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浮江上》 第1章 [古装迷情] 《月浮江上》作者:雪夜戏猫【完结+番外】 文案: 山洪过后,父母弟弟皆失踪,明月成了孤儿。 她守着旧屋,独自过活,直到那天,她在河边捡到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少年叫江年安,与她弟弟小山差不多大,两人相依为命,种田、开铺,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 可明月却无意中窥见一个秘密——少年脸色薄红,闭着眼低声叫她的名字。 小山并没有死,他回家之后发现,家里多了个哥哥。 江年安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性子温和,又会医术,小山很快便亲亲热热地叫他哥。 不过,他总觉得,年安哥看姐姐的眼神……怎么不太对劲呢? 某天,他正在院中纳凉吃瓜,浑然不知在他身后—— 江年安将他姐姐抱抵在门板上,眸光幽暗,不管不顾地吻了下来。 内容标签: 田园 种田文 甜文 成长 姐弟恋 忠犬 搜索关键字:主角:池明月,江年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捡来的弟弟成了夫君 立意: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第1章 变故 大周永宁九年,天降洪灾,多地房屋田地被淹,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今上震怒,命大臣放粮救灾,却收效甚微,每日都有人在死去。 草木葳蕤的山脚下,积聚着数十户人家,洪水过后,淤泥中长出满是绝望的脸。 失去亲人活下来的人,哀嚎哭泣,渐渐孱弱。 十二岁的池明月双目发滞,身子虚软无力,望着已成废墟的家怔怔出神—— 爹、娘,还有小山…… 他们都不见了踪影。 她惶急不安地爬起来去找,一声声叫喊,嘶哑又慌张,与村里其他人的呼唤声交杂在一起。 杳无回音。 四周寂静如死。 明月眼眶通红,唇瓣发白,在满是淤泥碎石的小径上深一脚浅一脚,清亮乌黑的眼眸中满是不甘。 …… 夜色降临,疾风渐起,耳边响起乌鸦的叫声。 明月心中悲痛至极,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她仍躺在一片烂泥之中,不远处有一只通体乌黑的乌鸦,在目光尖锐地盯着她看,见她醒了,扑棱两下翅膀飞走了。 久违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明月勉强睁眼,只觉一阵头晕眼花。 好几天没吃东西,她早已饿得不行。 周遭只有烂泥臭水,她若想活下去,必须要离开这儿。 明月撑起一口气,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芦花村原本人丁兴旺十分热闹,这场大灾过后,村子霎时间如孤村,明月走了许久,也未见到一人。 她想起爹娘与弟弟,想起那些相熟的村人,心里难过不已,咬紧牙关往河边走去。 好容易走到河边,明月跪伏在水边,张口喝足了水,直到觉得小腹微撑,方直起身来。 她看着水中白云的倒影,难以自控地哭出了声。 ** 洪灾过去的第二天,明月见到了大伯一家人,他们一家三口安然无恙,见明月孤身一人,不禁悲从中来,几人大哭了一场。 村里剩下的人都未放弃寻找失踪的亲人,每日天微亮,众人便结伴出门,疾呼叫喊,沿着河流、山路寻找,期间寻到了几具尸首,被水泡得面目全非极为可怖。 日子一天天过去,众人心中便也有了答案。 第七日时,有名望的老者为首,众人一道为失踪者与逝者办了葬礼。 明月抱着叁座灵牌,面色憔悴,两眼红肿,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摇晃。 看得一干妇人心疼得直掉眼泪。 芦花村谁人不羡慕池大邦?夫妻二人宽厚老实,感情和睦,一双儿女极为乖巧伶俐,一家子美满幸福,未成想会有今日…… 自那日后,明月便与大伯一家住在了一起,只是水灾过后一片狼藉,夜里寒冷,被褥不多,她便与大娘睡一个被窝,大伯与堂哥睡一起。 深秋雨水霖霖,湿冷不已,明月每日里跟着大娘做针线活,绣一些荷包、鞋袜,积攒得多了,便由大伯拿去集市上去卖。 