人手在地方上根本对抗不了沈琼花的大军, 所以才带人来江州。” “如果小皇上不愿意主动禅位,她们定然不打算留活口。可沈家忠心为国, 这时候沈君牧便可以握在手中当作要挟沈琼花退兵投靠的筹码。” “要是沈琼花不顾及儿子安危,她们还有后招。” 李知庆抬头,说道:“因为这儿是江州,是百姓最信封神女的地方。她们会把静儿推出去,用神女煽动民意,让那些百姓去跟沈琼花的大军相对抗。” 苍黄眉头紧皱,脸色都沉了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哪里能抵得过军队,她们这是拿百姓当护身的肉盾。” 不过想来也是,她们什么时候在乎过百姓是生是死呢。 李知庆嗤笑,“自然抵不过,她们不过是在赌,赌沈琼花心里是民重还是君重。” 君重,沈琼花会踏平江州血洗江南,可也会因此失去民心跟军心,自身内部大乱。 毕竟军心不凝,天下依旧会乱。 因为兵弁来自民,江南血洗的百姓里,说不定有那些兵的家人亲人,谁愿意踩着亲人的尸首只为给一个无能的小皇帝复仇。 民重,那刚好沈琼花被她们所要挟,从而退兵忍让坐等神女一路杀回京城。 这两个选择,不管沈琼花选哪一个都没有出路,宛如死局。 不过,想也不用想,祖辈几代人都血洒边疆保家卫国的沈家,怎么会对自己庇护的无辜百姓动刀动枪。 民兵相持,退让的一定是兵。 沈琼花退兵便意味着她们的胜利。 只是这一切要抢得先机,要赶在沈琼花的大军全然把控住江州之前,先一步除掉梁夏。 这也是为何李知庆要提前出发去接人的原因。 她亲自“护送”小皇上才能抹掉沿途记号,才能拖延沈琼花的前进速度。 如今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鳖已经被困在瓮中。她们收到消息后必然心急激动,全都快马加鞭赶来,为的是捉鳖的头功。 “那大人,接下来要怎么办?”苍黄问。 李知庆说,“派人守在城外,通知她们让她们的人马都在离城十里地的地方先安营暂住,不要进城,免得打草惊蛇狗入穷巷。” 苍黄迟疑,“她们,会同意吗?” “会,”李知庆笃定,“因为没人愿意在离锅开还剩一瞬的时候,抬手掀了锅。” 那她必然成为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 “她们目前还有求于我,自然言听计从,”李知庆道:“按我说的,去办吧。” 苍黄拱手退下,“是。” 苍黄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太阳落山,白日光亮缓慢褪去,黑暗从四角往中间聚拢,直至遮住全部天光,让天地之间彻底陷入黑夜。 江州就是此时的微弱天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江南知州地匪们,则是驱赶白昼的黑夜,等她们到来,江州便会陷入黑暗。 李知庆捏着笔杆的手都有些抖,跟她天阴时会发疼的腿一样,都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病痛。 李知庆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稳稳地把这本公务批完。笔尖落在纸上,笔锋都没半分变动。 外头,柳云桑提着灯笼过来,一脸了然,“我就知道您没点油灯。” 她努嘴示意外头,“天都黑了,您就是点一盏灯又怎么了。” 说着,柳云桑把油灯端过来,拿火折子把灯芯点着。 微弱的灯苗摇晃着往上,泛黄的灯光缓慢映亮纸上的字。 柳云桑把火折子放下,拉了把椅子坐在李知庆对面,坐也没个坐像,右腿翘着左腿,“姑,府里从昨天上午就进了老鼠,你都不管一下吗?” 昨天上午,李知庆还在“护送”梁夏她们的路上呢。 “总要有些苍蝇老鼠进来,管有什么用,她们要看就让她们看吧。”李知庆丝毫不在意。 大家因利益而联手,目的是分面前这块巨大的饼。 如今饼就在她家里,旁人定然心生怀疑跟防备,怕她偷偷吃了饼,也怕这饼的火候不够熟。 所以这些人都是别处的眼线,派进她府里先看看饼熟到几分了,是不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毕竟事关身家性命,谨慎小心点总没错。 “本来驿站行刺,她们就想着,就算不能杀了小皇上,那重伤沈君牧跟小皇上也是好的,”李知庆头都没抬,“可惜小皇上被沈家小少爷护着,皮毛都没伤着,这时候还能满城的乱看乱玩。” 所以就算她不说,她们也不会轻易让人马靠近城门,免得被小皇上提前发现了。 “好在天助我们,沈君牧虽没中毒,但淋雨发烧,如今卧床不起也算是变相达到了咱们的目的,”李知庆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好的慢一些,至少五六日之内不能下床。否则……” 柳云桑笑着接话,只是眸光微冷,“否则只能用别的法子让他昏睡了。” 为的是消弱小皇上身边的战力,也为了顺利挟持他。 至于那个被叫做阿九的暗卫,她倒是有些难缠,可要是只剩她一人又能有什么用呢。像李钱报春这种老仆跟小仆,毫无战斗力,还有小厨子简曲,更是只会做饭。 小皇上这边的胜算占几成,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今天小厨子见到阿静了,还跟她约定好,饿了再来吃饭,”柳云桑说,“我瞧着阿静也不排斥他。” 李知庆垂着眼,不言语。 柳云桑搭在左腿上的右脚脚尖上下掂着,语气轻松,眼里带笑,“姑,反正是选个人当神女,不如让我当呗,我也想过过神瘾。” 她说,“我还比阿静灵活,到时候用得上的时候,我都不用小厨子动手捉我当人质要挟你,我自己就能主动送上去。” 如果小皇上用李知庆的亲人相要挟,李知庆要怎么办?她只能倒戈同谋,选择先护住家人再说。 这也是给梁夏留的一条生机。 只是做为人质,结果如何可不好说。 李知庆这才抬眼看她,沉声道:“不行。” 柳云桑自幼母父双亡,被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带在身边照顾,跟她亲女儿李静更是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柳云桑想要代替神女是为了谁,李知庆当然知道。 可神女的头衔是双刃剑,看似能号令众人,其实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靶子罢了,是众人手里的傀儡。 “你不是神女,而且你不是我亲生女儿,”李知庆道:“你对她们来说,在我心里的分量不够,不足以支撑我的所作所为。” 柳云桑掂着的脚这才慢慢停下来,垂着头,好一会儿才轻声问,“值吗。” 就为了一个无能的人?值吗。 天下比她厉害、比她适合的人那么多,换一个又怎么了。 李知庆笑了笑,“没有人天生聪明,没有人天生适合,都是后天慢慢学的。” 她也不是一生下来就适合当知州,如今一步步走来,不也做的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吗。 她缓声道:“我们不能连学的时间都不给她,就全然否定了她的能力。” “如果往上走的那条路上需要台阶,”李知庆低头批公文,语气如常的说着,“冯阮愿意做第一个,那我便愿意做第二个。” “总会有人甘愿为基石,让她踩着我们,一步步站在那最不容质疑的高处,让大梁变得更好。” “朝中并非无人可用,帝师蔡甜,便是个人物。” 虽未曾谋面,但李知庆就是有这个感觉。能让学生知民生的老师,怎么会差呢。 第127节 “如今科考结束,新的人才就是雨后春笋,已然冒了出来。” 大梁已经度过了寒冬,如今正在春季,万物萌新,生机勃勃,未来可期。 “所以,我们要给她个成长的机会。” 柳云桑不再说话。 这场神女的局,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李知庆做的。 江南早在先皇病重时就乱了,官匪早已不分,民间私定的杂税增多百姓流离失所,难民心中对大梁皇室的信仰在一日又一日的绝望中被磨灭,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柄跟肉盾。 眼见着这场乱事越闹越大,恐怕要形成一股新势力。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李知庆站出来,选择做一场局,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团体用“神女”之名组起来。 她让柳云桑对外宣传李静的特殊之处,以亲生女儿为饵,历经快一年的时间,成功把整个江南大大小小的鱼全都钓了过来。 神女的传言被传到京城,李知庆是了解冯阮的,以她谨慎的性子,离开京城之前必然会让小皇上亲自来江南看看。 所以,李知庆把梁夏引了过来。 她要用梁夏为新的饵,把所有势力跟人马都聚集在江州,借助沈琼花的力量一网打尽,肃清整个江南。 至于沈琼花怎么过来…… 梁夏身边有个小乞丐,黑黑圆圆的眼睛,早梁夏半个月来了江州。 别的地方李知庆不敢说,但江州地界上多了只蚂蚁,她心里都有数。 小乞丐是梁夏的眼线,她留下的记号跟梁夏她们留下的记号不重叠。沈琼花不是蠢货,见不到梁夏的记号却能发现小乞丐记号,这其中的不对劲她心里必然有数。 昨日晚上回江州,李知庆特意绕开闹市从僻静的道路经过,就是为了让梁夏看见那小乞丐在哪儿,算是她给梁夏的一点明示,她若不笨,定然会懂。 包括让下人松懈些,留机会让李静溜出房门见到梁夏的人,都是她的计划。为的就是让她们知道李静才是神女,日后出事时可用李静要挟她。 就连大夫减轻药量,也是她的意思,她想委屈沈君牧多躺几日,用他生病来迷惑那些人,也防止她们再对沈君牧下手。 还有今日几人出门后苍黄守着沈君牧的院子,不过是府里老鼠苍蝇多了,怕沈君牧真有个万一罢了,这才让她亲自看着。此举落在旁人眼里,自然就成了苍黄在等下手的机会。 局做到这个地步,几乎倾尽李知庆所有心血,勉强能称得上是算无遗漏。 但李知庆属实没想到梁夏有个好老师,也没想到梁夏更是个好学生。 今日稻田之中看到新皇如朝阳,李知庆心里已然没有遗憾。 这场局,就算用她全家的性命为代价,也值了。 只有经历过这场天黑,大梁才能迎来明日晨光。 至于能让万物拥有新生的神女—— 李知庆笑了,这世上哪有神女呢。 所谓的让庄稼变得更好,不过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在田间种植时积攒下来的耕种经验罢了。 第077章 “主子, 咱们在看什么?”李钱扭头问梁夏。 从外面回来后,梁夏换了身衣服带着她跟九号就出门了,出来后也不去别的地方, 而是先是挑了个茶馆点了三碗凉茶在这儿坐着。 出门在外, 李钱就喊梁夏“主子”, 九号一如既往的喊“大夏”。 “三位客官, 你们的凉茶来喽。”小二是个年少的姑娘, 瞧着十六七岁, 三碗凉茶, 她双手各端一碗, 剩余一碗竟在头上稳稳的顶着。 像杂耍, 有些本事。 李钱看乐了, 从袖筒里摸了两下,摸出两枚铜板递过去。 虽说他是御前总管, 但存下来的银钱属实不多,可他见小姑娘笑的阳光又有一手端碗的好本事, 原先的皇上心性就出来了: 赏。 ——赏了铜板两枚。 李钱一边觉得少了点, 一边又觉得自己也不算寒酸, 你看也有某些皇上, 出门在外恨不得一毛不拔。 梁夏觉得李钱在看自己, 扭头望过去,李钱谄媚一笑,立马将茶碗双手捧起递到她手上, “主子先请。” 梁夏狐疑着接过茶碗。 “谢谢客官。”得了两个铜板简直是意外之喜,小姑娘双手拢着, 笑着跟李钱道谢。 九号没喝过凉茶,好奇地端起来嗅嗅, 茶叶味很淡。抿了一口,倒是有清甜解渴的感觉。 李钱也喝着凉茶,茶的好坏他自然分得出来。不过一文钱一碗的凉茶,再好喝也喝不出雨前龙井的滋味。 当然,跟街两边的茶馆比起来,这种街边大树下的凉茶铺子的受众也不是喝惯了好茶的达官贵人,而是赶路的行人跟周边做苦力的百姓,坐在这儿喝碗凉茶也能顺势歇歇。 李钱环视一圈,见铺子里坐着扯着衣襟乘凉的百姓,心里竟隐隐约约猜到了大夏来这儿的原因。 夏季天热,可百姓白日依旧讨生活,辛劳一天,唯有黄昏时坐在这儿喝两口凉茶唠唠闲话,才是最痛快的时候。 所以她们在这儿,是看民生。 李钱看向梁夏,猜测着,“主子是想看看江州百姓生活的如何?” 梁夏抿了口凉茶,“是,也不是。” 她示意李钱往旁边听。 坐在她们隔壁桌的是两个中年女人,正说着杂税的事情。 “我倒是不知道,出城跟进城还要收税,”说话的人嘟囔着脸,“真是为了收钱,朝廷什么税目名字都能编出来。” 李钱纳闷,朝廷什么时候收这种琐碎的税了? “咱这儿还是好的,听说别的州,连门口有牛粪都要扣钱收税。种地收税,卖菜收税,摆摊收税,连自己去河里多摸了几条鱼上山多捡了几根柴都要收税,这是活生生要用税把人逼死啊。” “也没听说要打仗,这税怎么就越收越多了呢。” 以前都是快打仗的时候,朝廷国库缺钱,才会变相增税,用收来的钱增援边疆。如今大梁还算太平,从未听说要开战,但这两年,税目是越收越多。 百姓还不能问,问就是朝廷的意思,敢违抗的全都当成抗旨处理。 要不是税目增多,江南这边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流民。跟其他州比起来,江州算是好到没边了。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却让人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因为周边的州都那样了,江州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到时候她们会跟其他州的百姓一样,变得流离失所。 李钱没忍住,捧着茶碗扭过身,问那两人,“朝廷什么时候收过这些税啊?我在京城真是前所未闻,听都没听过。” 两人见他虽是老头,但面貌不错衣料不差,又是京城来的,猜到非富即贵,不由嗤笑一声,语气不好,“这些税目都是针对我们普通百姓的,你们没听过也正常。” 也就是说,杂税只针对百姓。 李钱看向梁夏,梁夏也跟着他端着碗扭过身,“那收税的时候,你们见过朝廷发的公告了吗?上面有没有盖皇上的印章?” 那两人还真想了想,其中一个说,“我见过,我在别处跑船做工的时候,见有个州因为收税百姓闹得凶,府衙就把朝廷的公告贴出来了,甚至当街扣走几个带头闹事的百姓。” “至于你说的印章,”她缓慢摇头,皱眉说道:“好像是没有。对,只有一张白纸写了字,没有什么章。” 她识字不多,看红章还是认识的。 梁夏了然,谢过两人后,扭过身跟李钱说,“收税的公告是地方政府私造的,杂税的科目也是地方自己的主意。” 李钱听完这话脸色刷白,夏日的热意在黄昏时犹在,可李钱却惊出半身冷汗,压低声音道:“地方收税却没上报朝廷,而是偷偷把这笔钱昧了下来,她们,她们是要……” 梁夏接话,“是要造-反。” 地方上多了钱,能用在哪里?总不可能用在民生上吧,那必然是养兵屯器意图造-反。 “神女,私税……”李钱盘算了一下,算是把这条线串起来了,“神女是造势,而在神女的传言出现之前,一些地方就已经有造反的打算了。” 李钱这会儿已经不去想李知州是不是个好官了,他担心的是,“那咱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啊。” 整个江南就是个陷阱,等着小皇上跳进来,“她们是要瓮中捉鳖!” 梁夏,“……” 梁夏幽幽看他,李钱连忙捂嘴改口,“不是鳖不是鳖,是凤是凤。” “就算是瓮中捉鳖,”梁夏把凉茶喝完,语气如常,闲话一般,“那也要看看谁才是那只鳖。” 该打听的打听完了,梁夏带着李钱跟九号在街上走了一圈。 江州没有宵禁,晚上是有夜市摆摊的,只是百姓日子不好过,摊主们生意也比较凄惨。 九号没怎么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也不像之前那样摸不着影子,而是跟在梁夏身边慢慢走。 “咱们后面有尾巴。”九号轻声说。 李钱下意识想扭头看又生生克制住,只紧张的压着嗓音问,“李知州派来的吗?” “不是,新进城的,”九号说,“脚步不同,气息也不一样。” 今日白天起,城里就多了些生面孔。这些人都在州府衙门附近落脚,或装作商贩,或装作探亲的平民,但无一例外她们身上都会功夫。 梁夏手搭在身后,昂脸看天,黄昏光亮被黑暗慢慢笼罩,“要天黑了。” 梁夏不甚在意,抬脚进了个蜜饯铺子,“随她们跟着吧。” 李钱本来还想去看看艾草,现在只能作罢。小艾草自己一人的时候能隐蔽的很好,如果她们特意过去探望,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 “这儿是据点?”李钱刚进门就闻到空气中蜜饯混杂在一起的甜香。 难道这是跟艾草偷偷接头交换信息的地方? 梁夏掏出荷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就是打算给君牧买点零嘴,他天天喝药喝的舌头都是苦的。” 李钱揶揄地睨着梁夏,“哦~” 尾音上扬。 九号根本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好奇,“你怎么知道他的舌头是苦的?” 她品自己的舌头,也没什么味道啊? 梁夏抿唇一笑,“不告诉你。” 她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她尝过了。 李钱见九号对这方面实在不懂,笑着给出别的解释,“药是苦的,舌头喝了药自然也是苦的,所以才要吃点蜜饯甜甜嘴。” 九号这才恍然。 第128节 她看向铺子里竹筐中的各种蜜饯,每一样感觉都很好吃。 她跟个好奇的孩子似的,看,但又碍于梁夏在,不敢伸手捏,只敢每个筐每个筐面前轮流站着低头看。 她这会儿身上没有半分冷意跟杀气,看起来就是个心智不到六岁的小孩,一脸稚气青涩。 “想吃哪个?”李钱心软了,又在袖筒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五枚铜板,大手一挥放在九号掌心里,“买!” 到底是个不通世事的小孩子。 梁夏比九号反应还快,听见这话荷包往怀里一塞,目光瞬间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的,白净文气的脸对着李钱张口就是,“爹,我也要!” 李钱,“……” 这会儿知道喊爹了? 李爹又在袖筒里掏,掏出最后的家底三文,“没了,真没了。” 三文也是钱。 梁夏用这三文配上自己的私房钱,买了几包蜜饯。 沈君牧的她单独拎着,其余的都是李钱跟报春还有简曲的。 见她连李静的那份都算了进来,李钱心里暖暖热热的,看向梁夏的目光骄傲又欣慰。 都说皇位吞噬良心泯灭人性,可他觉得不管大夏在那把椅子上坐多久,她都是今日这个大夏,永远不会变。 三人悠悠闲闲的逛了一圈便回了州府。 她们身后的尾巴只跟到州府门口。 望着抬脚进门的梁夏,她们嗤笑一声,“不过是个爱玩的小丫头,出门还带着老仆跟丫头。” 这样的小皇上,拿下她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按着计划,她们还是打算让梁夏先以自己“无德无能”为罪名主动禅位,这样能免去很多麻烦。实在不行,再走那弑君的最后一步。 “通知大人,计划如常。” 两日后,等所有人到齐,便是大梁换日的时候了。 第078章 “皇上, ”李钱从外面进来,刻意扬声说,“江州知州李知庆有事在门外求见。” 然后压低嗓音, 小声跟坐在床边的梁夏道:“身边还跟着个生面孔, 三四十岁的女人, 扮成管家模样, 低着头瞧不清脸。” 她们在州府衙门住的这几日, 衙门里慢慢多了些生人。李夫郎对外的解释是原本的下人期满放出去了, 这些都是新招进来的。 她们院里有, 李静跟柳云桑院里也有。李钱留意过, 基本每个院里都有三五个生面孔, 还都是比较年轻的女人。 李钱心里直觉不对劲, 直到九号从他身边经过,随意说着, “都有点功夫。” 所以,她们是被监视了。 梁夏洗过手, 从油纸包里捏了颗甜蜜饯递到沈君牧嘴边, 被他红着耳朵张嘴叼住。 沈君牧就爱吃这些甜乎乎的东西。 梁夏边想着边随手捏了一颗塞进自己嘴里, 含糊说, “让她进来吧。” 李钱应, “是。” 李知庆带着“管家”进来,站在离床不远处,朝梁夏行礼, “皇上,得知您微服私访, 江南众官员前来拜见。” “见我?”梁夏嚼着蜜饯,清澈的眸子干净无害, 语气好奇,随意问着,“都来了?” 李知庆回,“都来了。” “那好,”梁夏刚起身,想了想又坐下了,“等君牧喝完药我就过去。他这病迟迟不好,正好待会儿见江南官员的时候问问她们地方上有没有小神医周鱼鱼的消息,让他给君牧好好看看。” 李知庆应,“是。” 梁夏话音落下,外面报春就端着药碗进来了。黑乎乎的药刚煎好没多久,味道酸苦难闻。 梁夏低头吐蜜饯核的时候,余光瞥了眼前面,就见李知庆身边一直弓腰垂头的管家在报春端着药经过时,侧眸往碗里看了一眼,像是在验证沈君牧重病一事是真是假。 她今日跟着李知庆进来,为的就是确保行事时万无一失。 报春把药端过来,“公子,喝药了。” 沈君牧靠着凭几,闻言微微皱眉,不太情愿。他靠坐在床上,只露出半张脸,脸色不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一副病中萎靡的模样。 “瞧着有些热,放边上给他晾凉,”梁夏把手里的蜜饯纸包交给报春,“待会儿喝完药喂他吃一颗。” 梁夏拍拍手,站起身,双手往身后一搭,“走吧,去见见她们。” 李钱颠颠地要跟上去,转念一想,脚步停下,抬手拍脑门,脸色懊恼,“险些忘了阴天闷热,我这就给您拿把蒲扇。” 说着往边上走,只是他伸手拿蒲扇的时候,借着身形遮掩,打开小匣子将里面的大宝贝取出来塞进宽大的袖筒内兜里兜着。 他一个老仆,根本无人在意,李知庆身边的“管家”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能让“管家”在意的唯有那个叫阿九的丫头,不过对方今日不在州府里。 听闻早上小皇上嫌弃州府里头的枕头硬睡得脖子疼,让她出去买新枕头了。 这般好的身手在小皇上身边半分不得重用,权当个跑腿的下人使唤,所以小皇上身边这会儿无人保护纯属活该啊。 至于出去的阿九,能不能回得来可就说不准了。 由李知庆跟“管家”带路,梁夏和李钱绕过小院来到待客的主院。 今日天气阴沉没有太阳,梁夏想了想,觉得坐在大堂里太闷了,于是让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大堂门口的几步台阶之上,而江南官员则站在庭院里,两人一条长板凳,分坐左右两边。 倒是有股上朝的味道了。 地方官员除非过年回京述职才有机会上朝见到皇上,不然其余时候,这辈子看见皇上的面都屈指可数。运气不好的,政绩一般的,有的这辈子都没见过皇上一面。 只是小皇上梁夏跟她们想象中的皇上不同,没有那份威严跟年龄感。 她太年轻了,年轻到不像个皇上,而像是邻居家乖巧文气的女儿,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无害,整个人文文气气,没有丝毫架子。 从决定造-反的那一刻起,她们心中就已经没了大梁皇上,原本对皇室就没有半分恭敬,尤其是见到年少的梁夏后,那份不恭不敬简直都写在了脸上,表现在了行动里。 瞧见梁夏坐进圈椅中,她们默契地站在庭院里,没有一个人主动下跪叩拜。 李知庆走到左边那列,她身后的管家朝众人微微颔首。 消息无误,沈君牧的确还病着。 不是江南官员们不相信李知庆,实在是做事要讲究万无一失才妥当。 就像是她们虽把随行的人马都安排在了城外,但依旧带了些贴身的高手伪装成随从跟着进城,并且让她们先一步进入江州州府衙门。 她们嘴上说着此举是为了保护李家人不受伤害,实际上,一是怕李知庆有异心,毕竟她们是在江州地界,这儿可是她李知州的地盘。二呢,自然是为了更好的拿下沈君牧这个人质,以及处理掉小皇上梁夏。 见梁夏坐着,李钱立在她身后,其中站在右列最前面的玉州知州刘大人率先开口了,“皇上这次来江南,是为了神女一事?” 她说着,直接坐了下来,还顺带着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没错,她们今日见圣却没有一个官员是穿大梁官袍的。 李钱这会儿的狗腿子要发挥作用了,“大胆!” 他手拿蒲扇指那官员,呵斥道:“见到皇上不叩拜就罢了,谁准你坐下的?” “哦?”刘大人笑着问,“我想坐下就坐下了,还需要谁允许吗?” 她目光从李钱身上轻蔑移开,转而看向梁夏,“皇上您说是吗。” 梁夏倒是好脾气,点头说,“坐吧,都坐吧。” 然后转头跟李钱道:“李钱,她们久居江南不懂规矩,你年长些就原谅她们吧。” 李钱心气这才顺了不少,踩着梁夏递来的台阶下来,“是。” 刘大人脸色却不好看了,“皇上这意思是说我们没规矩了?” 梁夏微微笑着,意思明显:你心里清楚就好。 刘大人冷笑,语气讥讽,“那我们倒是要反问皇上了,朝廷的规矩呢,先皇荒淫无度不管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规矩二字?” 百官守百官的规矩,皇上自然也要守皇上的规矩。为首者没起到表率的作用,又哪里好意思来怪她们这些做臣下的呢。 这话针对的是先皇,也就是梁夏的生母。为了皇室颜面,为了自己的威严,梁夏不可能不狡辩。 刘大人想着,只要梁夏嘴硬,那这罪名就能顺势安在她头上。 迎着一众人的目光,梁夏开口了。 梁夏表示,“刘知州说得对。” “?!” 啥? 她说啥?! 刘大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梁夏。 梁夏认真点头,明显很赞同刘知州的话,“这事的确是我娘做得不对,她现在还没入土呢,你要是对她不满,还来得及去京城开棺当面骂她。要是埋了再骂,那可就得挖坟了。” 先皇年后去世,只是皇陵还没修完,现在还放冰室里保存着呢,等年底由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再给她入土埋了。 刘大人,“……” 刘大人对骂先皇半分兴趣都没有,她要的是夺皇位! 只是她完全没想到梁夏对先皇是这个态度,顿时被噎了一下,接下来质问先皇罪行的话就有些接不上了。 见刘大人顿住,有人立马出声为她解围,“先皇怎么说都是您的生母,您对她竟是这个态度,甚至要我们开棺骂她。这,怕是大不孝吧。” 都是当初守灵时梁佩玩过的套路。 梁夏说,“于公来说,古人有云‘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先皇既然有错,为何不让人说?这与孝道何干?于私来说,包庇生母过错,则是女儿愚孝,我身为皇上岂能因孝而愚?” 李知庆抬眸看梁夏。 而刚才那位大人,“……” 小皇上口才了得,逻辑更是清晰。 第129节 梁夏见她哑口无言,笑着掸了掸自己的衣袖,脸昂起来,矜持的说,“不才,我在当皇上之前,曾是桂榜解元。” 这含金量很足。 李钱在旁边跟着补充,“要不是当了皇上,这会儿都已经是状元了。” 梁夏抬手朝李钱竖起大拇指。知她者,李钱也。 众人听完瞬间了然,怪不得!怪不得小嘴叭叭的这么能说! 都是桂榜解元了,按理说应该也不算无能。只是……今日不管梁夏有能无能,意义已经不大了。 “皇上口才倒是了得,只是读死书跟治理朝堂关系并不大,”刘大人话题又回到起点,“对百姓来说,区区解元哪里比得上能让万物获得新生的神女呢。” 梁夏尾音上扬,“哦?” 她虚心求问,“刘知州的意思是?” 刘大人图穷匕见,“自然是请皇上让贤,这皇位该有神女来坐。” “贤者居上,我素来认同这话,”梁夏点头,目光扫过在坐众人,缓声开口,“只是在座诸位,是以何底气说我不贤的呢?” 自证这种事情,梁夏从不屑去做,她要的问的是: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贤”上评价我? 底下众人皆是一愣。 梁夏手撑圈椅把手站起来,双手搭在身后,微微笑,开始逐个点名: “哦,让我想想,刘知州刘从文私增税目收敛钱财,许平乐许知州官匪结合打劫过路商贩,梅白山梅县令屯兵铸器,耿柔静耿知州以养州兵为名招兵买马,其她知州知县知情不报。” 梁夏问,“这就是你们说的‘贤者居上’?” 基本上,梁夏念出一位大人的名字,一位大人的脸色就是一白。 哪怕要造-反了,但自己私下里做的这些事情被梁夏这个小皇帝抖搂出来的时候,心下还是本能一凉呼吸发紧,面上露出些微慌乱。 到底还是为人臣久了。 其中,一群人里,刘知州刘从文反应最快,抬头眯眼看向梁夏的眼神已经变得阴翳,她忽而一笑,“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便留不得你了。” “李知庆李知州的女儿便是神女,等除掉你之后,我们会拥护她为新皇,你也不用等沈琼花来救你了,她没有你们留下的记号,江南那么多州,她又怎么能知道你在哪一个州里?” 刘从文笑着说,“等她一个州一个州慢慢找过来给你收尸的时候,这个天气,你都该臭了。” 刘从文的话成功安抚了众知州慌乱的情绪,她们心神渐渐稳住。 也是,她们并非无备而来,且不说守在城外的人马,单说现在,整个江州州府的府衙外面已经被她们的人包围了,小皇帝插翅也飞不出去。 而且为了防止沈君牧强撑着病体保护小皇上,这个院里除了她们带来的侍卫在候着以外,就连李知州的十二个侍卫都守在庭院中。 梁夏身边的阿九进不来,梁夏出不去,沈琼花更是不知道在哪儿呢,她们对上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所谓的皇室血脉,谁人在意。只要能坐在那把椅子上,她们就是新的皇。 刘从文安抚众人的目的已经达到,微微抬手,“来人,把她当场绞杀,头颅留着,等杀回京城后,将她连同她母亲的头颅一起挂在城门口,以、谢、其、罪。” 原本那些李家家仆打扮的随从,这会儿都站了出来,连同李知州那以苍黄为首的十二侍卫一起。 梁夏巍然不动,李钱则站在她身旁,单手插进袖筒里,目光小心又戒备。 他问系统: '这一个炮弹能炸死她们所有人吗?' 他本事不大,但是想的很美。 系统沉默: [不知道,这事主系统没教啊。] 李钱,“……” 系统提醒他: [恭喜宿主,任务三进度为百分之八十,还请再接再厉。] 刘从文稳稳地坐在长条板凳上,看向梁夏,“动手。” 随从,“是。” 她们解开外面腰带,从腰上抽出自己的软剑。剑光刚闪,她们便察觉到身后传来的冷意跟杀气。 随从们本能持剑回头,就看见本该跟她们一个阵营的十二侍卫,把手里的官刀刀尖对准了她们。 “?” 梅知县立马站起来,伸手指李知庆,“李知州这是什么意思?” 她道:“你是糊涂了吗?” 刘从文也看向李知庆。 又是阴天,李知庆单手捶着腿,抬眸看向院里众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从容,“我的意思,如各位所见。” “李知州可是有别的诉求?”许知州许平乐笑呵呵出来打圆场,“李知州要是有什么不满之处,大可以直说,莫要拿这样的大事开玩笑,闹出误会可不好。毕竟您女儿才是神女,造-反这事也是您组的局啊。” 她一开口就把李知庆在梁夏面前的路堵死了。 想卖了她们讨好小皇上,做梦!就算是死,她李知庆也得先死! 李知庆笑了笑,“不用神女一事组局,怎么能把你们全都聚起来呢。” 这是个局?! 李钱闻言抽了口气,看向李知庆的目光带着无限赞许。 他扭头看梁夏,梁夏示意他继续看。 “你——”梅知县率先沉不住气,又要开口,就见刘从文抬手拦住她的话头。 这个时候扯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有什么用,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刘从文看向李知庆,两人都是坐着,本来皆是庭院之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却成了如今这样,变成了对立面。 刘从文鼓掌,“李知州大义,不愧是为国为民的好知州,只是您这个百姓心里的李母,是不是也是您女儿李静的好母亲呢?” 李知庆捶腿的动作一顿。 刘从文笑呵呵说,“府里多了生人您应该是知道的,您要不仔细数数,看看院里的随从数目跟进府的人数能不能对上,如果不能对上,您猜猜那些人现在在哪儿呢?” 李知庆的脸色都白了,抬头定定地看着刘从文。 刘从文脸上带笑,轻描淡写的说,“你的傻女儿可是最无辜的啊,还有你那多年来跟着你任劳任怨的好夫郎,以及你亡弟的唯一血脉,你弟弟这辈子只求过你一件事情,那就是把他女儿带大。” 她的话刀刀扎在李知庆的心尖上。 刘从文道:“李知庆啊,你想清楚,三个人的人头换她一个人,值不值。” 从开始合作起,刘从文就抱有一丝怀疑,直到今日她也没对任何人放松过警惕,也正是多亏了她的这份多疑,此时的被动才会完全变成主动。 李知庆脸色难看,搭在腿面上的手指紧攥成拳。 李钱比她还难受,甚至替她陷入两难境地。 ‘能不能,用积分救救李家人?’ 他问。 哪怕知道大夏有后招,他还是想稳妥一点,有个双重保障。 系统沉默,再开口时声音莫名低沉严肃: [积分是用来兑换重生机会的,李钱,你已经用过二十积分了,再用的话,你就算做完任务也回不去了。] [李知庆两难,你的国家呢,你的臣民呢,你呢,你那日日夜夜因亡国而吞噬你的愧疚跟懊悔也都不在乎了吗。] [你只是任务者,不是梁人。你要在意的只有梁夏这个被养成者,而不是所有梁国子民,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李钱怔在原地,呼吸发紧。 过了两个瞬息,他轻声说: '不管在哪儿,我都记得我曾是皇帝。身为君,如果不在乎子民,那我的重生又有何意义呢?' 江南一行,他从梁夏身上至少学到了看见“民”,看见良臣,看见民苦。 系统安静一瞬,再出声时的机械音便不似刚才那般沉重: [恭喜宿主1020经过考验,头回靠自己领悟了“君民”二字,奖励积分10分,还请在后台积分总数中查看详情。] 李钱一愣,啊? 就在这时,李知庆动了。 她看了眼梁夏,缓慢收回目光低下头。 刘从文笑了,“想好了?” 没人能不在乎至亲。 “想好了,”李知庆哑声说道:“我想,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在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们跟我一样,就没想过能活。” “生而为臣,必然以命护君。” 李知庆抬起头,目光坚定沉稳,“十二侍卫听令。” 苍黄等人齐声应,“在!” 李知庆道:“拿下反贼!保护皇上。” “是!” 刘从文脸色瞬间沉下,嘴角笑意不在,“通知后院,杀。” 苍黄等人动手,刘从文等人带来的随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瞬间软剑跟官刀相交,打斗声在庭院里响起。她们彼此缠着彼此,倒是没办法去杀梁夏。 刘从文抽空看梁夏,见她双手搭在身后还站着呢,不由笑了,“皇上这是,吓傻了?还是以为有李知庆相护你就能安然无忧?” 梁夏缓慢摇头,“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大臣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做到哪一步。以及……”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轻轻嘶了一声,“我是真的睡落枕了,坐着也难受,还不如站着。” 刘从文,“……” 刘从文觉得梁夏的反应不对,她应该害怕求饶或者咆哮质问才是,不应该这么平静淡然。 刘从文找了半天,都没在她那张稚嫩青涩的脸上找到半分害怕,她文文气气,目光从容又失望,只这么看着她们,仿佛这场生死攸关的厮杀,只是她们弄出来的一场闹剧。 第130节 “你不怕吗?”刘从文还是没忍住问她。 梁夏反问,“为何要怕?”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两只手都背在身后吗?”梁夏看刘从文。 李钱听到这话,没忍住小声说,“跟蔡太傅学的?” 蔡甜就老爱把双手背在身后,典型的夫子模样。梁夏跟她有学有样,从见到她起,她就爱装少年老成。 梁夏缓慢摇头,缓声说,“我老师教我,做人要留有两手准备,就算露出来一只手设局,那也要藏着一只手破局。” “李知庆今日的局,是露出来的这只手。以我为饵,诱你们上门。”梁夏左手展示看刘从文看,右手虚攥背在身后。 刘从文对上梁夏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心头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心下一凉。 梁夏笑着把右手拿出来,张开五指说道:“另一手则是将计就计,依次破局。” “三日时间,够你们从各州赶过来,巧了,也够沈琼花带兵围住江州。”梁夏道:“此时你们的人马,怕是已经遇上沈琼花的大军了。你觉得无首之兵,胜算如何。” 刘从文直接站起来,沉声道:“不可能!沈琼花没有你们的消息,怎么可能赶得到!” “我身边有个叫艾草的,早我半个月以乞丐身份进了江州,沈琼花找不到我留下来的记号,但是能找到她的。”梁夏好心解答。 “乞丐?”刘从文看向李知庆。 这事归江州管,但李知庆从来没提过乞丐进城一事! “九号外出买枕头,是为了把州府衙门外面的匪解决掉。” 官在府里,匪在府外。 “而李静跟李夫郎她们,”梁夏双手习惯性搭在身后,笑着看向刘从文,“你猜猜沈君牧在哪儿?” 刘从文下意识看向沈君牧所在的庭院方向。李知庆则目露希望看着梁夏,心下一片动容跟欣慰。 梁夏眨巴眼睛,又给她一次机会,“你再猜。” “一场小小的风寒,能困住沈家的少年郎?”梁夏感慨,“你未免太小瞧了他。” 刘从文脸色瞬间灰败,颓然坐回长条板凳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以为梁夏是蝉,李知庆是螳螂,结果对方竟是黄雀,而她反成了蝉! 这场瓮中捉鳖,鳖是她们。 梁夏轻轻叹着,“刘从文啊,你到底是低估了朕呢。” 第079章 沈琼花晚梁夏几日出发, 才离开京城没多久,就收编了一群失去田地的山匪。 处理完这些一路南下都没遇到什么事情,直到来到江南地界暂住在一处驿站里才发现不对劲。 该驿站像是才没人居住, 没有驿卒, 连驿丞都没有, 而梁夏她们留下的记号, 只到此处, 再往前就没了。 她让人前后检查了一遍, 在竹林不远处发现了几座新坟,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线索。 “找艾草的记号。” 出发前她们就定好了, 如果见不到报春的记号, 那就找艾草留下的线索。 她们不走官道, 改从小路出发,路程倒是近了不少。 如今一路来到江州地界, 前行的骑兵回来禀报,“回将军, 离江州州城十里地处, 有军队安营扎寨。” 军队?莫说江州地界, 就是整个江南, 都不该有这么大规模的军队。 地方上没有朝廷旨意私自屯的兵, 统称为,匪。 沈琼花骑在马上双手握着缰绳,眯起眼睛看天。 今日阴沉却无雨。 骑兵也跟着仰头看, “将军您看什么呢?” 沈琼花道:“看烟花。” 骑兵纳闷,“这不年不节的, 哪里有人放烟花。” 她话音刚落,一朵金黄色的烟花就拖着尾巴从江州州城内窜起。在阴沉的天空中高高升起, 绽放的光芒竟映亮半个天空,然后变成金雨落下。 这烟花,出自陈妤果之手,很好辨认,因为烟花炸开的时候,天空中会出现一个短暂又巨大的亮金色“夏”字。 这是陈妤果对自家小姐妹的爱。 沈琼花眼里映着金色烟花,抬起手示意身后大军,“前进,若遇抵抗,格杀勿论。若遇投诚者,捆住不杀。” “是!” 剿匪时刻到了。 而此时九号刚买了一个枕头返回江州州府衙门。 从她出门起,身后就跟了一群尾巴。从她进了店铺出了店铺再到州府门口,这群人才慢慢露出身影,明晃晃的站在了她面前。 九号低头,将装枕头的包袱背在身后,带子在胸前打了个结。 “你就是那个高手?”有人笑了,“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罢了,就算再厉害又如何呢。” 是啊,九号不过是个头发发尾枯黄的小丫头,个子不高,神色恹恹,能有什么好怕的。 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被一群人围住,九号站在中间动都不动。 她仰头看天。 今日的天色像极了她所在世界的天色,阴沉无光,长年累月见不到真正的太阳。 她出任务的时候,总是这样的天气。 可能是形成了肌肉习惯跟心理习惯,每每这个时候,她的嗜杀之心就开始隐隐作祟。 尤其是面对一群拦路的杂碎。 金色烟花在头顶绽开,九号脸上忽然露出轻松笑意,她活动拳脚,对上这群死不足惜的山匪们,轻声道: “来啊,让我碾碎你们。” 她身形鬼魅,不动如枯木,动起来的时候像是一道灰色残影,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整场猎杀下来,几乎寂静无声,都听不到半分惨叫跟哀嚎人就已经躺下了。 她衣袂如枯蝶飘下,灰色布鞋碾着尸体一步步往前,去找藏在暗处的老鼠。 兴奋,说不出的兴奋。 她浑身毛孔都舒舒服服的张开,叫嚣着此时猎杀的畅快。 艾草全程跟着九号,见她虽嗜杀却没有失控,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等所有老鼠全被捉到之后,九号才从怀里掏出一条绣着“夏”字的白色巾帕,将自己的手指擦干净,随后收好帕子解开胸口包袱,拎在手里朝府中走去。 府里也不太平。 刘从文留在后院里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李静这个神女。 如果有可能,谁不想自己当皇帝啊。 李夫郎早早就守在女儿的房间里,他知道自己跑不掉,所以让柳云桑跑,“云桑,你快换身衣服离开,我跟静儿能给你拖延些时间。” 柳云桑手拿宝剑站在门后,手握剑柄,故作轻松笑着道:“姑父放心,咱们一家子,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哪有独活的道理。” 见她这么说,李夫郎也不再劝,只是抬手抹掉眼尾湿润,握紧李静的手。 李静清澈的眸子看着他,似乎不解,但又很安静。 简曲拎着锅赶来的时候,他们父女正坐在桌边等着赴死呢。 “小厨子你怎么来了?!”柳云桑惊诧。 简曲没看见她站在门后,闻言吓得差点跳起来,险些将手里的锅砸她头上。 “我来,我来看看。” 到底是投喂了小呆子好几天,简曲不放心。 前院传来动静,后院里的人开始动了。 她们朝李静的庭院聚集,慢慢抽出别在身后的刀。 “大人有令,不留活口,尽数杀了。” 就在她们准备进庭院圆门的时候,就见院里站着一道青色身影。 颀长的个儿,白俊的脸,青竹一般,不是沈君牧又是谁。 报春抱着银枪站在沈君牧身后,也扬声说,“传我家陛下的令,进院者,杀!” 沈君牧伸手握住银枪,“臣,接令。” 等沈君牧护送着李静她们往这边过来的时候,前院也快分出了结果。 李知庆怕梁夏有半分闪失,把自己身边的十二个侍卫都留在了前院,只为保她一人平安。 如今刘从文一方颓势尽显,已然毫无胜算,那些随从便也开始力不从心慢慢落了下风。 听完梁夏的话,刘从文脸色灰败,她边上的许平乐等人脸上也不好看。 刘从文还是不愿意相信,“你才多大,怎么能有如此心机跟谋算?” 就算有个好老师,梁夏的这份心境也超脱了她此时的年龄。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啊。 如果说刘从文是败给了李知庆,她也许只是有些不服气,毕竟她心底还是很钦佩李知庆的为人跟品行。 但今日,她却败给了自己嘴里那个最无能年幼的丫头,刘从文不能接受。 可不管她怎么自我麻痹,现实都已经摆在了眼前。 小皇上对她们做的事情一清二楚,并且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耐着性子看她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第131节 就像此刻这般,她高高的立在台阶之上,尔等皆是她目下之臣,她们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这份对整个局面的把控跟自信,根本不像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 今日虽是天阴,可刚才金色烟花映亮半边天空的时候,放出烟花的梁夏本人,仿佛就立在金光里,漫天皆是“夏”字。 梁夏的夏。 ……她输了。 刘从文颓然。 她输给自己最瞧不上的小姑娘,从谋算到城府,她都比不过对方。 刘从文心里不知是何感受,只怔怔地望着梁夏,像臣仰望着君。在梁夏身上,她好像看见了大梁的未来,同时也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刘从文垂下头,已然认命。 她认命且服气,可不代表场上的其他人也心甘情愿等死。 这会儿投降已然无用,小皇上不会放过她们的。 而她们落得目前这个局面,全都是因为李知庆叛变! 这个在锅开之时突然抬手掀翻了锅的人,是最该死的! 就算她们活不了,李知庆也别想好过。 混乱之中,梅知县心怀恨意眸光闪烁,趁没人注意,悄悄挪步绕到了李知庆身后,单手从袖筒中缓慢抽出短匕。 