还没到冬日,她手上便长了好几处冻疮,人也比从前消瘦了许多,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 村里人怜惜明月,时常送她田里下来的瓜果蔬菜,明月感激地收下,没过多久便给众人各自送了一双袜子。 少女面色苍白,腼腆地开口:“大娘,我手笨,做得不好,您别嫌弃。” 众人于是对明月更为爱惜,小姑娘突遭大变,性情却是一如既往地温婉懂事,也有心思活络的,打起叫她做儿媳的打算来。 谁知第二年开春,天气刚刚回暖,明月忽地从大伯家搬了出来,住回了她原来的家—— 那座房子虽破败不堪,这段日子也被她收拾得整洁干净,除了四处漏风外,勉强可以住人。 “小月,好端端的你怎么搬出来住了?” 明月抿了抿唇,浅笑道:“我有家,也不好总借住在大伯家打搅他们。” “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 明月笑了笑,没再言语,继续烧柴做饭。 第2章 那妇人便也不好多问,寒暄几句便走了。 傍晚时,院门被人推开,大娘拎着一床被褥走了进来。 明月正趁着天光,坐在院中吃饭,她看着大娘,不发一语。 “月月……”大娘将被褥放在一旁的长凳上,面露愧色,讪讪道,“这床被子给你盖,如今夜里还冷……你、你别怪你哥,他还小、不懂事……” 明月放下碗筷,直视着她,“他比我年长两岁,去年虎子成亲时,他还去闹了半宿的洞房。” 她抿紧双唇,声音微颤,“他要是不懂,就不会在夜里摸我。” 大娘静默良久,叹了口气,只道:“你心里怪他不妨,就是别记恨大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们开口。” 明月点了点头,“大娘慢走。” 她感激大伯一家在她绝望时收留了她,但这也不是她接受,无人处总被堂哥骚扰的理由。 山里什么都有,只要她勤快些,总归饿不死人。 这夜,明月躺在冰凉的床上,听着外面的疾风声,沉沉睡着了。 梦里,她看到爹娘在地头歇息说笑,小山赤着脚,满脸兴奋地在河里捉螃蟹。 她忍不住扬起唇角,轻轻笑出了声。 芦花村依山傍水,春回大地后,靠天吃饭的村里人便忙碌了起来,披星戴月,早出晚归,只为了田里那点子收成。 男人们还会进山里打猎,带回来两三只兔子野鸡打打牙祭。 明月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她比任何人都辛勤,身子虽瘦小,却有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松土除草,浇水施肥,种种又累又苦的活儿她都一人揽下。 大伯大娘看不过去过来相帮,她看了看不远处立着的堂哥,没有言语。 四个人比一个人快得多。 忙完了田里,大娘叫她回家吃饭,明月摇了摇头:“我还有些零活儿没做完,改天再跟大娘去。” 她手巧,绣花精致不俗,做的荷包、手帕分外好看,在集市上卖得很快,虽赚的不多,但于她而言已然足够。 整个春日,明月都忙得脚不沾地,田里家里两头跑,有时得闲了也不歇息,而是背着竹篓进山,捡一些菌菇、草果。 她还做了弹弓与弓箭,只是一直没有收获。 失望之余,明月还有几分庆幸,她也不知在对着小白兔那双红通通的眼睛时,能不能狠下心来。 春天一晃而尽,明月还没来得及看山里五颜六色的花,入目的便已是一片浓绿。 阳光斑驳跳跃,碧绿的,如水波一样流动的树叶,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明月低头看了看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衫,袖口处破损了好几处,裤腿似乎也短了些,她紧了紧肩上的竹篓,打算明日去集市买些布,为自己做两套衣裳。 这段时日她攒了一点银两,便将四处漏风的房屋修葺一番,东拼西补,看着委实丑陋,但好歹不漏风雨了。 因那场洪灾,家里许多东西都没了,好在娘将衣箱放在柜子上,不至于被水冲走,明月小心地将箱子取下,看着里面一家人的衣裳,不禁又哭了一场。 爹娘与弟弟的灵位供在堂前,明月每日都会与他们说许多话,说田里如何忙,说集市上如何热闹,一直无人回应,她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 明月成了芦花村一个极为特别的存在。 小小年纪骤然失去家人,却又倔强地不与大伯家同住,虽然她仍与大伯家如常往来,但明眼人皆可看出——他们之间定是生了什么嫌隙。 村人茶余饭后聚在树下闲聊,有时会说起此事,各种猜测都有,却谁都没个准信儿。 “她一个小姑娘家的,能有什么错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不对。” “就是,再说月月这丫头我从小看着长大,脾气一顶一的好,若不是气急了,也不会搬出来住,如此叫大伯家没脸。” 有个男人凑过来,神色暧昧,低声道:“你们说,是不是她大伯,欺负了她?” 几位妇人啐了他一口,骂道:“该死的黄四,别喝了马尿便来胡吣!话可不能乱说,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怎容你胡乱编排!” 黄四被骂得后退两步,嘀咕道:“我也就随便一说,较什么真儿呀。” 妇人们嫌他惹厌,狠狠骂了他几句,便拎着小板凳各自散了。 不过自那之后,村里人对明月大伯家的态度,便变得微妙起来,多数人对明月更为关心爱护。 人多了,当然也不乏有坏心流氓之人。 村里有个懒汉叫孙泰,年逾三十,尚未娶亲,原因无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没有哪户人家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 从前还有爹娘可以啃,后来爹娘被依次气死病死,他没得依靠了,便破罐子破摔,愈发过了,偷鸡摸狗,调戏妇人,惹得人憎狗厌。 有一回孙泰又戏弄村里的一个小姑娘,把人吓得呆住,回家后便一病不起。 那姑娘的兄长得知后,拎着大棒便打上门来,将他狠狠痛打了一顿,直教孙泰在破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吃喝拉撒无人问津,身上都生满了烂疮。 明月隐隐约约听人说过,他被打得不能人道了。 虽不甚懂,但她猜测,这应当是伤得很重罢? 这天夜里,明月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撬门。 第3章 她登时睡意全无,拢好衣裳下床,拎起长条凳,看着微微晃动的木门,浑身紧绷。 咔嚓一声,门闩被别断,昏暗中一道身影扑了进来,明月尚未看清那人的样子,便用尽全力将条凳砸了下去。 那人发出一声惨叫,狼狈地缩在地上抱着头求饶。 明月心里害怕,又狠砸了几下,跑出屋去大喊:“着火了着火了!” 不多时便有几户人家点了灯,披着衣裳拎着水桶赶来,急声问:“哪里着火了?” 明月指了指在地上哀嚎的人,声音止不住颤抖,“这个歹人强闯我家,意图不轨。” 明晃晃火把下,众人看到孙泰那张青肿一片的猪脸。 这厮前一阵儿刚被收拾了一通,毫不悔改,反倒愈加大胆放肆,今夜敢闯小姑娘的门,明日就敢杀人放火,众人忍无可忍,将孙泰暴揍一顿,见他出气儿多进气儿少,胡乱抬着丢在了山窝里。 这样的人,早该死了。 明月被唬得不轻,每日睡前都检查好几遍门窗,却还是连着做了好几宿的噩梦。 她心下难安,只得将篱笆小院儿新又加固一层,门窗闩牢。 这天,她从集市上买了几只小鸭子回来,在路边见到一只小狗,通体雪白,小小一只缩在草丛里,呜呜地叫个不停,十分可怜。 她一时心软,便将小狗抱了回来养下,取名小白。 空旷的房子里多了一只小白狗,几只鸭子,明月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小白脾气温顺,饭量奇大,每每吃饭都是狼吞虎咽,看得明月忍不住叹气,这么小都吃这么多,再大些可如何了得? 于是为了能让小白吃饱饭,她便更为勤快,集市上的摊贩都熟识了她,笑着打趣道:“月月如此卖力赚钱,难不成是在为自己攒嫁妆?” 明月微微一笑,认真道:“我不嫁人。” 那人只道她是在说笑,并未放在心上,“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不成亲生子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明月垂下眼睫,权当是蚊子在耳边嗡嗡叫。 第2章 救人 明月确实没想过嫁人。 爹娘与弟弟都还在时,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在那之后,她每日里只想着如何活下去,如何赚更多的钱,压根儿也没想过嫁人这件事。 只是有别人帮她想到了。 这天,她正在院中晾衣裳,一阵响亮的笑声传来,院门被推开,小白机警地嗷呜。 一位穿着鲜艳的胖妇人满脸堆笑飘了进来,她将明月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夸赞道: “诶唷,瞧瞧这小脸这身段儿,甭说是在芦花村,就是在咱们曲里镇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模样儿,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争着要我赵三娘说媒呢!” 