她就算死,也要拉李知庆陪葬! “梅知县是吧?”李钱突然出声。 他笑呵呵问梅知县,“我拿这个跟你换匕首如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绕了过来,并且悄无声息的就站在梅知县身边。 梅知县吓得一哆嗦,手一抖,匕首直接掉在地上,这时候再想捡起来就来不及了。 李钱往前迈了半步,脚尖刚好踩住匕首,“我送你个宝贝。” 他端手从袖筒里掏出一个黑不溜秋的球,大小够双手合掌握住,他把上面的栓子一拉,直接将球塞梅知县手里,同时伸手推了李知庆一把,“趴下。” 李知庆坐在长条板凳上,毫无防备措不及防,整个人被人一下从凳子上推下来,朝前趴在地上,磕的胸口闷疼。 梁夏,“……” 梁夏都心疼自己的大臣。 李钱也跟着趴李知庆旁边,见她想起来,伸手摁住她的脑袋,单手抱住自己脑袋。 李知庆,“……”李钱是刘从文派来暗杀她的吧?是吧? 而梅知县捧着球,也没见过,根本不知道这是啥玩意,更不知道两人闹哪出。 她捧着球还走到刘从文跟许平乐几人面前,问,“大人,您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人在局面逆转之后就抱团站在一起,现在梅知县捧着东西过来,都忍不住往前看了一眼。 梁夏瞧见了,默默抬脚往后挪了几步,双手熟练的堵住耳朵。 紧接着便是“嘭——”的一声巨响。 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 梅知县最惨,手臂炸碎了,脸都黑了,其余离得近的都被波及到了,全是脸黑头发焦耳朵鸣。 李钱松开李知庆,李知庆这才得以从地上坐起来,双手掏耳朵,“怎么嗡嗡的。” 要是季晓系在这儿,她会告诉李知庆,嗡嗡的都是轻的,脸没炸黑就不错了。 李钱爬起来,伸手扶着李知庆坐回长条板凳上。 李夫郎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知庆从地上起来,他心一紧,快步过来,“妻主,可是受伤了?” 那地上还躺着匕首呢。 李夫郎眼眶都红了,蹲在地上上下打量李知庆。 李知庆光看他张嘴就是听不见声,侧头凑近了听,“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见呢?” 不止她听不见,周边好几个官员都听不见。 李夫郎目光求助性的看向梁夏,梁夏朝沈君牧招手,同时解释,“暂时性耳鸣,缓缓就好了。” 九号也从外面回来,她到的时候,苍黄等十二侍卫已经把所有随从成功拿下。 九号瞧见了,眼底竟有些淡淡的失望。 苍黄,“?” 梁夏看向刘从文她们,淡声道:“把她们都绑了吧,带回京城,依律发落。” 说着抬手揉了下脖子。 沈君牧抿了下唇瓣,将手里的银枪递给报春,自己挽起袖筒,站在她身后接替她的手,帮她轻轻按摩脖颈附近。 梁夏眼里露出笑意,柔声说,“谢谢君牧。” 沈君牧抿唇笑。 江南神女一事,在沈琼花赶来后,算是彻底落下帷幕。 “我跟君牧秋后大婚,不能在江南久留,要准备启程回京了。”书房里,梁夏跟李知庆说话。 她道:“我让沈琼花留下同你善后,江南众州空缺下来的职位半个月内会有新人替补填上,只是还要劳烦李知州在江南再守上半年,一是帮新官过渡,二是防止有人趁乱起异心。” 大梁境内,不能再乱了。 李知庆的耳鸣已经恢复,闻言起身行礼,“臣遵旨。” “等年后,你便带着一家人回京述职,我让果子联系一下周鱼鱼,”梁夏笑,“让她给你看看腿跟身上顽疾。” 李知庆一愣,竟有些无措,连忙道:“臣,臣这些毛病不值一提,皇上不必为此费心。” 小神医周鱼鱼行踪素来飘忽不定,找他必然要花费诸多人力跟财力。 李知庆节俭忍耐惯了,下意识的反应是不用,她全家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皇恩,别的实在不强求。 “不费劲,周鱼鱼近期都在京城呢,”梁夏说,“这些不急,等你回京再说。” 如果可以的话,也让周鱼鱼给李静看看,能不能治好她。只是这话梁夏没说,免得给李知庆太大的希望最后又让她失望。 她都这么说了,李知庆只得低头应,“是。” 梁夏又道:“朝廷关于税正在调整,冯相走之前也参与修改了一些,等夏末秋前新的税目下来,这些杂税便都没了。” 赶在夏末庄稼收获前出新税,百姓能省一大笔银钱。 李知庆看向梁夏,满心动容无法言表,只朝她长作一揖。 小皇上虽年轻,但她对于这些心里是有章程的。 梁夏伸手扶她,“要谢也是我谢你才对,有此臣下,是我大梁之幸。” 从江南回京城路上还要些时间,见江州这边没什么事情了,翌日梁夏就准备出发回京。 才跟儿子处一天的沈琼花,“……” 沈琼花看梁夏,觉得她故意的。她才来,大夏就要带他儿子回去。 梁夏笑的乖巧,双手搭在身后,开始给沈琼花戴高帽,“这儿就全靠沈将军了,有您在,我这心才能稳稳地放进肚子里。” 沈琼花沉默,沈琼花有一点得意,沈琼花拍着胸口笑着保证,“放心,一个月之内就能处理完,绝不耽误回京的时间。” 她可是沈君牧的母亲,儿子大婚她怎么能不回去。 沈君牧,“……” 沈君牧侧眸看梁夏,梁夏讨好地偷偷拉住他的手指捏了捏。 要走了,李知庆才上前,问出心里琢磨了快一天的事情,“臣有一事不懂,还请皇上解答,昨日李总管掏出来的那个是什么?” “炮弹,也叫大宝贝,”梁夏说,“果子的发明,将来会用在对外的战事上。” 有这等武器,大梁的将士们会所向披靡。 见梁夏提到了对外的战事,李知庆就懂了,“那臣会把手写下来‘农册’印刷出来,送往江南各州,找人宣传好让百姓都知道怎么更好的耕种跟培育优质种子。” 只有境内无忧且粮食充足,才能支撑得起战事。 李知庆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梁夏南下的原因,也知晓她突然提起战事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心中早有盘算跟准备。 只是想要攘外,必先安内,所以梁夏这才亲自跑了一趟江南。 梁夏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朝她拱手作揖,拜冯阮那般拜李知庆,“如此,江南诸事便辛苦李知州了。” 她没有半分皇上的架子,礼贤下士,简直要把忠臣感动哭。 李知庆哪能受她一礼,连忙弓腰抬手扶住,眸光动容,恨不得对她掏心掏肺,“皇上放心,臣当竭尽全力。” 李钱站在边上,听见李知庆的话不由感慨,“江南有神女这话果真不假。” 只是这神女不是李静,而是一心为民的李知庆。 李钱打开自己的系统面板,查看任务三的进度,应该完成了吧。 面板展开,上面显示: [任务三:让梁夏顺利平乱,让大梁境内无忧。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八。任务奖励:一百积分。(暂未获取)] 哎? 李钱傻眼了,怎么才九十八? 那差的百分之二是差在了哪里? 她们这边在告别,报春简曲那边也在跟李静和柳云桑告别。 “等我们去了京城,还能吃上你做的饭吗?”柳云桑笑着问。 简曲一拍胸口,“自然,到时候你们想吃什么都行。来了京城,我来给你们好好安排。” 说的好像他对京城已经很熟了一样。 跟留下来生八胎比起来,简曲还是喜欢走自己的美食之路。他要跟梁夏回京当御厨,把厨艺发扬光大。 第132节 只是要走了,他有些舍不得纯粹干净的李静。 简曲把自己炸的小鱼干包好,递给前来送他的李静,“留你慢慢吃,咱们京城见。” 李静不懂什么是分别,但她收到了简曲的东西,礼貌性地想回送他。 她想了想,伸手拉着简曲往院里走,到一处池塘边,她手扶着栏杆探身从里面薅了一朵荷花。 只是边上这朵离得最近的荷花还没开花,只是个粉粉的花苞。 李静把荷花塞简曲手里。 小呆子会送礼物给自己! 简曲眉眼弯弯很开心,“谢谢静静!” 李静看看简曲,又看看他握着的花茎,低头犹豫了一瞬,当着简曲的面,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在合拢的花苞上轻轻点了那么一下。 花苞瞬间颤颤悠悠层层绽开,露出中间的花蕊。 全程不过三个瞬息。 简曲人都看傻了,抽了口气,抬眸望向李静,“??!!” 李静眸光清亮的看着他,似乎在问他喜不喜欢。 简曲单手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叫出声。 种田文女主,是李静。 所以原书里,是柳云桑代替李静成为刘知州她们手里的傀儡?!然后一路勾搭男主们,借助他们的势力慢慢摆脱刘从文的控制,最后利用最大的金手指李静成功颠覆大梁?! 简曲心脏通通剧跳。 “简曲,走啦。”报春过来喊他。 简曲回神,握着荷花花茎,看向李静,认真说,“谢谢。” 刘从文谋反失败,李静跟柳云桑的命运变了,自然,他的命运也改变了。 李静此生,定然无忧。 简曲跟着报春离开,回头朝李静挥手,压下多余情绪,只道:“静静,京城见。” 李静迟疑着,也跟他挥手。 “哪里来的荷花?”李钱问。 简曲没说李静的本事,只是嘿嘿笑着,“静静送的,单送了我一人呢。” 他炫耀起来。 李钱笑着摇头,“是个至纯至善的好孩子。” 虽不通人事,但内心纯净。 他刚说完,就听见脑海里系统清脆的“叮”了一声。 李钱,“?” 系统开始播报: [恭喜宿主1020完成任务三,获得积分一百分,请宿主前往背包查看。] [宿主1020,共积分两百九十分,请核实有无错误。] [请宿主留意查看任务四,任务四目前还未开启,但请宿主记得留意,免得错过任务。] 李钱心头纳闷,这是系统统计延迟了? “走啦。” 跟李知州一家告别,梁夏她们坐上马车准备回京。 沈君牧总算是“康复”了,冯朱朱这些天想死他了,刚被他抱进怀里就哼哧哼哧的左右蹭,一副亲近的模样,哄得沈君牧眼睛弯弯,只抚着它的背低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梁夏,“……” 这是猪吗,这是条狗吧。 梁夏虽腹诽冯朱朱,但手上还是把李知州给它做的猪窝一并拎着放进马车里。李知州的手艺是真的没话说,就算是买,市面上也买不到这么好的。 她撩开车帘跟马车旁的众人挥手,“京城见。” 马车悠悠前行,驾车的是艾草跟九号。 报春跟简曲跟着坐在车厢里看荷花。 李钱摸摸冯朱朱的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皇上,您说双手背在身后是留有两手准备。” 他好奇,“那您双手揣在身前呢?” 梁夏揣着手,靠着车厢,闻言收回落在沈君牧身上的目光,悠悠说,“自然是~” “跟冯相学的。” 李钱,“……” 梁夏笑着道:“不过冬天这么揣,是挺暖和的。” 但梁夏猜测,冯相揣手是—— 你猜猜我这次出不出手。 笑面狐狸一只。 想起冯阮,梁夏不由伸手戳冯朱朱的小肚子,表示母债子偿。 冯朱朱,“……” 第080章 从江南回京城的路上, 中途好巧又停在上次那个驿站,那驿丞瞧见她们便开心,连忙上前行礼, “见过皇上, 见过沈少爷。” 一般人这辈子都有可能见不到一次皇上, 她居然见了两次!足以对外吹一辈子了。 梁夏轻盈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见她满脸喜色, 了然询问, “找到新驿卒了。” 驿丞有些不好意思, 挠了挠脸, 扭头朝后看, 她身后门内站着一个年纪跟她相仿的中年男子, 只是腼腆胆小,不敢出来。 瞧见她们都看过来, 男子低头跟梁夏等人行礼。 驿丞说,“这是我夫郎, 上次你们离开后, 李知州给我留了封信, 准我关了驿站回家休息几日, 知道原先的驿卒死了之后, 李知州破格让我带家人来守驿站,让我夫郎当驿卒。” 这样她们妻夫二人就不用长久分居两处了,也算因祸得福。 “只不过李知州说, 让我每年清明去给驿卒她们烧些纸钱。”说这话的时候,驿丞小心翼翼看着梁夏的脸色, 斟酌着开口。 毕竟那群人曾在雨夜刺杀过皇上,还害得沈公子高烧。 “应该的。”梁夏点头。 虽说道不同, 但值得一敬。这世上的道那么多,总会有些人走的跟别人不一样。 而且这群人也是李知庆神女计划里的一部分,她们之所以自尽也是怕被酷刑拷打忍不住把李知庆供出来坏了李知庆的大事,所以在发现自己逃不掉之后,便决绝的选择服毒自尽。 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唯有这样才能继续掩护她们身后的李知庆。 毕竟从踏进驿站的那一刻起,驿卒她们就没想过有退路。 梁夏示意李钱,“回头你让驿丞带路,去给她们烧些纸钱,把江南神女一事说给她们听听,以告亡灵。” 李钱应下,“是。” 要是李钱自己,他估摸着不屑于去做这种事情。以他的身份,能记得那群人已经是她们的荣幸了,哪里配得上让他去烧纸钱。 可大夏不同,大夏也许是平民出身,从没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过,她眼里众生平等。 驿丞见梁夏同意了,心里直接松了口气,口抠裙号搜索:五2四90吧192,嫁入我们每天有看不完的漫画小说哦上前帮忙拿行李,招呼夫郎来牵马喂马。 别看驿丞夫郎腼腆内向,但干活很是麻利。 “让驿丞回家探亲,其实是李知庆在救她对不对?”沈君牧抱着冯朱朱看向梁夏。 他皮肤白,一晒就红,从他下马车的那一刻起,梁夏就掏出草帽给他戴上,等待会儿太阳下山再拿掉。 梁夏用手背轻轻顶起沈君牧的下巴,低头给他系帽绳,听他这么问,点头道: “对,按着她们的计划,咱们是从驿站这边开始跟你娘失去联系的,所以知道我们去向的驿丞显然不能留活口,不然她们怎么拖延住你娘跟她身后的大军。” “如果驿丞没回家探亲,以刘从文多疑的性格,必然会派人过来看看,要是发现驿丞还活着,一是会杀她灭口,二是会觉得李知庆办事不谨慎,从而更多疑。” “李知庆不想滥杀,就用知州的身份令驿丞晌午前直接回家探亲,东西都不必收拾,过上几日再回来就行。” 躲过了刘从文的人,驿丞就能活着。 这也是为何沈琼花带人从这儿路过的时候,发现驿站里好几天都没人清扫的原因。 只是沈君牧能想到这一处,倒是挺让梁夏意外跟惊喜的。 梁夏手指在沈君牧下巴处轻巧的挽着绳,打了个漂亮的结,眼睛看向他,眸中带着光亮跟笑意,“君牧聪明了。” 说着手指在他白嫩的脸颊上剐蹭了一下。 沈君牧抬着下巴呢,长睫煽动,矜持又开心,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看着梁夏,“耳熏目染。” 跟她学的。 天天跟在她身边,总是能学到一些东西。 梁夏收回手,腰背挺直,双手搭在身后,“哦~既然是跟我学的,那我怎么没收到拜师费呢?” 她蛐蛐沈君牧,“李钱跟我学东西的时候,都给我敬过茶呢。” 旁边拎行李的李钱,“……” 大夏又在哄小君牧了。 他笑着摇头离开,把这对即将成婚的小妻夫留在身后。 沈君牧抱着冯朱朱,故意把猪往前一递,眸光亮亮的,“拜师费。” 冯朱朱,“?” 第133节 “不要。”梁夏说得毫不犹豫,很是嫌弃,半点没看上。 冯朱朱,“?!” 冯朱朱不乐意了,疯狂扭动挣扎。大夏还瞧不上它?说的好像它愿意跟大夏一样! 沈君牧又把冯朱朱抱回来,想了想,“我也敬你茶?” 梁夏摇头,“咱们这个关系,敬茶就见外了。” 那她想要什么拜师礼?沈君牧耳朵微热,眼神慢慢飘忽起来,故地重游,不由想起上次竹林雨夜里的那个深吻。 从那时候到现在,因为江南神女一事费心费神,梁夏也就在他生病的时候,为了帮他退烧亲过他,后来都没再那么亲过。 沈君牧低头捏小猪的猪蹄子,莫名的,心里还挺想。 可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 梁夏凑过来看他,“待会儿太阳下山,我能不能邀请沈小公子一同出去走走?” 她声音轻轻,诱哄人心,“要是走的开心,拜师礼就不要了,如何?” 报春始终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听见这话先是对着梁夏的后背翻了个白眼,然后看向自家公子。 果然,沈君牧重重点头,“好。” ……报春沉默,报春连拦都不想拦了。 就这样吧,反正回京就该成亲了。报春比沈君牧这个新郎还着急,恨不得日子赶快过去,两人成了亲爱干嘛干嘛,他就不用操心了。 几人先后进了驿站。 这个季节官员既不用回京述职也极少有调任外出,所以驿站空旷房间充足。 驿丞夫郎本来负责做饭,但简曲来了后直接揽下做饭的活儿。他见食材不多,还问驿丞附近有没有小溪什么的,他想让九号去摸点鱼搞点鱼虾。 九号闻言抬眼看他。 简曲本能一怂,但怂完立马双手插腰瞪回去,“你不想吃葱爆虾跟酱烧鱼了?” 赶路的时候,她们吃的可都是干粮。 九号收回目光,双手抱胸靠在厨房门框上,等着驿丞夫郎指地点。 简曲负责做饭,九号去“打猎”,李钱跟驿丞去祭拜,报春上楼铺被子整理房间,艾草陪冯朱朱留在院里四处跑跑。 而梁夏呢,太阳下山,黄昏时分,梁夏约沈君牧出去走走。 正值盛夏,哪怕太阳下了山,白天的热意仍在。 梁夏难得单独约沈君牧出去,走之前特意给报春指了活儿,生怕他跟着。 报春,“……” 并且在出发前,梁夏冲了澡,还换了身更清爽的夏衫。 导致准备外出的时候,沈君牧多看了她好几眼。 梁夏难得脸热,清咳了两声,掩饰性地朝沈君牧伸手,“走吧。” 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人出去呢。 沈君牧迟疑着,边将手递过去,边轻声问,“我要不要也去换个衣服。” 他没有跟人出去的经验,这会儿梁夏换了衣服他还穿着白天的衣衫,莫名感觉有些局促,好像他不重视似的。 “不用,”梁夏握着沈君牧的手,笑着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沈君牧耳廓微红,握紧梁夏的手指,跟着她慢悠悠朝前走。 两人平时走路都是大步流星,尤其是沈君牧,总是有事情要做所以走得很快,可这会儿,夏季旁晚无所事事,心里难得一片清闲,放下步子慢慢走着,沈君牧开始留意起天色跟周边景色,好像一切都慢下来了。 沈君牧发现路边的草是青绿的,天边晚霞是橘红的,他的掌心是滚热的,心是扑通乱跳的。 沈君牧看看景就要看看梁夏,最后红着耳朵低下头。 刚洗完澡没多久的梁夏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跟清香,沈君牧嗅到了,脸莫名热起来。 梁夏看他低头抽回手,“热?” 沈君牧点头,诚实说,“手都…出汗了。” 两人手指松开,沈君牧低头扯着袖筒擦掌心,梁夏面上一派从容沉稳,实际上背在身后的手早已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 出汗了她也没舍得主动松开。 沈君牧悄悄的往边上挪了挪,跟梁夏拉开一些距离,免得她身上的热意总是飘到他脸上。 “我爹跟蔡夫子在京中应该把婚事筹备的差不多了,”梁夏手搭在身后,侧眸看沈君牧,露出心里真实情绪,很是期待,“我们回去就能成亲。” 沈君牧点头,但又补充道:“要等我娘回来。” 但他三个姐姐怕是没办法在他大婚的时候赶过来了。 “自然要等沈将军回来。”梁夏心道,要是不等沈琼花回来,往后沈琼花见她一次要生一次的气。 两人随意说着话,沿着道路走,但也没走多远,见天色渐黑就打算折返回去。 她们出发时天色还亮着,回来的时候前方驿站已经挂上了灯笼。 眼见着要进去了,两人心里都有些意犹未尽。 回想一下刚才也没干什么,就慢慢悠悠走着,随意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甚至梁夏还毫无帝王形象的蹲在路边拔了几根狗尾巴草给沈君牧编了只小兔子。 沈君牧这个未来君后,被一只草兔子哄得眼睛亮亮,目露钦佩的看着梁夏。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是民间长大的小皇上,一个是穷养简朴的小公子,连出来散步都散的相当接地气。 “好看吧,”处理江南神女一事的时候,梁夏都没骄傲过,但这会儿被沈君牧这般看着,梁夏的尾巴险些翘到天上,神气又得意的说,“我会的可多了,以后慢慢露给你看。” 沈君牧捏着草兔子,重重点头,“好。” 这会儿就要进去了。 沈君牧抿了下唇,突然停住脚步,不愿意往前继续走了。 “怎么了?”梁夏回头看他。 沈君牧眸光飘忽起来,“还没给拜师礼。” 所以他不想进去。 梁夏一愣,缓慢眨巴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沈君牧就忽然朝前迈了一大步,偏头吻在梁夏唇上。 他的喜欢,向来表现的都很坦诚又直率。 梁夏单手环住沈君牧劲瘦的腰肢,眼里露出笑意,单手抚着他的脖颈,选择加深这个吻。 她出门前特意用浓茶漱过口,现在嘴里还留有茶叶的苦香。 梁夏手指贴在沈君牧脖颈后面,勾着他的舌,跟他共享茶味。 “君牧,”一吻结束,梁夏抱着沈君牧,炙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他耳廓上,低低问,“当我夫郎好不好?” 沈君牧慢慢回抱住梁夏,红着脸,脚步往前轻轻挪动,紧紧地贴着她,让她感受到自己的那份‘喜欢’。 梁夏微怔,呼吸发紧,张口在沈君牧耳廓上轻咬了一下。 沈君牧脸红到抬不起来,埋在她肩上。 他愿意嫁给梁夏,心跟身,都愿意。 第081章 梁夏是三月份下的江南, 从京城到江州加上处理神女的事情,花费了快三个月的时间,不过回去的路程倒是快些。 她们抵达京城的时候, 刚好是九月初。 新皇下江南处理神女传言, 不仅肃清了江南官匪还收获了民心, 这可是大事。 同时京中文武科考这时都已经结束, 新选拔上来的官员基本都没见过新帝呢, 监国的蔡甜、江沣以及言佩儿商量过后, 尤其是在言佩儿的强烈建议下, 出现了百官出城迎接梁夏的这一幕。 蔡甜本来想阻拦的, 是江沣说, “让百姓跟百官见见皇上也是好的。” 免得新皇登基大半年了, 很多京中百姓都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模样。 于是梁夏的马车刚到京郊,就见罗萱一身甲胄快马加鞭先来迎驾。 “臣罗萱, 见过皇上。” 罗萱动作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立在马车前单膝点地。 九号勒马, 马车停下。 梁夏撩开车帘朝外看, “罗萱啊, 起来吧, 你怎么来了?” 听到熟悉的温缓音调, 罗萱心头动容,说实话,她都想皇上了, 尤其是每每吃到糕点的时候,“臣先来迎驾。” 先来? 梁夏有股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城门口有大场面。 这个李钱有经验,他跟梁夏说, “估计文武百官们都来迎驾了。” 梁夏,“……”倒也不必这么隆重。 “老师的意思?”梁夏小心询问。 罗萱回,“言大人的意思。” 