明月望着她,问:“这位大娘,您是来找我的?” 赵三娘握着她的手腕,笑道:“是月月吧?哎唷我是媒婆赵三娘,咱们十里八乡的好亲事,一多半都是我给说成的!月月放心,婶娘一定给你说一户好人家!” 明月抽.回手,蹙眉道:“多谢大娘好意,可我还不打算嫁人。” 赵三娘道:“你今年年纪还小,不过也该相看相看了,看上个一年半载便也差不多了。” 明月小脸微沉,“大娘,我不嫁人,您就别在我身上费心了。” 赵三娘笑意微僵,劝道:“月月,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不嫁人呢?那成何体统像什么样子……”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明月沉下脸来,下了逐客令,“大娘慢走,我就不送了。” 说罢,也不管赵三娘脸色如何,径直端着木盆进了屋。 赵三娘被晾在原地,脸色很不好看,看着小姑娘清瘦的背影冷哼一声,啐道:“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小丫头,家徒四壁,仗着模样儿出挑些,倒还装模作样地拿乔上了,我呸!” 她气得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还踢了小白一脚。 小白冲她龇牙狂叫,唬得她颠着肥胖的身子一溜烟跑了。 明月听到狗叫声,忙出来看,便见到小白委委屈屈地凑过来,蹭着她的小腿,嗷呜嗷呜地叫着,像是在告状。 方才的烦闷瞬间散去,明月心里发软,抚摸着小白的头,夸道:“小白真乖,知道护着姐姐了呢。” 她将小白视作弟弟,她与它相依为命。 这日过后,明月再出门时便觉得村里人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太对劲,指指点点的,在与她的目光对上时,又闪躲地挪开。 她抿了抿唇,猜测可能是赵三娘散播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不过,她不在乎。 人活一世,自己快活自由才好,管他人怎么说呢。 夏日天气多变,早晨还是大晴天,转瞬间便乌云密布,打起雷来,大雨如注,远处的青山都被隐没在烟雨中。 屋里昏暗,明月不舍得点灯费蜡,又怕伤了眼睛,索性歇息半日,抱着小白坐在廊下听雨。 她将养的几只鸭子放出来,看它们在雨中戏水。 小白见不得热闹,伸着脖子嗷嗷叫着也想加入,被明月笑着按住狗头。 雨停之后,明月穿了水履戴着斗笠,如渔翁一般,拎着木桶带着小白去了河边。 水位上涨,她想抓一些鱼虾螃蟹,补一补身子。 大雨初停,又是傍晚,河边空无一人,明月卷起衣袖,握着鱼叉,立在岸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第4章 她叉鱼的本事还算不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木桶里便躺着好几条鱼,个头还不小。 明月并不贪心,收了鱼叉,准备回家,小白却无端叫了起来,朝不远处跑去。 “小白?” 明月心里疑惑,目光却忽地定在了它所停下的堤岸上—— 那里,趴着一个人。 脊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明月双腿如注了铁铅,想动又动不了,她心口怦怦直跳,想叫人嗓子却似是被糊住一般。 别慌,或许那人没死呢…… 明月定了定神,拎起木桶,小心翼翼地朝那人挪去。 待离得近些了,她才发现那人身量矮小瘦弱,似是一个小少年。 她心口猛然一紧,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小山。 去年秋天,他被洪水冲走,会不会也像这样被冲到了岸上?之后又被好心人救起? 小山,是不是还活着? 怀着这样的希冀,明月将那人翻了过来。 她看到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明月勉强稳住心神,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极为微弱,但确实是还活着的。 她松了一口气,看了眼四周,天色渐黑,周遭并无一人,明月顿了顿,咬牙将那小少年拉至背上,半背半拖,拎着木桶往家走去。 小白呜呜叫着,紧随其后。 待将小少年拖至家中木板床上时,明月伏在床边喘了许久,之后似想起什么,她又伸手探在少年鼻下,还好……没被她给折腾死。 明月不通医术,赶忙去请了村里一位老婆婆,她老人家医术高明,不知为何会隐居在芦花村里。 孙婆婆年纪虽大,腿脚却很麻利,不多时便与明月赶了回来,诊脉相看,半晌过后,她开口道:“这小少年先是受了外伤,然后落了水,肺腑伤得不轻,我给你拿一些药,你熬了喂给他,至于他能否醒转……就看天意了。” 明月心口蓦地一沉,随孙婆婆去取药,回来后又忙着煎药、喂药,好容易将药汤喂进他口中,她方觉得饥肠辘辘。 一旁的小白趴在地上,垂着狗狗眼,正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一时间忙忘了,小白别急,姐姐这就做饭给你吃。” 将木桶里的鱼处理干净,辅以葱姜黄酒,添水烧柴,不多时几条鲜嫩可口的蒸鱼便端上了饭桌。 小白蹲坐在长条凳上,摇着尾巴,吃着明月给它细细剔好的鱼肉,一脸满足。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明月总忍不住去看床上躺着的少年,他瞧着面生,看着不过十岁左右,与小山差不多,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被水冲到这里…… 虽然与他素未相识,孙婆婆也说了他不一定能醒过来,但明月这晚还是守在了床边,不时地去探他的鼻息,喂他喝水。 只因为这个少年让她想到了她弟弟,如果小山能够幸运地被人救起……她虔诚祈求那位好心人也能如此温柔地对待小山。 天色微亮,明月便睁开了眼,她习惯早起,见那少年仍在昏迷,气息却好像绵长了一些,她心下稍定,去了厨房煮粥。 小白在院子里撒欢儿,隔着篱笆跟鸭子吵架。 用罢早饭,明月该去田里除草了,她望着少年犹豫片刻,还是戴上斗笠出了门。 她吩咐小白,“看好家,看着床上的人,有什么事来田里找我。” 小白嗷呜两声,乖巧地坐在门边守着。 直忙到日头高悬,明月直起腰拭了拭鬓边的汗珠儿,收起锄头往家走去,她心里记挂着那少年,也不知他醒没醒…… 到了家门口,小白并未如往常一样迎出来,明月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她丢下锄头赶忙跑进屋,掀起帘子后便愣住了,目光冷不丁地与床上坐起的少年对上。 他醒了。 明月一时间有些无措,顿了一会儿,说:“你醒了,太好了,我、我叫池明月,昨天傍晚在河边发现了你,就、就把你带回来了……” 少年脸色苍白,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开口时声音微微发哑,“谢谢姐姐救了我。” 明月微怔,他叫自己姐姐…… 听到少年的咳声,她回过神来,“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盛点粥来。” 早上煮的粥还剩了些在锅里,她盛来端给少年,见他吃着有些费力,索性便接过来喂他。 少年耳根染上薄红,似是有几分窘迫,却也十分乖顺地将粥吃完了。 明月放下碗,坦白道:“你也看到了,我家里很穷,没什么好吃的给你,你别嫌弃。” 少年连连摆手,“姐姐别多心,姐姐救了年安,年安感激还来不及……” 明月打断他,“你叫年安?” 少年颔首,乌黑的眼睛望着她,“我叫江年安,蜀州人士。” “蜀州……”明月想了想,“那里似乎离这儿很远,你怎么会被水冲到这里?” 江年安眸色微黯,垂下眼,“我是私生子,我娘死后,我随着爹出去经商,中途被人推下了船……” 明月听了心中一惊,这什么爹啊,竟能让自己儿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害了…… “那你还要回去找他吗?” 江年安摇了摇头,低声道:“那里没人喜欢我。” 爹有老婆小妾,还有其他的孩子,他是多余的。 第5章 见少年低着头,明月心中一阵难过,她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慰道:“他们不喜欢你是他们的问题,你不必自责。” “要是你愿意,你可以留在这里。” 少年抬起头,眼睛黑亮,“姐姐……” 明月唇角弯弯,“没错,我做你的姐姐,你做我的弟弟。” 我们,相依为命。 第3章 野果 芦花村近来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明月收留在家的少年。 “明月那丫头也真是的,自己都还顾不过来呢,怎么还收留来历不明的外人。” “谁说不是呢,听说她大伯知道后,气得不得了,上门将她说了一通,反倒被她不冷不淡地驳了回来,这丫头年岁虽小,主意却很正,倔得很呢。” “且走着瞧吧,两个半大孩子能将日子过成什么样。” 村里人包括大伯一家,对明月收留江年安一事都不看好,但明月却不甚在意。 只要人勤快些,怎么着都不会饿死。 江年安虽然醒了,但他身子虚弱,病未痊愈,明月让他安心在床上养着,忙完田里的活儿,她便想着法儿地做一些好吃的。 去河里捉些鱼虾煮汤,摘些顶新鲜的野菜,配上鸡蛋加油炒了,喷香扑鼻,急得小白在一旁直伸舌头舔嘴。 明月笑着揉它的头,安抚道:“别急,等年安吃过了,才轮到你。” “姐姐。”江年安抬起头看着她,“你也吃。” 明月拍了拍肚子,“我在厨房里吃过了,你多吃些,身体好得快。” 江年安望着她清瘦的身躯,垂下了眼。 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江年安觉得身子大好了,便穿衣下床,到院子里跟明月一道喂鸭子、晒菜干。 之前没有注意,此时明月才发觉他身量不高,比自己还矮了半个头,忍不住问:“年安,你今年多大了?” “十岁。” 明月点了点头,“我比你大两岁。”她抬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恐怕到明年,你就越过我了。” 江年安腼腆一笑,“就算我长得再高,姐姐也是姐姐。” “那是当然,我永远是你姐姐。” 两人晒罢菜干,便拎着木桶一道去了河边。 江年安不会捉鱼,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明月如何用叉,看了一会儿后,道:“姐姐让我试试吧。” “喏,小心些别摔跤。” 江年安接过鱼叉,在泥滩上站稳,微微俯身,眼睛定在一条缓缓游过的鲤鱼身上,他倏地掷下鱼叉,稳准地叉住了鱼腹、挑起。 明月难掩惊讶,“年安你好厉害,头一回叉鱼便不落空。” 江年安转头对她笑了笑,“我方才跟你学的,都是姐姐教得好。” 木桶很快便被各色杂鱼装满,两人满载而归。 暑气渐盛,(y)(h)吃不下热饭,明月便依着娘亲曾经的做法,煮了一大瓷碗面条。 将面在微凉的井水中浸过,切了蒜末、辣椒,泼上热油,辅以食醋、盐巴、青瓜丝,拌匀之后,鲜爽味美,格外诱人。 两人吃得满足,末了还打了个响嗝儿。 趁着天未全黑,明月又做了一会子的针线,江年安也没闲着,将碗筷洗净后,打水燃柴,烧了一大锅热水。 “姐姐,水我烧好了,你先去洗澡吧。” 即便没那么讲究,但天气炎热,白日里两人做活出了一身的汗,若用凉水径直洗澡太凉了些,万一再染上风寒就不值当了。 因此每隔一日,明月便会洗一次澡。 从前她自己一个人时,烧点热水便够用了,关起门来在院子里洗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多了个小少年,哪怕是将桶拎入厨房,隔着一扇竹门,明月仍有些忸怩不安。 江年安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每到此时,他便带着小白去院门外守着,直到明月拢着湿发走过来叫他,他才会进去。 他身上穿的替换衣裳,是明月从一个箱子里拿出来的,大小合身。 江年安想问那是谁的,却在看到姐姐发红的眼圈后,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看向堂屋正中供奉的三座牌位。 这应该是小山的衣裳,姐姐故去的弟弟,她拿来给了自己。 江年安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他万分感激明月,这位瘦小的少女,在家破人亡自身难保时,还对素不相识的他伸出了援手。 他下定决心,以后要千倍万倍地对姐姐好,他要姐姐顿顿能吃上鱼虾鸡蛋,要姐姐能穿上漂亮衣裳,他要与姐姐一起,过好他们的日子。 两人分别洗罢澡,时辰还早,凉月满天,星子闪烁,明月便将竹席拿出来铺在院子里,与江年安并肩枕着手躺在席上。 小白趴在他们脚边打着盹,微风阵阵,带来浅浅的蛙鸣。 “年安,你相不相信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我信。” 明月伸手指着天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三颗星子,声音温柔:“我也信,那三颗星便是我的家人。” 月光下,江年安望着她朦胧的脸庞,小声问:“姐姐,你爹娘还有小山……他们是怎么死的?” “去年深秋的一场山洪,将他们都带走了。” “姐姐……你别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 明月对他笑了笑,“我知道,你不用安慰我。” 