梁夏,“……” 丝毫不觉得意外呢,言佩自从被砸过脑袋后,就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梁夏也有点喜欢,但她不能说。 罗萱又道:“蔡太傅也同意了。” 那梁夏就安心了。 李钱见梁夏舒了口气,不由笑了。有人别看独当一面少年老成,实际上还是那个怕老师的学生。 “走吧,好些日子没见了,去见见她们。”梁夏落下车帘。 由罗萱在前面带路,九号驾车跟上。 第134节 城门口,百官身着官服分文武按品级站成两排,城内由御林军开道,百姓们都伸长脖子朝城门外看。 说实话,她们这几个月都不知道皇上南下的事情。 不过神女一事她们近日倒是听说过,说是江南官匪联手编造的谎言,实际上是要借神女一事谋反,亏得皇上跟李知州识破此事才没酿成大错。 “现在的大梁可不是以前的大梁,做什么要谋反呢。” “就是就是,新税都下来了,怎么还有人不满。” “鸡蛋里挑骨头罢了,管她们作甚,左右咱们皇上不是先皇。” 城里人声鼎沸。 城外却安静严肃。 马车徐徐而来,李钱撩起车帘一角朝外看,见到这般阵仗,自己都心生激动。 百官相迎,百姓爱戴,这是何等成就啊。皇上当到这个份上,死也值了! 马车停下,九号跟简曲站在下面,梁夏撩开车帘弯腰从里面出来,站在车上,双手搭在身后朝前看。 以三位监国大臣,蔡甜、江沣、言佩儿为首,带领其余百官齐齐朝梁夏行礼,声音整齐: “臣等,恭迎皇上回京。” 今年新选进来的官员穿插在老臣之间。 梁夏抬眸望去,看见了站在陈乐时身后的陈妤松,也看到了站在兵部侍郎身后的陈妤果,除了她们还有别人。 这些身穿绿色官服的新臣,犹如雨后新笋,皆是大梁的未来。 梁夏眼里带出欣慰,她看着百官,甚至都已经快忘了曾经那个国破家亡尸横遍野的旧梦,只温声道:“起。” 城外是她的大臣,城内是她的子民,所有声音熙熙攘攘,是热闹也是鲜活。 江沣站出来说,“皇上,江南一事解决,京中文考武考也已经结束,关于新臣的调动我们拟了几本折子,只等您回京定夺。” 江南这次陆陆续续查出很多涉事的官员,一下子空了好多职位,实在是耽误不得,早点定下人选,江南好能早点稳定下来。 梁夏点头,“那便先回宫。” 众臣,“是。” 百官往两边站,由梁夏的马车穿过走在前头,她们跟在后面。 路过主街的时候,百姓们都提着篮子过来。 陈妤松心有余悸,小声问陈乐时,“娘,她们不会拿臭鸡蛋砸咱们吧。” 陈乐时,“……” 应该……不会吧。 不止陈妤松这么想,部分老臣脸皮也绷得紧紧的,心生忐忑。 官跟民不容是常态,甚至民觉得官是仇人。对仇人扔臭鸡蛋跟白菜叶子很正常。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人群里是谁忽然高喊了一声“吾皇万岁”,像是石头砸进湖面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百姓们此起彼伏,“吾皇万岁。” 说着将篮子里的鲜花花瓣朝百官撒过去。 空气中皆是花香,有人甚至被金桂砸了满面,愣怔之后,跟着笑起来,喃喃着“吾皇万岁”。 以前给先皇做事的时候,哪里享受过这个待遇。 如今跟着新皇的马车路过街道,却是沐浴在百姓的爱戴中,前后差距跟对比,简直不要太明显。 官员们今日算是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百姓爱戴。 尤其是刚入朝堂的新臣,各个露出没见识的惊叹声。心里恍然,原来,当个被百姓喜欢的好官是这样的感觉啊。 某些种子在此刻被种进心里,只待来时开花结果。 李钱跟着撩开车帘朝外看,有人从二楼撒花,撒他一脑袋。 李钱也不生气,缩回脑袋,笑呵呵从头上捏了几朵花分给报春和艾草,只是有些纳闷,“她们哪来的这么多花啊?” 这个季节,不应该呀。 沈君牧也好奇,“自家种的?” 梁夏摇头,伸手从李钱发丝里捏了朵嫩黄色的小花,转过身别在沈君牧的耳朵上,想都不用想,“这样的大场面,自然是有人在背后组织。” 有人组织? 谁? 答案自然是—— 季晓兮。 珍宝阁今日推出活动,一文钱一篮子鲜花花瓣,同时买一个花篮送两捧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百姓都爱热闹,见花瓣这么便宜,尤其是送米,赶紧呼朋唤友来抢购。 于是才有鲜花铺路的场面。 从城门口到皇宫门口,不少大臣觉得自己身上都是香的,她们几乎快被花瓣腌入味了。 梁夏的马车更是铺了一层鲜花,连驾车的九号都从后衣领里掏出几片花。 “马车直接进宫,”梁夏要去议政,下车前跟几人说,“君牧你跟艾草去留玥宫找我爹,待会儿松果也会过去,晚上咱们一起吃饭,吃完饭再送你们回去。” 怕沈夫郎在家担心,梁夏让李钱派人去沈家跟沈夫郎打声招呼,同时顺路去珍宝阁把季晓兮也叫过来。 李钱应,“是。” 梁夏带着李钱下车,其余人坐在马车里,直接往后宫宫门口行驶。 皇宫里不许纵马行车,可谁让里面坐着的是未来君后呢。 除了沈君牧坐在里面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艾草也在,她做为大夏的眼线,自然是见过她长相的人越少越好。 得知他们今日回来,窦氏早早就等在留玥宫的宫门口,瞧见沈君牧抱着冯朱朱从马车里下来,窦氏一脸温柔迎过来,心疼的说,“怎么都瘦了。” 他摸摸沈君牧的脸蛋,“江南一行受了好些苦吧?” 沈君牧眼里也带了笑,闻言不由摇头。他一摇头,耳朵上的小黄花就甩了下来。 沈君牧脸一热,边弯腰捡起来,边小声说,“梁夏送的。” “这孩子,送东西也不送些贵的,等她晚上回来我再说她,”窦氏招呼着,“走走走,今日我亲自下厨,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说。” “咦,”窦氏看见了简曲,“这是?” “九号的厨子,简曲。”沈君牧言简意赅。 简曲看他一眼,纠正着,“御厨,是御厨。” 私人的厨子跟御厨能比吗,他还是很有追求的好吧。 窦氏笑着朝简曲招手,柔声说,“好好好御厨,今晚就请御厨帮我打下手了。” 简曲眉眼弯弯应下,“行。” 他们在留玥宫说话聊天,窦氏趁这个时间还让人帮沈君牧重新量了腰身尺寸。 窦氏说,“婚服已经做好了,但我觉得你瘦了些,怕是要改动一二。” “会耽误时间吗?”沈君牧张开胳膊好好站着量尺寸。 窦氏点头,“估计会。” 沈君牧抿了下唇,“那不改了吧。” 他说,“我多吃些,吃成之前的尺寸就好了。” 窦氏闻言笑了,拉着沈君牧的手柔声问,“怕耽误跟大夏的成亲时间啊?” 他不问还好,一问,沈君牧的脸就热了,但还是老老实实点头,“嗯。” “乖孩子,不耽误的,”窦氏道,“你安心待嫁,别的都交给大夏来办。” 说话间,季晓兮也拎着东西来了。 冷清了几个月的留玥宫,总算再次热闹起来。 而这边,梁夏处理完朝政的时候,都已经酉时末了,天色也暗下来。 “大夏,想死我了。” 朝臣散去,陈妤松跟陈妤果留下来。 三人装模作样走了几步远,然后梁夏抿唇笑着朝两人张开胳膊,双手催促的抖着。 来来来,快拥抱你们的王~ 陈妤果是率先扑过来的,梁夏伸手接住她,陈妤松走过来,张开手臂将两人都抱在怀里。 “你一走几个月,想死我们了,”陈妤松说,“我高中状元你都没看见。” 梁夏伸手摸她身上官服,“看见了看见了,现在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陈妤果也抖自己的官服,“我的我的。” 梁夏抖自己的衣袍,“朕的朕的。” 李钱站在旁边看三人闹,要是没有官服,谁敢相信这三人是君臣呢。 瞧见远处过来的紫色身影,李钱福礼,“蔡太傅。” 蔡甜双手背后抬脚走过来,梁夏松果三人瞬间站好,齐齐行礼作揖,“老师。” 蔡甜眼里带出笑意,“走吧,回去吃饭了。” 蔡甜跟梁夏同行,顺路问她江南情况,陈妤松在旁边听着。 而陈妤果悄悄落后一步,问李钱,“我那宝贝效果如何,用了吗?” 李钱立马朝陈妤果竖起一个大拇指,“亏得你那宝贝才救了李知州一命,李知州还夸你有本事,连这种东西都造得出来” 陈妤果尾巴翘起来,学梁夏双手背身后,“哎呀,基操基操。” 几人过来,正好开饭。 第135节 窦氏目光跟蔡甜对上,蔡甜朝他颔首,窦氏露出笑意,“吃饭。” “吃饭~”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陈妤果已经拿起筷子跟九号抢菜了,熟练到仿佛从未分开过。 席上,窦氏抿了两口酒,不由拉着梁夏说落她,“你送君牧礼物都不舍得送点贵重的,一朵花一根草,小气。” 梁夏给窦氏倒解酒茶,“爹说得对,我都记下了,回头送君牧一个大的。” 窦氏问,“送什么大的?” 梁夏看向沈君牧,沈君牧在看九号跟陈妤果陈妤松比赛吃虾。 她笑着说,“送他半壁江山。” 整个梁夏。 九月三十,大梁皇上梁夏,愿以江山为聘,迎娶沈家独子沈君牧为君后。 第082章 九月三十, 大梁皇上梁夏,愿以江山为聘,迎娶沈家独子沈君牧为君后。 跟寻常人家的婚礼不同, 皇上跟君后的大婚流程更为繁琐复杂, 比起两个人的成亲更像是家跟国的结合, 需百官知道, 要百姓知晓。 今日, 梁夏天没亮就要起来, 她需要先祭祖上香, 告诉梁家的列祖列宗们她要娶夫郎了, 为此, 梁夏还特意披着大氅去了趟冰室。 那里存放着先皇的冰棺。 李钱手里端着酒壶酒杯, 打算跟梁夏一起进去。 “里面冷,你在外头等我吧。”梁夏把酒盏接过来。 李钱到底是年纪大了, 这样的身子骨进一趟冰室,多少有些难受。 梁夏独自进去。 先皇的尸身存在半透明冰棺里, 恍惚间瞧着竟跟生前没多大变化。 “娘, 我要成亲了, ”梁夏倒了酒, 洒在冰棺边上, “君后你也认识,就是君牧。” 先皇要是有意识,这会儿估摸着得掀开棺材板站起来。 她的君后, 怎么就成了梁夏的了? 梁夏得意: “你在那边也别有什么怨言跟不满,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怎么面对咱梁家的列祖列宗吧, 毕竟我次次去上香的时候都要跟她们说一遍您老的昏庸跟无能。” 想来祖宗们会帮她的。 “除了这事,还有几件事一并跟你说了吧。” 梁夏坐在旁边, 碎碎念着,“我给我爹物色了一个新归宿,等大梁强盛起来,等我不再依赖老师的时候,我打算给她们寻个桃源,让她们过自己的生活。” “你别觉得我爹对不起你,毕竟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算起来,也是你对不起他,所以这事你就捏鼻子忍了吧。” “虽说有些不太合规矩,”梁夏慢慢悠悠说着,“可谁让大梁现在是我做主呢。” “我的话,才是大梁的规矩。” “哦,还有,梁佩在幽巷里也不老实,今日趁我新婚,打算赏她们个痛快,都一并送去给你作伴了。” 梁夏将酒倒尽,垂眸看着冰棺,最后,“你泉下看着吧,未来的大梁会越来越好,我跟君牧……此生也会好好活着。” 曾经国破家亡的旧梦,在蔡甜选择辞官教书的时候、在冯阮揽权集权的时候、在言佩儿头破血流站出来的时候、在李知庆做神女一局的时候,便已经尽数消散。 如今的大梁,是她们一步步铺了心血建造起来的,如此时的季节一般,已然开始收获。 梁夏从冰室出来,把空酒盏递给李钱,扭头看他,“李钱啊。” 李钱今日穿了新衣,闻言精神抖擞起来,“在。” 梁夏顿了顿,改了原本想说的话,只道:“衣服不错。” 李钱眼角皱纹瞬间挤成一团,单手遮嘴小小声说,“太君后吩咐的,每人都有新衣,我可是借了您跟君后的光了。” “多大年纪了,别抠抠搜搜的。”梁夏双手往身后一搭,继续下一个流程。 她本来想的是李钱年纪大了,要不就给他在京中买个宅子派几个下人照顾他,让他颐养天年呢。 可这个念头冒出来后,梁夏忽然不舍得了。 她侧头看李钱,因她步子大,李钱都颠颠地追过来。 梁夏不动声色放缓脚步,心里想着,与其让李钱出宫养老,还不如跟她爹一样在宫中生活呢。 “也不知道君牧什么时候能进宫,”梁夏叹息,“今天怎么这么漫长呢。” 李钱只是笑着,说她少年心急。 他成亲的时候就不急,不仅不急还一脸不耐烦。因为今日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冲散成亲的那点喜悦,尤其是他要娶的人也非自己所爱。 跟李钱不同,梁夏盼着沈君牧,从清晨盼到黄昏,期待只会随着时间慢慢积攒。 大婚的话,不止梁夏忙碌,沈君牧也不容易。 清晨报春就把他叫起来,先是洗漱开脸,然后便是端坐着听礼部派来的人讲今日要做的事情,以及诸多礼仪跟规矩。 忙完这些就已经是下午了。 “牧儿。”礼部的人刚出去,沈夫郎就敲门进来。 沈君牧刚放松下来的腰背,听见声音下意识挺起来,证明自己没偷懒。然而被念叨了一天,沈君牧人都听迷糊了,虽挺直腰背,但眼神呆呆的。 累,让他在外面耍一天的枪都没这么累。 沈夫郎柔声道:“是爹爹。” “爹,”沈君牧这才偷偷舒了口气,“我以为是礼部的大人。” “你娘在外面院里缠着她说话呢,我趁机过来给你送点吃的。”沈夫郎招手,报春立马端着食盘过来,上面有甜有咸。 沈君牧今日饿了一天了,现在闻着香味,肚子立马叫起来。 他从床边过来,还不忘记活动一下筋骨。 知道儿子饿了,沈琼花特意堵着对方从茅房出来的功夫,拉着对方多聊两句,不然沈夫郎都没机会见到儿子。 要沈琼花说,规矩跟礼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填饱肚子。不能成个亲再把孩子饿着了。 所以妻夫俩打配合,一个缠着礼部的人,一个过来送东西。 沈夫郎坐在桌边看沈君牧吃东西,眉眼温柔,轻声解释着,“早上不让新郎吃饭是因为婚服繁琐,如厕的话会很麻烦。但如今已经下午快到了出阁的时候,便可以吃点东西垫垫。” 最迟再过小半个时辰,宫里就该来人接沈君牧进宫了。 “谢谢爹。”沈君牧嚼着糕点说。 沈夫郎看他一身大红喜服,心里的不舍又咕噜咕噜冒了出来,不由抬手摸他青丝鬓发,声音感慨,恍惚着说,“怎么感觉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你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小时候在他面前刷枪的小男孩,一扭头的时候,就成了待嫁的少年郎。 上次沈君牧进宫是为了沈家兵权,大婚流程没有,只是一台凤轿抬着就走,沈夫郎在府里满心难过,哪里能生出半分感慨呢。这次不同,这次才是正儿八经的出嫁,他心情都不一样。 “吃饱了吧?”沈夫郎掏出巾帕给沈君牧擦嘴。 见沈君牧点头,沈夫郎示意报春把东西端下去。 等屋里只剩父子二人,沈夫郎清咳两声,迎着沈君牧疑惑的目光,从袖筒里抽出一本书。 沈君牧,“?” 书卷着,没展开,沈夫郎似乎也没有展开的打算。 他把书交给沈君牧,含蓄叮嘱,“成亲的话,都要看的。” 沈君牧茫然好奇,“又是规矩吗?” 怎么这次规矩这么多,还厚厚一本。 沈夫郎有些脸热,眼神飘忽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只站起来,抬手轻轻拍拍他肩膀,“你看过就知道了,都是要经历的。” 说完沈夫郎找借口出去,“你娘待会儿说不定要哭,我去挑条新巾帕预备着,你自己、自己多翻看翻看。” 不等沈君牧有问题,沈夫郎已经快速溜了出去。 沈君牧更茫然了。 他低头看封皮,上面连个字都没有。 沈君牧低头翻书。 他看第一眼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只瞧见两个人叠在一起,一上一下,上面那个跪在床上像是伺候下面那个。 沈君牧没看过这种,心里第一想法还以为这是沈家绝不外传的武功秘籍呢,直到往后又翻了一页。 沈君牧这才恍恍惚惚意识到书上的两人在练什么。 他脸一红,瞬间把书合上,睁圆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头再翻一页瞧瞧。 翻一页,合上,缓缓,再翻一页。 来回重复。 没见过,好奇怪,再看看……好像是跟梁夏一起做的,那得多看看。 第083章 傍晚酉时, 秋日黄昏,漫天晚霞,群臣分文武共站四排, 聚集在太和殿, 在此处等待迎接她们的君后。 皇上娶夫要在太和殿举行典礼, 而做为未来君后, 沈君牧需要乘坐辇车从正门进入, 沿着御道到达太和殿, 随后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 陈妤松因高中状元直入翰林院, 如今在文臣队伍里, 而陈妤果则是因为进了兵部算在武将中。 她俩毕竟初入朝堂, 按资历跟官职来说是不够格上朝的, 可又因为沾了京官的光,此时都算在百官之中。 陈妤松给陈妤果使眼色, 示意她出列。 第136节 陈妤果眼睛睁圆,努力抬下巴让陈妤松先上。 姐妹两人较劲到最后, 怕耽误了时辰待会儿忙起来说不上话, 于是一起悄悄离开队伍朝梁夏身边靠过去。 “臣有一书, ”陈妤松清咳两声, 说的冠冕堂皇, “惠君惠国,想献上来。” 陈妤果跟着,“臣也是。” 梁夏狐疑的盯着两人看, “什么书?” 陈妤松脸上刚想露出不正经的神色又立马压下去,从袖筒中抽出一本包了藏青色书皮的书, 小声道:“新婚贺礼,好好看。” 陈妤果也抽出一本递过去, “买一送一,她那本是送的。” 陈妤松立马扭头瞪陈妤果,伸手掐了她一把。 自从不用自己掏钱捣鼓炮弹之后,陈妤果的腰包立马富裕起来,反倒是陈妤松每日官场应酬,在发俸禄前怕是要勒紧腰带过日子了。 梁夏抖落衣袖,接过来捧在掌心里细细看。 ——《避火图》。 梁夏,“……” 好一个惠君惠国啊。 陈妤松道:“你跟君牧的事情是你们两人的事情吗,那是大梁的国事,你俩一起美美满满可不是惠你惠国吗。” 她哪里说错了。 “不错,”梁夏点头称许,“这官腔打的不错,最近跟沣老吃酒呢?” 一听就知道这话像谁。 陈妤松手搭身前笑,“这你都能听出来。” “嗯,这话听起来像冯阮。”梁夏翻看书。 陈妤松咋舌,“好不容易给你送的礼物,你能不能给点反应。” 梁夏总算是笑了,双手将书合上,轻轻往陈妤松肩上一敲,“这才是你。” 她道:“这书不错。” 陈妤松挑眉看陈妤果,“我就说送这个没错吧。” “可惜我都看过了。”梁夏略显矜持,从袖筒里抽出一本厚厚的书,看厚度应该是几本缝合成一本。 松果目瞪口呆,看梁夏,“?!” 梁夏特意带来的,将厚度跟松果两人的书比一比,“你们这都是我看过的,就知道你俩送这个。” 陈妤松扯着袖筒,露出小臂,朝梁夏竖起一个大拇指。 不愧是你啊,大夏。为了娶君牧,连这个都学上了。 “那晚上烟花还放吗?”陈妤果问,“我怕你实践学习成果的时候,来不及看啊。” 文人陈妤松口中的洞房花烛,是惠君惠国。 兵部陈妤果口中的洞房花烛,是实践学习成果。 跟她们的雅比起来,单纯想睡沈君牧的梁夏觉得自己好俗。 梁夏,“……放。” 听个响也行。 “行。”陈妤果刚说完,那边传来鼓乐声响,礼部的迎亲队伍回来了。 她连忙跟陈妤松回到自己的站位上,探头朝前看过去。 礼部开道,礼乐随后,紧接着才是君后的喜轿,最后是身着甲胄的将士们抬着嫁妆,步伐整齐,显得肃穆又庄严。 天色昏黄,在明跟暗的交界中,年轻的侍从们手里提着莲花宫灯分成两排,一左一右随着花桥而来,站在高处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火红色的游龙随着御道蜿蜒而来。 太和殿宫门尽数大开,宫灯亮起,梁夏站在玉阶之上,像是一只羽翼丰满张开翅膀的金凤。 沈君牧从轿子中出来,梁夏下台阶迎接,握着他的手,两人并肩走回高阶之上。 此时礼乐声响,如同凤与龙的和鸣。 寻常人家的成亲共三拜,帝王不用。 梁夏跟沈君牧分别祭过祖,走过该走的流程,如今帝后两人并肩站在高阶上,是像文武百官以及全天下宣告两人的结合,从此阴阳圆满。 李钱站在一旁,扬声高喝,“跪——” 太和殿上,群臣叩拜。 “祝我皇与君后万岁,祝我大梁风调雨顺,梁国千秋万代。” 所有人声音集聚一起,响彻云天。 梁夏握着沈君牧的手,轻声跟他说,“我让人改的。” 她此生所愿,一是跟君牧共享所有,二是大梁百姓生活无忧,三是梁国强盛千秋。 沈君牧回握住梁夏的手,“陛下所愿,定能心想事成。” 声音久久散去,李钱道:“起——” 叩拜结束,转安乐宫吃席。 过了最端庄肃穆的时候,接下来气氛倒是轻松些。 沈君牧被接去聆凤宫,怕两次住一个地方不吉利,梁夏还让工部的人重新修葺了一番。 他到的时候,大红宫殿点满喜烛堪比白昼。 简曲跟周鱼鱼都在,艾草不能去安乐宫,便也装成小侍往脑袋上别了只花,跟着他们一起凑热闹要闹洞房。 沈君牧进来,简曲带头开始撒花瓣,边撒边说吉祥话。周鱼鱼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捧起艾草花盘里的花,将花洒在沈君牧身上。 寓意祝福跟祛晦。 连冯朱朱今天都当成嫁妆被送了过来。 刚才路上还有一个将士的任务是抱着冯朱朱,一路走来所有人都在看她。 那猪身上还缠着红绸花,花顶在猪脑袋上,随着他吭吭哧哧而抖动。冯朱朱觉得自己今天绝美,孰不住落在旁人眼里就是—— 沈家陪嫁陪了只小猪! 就这么点猪,可至于五花大绑的,多浪费布。 如今冯朱朱被放在桌上,乖乖趴着,像只小乳猪。 沈君牧有些脸热,任由他们撒花,然后从报春手里接过金叶子,挨个分过去,示意大家一起沾沾喜气。 跟沈君牧在聆凤宫的小热闹比起来,安乐宫则是大热闹。 外头有礼部的吹打板子,还请了戏班子唱曲。 窦氏招待男眷们,梁夏招待百官。 皇上新婚大喜,难得的喜日子,借着今夜前来敬酒闹她的人可不少。 起初就陈妤松自己挡酒,后来实在喝不动了,连她娘陈乐时都拉了过来。陈妤果要出去放烟花,自然不能喝多,要不然看错了烟花点错了东西,那今个京城中可就真热闹了。 窦氏这边也要喝酒,喝一些男眷们敬来的酒。 怕他喝醉难受,蔡甜等了一会儿,就让宫侍寻个理由把太君后叫走,就说君后有事找他。 窦氏不胜酒力,喝完一杯人就开始迷糊,好在宫侍来的及时,将他搀扶着往外走。 迎面是秋日晚风,窦氏心有所感,让宫人远远跟着自己朝前走。 前方有人提着灯笼站在那里,是出来透风的太傅蔡甜。 身着紫色官服的蔡甜单手搭在身后,另只手提高手中灯笼,温声询问,“臣能否,送您一程。” 压抑又克制,哪怕借着酒劲冲动,能做的也不过是护送他回寝宫而已。 窦氏眸光温柔,本来很清浅的酒意却微醺上头,熏红了他两颊,“有劳太傅了。” 两人守礼,即便是并肩走,中间也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后面还有宫人跟着。 窦氏跟蔡甜说的话也很寻常,聊的不过是梁夏大婚。两个人从言情到举止没有半分亲密,但饶是如此,彼此心里都已经知足。 好像这样的陪伴,就足以安抚那份思念。 宫宴的热闹持续到亥时左右,百官们才尽兴散去。 蔡甜帮梁夏送走百官,梁夏总算能回聆凤宫做自己的事情。 她回来的时候,简曲他们都已经散去,只剩沈君牧抱着冯朱朱坐在床边安静等着。 瞧见梁夏进来,沈君牧的眸子一下子亮起来。 梁夏走过来,倾身靠近,沈君牧白俊的脸一下子红了,眸光闪烁,呼吸微屏。就在他即将闭上眼睛的时候,梁夏一把—— 抱走他怀里的冯朱朱。 沈君牧一脸茫然,“?” 冯朱朱猪脸茫然,“?” 梁夏把冯朱朱塞李钱怀里,“他今夜归你管。” 李钱抱猪,“……是。” 梁夏将沈君牧从床上牵起来,“来,带你看烟花。” “啊?”沈君牧扭头看看被抱走的冯朱朱,再看看身后铺好的床,抿了下唇,心里第一想法是: 这时候是看烟花的时候? 梁夏牵着沈君牧站在聆凤宫的宫门口,兴致勃勃,“果子给咱俩准备了烟花,先看看。” 收到这边信号,空旷的太和殿广场上,陈妤果开始点烟花。 一同凑热闹的还有周鱼鱼,以及……言佩儿。 玛丽苏女主天天人前装沉稳大臣,其实心里还是很有少女心的,毕竟她也才十六七岁。这会儿没忍住问周鱼鱼要了两根仙女棒,嘴上还维持自己的人设,“给我夫郎看看,他今日没进宫。” 言佩儿的夫郎梅盛梅公子,已经怀有身孕,如今两个月了。 第137节 周鱼鱼盯着她看,娃娃脸笑起来,送了她一把仙女棒。言佩儿感动坏了,揣怀里赶紧回去,生怕被同僚看见分两根。 金红色的烟花在头顶绽开,像是朵朵绽放的金红月季,漂亮绚烂。 沈君牧被烟花吸引,仰头看天。 光亮像是星星,尽数落在沈君牧清澈的眼眸中。 他看天,梁夏看他,在最亮最大的一颗烟花绽放时,梁夏偏头吻住沈君牧的唇,轻轻碾着逐渐加深。 梁夏在身后漫天光芒散落之时,弯腰打横将沈君牧抱起。 她这个民间长大的粗粮,今夜请求糟蹋将军府里的细糠。 第084章 陈妤松从安乐宫出来的时候, 满身酒气,但还记得去太和殿等陈妤果。 烟花还在放,毕竟帝后大婚, 要是就小猫三两只的烟花多没有排面, 这次是礼部掏钱外加季晓兮珍宝阁的赞助, 自然做了好些漂亮烟花。 陈妤果拿着火折子弯腰挨个点烟花桶, 远远瞧着像个插秧的老农, 一个接一个。 陈妤松撩起衣摆席地而坐, 也不催促, 只静静等着。 她已经快忘了自己妹妹是何时表现出跟旁人的不同之处, 但全家对于这事都接受良好, 就像是言五从没觉得言大人变了似的, 陈妤松也没觉得陈妤果变了。 好像她从头到尾都是这个人,只不过魂儿走丢了一部分, 后来又回来了。 “陈妤果,你能不能点快点, ”陈妤松还是忍不住出声, “我这会儿特别想去茅房。” 她要是吐这儿了, 后个早朝御史言官们能说死她。 陈妤果扬声回, “快了快了, 最后几个我一起点着。” 烟花咻咻飞到天上,一同炸开,绚丽光芒映亮半边天。 陈妤松眼里倒映着光亮, “是好看,可惜大夏只能听个响儿。” 陈妤果吹灭火折子收怀里, 伸手把地上的陈妤松拉起来,招呼上周鱼鱼回家, 闻言不赞同,“才不会,大夏肯定偷偷看了。” 陈妤松一想,笑了,“也是。” 毕竟是陈妤果用心做出来的,大夏哪怕嘴上说着听个响儿,实际上绝对会站出来看。 “回家,”陈妤松揉着滚圆的肚皮,“等以后我成亲了,我要让大夏替我喝回来。” 想想画面就很刺激,皇上帮喝酒,到时候看谁敢敬。 “你找到夫郎了?”陈妤果诧异,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她怎么不知道? “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成亲,”陈妤松算着时间,“这几年怕是不行。” 眼下虽一片平和,可大夏给兵部的压力丝毫不减,显然是在备战。今年秋季江南那边收成不错,夏税也在神女一事落下后补了上来,朝廷国库有钱,已经开始招兵养马囤粮草了。 从沈君牧大婚但沈家远在边疆的两个姐姐却没回来就能看出来,边疆的局势并非表面上所呈现的这般太平。 大梁有战事,陈妤松还真没办法安心成亲。 要么说是蔡甜教出来的学生呢,一个个的都没把自己的事情放在国事前面。 “周小神医这半年不出门啦?”陈妤松探头问。 周鱼鱼摇头。 陈妤果替他说,“大夏说李知州腿脚不好,想等她年底述职回京的时候,让周鱼鱼给她治治,还有她那个不爱说话不跟人交流的女儿,都一并看看。” 顺带着休息一下,年后再云游。 “大夏真是把所有人都安排的好好的,”陈妤松嘿嘿笑起来,扭头朝皇宫方向看,“今晚总算能安排自己的事情了。” 正在安排自己事情的梁夏遇到了难题。 可能是沈君牧今天太累了,洗漱后,一杯交杯酒下肚,沈君牧躺了一会儿直接睡着了。 梁夏,“……” 不是说前面铺垫的越多,会越快乐吗?她做了半天的准备,提起筷子终于要吃菜的时候,菜已然昏昏欲睡。 沈君牧眼皮子都快黏在一起了,但还强撑着精神。 要是换个陌生地方他都不会睡这么快,主要是之前在聆凤宫住过,也不是新环境,心一放下来就开始打盹。 寻常这个点他都睡着了。 梁夏虽无奈,但也不是磕了药今晚非解不可,只得拍拍他的背,温柔哄着,“睡吧,没事。” 沈君牧心一定,直接睡过去。 梁夏坐在床上发呆,像是考试时满肚子知识,结果遇到了白卷,无处下手。 她起身抖开被褥,往沈君牧身上搭的时候,注意到了沈小公子举起来的枪。 梁夏一时失笑。 看来沈君牧是真的太累了,有反应都抵不过那阵困意。 她弯腰亲吻沈君牧额头,躺在他旁边。 皇上大婚,给自己放了两天的假。 今天成亲,明天不早朝。 梁夏本来是想在沈君牧身上实践学习成果到天亮,奈何两人折腾一天,一觉睡到清晨。 李钱提前吩咐过,里面没人叫就不急着进去伺候,所以桌上任由喜烛燃尽,蜡油堆满桌面。 沈君牧先醒的,醒来后缓了一会儿,才陡然意识到身边有呼吸声。 他人都警惕戒备的坐了起来,看着红帐红被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昨天刚嫁了人。 “……”还不太适应跟习惯。 沈君牧想着昨晚的事情,脸蛋微热。他记得梁夏的手从中衣衣摆探进来,掌心微热,带着火一样往上游走点燃。 他热着热着,就睡了过去…… 好像错过了什么。 沈君牧薄唇轻抿,扭头看睡姿规范的梁夏,犹豫了一瞬,慢慢拉着被子又躺了回去,睡在梁夏身边。 梁夏长相斯文秀气,皮肤白睫毛黑,醒着的时候文气无害,睡着了更是毫无攻击性。可是就这张老老实实的皮囊里面,藏了八百个心眼子。 出嫁前他爹说,“你嫁给大夏我总算安心了些,至少以后不用你动脑去算计什么。” 要是嫁进寻常人家,总要因为后院里头的事情盘算,沈君牧这样的性格,哪里斗得过。嫁给梁夏好很多,……因为再怎么算也算不过她,索性做他自己,躺平不算了。 沈君牧的指腹刚点在梁夏的鼻梁上,就被梁夏伸手握住。 沈君牧的眼睛瞬间睁圆,因为他根本没察觉到梁夏的呼吸变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梁夏缓慢眨巴眼睛看沈君牧,轻轻一扯沈君牧的手腕,就将人扯到了怀里抱住。 “你昨晚睡得好香。”梁夏语气有些幽怨。 沈君牧心虚,如实回答,“太累了。” “那现在睡饱了吗?”梁夏亲了下沈君牧的头发,然后松开他掀开被子坐起来,下床到桌边倒了两杯水,银筷子夹了茶叶放进杯中,又再走回来。 沈君牧拥着被子坐着,接过梁夏递来的茶水,他虽然不渴,但梁夏递来了,便抿了一口,点点头,“饱了。” “是漱口用的。”梁夏嚼了茶叶漱口,笑着从沈君牧手中把杯子抽出来。 茶杯放回桌上,梁夏折返回来,反手合上床帐,单膝跪在床边,一手撑着床板一手抬起沈君牧的下巴,“既然睡饱了,那我补一下洞房?” 她虽是询问的语气,可却没有询问的意思。 湿润的唇瓣贴过来,勾着他的舌,把嘴里茶叶的苦涩在推挤中冲散。 红色的中衣衣襟大开,露出沈君牧清瘦的锁骨,像是被锦布包裹着的白玉,漂亮的不像话。 他常年习武,虽瘦,但不失力量感,腰腹上带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线条很是优美。 亲吻中,梁夏撑着床的手,不知道何时搭在了沈君牧腿上。 沈君牧被她顺势推倒仰躺在床上,还没反应过来,红被扬起又落下,搭在两人身上。 隔绝了光线,黑暗之中除了视线以外,别的感官变得更为敏感。 沈君牧昨晚因为困倦而麻木的感应,在今早清晨睡醒后尽数被激活。 他脸红到不像话,呼吸绵长沉重,胸口心脏的跳动速度比平时耍了几套枪还要快。 “君牧。” 梁夏吻他脖颈,扯过自己的棉花枕头,示意他,“抬腰。” 这样舒服点。 ……跟话本子上描述的好像不同。 沈君牧看书的时候,只觉得脸热,现在不仅脸热,身体里更热。 ……殿内迟迟没人起,宫侍们也不敢进去伺候。 报春没有事情做,想了想,准备给自己找点事情,免得闲下来难受。 将军府出来的人,就没几个能闲得住的。 他端着鱼食去池子边喂那一池鲤鱼。 清晨早起,鱼儿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吃罢鱼食甩着鱼尾绕着荷杆游来游去。 像是殿内一般,梁夏就是那鲤鱼,沈君牧就是那荷杆。 鲤鱼戏荷杆吞吃散落鱼食似的,先是轻轻触碰,差不多之后,才张嘴吃下。 自古以来阴阳的契合本就妙不可言,何况又是心头所爱。 鱼儿绕着荷杆觅食,来来回回不知疲倦,直到一片空白吞吃干净才停下。 今日没有政事,只有正事。 平时批阅奏折,今天批阅君后。 第138节 梁夏缠着沈君牧从清晨到午后,补了个觉才起床。 好在后宫里除了窦氏这个太君后以外没有别的长辈,就算两人姗姗来迟也没人说什么。 敬过茶两人又回了聆凤宫,在陈妤果找来之前,梁夏都恨不得黏在沈君牧身上。 沈君牧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寄希望于报春。 平时两人越界一点报春的眼睛就盯过来了,而今天梁夏的手就没离开过他的腰,报春分明看见了,但装作没看见。 沈君牧,“……” 平时背着报春偷偷摸摸亲热一下觉得不够,现在却开始怀念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了。 主要是瓜生,还不够熟稔,所以多几次就会不舒服。 好在梁夏被陈妤果喊走,两人去御书房了。 沈君牧难得自由,轻轻舒了口气,伸手把冯朱朱抱过来。 平时坐姿还算端庄的沈君后,今天坐的格外大刀金马,甚至没让冯朱朱踩他腿上。 主要是,……微疼。 话本子上也没说腿根这么酸,更没提过红梅可以顺着脚踝开到腰腹! 沈君牧抿唇,见梁夏不在,准备把书掏出来再看看。 是不是他漏看了哪里,学的不够仔细,容他细细品读好好钻研一二。 这样再战的时候,至少能抵抗几个回合,不至于溃不成军连连败逃再被扯着脚腕拖回来。 沈君牧不服气,好胜心都被点了起来。 旁边的报春,“……” 这不能怪他,也不能怪皇上,这分明是君后上赶着嘛。 不过两人已经成亲了,报春才不提醒自家公子呢。某些事情是要他自己悟出来的。 比如不主动,就不会被弄的太惨。有时很越不服输,越容易被收拾。 第085章 今天是梁夏大婚第二天, 要不是实在有事情,陈妤果肯定不会选择在今天梁夏沐休的日子来找她。 跟陈妤果一起来的还有陈妤松。 虽说睡了一夜醒酒了,但陈妤松还困倦着, 到了御书房, 等旁人都退下后, 她就把软榻上的凭几拎开自己躺了上去。 嘴里还说着, “你们聊你们的, 我再躺一会儿。” 梁夏从矮柜里抽出一个干净毛毯, 抖开搭陈妤松身上。 “怎么了?”梁夏走过来跟陈妤果坐在桌边吃糕点。 “昨夜我家里遭贼了。”陈妤果头回遇到这种事情, 糕点都顾不得吃, 只忙着跟梁夏说昨晚。 陈妤松的亲娘陈乐时就是京兆尹府的右扶风, 管的便是京城安危跟捉拿贼寇, 结果自家却被贼盯上了。 “不是家里,”陈妤松捏着鼻梁, 侧头往桌边看过来,“是书房遭贼了。” “对, 我从集市上跟周鱼鱼一起淘来的便宜玉瓶丢了, 还丢了两本字画, ”陈妤果跟梁夏说, “我所有的书都被翻过了, 整个书房乱七八糟,但奇怪的是,我画炮弹的图纸好像没人碰过。” 丢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像是乱不择路的小贼翻进来急忙拿了东西后又翻走了。 梁夏咬着糕点,扭头看了眼陈妤松, “你们觉得?” “对方是冲着炮弹图纸来的。”陈妤松睡不着,索性坐起来, 伸手捏了块糕点咬了一口,眼睛一亮,“这味道不错。” 梁夏把盘子往她那边推推,“简曲做的,回头你走的时候给你装点。” 陈妤果立马表示,“我也要。” 眼见着话题跑偏,陈妤松抱着盘子又把话茬拉回来,“说贼呢,什么你也要我也要的。” 她把陈妤果伸过来的手拍掉,自己给她捏了一块递过去。 陈妤果接过糕点点头,“对,我做炮弹的事情也不是秘密,而且在京城里炸过几回,见过的人也多,估计被人盯上了。” 要是丢了别的东西,丢就丢了,但这是炮弹图纸,关于战事大意不得,所以一家人合计之后,让陈妤果把这事告诉梁夏。 “我娘说,让你要不顺势治果子一个疏忽大意的罪,然后把她关地牢里研究,这就不怕被人发现了。”陈妤松出主意。 陈妤果难得脸色认真,“也行,在哪儿都行。” 为了保密,她之前也不是没被关起来过。就像是科考一样,为了卷子内容不泄露,出题的考官会被关在宫里不接触外人直到科考结束,而监考的考官则是跟考生一起住在贡院中直到批阅完成。 梁夏嚼着糕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慢慢悠悠说着,“昨日我成亲,各府防备都一般,但陈姨从来不是个大意的人,不可能让贼从外面混进来。” 陈乐时在职多年,哪怕是在最容易轮换官员的京兆尹府都从没出过纰漏,这样的人,她的府邸怎么可能漏成筛子任人进出。 陈妤松反应的更快,瞬间抽了口凉气,“是家贼内鬼?” 陈妤松的糕点都要吓掉了,“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呢?” “不好说,”梁夏想了想,“可能是半年前我登基的时候,有人觉得咱们三人关系好,守着你家必然能提前知道些什么,所以安插了眼线进去。” 然后这次特意做成外贼进来的模样,就是为了翻看图纸。 “有可能!”陈妤果重重点头。 “也有可能是早早就被安插了眼线,所以陈姨排查府里人的时候才漏掉对方,”梁夏把糕点咽下,拍掉手上碎屑,“如果是这样,那京中官员的府邸里或多或少都有监视的探子。” 陈妤松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浑身凉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所图甚大。监控大臣生活,如今又来偷看图纸试图偷艺,每一样都是为了把控大梁。 “会不会是北疆的探子?”陈妤松捏着糕点看向梁夏,问的声音很轻。 监控大臣生活可能是政敌所为,但偷看图纸绝对用意不纯,不像是大梁朝臣能干出来的事情。 陈妤果就在兵部任职,如果哪个大臣好奇炮弹的事情完全可以去兵部问她。 而且她们姐妹俩跟梁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感情自然超过普通君臣,就算有人偷看了图纸学了制造炮弹的本事,那也不可能在梁夏心里高过陈妤果一头。 不是朝堂政事跟夺皇宠,那就只能是敌国暗探了。 自古以来国与国之间安插暗探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就像大梁在北疆也有探子,所以陈妤松才会第一时间想到“家贼一事”是不是北疆的手笔。 据大梁暗探送回来的消息,北疆这两年蠢蠢欲动,跟大梁的战事几乎一触即发,只不过暂时没找到好的借口跟机会罢了。 加上北疆在等,等大梁内部自己先乱起来。毕竟半年前的局面是先皇驾崩,年少的小皇帝夹在宗室梁佩跟权臣冯阮之间像个傀儡,大梁民间不平四处起义,江南还有所谓神女一派。 这样的形式,乱起来是迟早的。 北疆在等,等浑水摸鱼。 奈何大半年过去,大梁境内一日比一日太平,乱世的局面完全没有! 尤其是自从入秋后,大梁想往外征战的意图越发明显,甚至研究出了一个新东西,只要点燃就能炸晕对手。要是这样的武器大规模用到了战场上,真正害怕的便是北疆。 这么一联想,对方派人来偷看图纸完全有可能。 梁夏缓慢眨巴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格外清澈文气,“不管是不是北疆,诈一下就知道了。” 对方不是想知道炮弹的制作方法吗,给她们就是。 梁夏要做的就是等,等这些人拿到配方后会有什么样的后续行动。只要饵撒的够多,就能把所有贪吃的鱼都引到水面上。 “同陈姨说,京兆尹府加强京城内外的巡逻,七日之内,监控京中所有人的信件来往包括飞鸽传书。至于盯住京官府邸有没有人行迹异常,”梁夏笑着又捏了一块糕点,“这事教给艾草的‘影’去办。” 没人比小乞丐们还要不显眼了。 陈妤松这才放松下来,隐隐期待,“你要把所有眼线都抓起来?” “十之八-九吧,也做不到所有,”梁夏说,“这差不多就行,我需要一个光明长大的理由。” 一个光明正大,能向北疆开战的理由。 “李钱。”梁夏扬声喊。 门外李钱立马应,“在。” 梁夏道:“传沈琼花进宫。” 李钱,“是。” 几乎梁夏的话音刚落下,歇了快几个月时间的系统再次发出清越声响。 “滴。” 系统机械的电子音出声: [宿主1020,《女帝养成任务》,任务四:让梁国兼并周边国家,名副其实成为大梁。] [注释:内部的平息是为了征战外部,唯有梁国强大,梁国皇上梁夏才算真正的掌控者。] [目前任务进度:百分之三。] [请宿主1020努力完成最终任务,任务奖励100积分,任务完成后发放。] 李钱心头微微一沉,说不清是因为即将开始的战事,还是因为这是最后一个任务了。 第086章 李钱没在心底伤感太久, 因为系统宽慰他: [跟在梁夏身边也学了快一年,你就不想出师自己实践一下?] 李钱精神一震,瞬间觉得自己又行了! 用系统的话来说, 哪个学生想要延毕?哪个小奴隶想开组会?! 李钱学了一肚子知识, 就等自己有机会实践呢。 他传来沈琼花后, 梁夏就没让他出去, 示意他留在殿内跟着听听。 松果两人都没走, 沈琼花赶来后就听说了图纸被翻看过的消息, 还没等她震惊, 陈妤松就摆摆手, 把糕点递过去, “将军放心, 果子的图纸都是鬼画符,根本没人看得懂。” 第139节 说着从怀里取出折叠起来的图纸给沈琼花看。 沈琼花展开, 果然看不懂,“……” 陈妤果不服气, “什么鬼画符, 这都是化学符号。” 陈妤松微微笑, 管他爹的什么符号, 反正除了果子没人看懂就行, 就是都偷去也没用。 梁夏找沈琼花的意思明显,她要借机开战,既然战事将起, 沈琼花必然闲不下来。 梁夏,“这期间先等果子的研究出成效, 让探子们知道炮弹的威力,然后再用配方图纸把人钓出来。” 不然空口无凭, 探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冒险偷一份不知道值不值的图纸。只有见识到炮弹真正的威力,她们才会忌惮跟心动。 “你不用管朝中事,而是去郊外练兵。”梁夏跟沈琼花说。 等这边探子抓出来,那边就对北疆发难。秋季征来的新兵不可能直接上战场,她们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好好训练。这事满朝堂,只有沈琼花合适。 沈琼花应,“是。” 几个月后—— “真是奇怪,天底下竟真有不藏私的人。” 先是江州知州李知庆,把自己多年在耕种和水利方面的研究心得整理成书大规模印刷成册广而发之,教会百姓如何培育更好的种子以及怎么让粮食高产。 这对于务农的百姓来说,李知庆此举堪比救世神女。 后又有陈妤果,现场教她们“炮弹”原理。 这般本事,一农一兵,要是做为传家之宝传下去,两人往下数代不愁吃喝,就算是世袭官位也不是不行。 可她俩毫不藏私,皆是选择把本事告诉众人,企图造福更多人。 前者告之百姓可以,但这后者…… 帝后大婚两个月后,新帝元年冬,兵部陈妤果研究出一种名叫“炮弹”的热武器,跟以往的冷兵器比起来,伤害更高波及范围也更广。 跟炮仗相似又不相同,它的点燃不需要用火折子点捻子,而是直接拔掉上面的那个圆栓,再冲对手扔过去就行。 今日早朝后,皇上特意把百官留下,众人一并前往练武场观摩炮弹。 陈妤果做为研发人员,自然负责演示如何使用。 偌大的练武场沙地上没有一个人,所有官员陪同梁夏都聚集在高台之上,文臣武将都有,连君后沈君牧都到了。 所有人到齐,就瞧见陈妤果一身深绿色站在练武场中,在铺了满地的雪白冬雪之间,她绿的像是一株生机勃勃的菠菜。 练武场远处挖了个大坑,里头放了很多装满鸡毛的麻袋。 “我开始了——”陈妤果一手托着炮弹,扭头昂脸大声喊。 李钱看了眼梁夏,见她双手抄袖点头,便扯着嗓门回道:“可——” 炮弹的威力有部分官员已经见过了,但更多的官员只是听说过。 为了这个炮弹,户部往外拨了不少钱,要不是珍宝阁今年夏末突然对朝廷补了一笔巨款税钱,户部怕是勒紧裤腰带都不会答应兵部做这方面的实验。 如今成果就要出来了,没有谁比户部尚书还要激动。 这可都是她们投出去的银钱啊,万万不能只听个响声,一定要有成效! 梁夏见陈妤果准备开始了,又见户部尚书恨不得把头伸下去看,不由好心提醒她,“别离那么近。” “臣无碍,皇上不用担心,臣定要亲眼看见这炮弹的威力才能安心。”户部尚书甚至比兵部还关心此事,可见谁出了钱谁上心啊。 时隔多年好不容易丰盈的国库,险些都快掏空了。户部尚书自然要问问钱花哪儿了。 梁夏见劝不动,便示意众人,“怕听力受损的,可以捂住耳朵。” 多数大臣都照做。 梁夏手从袖筒里抽出来,正要转身给沈君牧捂耳朵的时候,就见他已经要把手伸过来替她遮耳朵了。 梁夏一笑,沈君牧脸红,又把手放回去。 梁夏站在沈君牧伸手,温热的掌心遮住他冰凉的耳朵。 练武场上起了风,有人担心炮弹的火苗子会不会被风吹灭,这玩意要是用到战场上突然哑火了,那可如何是好。 谁知陈妤果食指把圆栓扯掉,手用力往远处坑里一投,同时自己把地上的厚盾举起来,护着头蹲在地上。 众人瞧见她把那铁球一扔,前后不到一个瞬息,几乎是瞬间,扔进坑里的炮弹就炸了。 麻袋碎片翻飞,装在袋里的鸡毛尽数从坑底飞上来,腾空数米之高! 以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烤鸡味道…… 群臣被炮弹威力震撼到的同时,也觉得耳朵被声音震的微微响,其中就数户部尚书被波及的最严重。 她边伸手掏耳朵,边一脸震惊的扭头跟梁夏大声说,“皇上,这东西威力非凡,就算炸不死敌军,也能炸聋她们!” 她嚷完,不止群臣听见了,连陈妤果都听见了。 陈妤果本人都没预想到的思路忽然就这么打开了。 ——到时候自家将士把耳朵堵住,这样能少波及一些。 “如何?”陈妤果站起来,拍拍官服上的鸡毛,双手围在嘴边朝高台处喊。 梁夏远远的,冲她,比起两个大拇指,“特别厉害!” 陈妤果这才得意起来。 她脸被寒风吹红,但眼里光亮堪比星辰。 群臣看她,就如刚才那般—— 白雪中的一抹绿。 是白茫茫一片中的那个希望。 大梁以往对外的战事全靠人数勉强撑着,就这,几十年前还往外以“赠送”的名义割了不少城池出去“帮扶”北疆。 梁国原本曾是大国,可国力衰弱战事连连,加上皇上不作为,导致周边小国胆子变大,对梁国渐渐不屑,连三年一次的供奉都不给了。 不仅不给还妄图来打秋风,并想着如果梁国跟北疆开战,她们也趁机过来瓜分梁国土地,实在可恨! 受庇护的人反过来背刺庇护者,简直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如今,炮弹就是希望,是梁国往外拿回自己脸面跟威严的希望。 群臣心头微微震撼,似乎在漫天飞舞的鸡毛之中,看到了书中曾描绘的百年前万国来朝的繁盛局面。 直到陈妤果一路小跑过来,上了高台见了礼,直接跟梁夏和众臣说,“我也想像李知庆那样不藏私,这样吧,我把配方挨个送给你们,谁想看都行。” 藏私也等于怀璧。 众人一听陈妤果这么说,瞬间想到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般厉害的武器,无论是北疆还是周边小国定然都很渴望,外部的诱惑跟刺杀在这几个月里陈妤果说不定已经遇到了。 而且内部帝王多疑,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亲姐妹,也会对拥有炮弹技术的陈妤果生出防备跟忌惮之心。 为了防止君臣关系闹僵姐妹撕破脸面,陈妤果选择把配方公布于世!免了无数麻烦,也顺势保护了陈家人的自身安全。 只是…… “不可不可,”有大臣站出来阻止,“要是把制作方法公布于世,被敌国学了去怎么办?” 陈妤果摆手,“不难,这法子一点都不难,送给你们看看你们就知道了。” 所以群臣离开的时候,手里都捏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炮弹制作的秘方。 不少大臣心头惶惶,生怕自己的这份被人偷走送去敌国,于是刚拿到手就塞进怀里紧紧护着,也有大臣以绝后患为表忠心,当场就撕了。 言佩儿拿到信封后,来来回回翻看信件。 言五来接她回去,见她站在轿子前不动了,立马上前问,“大人是不是担心信封有闪失?” 她道:“咱们回头多请些护院过来呢?尤其是书房更要围严实些,实在不行的话,您声东击西,佯装放一个地方,实际上放另一个地方,再不然,把信件交给主君呢。” 就差手把手教言佩儿怎么玩心眼藏东西了。 “不是,”言佩儿说,“我本来就知道怎么做啊。” 言五,“???” 言五,“!!!” 老管家抽了口凉气,声音压的更低,“您偷学过?” “……”言佩儿抿着唇,低头把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配方。 果然。 言佩儿神色得意,“我就说呢。” 炮弹配方:一硫二硝三木炭。 十分简单,也不是秘密,她三岁学化学的时候就知道。 可是知道有什么用呢,其中配比多少?怎么配比?外壳设计呢? 这些才是关键啊。 大夏是要用这个钓鱼。 言佩儿把配方装回去,故意正儿八经的开口,沉声叮嘱言五,“高高放着,谁都不许碰,这是绝密。” 言五双手把信封捧着接过来,“是!” “同时暗中盯着,看有谁接近这信封。”钻进马车里的时候,言佩儿趁机压低声音交代言五。 言五呼吸瞬间凝滞,紧接着懂了自家主子的意思,轻轻应,“是。” 在官场沉浮了快一年,言佩儿好歹是学了真东西的,人心算计虽不熟练,但谁让她聪明呢,这点事情还是能看出来的。 像言佩儿这种,看出来的大臣都选择积极主动配合,看不出来的大臣都本能配合,甚至有些恨不得把族坟撬开,把信件放祖宗身边让对方帮忙看管。 深夜陈府—— 陈乐时把领到的信封随手往书房桌上一放,笑着摇头,“我哪里还需要看这个,有什么好奇的直接问果子就行。” 管家担忧起来,“大人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信封?以老奴之见放在这里不妥当,万一丢了或者泄露了……” “果子就是研制者,要是丢了配方,陈家本就怀有原罪。再说了,现在满京大臣都有这配方,反倒是咱们陈家还安全点。”陈乐时松了口气,“亏得果子想到把‘壁’献出去。” 第140节 听她这么讲,管家也舒了口气,只不过在陈乐时离开书房的时候,还是本能叮嘱看守书房的下人,“不要让人进来。” “是。” 夜半子时,陈府寂静无声,唯有书房附近传来受伤小猫的叫声,喵喵喵的听的人心里可怜,忍不住左右提着灯笼找起来。 “会不会是主君养的那只梨花受伤了?” “主君可宝贝那只小猫了,拿他当大小姐的亲弟弟养。” “既然是小公子,那还不赶紧找找在哪儿!要是有个闪失,明个主君问起来怎么交代。” “是。” 书房附近的下人都提着灯笼四处找,众人忙碌之时,有个护院不着痕迹吹灭手中灯笼,借着黑暗遮掩,悄悄溜进了书房。 她从五岁起就被送来大梁,在大梁人牙子的手里辗转多次,五年前才来了陈府。跟她一样的人不在少数,她们没有自己的名字,她们统称为—— 眼。 是北疆安插在大梁境内的眼。 因在梁国生活许久,很少有人会怀疑她们的身份。哪怕细细排查,也没人能想到她们藏这么深。 其中众多‘眼’里,就属她运气最好,被送来了陈府。毕竟五年前谁能想到那个时常来府中玩耍的文气白净小姑娘会摇身一变成为大梁皇上呢。 而陈府水涨船高,成了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 只要待在陈府,何愁找不到关乎梁国的重要机密? 前几个月,她伪装成小贼进府翻看陈妤果的设计草图。可惜当时只画到一半,密密麻麻的奇怪数字跟圈圈符号她完全看不懂,哪怕誊抄送出去都没用。 现在好了,更详细的配方来了! 护院激动的靠近书房,找到被陈乐时随手放置的信封后,蹲在书案下面吹亮火折子,仔细看。 配方被从信封里缓慢抽出来的时候,护院甚至能听到自己胸口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她眼里已经没有别的,耳朵边的杂声也自动屏蔽,满心满眼只有这个配方。 只要立大功,等北疆吞并梁国后,她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配方被抽出来,简简单单的一张纸对折。 护院慢慢展开,就瞧见上面写了三个大字: 逗、你、玩~ 护院,“?” 护院,“???” 她拿着信纸来来回回翻看,甚至对着火苗照亮,纸上始终只有这三个字。 逗你玩。 逗你玩?! 等护院反应过来的时候,书房的门已经被陈妤果一把推开,她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笑呵呵说,“学猫叫学的不错啊。” 护院从书案后面站起来,勉强挤出笑,“您说什么呢,我就是进来看看小猫是不是在这里面。” “所有人都听见了猫叫声在外面,就你听见了在里面?”陈妤松手搭在陈妤果肩上,从陈妤果身后走出来,桃花眼撩着笑意往里看,“你可以接着狡辩,但我统统选择不信。” 护院知道自己暴露了,这才沉下脸,把藏在书案下面的手拿出来,里面揉皱了一张纸,捏的死紧,“这是针对我的一场骗局?” “那你纯属想多了,”陈妤松缓慢摇头,笑的像个活阎王,“这是针对所有暗探的一场骗局。只不过你手上这张,是我写的。” 护院抽了口凉气,瞬间浑身血液倒流,寒意从心底蔓延。 就在她想对外释放信号的时候,陈妤松冷下脸,“来人,拿下。” 护院被摁在地上,晕倒之前想的只有两个字,完了。 被人钓成了翘嘴,全部上当了。 第087章 不过短短一周时间, 梁夏用“炮弹配方”钓出来三十多个别国暗探。 这三十多人里,北疆暗探占了二十多人,剩余的就是周边小国的了。 暗探这种身份, 虽是国与国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处手段, 但谁要是被人先揪到了明面上谁就不占理。 梁国修书一封, 以暗探之事质问北疆。同时因为北疆对此事迟迟不表态, 周边小国仗着北疆在前面顶着, 自己也不显露态度。 眼见着就要临近年底, 李钱感慨着: ‘不是见过炮弹威力了吗, 她们怎么就这么头铁, 非要跟梁国一较高低?’ 系统回他: [北疆三年前新登基的王不能服众, 这个时候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能选择做出些政绩, 比如对梁国开战。] 用外部战事转移内部矛盾,倒也不蠢。 可李钱估摸着那王也不聪明, 现在的梁国可不是先帝在世时的肉包子了,谁来都能啃一口。 系统: [别国对梁国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一年前, 哪怕研制出了炮弹, 可只要没亲眼见识过, 旁人只会觉得探子是在夸大其实。] [如果你没亲眼看见, 你会相信世上有这样厉害的热武器?] 李钱想了想, 摇头,‘必然不信。’ 他瞬间代入北疆,自己不仅不信, 还会想着用自己的强弩壮马跟对方比划比划。 李钱见沈琼花从郊外回来面圣,匆忙扒拉了一下系统面板, 果然看见任务进度有了变化。 [任务四,目前进度百分之三十。] 陈府进贼的时候才开始的任务, 因为抓住暗探送了质问信,一下子前进了三分之一。 “皇上。” 沈琼花到御书房的时候,蔡甜跟沈君牧都在。 梁夏抬手,示意李钱给沈琼花搬个椅子,“新兵训练的如何?” 新兵是秋季才入伍,在开始“钓鱼”之前梁夏就让沈琼花外出练兵,她给沈琼花和新兵足足留了快三四个月的时间,已经够她们成长蜕变了。 沈琼花点头,自信满满,“只等我皇一声令下了。” 只要梁夏点头,她们便立即启程前往北疆。 此时已经没人在意离过年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最迟三日,北疆那边就会有消息传来。”蔡甜语气肯定,因为前世就是这个时间起的战事。今生梁国虽有诸多变故,可北疆那边局势依旧如此,想来她们不会错过这个寒冬南下。 嗯?大夏都没收到消息,她怎么连日子都这么确定? 沈君牧闻言抬眸看了看蔡甜,脑海里正模糊形成什么疑惑的时候,就见梁夏把橘瓣递到了他嘴边。 沈君牧下意识张嘴叼住,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母亲跟老师还在。 他脸一热,佯装扭头看门外大雪纷飞,头脑如雪花一般空白,之前打算想什么全忘了。 梁夏看沈琼花,“岳母觉得呢?” 沈琼花重重点头目光有神,颇为赞许的看向蔡甜,称赞道:“太傅果然厉害,我想法跟她一样。” 她说,“北疆靠畜牧为生,天冷下雪就会导致牛羊食物短缺从而产量不高。这时候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便生出怨气,而北疆朝廷为了安抚牧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骚扰两国边界地区的梁国百姓,劫匪一般抢夺粮食物资。” “以往几年她们抢完就跑没有留下证据,我们虽知道是她们做的却不能越界抓人主动挑起两国战事,只能选择防范。” “今年我大梁以北疆在梁国埋了暗探为由前往质问,已经是直接把两国之间的那点虚假和平撕破。北疆迟迟不表态,想来是不打算忍了。” 沈琼花沉声道:“现在怕就怕北疆面上认错赎人,私下里却调动兵马,趁我大梁将士们放松警戒之时,像以往那般打着骚扰的旗帜行开战之实。” 如果分辨不清,主动开战的名声就会落在大梁头上。 先动手者先失民心,何况快过年了,百姓们只想着好好过完这一年。 这才是沈琼花今日进宫的原因,她担心梁夏终究年少会被北疆表面上的退让迷惑住,会顾忌百姓的想法拖到年后开战。 要真是这样,那边疆将士们早就失去动手跟防卫的先机了。 如果北疆这次大举进攻,而梁国防备不够,短短一夜之间就有可能被夺取数个城池。 到时候北疆尝到了甜头,再想要让她们退兵可就难了。尤其是一旦北疆获胜,其他小国必然响应北疆,那时身处中间的梁国会很被动。 这话说出来有些打击新皇的自信,毕竟她这一年做出不少政绩,按理说是最骄傲自豪的时候,要是被人兜头泼了冷水,怕是要不高兴。 可沈琼花这个身份,就注定她要说实话。 于公,她做为将军要为梁国着想,劝谏是必然。于私,她是梁夏的岳母,更想着她好。 不过沈琼花看见蔡甜也在后,整个人轻松很多,尤其是梁夏看着年少,其实清醒又理智。 她当初接近沈君牧的时候,沈琼花烦死她了,觉得她八百个心眼子。如今做为大臣,沈琼花简直喜欢死梁夏的蜂窝心。 为君者清醒,为臣者庆幸。 梁夏嚼完嘴里的橘子,擦了擦指尖跟沈琼花说,“我和老师商量过了,不能干等着把是否开战的主动权交给北疆来决定,我们要抢在她们前面动手。” 不管北疆怎么选择,反正我大梁的决定只有一个: 揍你! 她双手搭在腿面上,神色微正,“沈将军沈琼花。” 沈琼花掸着衣袍抱拳跪下,朗声道:“臣在。” 梁夏道:“我以梁国皇上的身份命你即日启程,带秋季新兵前往边疆。” 沈琼花毫不犹豫,“是!” 梁夏说,“同时我已写信告知前在边疆驻守的沈木槿跟沈夕颜两位将军时刻注意北疆举动,以及派兵前去接应你跟大军。你先暗中动兵,粮草跟物资于一周后出发。” “臣领旨。”沈琼花回。 梁夏站起来,伸手把沈琼花扶起来,秀气白净的脸上露出笑,“别担心,果子跟炮弹随后就到。我在京中等你跟两位姐姐带着将士们凯旋。” 沈琼花握着梁夏的手,看看她又看看沈君牧。 第141节 沈君牧端坐着,眉头拧的很深。 “君牧,你送岳母出宫,”梁夏给母子两人说话的机会,让李钱,“去取伞跟大氅。” 外头雪下得很大。 沈琼花站在廊下,抬手给沈君牧把大氅领口的带子系上,“我出征后,宫里就交给你了。” “大夏功夫比我好,九号也在宫中,没什么需要我担心的。”沈君牧长睫垂下,毛领轻扫他脸颊。 沈琼花看他一眼,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你想押送粮草去边疆?” 到底是亲儿子,当母亲的太清楚他在想什么了。 沈君牧这才抬眸看沈琼花,眸光亮亮,闻言点头,“是。” “你现在这个身份,是梁国君后,怎么能押送粮草去那种地方!”沈琼花摇头,想都不想,“大夏肯定不会答应。” 提到梁夏,沈君牧眼里露出几分得意跟底气,“她会的。” “她宠你,你就任性?”沈琼花皱眉。 沈君牧摇头,“我不是任性。娘,我虽是梁国君后,可也是沈家儿郎,是大梁子民。” 他迎着风雪高高抬起自己的脸,丝毫不惧,“战事起,我母亲阿姊都在战场,我有一身本事,怎么能只留在宫里等消息。” 沈琼花愣怔了一会儿,定定地看着沈君牧。他已经下定决心,并且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沈琼花笑了,眼角有些湿润,抬手拍拍沈君牧的肩膀,“好孩子!” 她手臂收回来,攥紧指尖把手藏在袖筒里才压下那股轻颤。她跟沈君牧并肩朝宫门口的方向走,“好,只要你能说服大夏,娘跟你爹都没意见。” 谁不疼孩子,她儿子是宝贝,那些新兵不也是她们父母的宝贝? 如今战事起,梁国需要有人站出来,新兵们可以,沈君牧也可以。 沈琼花并不会因为这是自己的儿子就把他紧紧护在身后,她眼里没有性别跟亲疏,有的只是合不合适。 沈君牧既然有这个本事,那以他这个身份更该站出来保家卫国! 他跟他两个守边疆的姐姐,并无不同。 沈君牧眉梢风雪化去,“谢谢娘。” 至于大夏那里,沈君牧知道她会同意。 御书房中,蔡甜剥了个橘子递给梁夏,“你真打算让君牧去护送粮草?” 梁夏垂眼接过橘子,一瓣又一瓣的吃着,最后抬头看蔡甜,“朝中没人比他更合适。” 也没人比沈君牧更可信。 因为他护送的不仅是粮草,还有炮弹跟陈妤果的安全。 蔡甜下意识想问“舍得?”,可话还没出口就被她咽了回去。 不需要问就能知道答案。 大夏必然舍不得,可局势如此,沈君牧决心如此,在一些事情面前,儿女情长都可以暂时搁置到一旁。 就如她为了社稷,辜负了窦氏的心意。 她舍得?必然不舍,可只能如此。 她们这个身份就已经注定她们不能自私。 梁夏也给出了答案,“老师,他虽是我夫郎,可也是沈家子。” 沈君牧敢站出来,便是担起自己的身份跟责任。一肩是梁国君后,一肩是沈家儿子。 他此行,为君,为家,更为国。 梁夏没理由阻止,只会以他为豪。 沈君牧送别沈琼花回来的时候,御书房里只剩梁夏一人以及满室橘香,“老师回去了?” 梁夏应,“嗯,说是公务还没看完。” 越到年底越忙碌。 沈君牧脱了大氅递给李钱,抬手抖落满身风雪,这才抬脚进来。 “我跟我娘说了,她同意由我来护送粮草。”沈君牧眼睛亮晶晶的。 梁夏坐在龙案后面,笑着拍拍自己的腿,脸上丝毫不见半分离别忧愁,只道:“坐过来,细细说说。” 刚才还豪言要上战场的沈君牧这会儿扭扭捏捏的。 李钱从外面把门给两人带上。 沈君牧,“……” 一关门,坐跟不坐都解释不清了。 梁夏催促他,“上战场都敢,上君就不敢了?” “谁说不敢。”沈君牧深呼吸,长腿一跨,坐在了梁夏怀里,被她搂住。 “我又不是明天就走,”沈君牧轻抚梁夏的后背,红着耳朵,低低的声音说,“妻主,你等我带好消息回来。” 梁夏侧眸看他,“再喊一声。” “妻主。”沈君牧脸热,往前一趴,下巴搭在梁夏肩上。 梁夏眼里露出笑意,“等你启程时,我亲自送你。等你回来时,我出城接你。” 梁夏轻轻抚着沈君牧的背,藏下不舍,柔声道:“安心做你觉得对的事情,其余的声音,我替你摁下。” 君后押送粮草,想也不用想,朝堂上必然反对声一片。 沈君牧心中微动,扭头亲梁夏脸颊,“好。” 门都关了…… 梁夏手探进沈君牧的衣摆下面,低声在沈君牧耳边说,“那我先检查检查沈小将军的枪。” 看看够不够硬,看看需不需要再磨几次。 沈君牧脸蛋爆红,却没反对,只乖顺的低声应,“嗯。” 门外风雪,门内火热。 李钱走远一些跟罗萱说话,把御书房留给君后二人。 小年轻嘛,黏糊一点也正常。 第088章 就如前两天蔡甜在御书房时猜测的一样, 没出三日时间,北疆那边果然送了致歉的信过来。 信中对北疆在大梁埋了暗探的事情一略而过,三句话之后就开始诉说北疆冬季生活的不易, 甚至都没暗示, 而是直接明示大梁索要东西。 其中除了粮食布匹以外, 还索要牛羊马匹。 “简直欺人太甚!”有大臣当朝啐骂。 “她们每年, 是每年冬季都要南下骚扰边疆百姓, 掠夺物资, 我们已经睁只眼闭只眼没跟她计较。现在明明是她北疆有错, 却还敢反过来跟咱们要东西?!” “暗探的事情就怎么轻飘飘过去了?张口就要马, 我家打秋风的亲戚也没这么理直气壮不要脸过。” 北疆要马干什么?来骑马掠夺大梁百姓? 这不是舍身饲虎吗, 等北疆强大了胃口更肥了, 她还要什么,自然是要整个大梁。 “请皇上允许我大梁出兵, 征讨北疆!” “请皇上出兵!” 众臣齐跪。 要是一年以前,梁国朝臣肯定不敢是这个态度, 至少没这么强硬。如今不同了, 如今大梁境内太平, 天灾虽有但因为政策赈灾跟及时防御, 百姓受灾并不严重, 境内一片太平。 粮食有余存,税钱都入库,秋季新兵训练有素, 何况大梁还有了热武器——炮弹。 拳头很硬的情况下,她们怎么甘心忍了这口窝囊气。 梁夏见群臣激愤, 顺势开口,“可。” 她着沈琼花带兵前往北疆, 同时修书一封由北疆使者带回去。 信中大概内容是:大梁家大业大,这点东西不是没有,你既然问我要了,那我明确告诉你,不给。 不仅不给,还要打你。 大军先行,粮草随后。 朝臣们虽叫嚣着要打北疆,但是对于押送粮草的人选却不满意。 得知要让君后押送粮草护送陈妤果前往边疆后,不少大臣都站出来反对,理由是:我大梁还没无人到让我国君后出征! 梁夏对此的态度是,“君牧就在殿外,但凡有人觉得比他更合适,大可以出去找他切磋,只要赢了他,我绝不让他担任此次送粮任务。” 梁夏话音落下后,大殿上下一片寂静,无人出声更无人出列。 众臣,“……” 众臣忽然谦让起来: “既然大人您刚才反对的声音那么大,不如您先请?” “我什么时候反对了,我只是提议,还是李大人您请,您怎么着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 “我是会些拳脚功夫,但我也不是没长脑子。” 谁敢去单挑沈君牧? 沈君牧的武功她们在行宫梁佩谋反时亲眼见识过,那是能跟九号有来有回的枪法,是孤身护新君的气概,谁比得上? 而且…… 皇上护短。 十分护短! 第142节 这事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有数,梁夏是个护短的人,要是谁侥幸赢了君后,那往后真是日日穿小鞋度过啊。 大梁好不容易有今日这样的朝堂,她们还不想这么早就告老还乡,她们还想搏一搏青史留名,想亲眼见证一下梁国盛世。 见众臣你看我我看你,梁夏了然一笑,拍板决定,“那就这么说定了,由沈君牧担任押送粮草的任务。” 众臣,“……是。” 离过年还剩短短数日,先是沈琼花出征,随后便是沈君牧送粮。 沈君牧出发前,是梁夏亲送。 这次送往边疆的除了粮草甲胄跟将士们的过冬物资之外,还有几车炮弹,以及跟炮弹一起去边疆的陈妤果。 东西是陈妤果研发的,没人比她更清楚怎么用。如果东西在边疆有个什么问题,她也好就近查看解决。 “你真是舍得啊。”陈妤松摇头感慨。 梁夏微微一笑,“那你去?” 陈妤松战术性撤退,“打赢了我可以去议和,但还没开打我可不敢去。” 她这点功夫,在沈君牧手底下走不过三枪,要是去边疆纯属添乱。 陈妤松借口去看陈妤果,趁机溜走。 大夏舍不得夫郎,这会儿心头正难受呢,她可不撞这个枪口。 陈妤松跑了后,独留梁夏双手抄袖站在原地。 李钱抱着冯朱朱站在一旁。 冬季天冷,冯朱朱一头小肥猪又没有皮毛,只能穿上窦氏给它缝的小衣服勉强御寒。 “皇上,”李钱朝前看,“沈小将军到了。” 沈君牧一身银白甲胄,迎着风雪朝这边走过来。 梁夏眼里瞬间带上笑意,朝前迎上去。 “物资清点完毕,人也点齐,”沈君牧看着梁夏,“请皇上下令准臣出发。” 说完该说的,沈君牧才抬手,指尖蹭开梁夏鬓角微乱的碎发,眼里荡着笑,“那我去了,你记得看好朱朱。” 梁夏抬手握住沈君牧的指尖,余光扫了眼李钱怀里的小猪,“放心,它油多肯定要红烧才好吃。” 沈君牧看她。 梁夏心一软,舍不得再逗他,伸手将沈君牧抱了个满怀,偏头吻在他耳廓,“京中有我呢,我跟朱朱等你回来。” 背后将士们还在看着,沈君牧不能回抱梁夏,只低头闷嗯,“照顾好自己,不要一直看折子,要记得去陪爹爹跟我爹爹吃饭。” “我知道。”他越说,梁夏越舍不得。 李钱估摸着时辰,往前两步小声说,“皇上,该启程了。” 李钱也难受,沈君牧才多大点,而且他还是这个世界的男子,他竟然一腔热血奔去边疆,这要是换成自己,都没这个魄力。 钦佩有余,李钱又很心疼。 他拿大夏当女儿,无疑是拿沈君牧当女婿,哪个好人家舍得女婿上战场啊。 李钱眼睛红红的,揉着眼说,“风大,吹的。” 他细细叮嘱沈君牧一些生活上的事情,至于别的,他还不如沈君牧呢。 沈君牧跟李钱点头,从梁夏怀里退出来,往后两步站定,抱拳道:“请皇上下令出发。” 梁夏敛去情绪,扬声道:“启程。” 以沈君牧为首,众将士齐齐回应,“是!” 沈君牧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报春抱着他的银枪小跑上前,红着眼睛把枪双手捧着递上去。 沈君牧接枪之前揉了一把报春的脑袋,才伸手拿过枪杆握住。 报春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他一直觉得沈君牧是他弟弟,需要他照顾跟盯着才行,可如今,他才觉得自己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报春不能随军出发,他主动请旨在沈君牧离京后回沈府照顾沈夫郎。 快过年了,妻主儿子都不在京中,沈夫郎虽已经习惯了,但不代表不觉得难受孤单,报春正好回去陪他。 如今见沈君牧即将远行,报春一抹脸上泪水,“少爷放心,我肯定好好看家!” 沈君牧露出清浅笑意。 他眼睛看向梁夏,眸子里似乎有话要说。 梁夏朝他走过去。 沈君牧犹豫了一瞬,咬着唇俯身下来,低头垂眸红着脸颊在梁夏额头落下一吻。 温凉清浅。 梁夏眸光温柔。 吻完,沈君牧直起腰,顶着一张红脸佯装自己什么都没做,挺直腰背提起枪,双腿一夹马肚子,扬声道:“出发!” 他率兵走在前面开路,随后是粮草物资,最后护送的是陈妤果的马车。 陈乐时跟陈妤松今日都来送陈妤果,跟她们絮絮叨叨聊完都该出发了。 陈妤果匆忙之间跑过来,伸手抱住梁夏,拍拍她后背,“放心,都交给姐妹了。” 梁夏,“……”别的交给果子可以,君牧就不用了。 抱完,陈妤果连忙爬上马车,撩开车帘跟她们挥手,“大夏,回来我要坐辇!” 她心心念念的凤辇啊。 她还记得大夏当时说过,等海晏河清时,让她坐辇游皇宫! 等她这次回来,必然能坐辇! 梁夏一笑,扬声回,“行!” 三十文一次,坐几次都行! 队伍慢慢远去,最后消失在天际间。 沈君牧跟陈妤果离京的第三日,李知庆拖家带口总算在年前到了京城。 第089章 本朝官员要是翌年有调任的, 不管是升迁还是贬谪都要在年底回京述职,以便朝廷综合评估后,好能对你下一年职位进行安排。 李知庆因江南神女一案有大功, 梁夏离开前就许她升迁一事, 只不过当时江南官员涉案人员太多, 肃清后新填补进来的官员需要有人监管跟引导, 李知庆就在江南多担任了半年的知州。 今年才入冬, 京中礼部就送信件催她回京述职, 奈何江南事多直到前段时间才彻底交接完毕, 这便拖到了年底方能得以回来。 李知州全家刚到京城, 先是拿着朝廷调任去礼部, 等礼部安排住宿, 毕竟不是每一个大臣在京中都有田产房舍的,她们总不能露宿街头或者自己找个客栈落脚, 所以这些事情统统由礼部去管。 这也是为何礼部每年年底跟户部一样忙碌的原因。 今年礼部除了招待进出京城的官员,还要负责先皇安葬一事。 老皇上死了快一年了, 工部前两日就递了折子, 说皇陵已经修好, 现在只等钦天监算出适合下葬的好日子, 就能让先皇入土为安。 不过就算礼部事情再多, 她们因梁夏叮嘱过了,还是早早就帮李家人准备好小院。 “皇上的意思,”礼部负责接待的官员跟李知庆悄悄说, “听闻这是皇上跟太君后以前住过的院子。” 还没等李家人震惊完,礼部官员又笑着小声道:“哦对了, 隔壁住的还是帝师蔡太傅。” 谁能想到当朝太傅住在平平无奇的甜水巷呢。 礼部官员感慨,“当年的冯相也在这儿住过。” 李夫郎原本印象里的大官都是高墙深院, 如今听完这话稍微有些反应不过来。 得知隔壁住的是蔡甜,李知庆便存了改日拜访的心思。她很好奇这个能教出梁夏这般皇上的老师。 “我们其实住驿站就行。”李知庆说。 礼部官员颇有深意,“驿站终究不方便。” 李知庆只当是自己拖家带口回京,才导致住驿站不方便,不由再次拱手跟礼部官员道谢,以及谢过皇恩。 其实礼部官员不是这个意思,她的意思是皇上去驿站不方便,不过她也没多嘴。 这院子是梁夏让收拾的,本来她跟她爹住进皇宫后,就把小院托付给了季晓兮让她住着,偶尔艾草过来落脚睡觉。 但季晓兮最近半年忙到脚不沾地,基本都宿在了珍宝阁后院,艾草更是很少过来,于是小院就空了下来。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暂时留李家人住下。 有了落脚的地方,李夫郎带着两个孩子留下来收拾行李,李知庆则要进宫面圣,当面跟皇上总结自己这些年在江州的突出功绩以及对新任江州知州的看法。 走完这些流程,才是君臣闲话的时间。 御书房里,李知庆被赐座坐下,双手捧过李钱递来的茶杯,颔首道谢,“多谢李总管。” 李钱笑着退到一边,听两人说话。 “君后竟亲自出征押送粮草,”李知庆也是回京路上才知道的消息,不由钦佩出声,“不愧是沈家子。” 她跟沈琼花短暂处过几日,对素来只闻其名的沈将军颇为钦佩,如今见沈君牧这般气魄,就知道是随了他母亲。 梁夏也骄傲,“他跟岳母都走了,岳父倒是显得冷清,好在君牧的三姐姐正好今年也述职回京。” 沈君牧上面有三个姐姐,前两个都比他年长好几岁,唯有三姐姐沈铃兰只比他大一岁。和沈夕颜沈木槿不同,沈铃兰文采更为出众,年纪轻轻考了进士外出做官了,今年正好有了功绩得以回京。 也亏得她回来,沈夫郎才不会觉得孤单,要不然梁夏都考虑把人接进宫里住。 提到家人,梁夏自然想起李知庆的女儿跟侄女。 柳云桑因为江南一事,去年自愿放弃秋闱资格没走科考的路子,但梁夏见过她,知道她有才学,只要等个时间定能高飞。 她的事情不用操心,需要操心的是李知庆的女儿李静。 “周小神医如今就在京中,正好给你看看旧疾,”梁夏温声跟李知庆说,“还有,我询问过他关于李静的病症,他听完表示并不是没有治疗的法子。” 有,有救? 第143节 李知庆原本双手稳稳端着茶盏,听到这话手都抖了起来。茶盖轻碰杯盏发出声响,在御书房里听起来格外明显。 她自知失仪,连忙将茶盏放下,起身请罪。 李知庆虽是朝臣但更是一个母亲,事关女儿她很难保持冷静。 要知道她跟李夫郎早早就已经放弃了希望,只盼着妻夫二人多活几年好能多照顾李静几年。 好在柳云桑是个好孩子又跟李静一起长大,待她如妹如女,想来将来她跟夫郎离世后,柳云桑能照看李静。 原本已经无望且堵死的巷子,现在似乎有了新出口?哪怕是一线光亮,对于母父来说便是天大的希望,总要试试的。 尤其是说这话的人是周小神医,那可是周小神医啊,是能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 他没把话说死,那就是有希望的。 李知庆腿有旧疾,冬夏两季最是煎熬,她手撑着椅垫,撩起衣摆就要跪下。 梁夏跟李钱连忙上前扶人。 “我,我这腿不重要,先让神医看看静静。”李知庆看梁夏。 她听说周小神医有自己的规矩,没有缘分不救,不该救不救,心情不好也不救。 李知庆得知这个机会不易,生怕神医一次只给一个人看诊,所以毫不犹豫地求梁夏先给李静看。她已经习惯了这身毛病,丝毫不觉得紧急跟重要。 “静静要是知道,肯定先选你,”梁夏把李知庆扶起来,笑着说,“而且周鱼鱼就在陈府住着呢,你,他能看,李静,他也能看,只不过先后的事情罢了,你若心急,那就先看李静。” 李知庆抖着声音谢恩。 就猜到她会这样,所以当初离开江南的时候,梁夏连提都没提这事,要不是问了周鱼鱼,今日她也不会说这话。 给人希望再抹杀,过于残忍。 知道李知庆挂念,梁夏直接让李钱去陈府请周小神医到甜水巷。 一同坐马车前往小院的还有简曲跟九号,对于简曲来说是见朋友,对于九号来说是保护梁夏。 陈妤松跟李钱带着周鱼鱼过来的时候,李家人已经齐齐站在门口等着了。 周鱼鱼一张娃娃脸露出笑,一手拍着挎在腰间的药箱,一手摆着示意她们进去。 外头冷,总不能让他坐在外头看诊吧。 “哦对对对,”李夫郎领着李静,激动到话都说不利索,“您,您请。” 他们只听说过周鱼鱼年纪不大,但实在没想到这么年少! 如果不是皇上在,他们都要怀疑一下周小神医身份的真假,但也只是心里想想,就算是假的他们都愿意试试。 在江南多年,要不是李知庆爱民如女,李家能被所谓神医骗到只剩裤衩。 李静被李夫郎领着坐在桌边,周鱼鱼坐在她对面。 他把了脉,盯着李静看,然后在纸上把自己的问题写下来,由陈妤松帮她问李静。 对于陌生人,李静给出的反应不大。她只看过梁夏,朝她笑了下,显然是记得她,然后把目光放在简曲脸上,眉眼弯弯,明显很高兴。 简曲带了糕点来的,偷偷投喂她一块,李静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两个孩子互动起来,可除了两人神色轻松,场上其余大人都很紧张,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周鱼鱼。 周鱼鱼也没扎针也不开药方,只是坐在旁边观察李静,最后用炭笔写了一张纸,跟梁夏招手。 梁夏看过来。 周鱼鱼举起自己的纸: 能治,但需要时间。 李知庆看向梁夏,梁夏替她问,“多久?” ——一两年吧。 周鱼鱼想了想。 他指着简曲。 ——药引。 李静是怕自己很奇怪跟别人不同,所以从小就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从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现在需要有人引起她的好奇跟兴趣,告诉她她很安全,这样李静才敢往外迈出来。 很明显,除了家人以外,李静最信任简曲了。 哦,李静目前心理年龄估计也就五岁。 简曲听完惊诧,反手指自己,“我?” 厨子成了药引。 梁夏微微挑眉,笑着看向九号,“要不你也留下来?” 简曲是九号的厨子啊。 九号摇头,“我可以过来吃饭。” 李家人还不至于缺她的口粮,自然点头。 跟李静的情况比起来,李知庆的问题就难多了。 ——不能根治,但能缓解。 周鱼鱼掏出膏药: ——哪痛往哪儿贴。 从李家出来,周鱼鱼便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递给梁夏。 他指着自己,又指指远方。 他有自己的任务线,不能一直停留在京城,所以他要走了。 ——我会抽时间回来复查病人。 周鱼鱼指的是李静跟李知庆。 他又看向陈妤松,陈妤松点头,“放心,我会在家书中跟果子讲的。” 周鱼鱼孤身一人来来往往惯了,分离也不觉得伤感,跟众人挥挥手,说走就提起自己的药箱离开。 他打算先去趟东北,见一见冯阮,跟她说说青史留名的事情,以及李静的情况。 为什么李静这样的人也会在大梁。难道天选之女除了梁夏还有别人?不应该啊。 可眼前的情况就是梁夏站出来了,所以李静依旧安心做个快乐小孩。如果梁夏没站出来,那大梁乱了之后,被迫成长站出来的人应该就是李静了。 这些事情他想不通,但冯阮肯定知道。 “还真是说走就走啊。”李钱跟周鱼鱼挥手,摇头感慨。他实在没想到小神医这么洒脱,去留随心。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梁夏双手抄袖,抬眸朝北方看去,就像她跟君牧,也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有时候分离也是为了更好的团聚,不必感伤。 “走吧,难得过年休息,”梁夏笑盈盈说,“朕亲自给你们下厨做饭!” 李钱,“……” 九号,“……” 简曲才被留在李府,她们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主要是大夏的手艺,比天气还阴晴不定,她掀盖之前,没人知道锅里出来的那些东西是食物还是毒-药。 李钱想着自己一把年纪了,就算死也不能是被毒死的,所以他进宫后就把罗萱叫了过去。 李钱微笑,“皇上要亲自下厨做饭,请你前去品尝。” 罗萱不愧是梁夏最忠实的御前侍卫,一脸“这辈子愿意为我皇做牛做马”的去,一个时辰后,“臣只能陪您到这儿”的回。 瞧见她的模样,李钱跟九号都明智的选择躲起来。 这锅,肯定不好吃。 可惜君后不在,要不然能把他忽悠过去尝尝大夏的真实手艺。 李钱笑了下,别说大夏,连他都开始想念君牧了。 冬去春来,春来夏往,大梁跟北疆的战事也慢慢分出高下。 八月底,北疆已经是强弩之末,王庭之内议和者占了多数。 战事虽然还没彻底结束,但北疆朝廷已经先送了议和使者过来—— 北疆的小皇子,汉名叫辰沙。 第090章 边疆。 “北疆派人议和了?”陈妤果纳闷, “她们怎么这么不禁打,这么快就议和了。” 众将军,“……” 北疆倒是想顽强挣扎呢, 但炮弹一扔, 胜负瞬间分明。 而且大梁到底不是鼎盛之年, 从一开始掏出家底就是准备速战速决把北疆摁下, 而不是想着跟她们来来回回你来我往的打持久战。 要不然这次也不会一开战就让陈妤果带上所有研制成功的炮弹过来。 所以北疆能撑上大半年才提出议和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不过议和的人选有些耐人寻味。 “北疆把她们的小皇子辰沙封为议和使者, 送去京城了。”有将士小心翼翼瞧着沈君牧的脸色说话。 像是大梁, 如果派人议和必然是从礼部或者翰林院挑选官员前往, 绝不会把自家皇子送去。这是谈判呢, 还是诱惑呢。 梁夏做为新帝, 今年只有十八九岁, 而且后宫之中仅君后一人,北疆把自家小皇子送过去, 是想使美人计?争取在议和的时候为北疆谋得更多的利益? “你们忘了一件事情,”沈君牧坐在主帅之下, 闻言抬眸, “辰沙不是一般的小皇子, 他会武而且跟北疆皇上并非同一个父亲所生。” 他的话点醒了众人。 第144节 “不是议和, 有可能是刺杀!”有将军直接站起来, 刚才还嬉笑的脸皮瞬间绷紧。 如果议和,北疆皇上应该不会挑辰沙过去,而是选自己的亲弟弟来表明她们议和的诚意。 得知北疆送了皇子去大梁, 她们想的竟全是美色那点事情,点醒她们的却是沈君牧这个最该吃醋的人! 众将士羞愧。 沈琼花赞赏的看了儿子一眼, “我也这般觉得。” 北疆这是打算用辰沙做最后一搏,而且她们知道沈君牧是君后, 她是沈君牧的母亲,当今皇上的岳母,便故意一箭双雕,用辰沙让沈君牧吃醋嫉妒,乱我方军心。 如果她们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议和上,北疆很有可能趁机偷袭,或是杀了沈君牧,或是杀了陈妤果。 这两人不管谁死,对梁夏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 而绕过她们前往京城的辰沙等人,如果真得手杀了梁夏,那她们在前方更是后院失火。 沈琼花部署下去,要所有将士们严阵以待,莫要有半分松懈,否则军令处置! 同时增派人手暗中保护陈妤果。 “沈帅,”沈君牧抿了抿唇,压下攥着衣袍的手指,看向沈琼花,“议和有诈这事需要告诉皇上。” 沈琼花也是这么想的。 沈琼花看了眼沈君牧,一脸了然,“你想带兵拦截辰沙的议和队伍?” 沈君牧站出来,“是。” 如今边疆战事不多,北疆属于最后挣扎,威胁已然不大,沈君牧这时候带兵回去也没什么影响。 沈琼花点头,“准。” 沈君牧领旨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回京,其他将军也有事散去,大帐里独留沈琼花跟陈妤果。 陈妤果凑过来,拉着椅子坐在沈琼花的桌子对面,问出自己的疑问,“北疆不知道大夏的武功如何,但君牧知道啊。” 沈琼花点头,“对,他知道。” 梁夏武功如何,沈君牧了解的清清楚楚,没人能近得了梁夏的身。 “大夏那个性子跟大雁一样,根本不近男色,所以那个什么北疆皇子什么沙根本迷惑不了大夏。”陈妤果很相信自家姐妹。 梁夏就跟那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的大雁似的,非沈君牧不可,辰沙的美人计是没用的。 沈琼花笑,“对,这个君牧也知道。” “那既不担心大夏有生命安全,也不用担心大夏被人迷住,”陈妤果纳闷了,“那君牧急着回去干什么?” 沈琼花这才抬眼看陈妤果,意味深长,“等你将来成家了有了夫郎,就明白了。” 陈妤果,“明白什么?” “明白什么叫思念,”沈琼花跟陈妤果说,“君牧除了是咱们的沈小将军,他也是大梁的君后,是大夏的夫郎。” 就算知道大夏没有危险,但沈君牧依旧会挂念自己的妻主。 “现在边疆无大事,”沈琼花早已看穿儿子,“他也该回去了。” 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沈小将军自然可以做回自己,可以“以公谋私”借着议和有诈一事,启程回京。 对于沈君牧来说,哪怕事情分析的再清楚,理智告诉他梁夏不会有事,他依旧会担心。 与其让他在这儿魂不守舍,不如让他亲自回去看看。 陈妤果这才了然,不由朝沈琼花竖起大拇指,“要不说您才是咱们的元帅呢。” 她嘿嘿着笑,“原来杀伐果断的沈小将军,也会偷偷摸摸吃这飞醋啊,大夏要是知道了嘴能笑歪。” 沈琼花,“……”你这不是很懂吗。 说得再冠冕堂皇都掩盖不了一件事情: 沈君后,醋劲很大。 就算是假的都不行。 只不过沈君牧出发到底比北疆的议和队伍晚了几日。 京城飘雪的时候,以辰沙为首的北疆议和队,已经到达大梁皇城。 第091章 这次接待北疆的议和使团是礼部负责, 不过翰林院跟礼部推荐了陈妤松,打算让她随同。 进了翰林院的一甲进士们,凡是有希望往上走的, 翰林院便会推荐她们去各部历练, 陈妤松便是其中之一。 这倒是应了她当初的话, 打仗她不行, 但议和她可以。 北疆使团进京后被安排在驿站落脚, 得知这次一同前来的还有北疆的小皇子, 大梁官员们心头难免浮想翩翩, 尤其是这个汉名叫辰沙的小少年长得是真好看。 议和派皇子来,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她们今日才到, 先休息一天, 明天再进宫。 “妤松,你跟皇上打小一起长大, ”有官员眼睛随着辰沙上楼,低声问身边的陈妤松, “你觉得他希望大吗?” 什么希望, 自然是进后宫的希望。 辰沙似乎听见了这话,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 微微侧眸朝下看过来, 目光从陈妤松跟其余礼部官员脸上扫过,深邃的眼睛里面,眸光冷冷淡淡的, 的确跟大梁男子不同,挺有异域风情。 陈妤松双手微抬, 在辰沙看过来的时候,笑着朝上作揖拱手, 桃花眼里全是讨喜友善的笑。 她笑得再友善,也丝毫不影响她声音淡漠警惕,“少想这些,仔细图穷匕见。” 图穷匕见?怎么可能。 没有官员相信陈妤松的话,北疆已经是穷途末路,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家小皇子送来,就这还图穷匕见想杀皇上,简直说梦话呢。 陈妤松耸肩,旁人见辰沙都觉得他是只小猫咪,陈妤松却感觉对方身体跟精神时刻紧绷,是只假装小猫的豹子,只等机会蓄力一击。 不要随意轻敌这事是蔡甜以前反复跟她们强调的事情,陈妤松一直记得很清楚。 “要是信我,就仔细些,免得出了纰漏,”陈妤松无所谓笑笑,“反正我是外调来的,有事我就是翰林院的人,你们礼部的事情跟我无关。” 礼部官员,“……” 因为陈妤松提醒,她们还是暗中严格搜查了北疆使团的包袱跟行李。 没有搜出半分异样,她们一行人里,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你是不是太多疑了。”有人说陈妤松。 陈妤松纳闷,“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议和了啊。” “那也没搜出你说的武器啊。”事实就是如此,北疆被打服气了,来议和投诚。 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早朝后,大梁皇上梁夏在御书房接见北疆皇子。 李钱候在御书房门口,有些激动的跟九号说,“我还没见过北疆人呢。” 九号也没见过,但她丝毫不好奇。 “你说北疆都议和了,君后什么时候能回来?”李钱闲谈起来,结果一扭头,发现刚才还站在自己身边的九号不知道什么时候风一样飘走了。 前方,陈妤松引着辰沙朝御书房走。 辰沙个头不算高,怀里抱着折叠整齐的北疆地图,随着陈妤松的脚步朝前走。 他目不斜视,“你很警惕。” 陈妤松反手指自己,“我?” 辰沙侧眸看她,“梁国人都像你这么多疑吗?” 如果梁国人不多疑,她们去年年底的夜袭也不会被发现,更不会因此失去先机,从而有今日这个下场。 “这不叫多疑,这叫防患于未然,”陈妤松笑着,“虽然没查出异样,但我奉劝你一句——” 到御书房门口,辰沙脚步停下,侧眸看陈妤松,好看又青涩的脸上露出几分疑惑。 陈妤松双手抄袖,认真建议,“要是想活着,就别有其他想法。里头那位,可不好惹。” 辰沙讥讽一笑,笑意一闪而逝。 大梁皇上不好惹,好巧,我北疆也是。 辰沙捧着地图,随着李钱缓步进入御书房。每往前走一步,辰沙的眼神便坚定一份。 就如他一样,北疆绝不屈服! “见过梁国皇上。”辰沙微微颔首,垂眸行了个北疆的礼。 “起,”梁夏示意李钱,“把地图接过来。” 李钱颠颠上前,“是。” 辰沙往前两步把手里地图递过去,同时这才正式打量梁国去年才登基的新皇。 对方模样文气,白净斯文,年龄最多十八岁,身上没有帝王之气,平易近人的像是个赶考的书生。 李钱把地图送上去的时候,来来回回摸了两遍,见地图柔软里面没有别的东西,才松了口气。 应该不会有诈吧? 他把地图缓慢展开,上面的确是北疆,可最中间的王城,却被一大块血污涂抹,瞧着这血还算新鲜。 李钱陡然看见,被吓了一跳,脸色微白,“这……” 梁夏抬眸看向辰沙,“这是谁的血?” 辰沙一脸疑惑,顺势往前几步,目光落在地图上,“这血是你们梁国一位将军的,梁国皇上不认识吗?” 他缓慢抬眸,同时朝龙案后面的梁夏出手,嘴里毒蛇吐信一般,阴冷冷的说着,“这是,沈君牧的血啊。” 李钱脸色陡然大变,分不清是因为辰沙突然刺杀的举动,还是因为辰沙的话。 “梁国,去死!” 辰沙动作很快,猎豹一般朝前一扑,快到梁夏仅仅慢了一瞬,胸前黄袍便被他袖筒里抽出来的匕首划了一道。 只差一点! 第145节 辰沙试图故技重施,“沈君牧的血,梁国皇上,好看吗。” 梁夏脸色不变,手一推龙案,连人带椅子往后退了两步,躲开辰沙的攻击。 她抿唇,没亲自动手,只叫,“九号。” 有风吹进御书房,凉意直逼辰沙后颈。 梁夏垂眸看了眼那地图,声音淡淡,“留活口。” 等辰沙意识到身后有人的时候,九号的匕首离他脖颈动脉只剩半指,如果不是梁夏开口,他已经当场毙命血溅御书房。 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 辰沙狼狈闪躲,然后反手还击。 李钱边大声让人“叫御医”边抖着手朝梁夏走过去,浑浊年迈的眼睛又红又湿,颤声喊,“大、大夏?” 梁夏扯了扯外袍,朝他笑了下,温声说,“没事,只破了个表皮。” 李钱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人都险些瘫软下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他这会儿心脏才有知觉,才意识到慌跟怕。他刚才像个木头一样,连护驾都忘了,看见匕首划向梁夏的时候,他几乎傻了。 等在外头的陈妤松并没有走远,听见动静瞬间从外面跑进来,先是看梁夏,才去看地图。 地图里面没有匕首,但那一滩血比匕首还致命。 不用想,都知道辰沙会说那是谁的血。 她懊恼,“我怎么没提前检查!” 梁夏见陈妤松脸色阴沉,也冲她抖了抖外袍,示意自己真没受伤,“不怪你,既是北疆地图,又怎么会提前给你看。” 她目光落在那血上,悠悠吐气,“怪我自己,明知道是假的,可还是分神了。” 太简单的陷阱,但加上沈君牧的名字,梁夏哪怕再理智,依旧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 她还是头回有这么大的失误,险些让辰沙得手。 梁夏冲陈妤松一笑,“怎么办,我有软肋了。” 陈妤松揍她的心都有。 她凑过来,拉着梁夏的外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检查,见她反应够快真没受伤,心才落回肚子里。 “没事,有软肋也不怕,”陈妤松像小时候那样,难得有个姐姐样,抬手抱抱梁夏,低声说,“还有我们呢,我们是你的盔甲,这事不会有下次了。” 梁夏抬手拍拍陈妤松的后背。 陈妤松平时很少正经,可小时候三个人里面,遇到了事情,总是她挡在前面。 梁夏笑着说,“我知道。” 九号已经把辰沙的双手折断摁在地上,他的匕首就插在他自己的肩胛骨里。 “无能!”辰沙啐骂梁夏,要不是有高手护着她,她现在已经是具尸体。 陈妤松松开梁夏,抬脚朝辰沙走过去,居高临下看她,桃花眼里没有半分笑意,“要不是需要留你活口,在你出手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死了。” 要是梁夏自己动手,会忍不住直接取辰沙的命。在沈君牧三个字面前,她怕自己维持不了足够的冷静,才让九号代替。 北疆的小皇子意图行刺梁国皇帝,这个把柄对于北疆来说更为致命。不管辰沙此举是自己的意思还是北疆皇室的意思,北疆的王都没办法跟她们主张议和的臣民有个交代。 她们内部乱起来,才会更加不堪一击。 “活着吧,”陈妤松笑着,笑得冷血又凉薄,“活着亲眼看我梁国铁骑是怎么踏碎你北疆王庭的。” “带下去。”陈妤松收回目光。 罗萱把辰沙带走,同时有侍从进来擦拭地上的血。 九号收起自己的匕首,灰沉沉的眸子看着梁夏。 梁夏又重复着对她抖衣服,“真没事。……我脱掉给你们看行了吧。” 她干脆把外袍脱了,里面的衣服连丝都没勾,“这事就别告诉我爹跟老师了,免得她们担心。” 明知道她不会受伤,李钱陈妤松还有九号都吓得不轻,更何况她爹。 “这地图,”李钱总算缓过神了,“怎么处理?” “留着,跟辰沙一起送回北疆,”梁夏抚摸胸口,喃喃道:“你说君牧……” 李钱毫不犹豫,“君后肯定没事!” 他、他以系统作保! 梁夏缓慢眨巴眼睛,“我是问,你说君牧也该回来了吧。” 李钱,“……” 陈妤松舒了口长气,看了眼梁夏,笑着说,“估计在路上了。” 上次简曲才开口要进宫,沈君牧就直接冲他提枪了,何况这次北疆送了小皇子过来。 他醋劲那么大,肯定杀回来了。 梁夏一笑,抱着外袍感叹起来,“我这软肋啊,还是得贴身带着才安心。” 众人赞同。 五日之后,梁夏带着李钱跟陈妤松出城,在十里长亭处,等君归。 第092章 沈君牧一路回京一路打探宫中消息, 直到临近京城才知道梁夏遇刺了。 伤情如何不清楚,只知道辰沙行刺成功的原因是哄骗梁夏,说地图上染了他的血。 沈君牧当时脸色就冷了下来, 吓得一同随他回京的将士们没一个敢轻易开口的。 沈小将军学他母亲沈琼花的气势学了个十成十, 沉着脸的时候, 简直是生人勿近。 好在她们已经抵达京都, 不管消息真假, 今日就能知道皇上的真实情况。 沈君牧策马而来, 路上没再停歇, 直到有将士眼神好, 远远的瞧见十里凉亭上站着的人, 大声喊沈君牧, “将军,前方那人是皇上!” 边上站着的是大总管李钱, 以及翰林院的陈妤松。 沈君牧抬眸看过去,果真看见凉亭上有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梁夏从凉亭上大步走下来, 银白狐裘大氅被秋风在身后鼓起拉长, 哪怕迎着风, 梁夏都没舍得眨眼睛。 前方身着青衣的少年打马而来, 在距离她还剩五六米时就急急勒停了马, 动作干脆利落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他握着缰绳在原地停顿了一瞬,见梁夏朝他张开双臂,才一路跑过来。 风扬起他的青衣袍角, 他像是被风吹着,拥进她的怀里。 梁夏伸手将人紧紧抱住, 如同珍宝失而复得一般,一时间胸腔里被沈君牧的气息填的满满的, 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钱跟陈妤松跟在身后,都有些动容,觉得眼酸鼻热。她俩许久未见抱在一起的模样,跟寻常百姓有何不同。 沈君牧更是双手环着梁夏肩,脸埋在她颈间,肩膀轻颤,声音低哑,“她们说你受伤了。” “嗯,”梁夏抚着沈君牧单薄清瘦的背,“我让她们往外跟你说的。” “嗯?” 沈君牧从梁夏怀里退出来,疑惑地看着她,眼睛都是红的。 梁夏拇指抚他眼底青色,有些心疼后悔,轻声说,“因为想快点见到你。” 要是知道她受伤了,沈君牧会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来。她太想他了,才让人这么跟沈君牧说。 沈君牧瞪着梁夏,握住她的手腕,张嘴低头咬在她的手上。他就刚咬的时候用了点力气,还没等梁夏觉得疼,沈君牧就已经松了牙。 他低着头,梁夏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虎口处,随后是温热液体滚落脸颊砸在她手指上。 “君牧,”梁夏心一紧,赶紧把他搂进怀里,“我没受伤,真的,哄你玩的,我的武功你知道的而且九号也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会受伤。” 梁夏抱着沈君牧,低声说,“我只是,太想你了。” 沈君牧额头抵在梁夏肩上,用她的大氅蹭眼泪,闷声说,“吓到我了。” 得知梁夏受伤,沈君牧把北疆王庭挫骨扬灰的心都有了。 “怪我,”梁夏轻轻拍他后背,同时用余光示意李钱赶紧把冯朱朱抱过来给沈君牧看,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看朱朱,它都想你了,快,朱朱。” 李钱连忙把冯朱朱递过来,“朱朱,还认得君后吗?” 冯朱朱显然还记得沈君牧,一看见他,立马嗲声嗲气的哼哧起来,湿润的猪鼻子拱沈君牧的手指。 沈君牧这才从梁夏怀里退出来,看了她一眼。 梁夏笑得温和乖巧,主动抱着冯朱朱给沈君牧看,邀功的说,“你不在,我把它养的可肥了,你看看。” 知道她是想用冯朱朱转移自己的视线,沈君牧默不作声把小猪接过来,来回翻看检查了一遍。 陈妤松看得纳闷,“找什么呢?” “检查一下朱朱有没有受伤。”沈君牧抱着冯朱朱,却盯着梁夏看。 梁夏,“……” 陈妤松挑眉,“哦,是得亲自检查检查才放心。” 她揶揄的用手肘碰梁夏胳膊,“大夏你说对不对。” 被她打趣,沈君牧一张俊脸红了个彻底,但却没反驳。 梁夏举起双手,笑着妥协,目光从头到尾就没从沈君牧身上移开,“好好好,回去随你检查。” “走吧,知道你回来,爹做了饭,把岳父也叫了过来。正好我们从城里喊上艾草跟季晓兮,晚上聚一聚。”梁夏扬声朝沈君牧后面的将士吩咐,“先回兵部。” 众人,“是!” 沈君牧既然回来了,肯定不会再骑马,所以他的马交给了陈妤松,他抱着冯朱朱跟梁夏一起坐马车回宫。 车厢里,沈君牧抱着冯朱朱,梁夏跟他描述行刺那天的情况。 “李钱跟松子吓坏了,九号也有些楞,”梁夏揉着胸口,“也是匕首的寒光从面前闪过,我才头一回清晰的意识到我有了软肋。” 第146节 沈君牧薄唇抿着,眼睛盯着梁夏的胸口看,似乎想透过衣服仔细看看她有没有受伤。至于梁夏嘴里的情话,沈小将军根本都没听出来。 梁夏一笑,唇瓣贴在沈君牧耳边,“不急不急,回去脱了让你好好看。” 这个他听出来了。 沈君牧耳廓一热,幽幽瞪她。 李钱坐在外头驾车,眼角皱纹因为笑而挤在一起。他边感慨久别胜新婚,边笑着跟系统说: ‘大夏就会欺负君牧。’ 一副长辈口吻。 系统难得听见他跟自己对话: [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 这大半年来,李钱依赖它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想不起来它一次,系统还以为自己提前放假了呢! 李钱一愣,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件事情。 他扭身朝车厢里看,眼底露出笑。 可能吧。 可能是他活在了现实里,已经忙到抽不心神去想别的。如今的他,倒是比十几二十岁刚穿来时,要鲜活多了。 马车接上人,一路进宫。 如今时辰离晚上开饭还有段时间,李钱抱上冯朱朱带人从聆凤宫退了出去,只让人在殿内净室中备了热水,留皇上给君后亲自接风洗尘。 偌大的浴桶里,沈君牧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梁夏检查了一遍,见她皮都没破,悬了一路的心脏这才噗通落回心底。 而梁夏早就被他用手指蹭出热意,水润的目光盯着沈君牧看。 沈君牧脸瞬间一热,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是在浴桶里坦诚相见。 分别了快一年,莫名的,沈君牧害羞起来。 他扯着毛巾拖进水里,试图盖住自己身上的伤痕。 梁夏早就看见了,只是压下了心疼。 这会儿她伸手把人扯过来,手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肢,低头亲他眉眼,顺着鼻梁吻他唇瓣。 “君牧,这是你的勋章。” 沈君牧湿润的眼睫煽动,眼底带着水光看向梁夏。 梁夏湿漉漉的手指捧着沈君牧的脸,清咳一声,用正经的声音跟态度说着最不正经的话,“接下来到了给君后论功行赏的时候了。” 她手指顺着沈君牧的胸口下滑,点在他的枪上,“看来沈小将军已经准备好领赏了。” 沈君牧脸蛋爆红,没忍住,选择自己偏头上前堵住梁夏的口。 水从木桶里蔓延出来,哗啦声听起来似乎都带着节奏。 “想我了吗?”梁夏低声问。 沈君牧低低,“嗯。” 梁夏眼里带出笑,吻着他的眼尾,吻他耳廓,“君牧,以后不分离了好不好。” 沈君牧伸手环着她的背,颤声应,“好。” 等两人洗漱完出来的时候,天色都黑了。 太君后的寝宫里已经许久没这么热闹,如今灯火点起来,四处通明欢声笑语不断,一时间竟有过年的感觉。 “等果子回来,差不多真就过年了,到时候让她给咱们放烟花看。”陈妤松笑着说。 简曲,“好!” 他说,“我把静静也带来看烟花。” 简曲说完扭头看李钱,“行吗?” 李钱这点主还是能做的,大手一挥,“带。” “好!”简曲开心起来,拉着九号跟艾草一起放天灯。 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随着风飞到天上,汇聚成一条线,远远瞧着像是一条火红的银河。 孩子们在外面放天灯,两个长辈在喝酒闲聊。 窦氏端着酒盏跟沈夫郎的酒杯轻碰,抿着酒抬眸朝外看。 外头孩子们像小时候那般跑来跑去闹来闹去,而蔡甜依旧如曾经那般,站在热闹边缘,双手搭在身后,无声观看。 她像是从没融入过,但也没脱离过。 窦氏犹豫了一瞬,抬脚朝蔡甜走过去,“喝一点?” 他把自己手里的酒盏递过去。 蔡甜微怔,刚垂在身侧的手指攥了又松松了又攥,压抑克制了许久。 窦氏笑了下,准备收回手。他习惯了,……只是胸口依旧不受控制的酸涩了一瞬。 就在他以为蔡甜跟以前一样不会回应的时候,蔡甜低着头,终究是抬手从他的手里接过酒盏,哑声说,“好。” 窦氏愣住,窦氏怔怔地看着蔡甜,眼底似乎有水光晃动。 他掩饰性地昂脸抬头看天灯,感觉眼尾有湿意滑过,随后没入他的秀发里。 窦氏笑起来,“愿大梁,早日盛世。” 蔡甜侧眸看他,许久,仰头一口饮尽他杯中的酒,手指摩挲杯盏沿口,心里跟着重复: 愿大梁,早日盛世。 前方,大梁的皇上梁夏正在教大梁的君后沈君牧放天灯,大声喊着,“愿我大梁,海晏河清。” 梁夏扭头看沈君牧。 沈君牧的衣襟下面藏着梁夏的吻痕,他仔细想了想,对着天灯说的却是,“愿我妻主,此生安康。” 梁夏笑着拉住他的手,“好,此生,必然安康。” 前世的种种如同一场梦,早已遗忘消散。 而此生,必将山河无恙,家国安康。 第093章 梁夏继位第三年, 北疆大败,俯首称臣。 梁国派礼部侍郎陈妤松前往北疆谈判,自从, 改北疆王庭为梁国藩王, 并接受每一任的藩王人选由梁国皇上从北疆原王室里任命挑选。 从此再无北疆王庭, 梁国面积顺势扩大。 北疆败, 意味着梁国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对手, 大梁名副其实。 周边小国皆效仿北疆, 俯首称臣年年上供。 没有对手了? 陈妤果跃跃欲试, “打出去, 越过海打出去啊!等我弄个鱼雷, 造几艘船训点水兵, 咱们就打出去!” 她单手插腰,一手指向远方, 跟旁边的梁夏表示,“放心, 姐妹必然给你整个世界!” 这个整, 是真的整。 周鱼鱼, “……” 有你是大梁的福气。 梁夏双手抄袖, 微微眯眼, 畅想起来,“你这么一说,也不是不行。” 给后辈们多留点种菜的地方又怎么了。 “皇上皇上, 冯大人的马车到了。”李钱年纪虽大,但眼神不差, 站在城墙上远远就瞧见冯阮的那辆马车。 走的时候是这辆,如今回来了还是这辆, 只不过破损了些。 想来冯阮这三年是没有闲钱弄辆新马车,只能凑合着用了。 冯阮调任外出,三年功绩已满,今年赶在年底回来述职。 梁夏得知她今日进京,特意站在城楼上等她。 许久不见,……总算能把那头能吃能喝又粘人的小猪还回去了。 梁夏笑得越发和蔼。 心里同时感慨,要么说是冯相呢,旁人送去东北,没个二十年都回不来,只有冯阮,三年就能把那一片收拾的服服帖帖。 梁夏看着冯阮的马车,那眼神,宛如农场主在看农场里那只最优秀的蛋鸡,眼睛都放着光。 周鱼鱼又扫她一眼,微微摇头,提前替冯阮点了炷香。 冯姐,一路好走~ 离城门还有不到五米,冯阮若有所感,撩起车帘朝外看,一抬头就瞧见梁夏的身影,以及那张越发文气爱笑的脸。 冯阮,“……” 谁能想到小皇上长得这么有欺骗性呢,像个学生似的。 但三年不见,……不如不见! 她在东北好不容易混舒坦了,梁夏又把她叫回来,十有八、九没好事。 “青史留名啊。”冯阮讪讪地把车帘落下,双手搭在肚皮上,谋划着在这太平盛世里立点什么功才能更加青史留名。 建设梁国?从北到南?依照大夏的性子,也不是不可能。 周鱼鱼把猜测告诉她了,冯阮其实心里也清楚。 可这事上之事,得失相伴,她做为s级的快穿者获得高分任务,就得付出“不得好死”的代价,怎么可能会青史留名呢。 不过这个世界有些不同,这个世界被穿成了筛子,而筛子王朝的小皇上也格外不一样,说不定自己跟夫郎的未来都能因梁夏获得转机。 第147节 这么一想,冯阮那张白胖脸蛋上的笑意就变得真诚了很多。 冯夫郎坐在一旁看她,见她又是叹气皱眉又是开颜露笑,莫名的,心里毛毛的。他妻主不会是心理上有什么毛病吧? 冯阮回京,先述职,又见了在京城任职的李知庆,得知她女儿李静的病已经好了,冯阮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诧跟惊喜,并且为孩子挑了份见面礼。 李静的情况冯阮也清楚,如今能恢复也是李静自己的造化跟缘分。 因挨着李静,李知庆种什么什么好,就是埋棵草,长得都比路边的茂盛,从而她直接去了工部,负责农业相关,算是坐实了她是神女一事。 按李知庆的功劳来算,她的确是救了江南跟大梁的神女,这个称号她也担得起。 “我怕是就在京中过个年又得走,想回来养老估计还得再要四十年。”冯阮叹息。 李知庆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李知庆以为冯阮不能留在京中任职跟她曾经担任右相有关,她要是回来,以往的旧部肯定投靠,到时候就会形成一股新的势力,不适合朝中新人成长。 如今的朝堂是百花齐放,不再适合一枝独秀了。 所以梁夏要把冯阮贬谪出京,越远越好。 李知庆理解梁夏的做法,同时也心疼好友。 直到她在御书房看见这一幕—— 梁夏挽留,“留在京中吧,我都想你了。” “不行,我不能留下,”冯阮百般推脱,就差抱着梁夏的腿求她了,“让我去岭南吧,我觉得那块地方需要改改。” “岭南又远又热……”梁夏心疼。 冯阮一脸坚定,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就是因为又远又热治理又差,我才应该去。” “臣还年轻,身板又好,再干个五六十年不是问题,求您让我去吧!” “我想为皇上您跟大梁做点事情啊,要不然这觉都睡不踏实!” 她想配得太庙,她想青史留名! 本来跟着过来,打算替冯阮说两句好话让她留在京城周边的李知庆,“……” 看来她之前迟迟混不到京圈,是有原因的。 原来同僚背地里已经努力成这样了。 梁夏抵不住冯阮的软磨硬泡,最后“勉、强”答应她的请求,“就三年,三年咱就回京。” “三年是不是太少了,”冯阮说,“以臣来看,至少能在那儿干五年。” 梁夏颇为感动,上前几步,手搭在冯阮肩上,语气动容,“冯阮啊,我果然不能没有你。” 冯阮也低头抹眼泪,“臣也不能没有您啊。” 李知庆,“……”她不应该在房里,她应该在桌底。 君臣气氛融洽至极,甚至话题从朝政讨论到了死后埋在哪里。 直到梁夏松口,“太庙定有你一席之地。” 这话说是奖励吧,听着又有些晦气,可要是说晦气吧,冯阮听完又是真高兴。 她起身朝梁夏拱手,“您放心,哪儿不平您说话!您指哪儿我去哪儿!” 梁夏都要哭了,得臣如此,君心安矣。 “不过这次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个月,”梁夏笑,“君牧要生了,你也留下来见见如今的大梁。” 冯阮惊喜,“君后要生了,名字想好了吗?” 这会儿两人说话又像长辈在关心晚辈。 “想好了,”梁夏说,“叫梁念。” “这名字不错,女孩男孩都合适。”冯阮看李知庆,她也点头。 梁夏眉眼带笑,看她,看李知庆,看给她端来茶盏的李钱,以及卧在御书房房梁上睡眠的那片灰色衣角。 她跟君牧商量好了,孩子叫“念”,希望她在成长的过程中,也能做到常念诸卿之好,哪怕她们与众不同。 因为大梁君后沈君牧要生了,无论这孩子是女孩还是男孩,都是大梁皇上梁夏的第一个孩子,生下便得万千宠爱以及尊贵身份,所以在这个重要的时间段,周边国家借此机会前来朝见梁国。 这是梁国史上,数次的万国朝见中,最热闹繁华的其中一次,也是梁夏继位后的第一次。 第94章 梁夏继位第四年, 春,君后沈君牧产下一女,取名梁念。 太女满月, 万国来朝。 大梁京城这个月简直空前绝后热闹,街上多了很多奇异服装以及不同面孔的人。 她们说着不甚流利的梁国语言,连说带比划的跟梁人在街上交流。 这些都是周边小国来的使者。 这群使者里,有年长一些的曾经伴随使团来过大梁,只是跟当年比起来,如今的大梁更为繁华富饶。 从进了京城城门起,就能感受到大梁京城的那股子热闹劲,周边推车小贩的叫卖声不绝, 从吃食到器具应有尽有, 旁边空地上有杂耍板子跟马戏团,敲锣打鼓的声音鼓动耳膜, 满地皆是烟火气。 头一次见识到这种大场面的年轻使者,全程嘴巴张开眼睛睁圆,一时间竟不知道往哪里看,心头不由震撼: 原来这便是大梁。 主街上人来人往, 摩肩接踵, 稍不留神就会被人流卷着跟同伴走丢。 如果不甚迷路跟走失也不用担心, 这时候只要随便找一个小乞丐,用一枚铜板做为报酬, 对方就会热情的带你前往你所居住的驿馆。 除了乞丐热心,大梁商贩们也都好客,嘴里都嚷着, “尝尝,免费品尝, 珍宝阁赞助,所有吃食免费品尝。” 这是白天似火的热情,等到了晚上,京城最高的城楼上会放烟花,绚丽多彩的颜色在黑夜中绽放,几乎映亮整个天空,恍如白昼。 最令人称奇的是,有几个烟花飞到天空时,寂静一瞬,随后便如凤凰展翅一般,火红金黄的颜色在头顶铺展开,犹如凤凰拖尾飞过,甚至隐隐听见凤鸣。 听说这是陈妤果特意为小太女准备的满月礼。 有不少使者摇头不信这是烟花,并且认定大梁有自己的凤凰,毕竟她们是亲眼所见做不得假!以至于后面小国史书记载: 梁有凤兮,翔于九天。 不过后来有人解读,认为这个“凤”说的是大梁皇上梁夏。 凤翔九天,万民臣服。 - 太女满月酒当晚,大梁皇上在安乐宫设宴,使者前往道贺。 她们以为的梁国皇上应该是个杀伐决断的长相,一身帝王之气,威严又冷峻,直到梁夏抱着小太女出来,众使者愣怔半天没敢叩拜。 原来征服这片土地的皇上,是个模样好看气质温和文气的人,她抱着小太女笑起来的时候,好看的宛如一幅画。 而梁国君后沈君牧更是个俊俏的男子,气质如竹眼眸干净,不像是沉浸于后宫中被娇养着的鲜花,而像是立于天地间经得起风雨的青竹。 帝后两人站在一起,相视一笑时,妻夫二字像是有了具象化。 皇上虽年轻,但她抬眸望过来时,帝王之气铺展开来,让人忍不住俯首叩拜。 宫乐起,宴会开始。 有使臣好奇,“大梁皇上身边站着的老头是谁?” 看衣服也不像是梁国的太君后。 有人答,“那是御前大总管李钱,深得皇上信任,我皇元年的春闱考题都是他选的。” “那个桃花眼?” “那是礼部侍郎陈妤松,也被称为小冯相,旁边那个喝酒的是她妹妹陈妤果,你们今晚见到的烟花就是出自她手。陈妤松跟陈妤果都是和我皇自小一起长大的情意,也都是帝师蔡太傅的学生。” 被她提到的蔡太傅蔡甜是个模样冷艳气质清冷的女人。 “再往旁边,陈妤果边上的娃娃脸少年是神医周鱼鱼,跟周鱼鱼坐在一起的圆眼姑娘,是我们大梁‘影’网的首领艾草,今年才正式在人前露面。” “瞧见那个灰衣服的姑娘了吗,对就是那个眼睛灰沉沉没什么精神气的,我劝你别招惹她,那是暗卫头领九号,灰蝶一样的人物,在宫中来去如风。” “那个跟冯阮冯大人推杯换盏笑的最开心的,是珍宝阁的东家季晓兮,听闻她曾被梁佩威胁扮演过假太女呢。” “冯阮是谁?你要是不知道冯阮是谁,那你真是不了解我大梁啊。” “嗯,冯阮身边坐着的是李知庆李大人,再往边上的大人是言佩言大人。唔言大人前几年头被砸过,自此以后心态好像……年轻了不少。” 高情商发言,年轻了不少。低情商发言,幼稚很多。 有好客者依次跟身边使者介绍起大梁朝臣,无论点到的人是谁,好像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甚至连一只小猪都有自己的故事,“那是冯朱朱,我皇的干儿子。” 使臣,“!” 底下聊底下的,上面聊上面的。 “大夏大夏,”陈妤果举手,“凤辇能坐了吧。” 梁夏看向李钱,李钱笑着点头,“小彩灯笼都挂好了,应该可以坐了。” 梁夏关心的不是这个,“价格牌子挂了吗?” 李钱,“……挂了,三十文一次。” 梁夏放心了,笑着跟陈妤果说,“去吧。” 三十文一次,今晚人多,坐辇车的人肯定也多。 梁夏伸手逗沈君牧怀里的梁念,“念念你要记住,蚊子再小也是肉,赚钱不丢人。” 沈君牧,“……” 沈君牧默默捂住梁念的小耳朵。 得知可以花钱坐辇车游太和殿,不少人都跟着出去排队。 安乐宫里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都聚集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