第6章 “这都是命,老天爷注定的。” 江年安抿了抿唇,“我倒不信命。” “如果真有天命,那我便不该出生。”他眸光微黯,继续道,“可我不仅来到这世上,还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明月看着他,“你娘是怎么死的?你爹既然妻妾成群,为何不也将你们娘俩接回去认祖归宗?” 江年安声音发涩,“我娘是病死的,她性子刚烈,不愿与人共事一夫,是我爹欺骗了她。” 明月不禁动怒,“你爹早有妻妾,却瞒着你娘?” “没错,我娘是陵城人,家境富裕,因某日在寺庙进香邂逅我爹,两人就此相识。”江年安垂下眼,声音微哽,“之后我娘便被他哄骗,与家里闹翻,跟着他离开陵城去了蜀州。” 明月抚上他的发顶,“你娘亲想必很后悔吧,为了这样一个没良心的负心人,伤了父母亲人的心。” “娘亲是后悔了,但她说没脸回去,在我七岁那年,她染病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你没想过去陵城找你外祖父么?” 江年安摇了摇头,“若是见到了我,外祖父、外祖母便会得知娘亲的事,我不想他们伤心,宁愿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女儿过得很好。” 明月一时无言,顿了许久才说:“或许,他们一直在等着你娘亲呢……” 江年安眼眶微红,望向天上的月亮,没有言语。 夜色渐深,风也大了,两人便卷了竹席,进屋里去睡。 两人各睡一屋,小白趴在门口,竖着耳朵认真守夜。 夜色深浓,睡至夜半,明月觉得口渴起来喝水,忽听得窗子响动,还有隐约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惊,不禁想起孙泰闯门的事,当即拎起条凳,浑身戒备地走出去察看。 昏暗光线下,屋里黑咕隆咚的,明月小心翼翼地走到窗下,正欲屏息细看,忽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姐姐?” 她冷不丁“啊”了一声,手中条凳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年安揉了揉眼睛,询问道:“怎么了?” 明月吞了口口水,“我、我听到窗户有响动,所以出来看看。” “外面刮大风了,刚才刮得乱响,我便找个绳子系了一下。” 明月心下一松,眨了眨眼,“所以刚才是你弄出的声音?” 江年安有几分羞赧,歉然道:“吵到姐姐了么?” “没有没有,我不过是口渴起来,顺便听到的。” 江年安望着地上歪倒的条凳,似乎明白了什么,对明月道:“姐姐放心,家里有我在,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明月看着他瘦小的身板,不禁笑了:“嗯,姐姐相信你。” 翌日天亮,姐弟两人一道扛着锄头去了田里。经过村子里时,难免会遇到人,对那些或探询或好奇的目光,两人都选择了无视。 在田里忙到太阳高悬,热得汗流浃背,明月与江年安便回了家。 又累又饿,两人便热了昨儿剩下的馒头,就着蒜泥吃了。晌午日头炎热,晒得人都睁不开眼,鸭子缩在阴凉地里睡觉,小白也无精打采直伸舌头。 门窗洞开,屋里还是热得直流汗。 江年安径直脱了上衣,赤膊坐在凳子上,给明月摇着扇子,“姐姐你先睡一会儿。” 明月眼皮发沉,“那你呢?” “我还不困,过会儿再睡。” “唔,那你等会子叫我,我给你扇风。” “好。” 明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朦胧间觉得脸上身上,时不时地拂来一阵微风,让这恼人的酷暑都变得舒适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周遭一片寂静,太阳明晃晃的,照得堂屋一片发白。 她起身坐了一会儿,清醒过来后下了床,穿过堂屋掀起帘子,见房内空无一人,江年安并不在这儿。 “年安?” “姐姐我在这儿。” 院子里传来少年的声音,明月走出屋便看到他正弯腰站在水井旁,正在打水,见她醒了,江年安脸上挂满笑意,“姐姐快来瞧瞧,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明月走过去,见木盆里满是红彤彤的野果,有的茎上还带着叶子,她难掩诧异:“这是从哪儿来的?” 江年安将井水倒进去,笑道:“我趁你睡着,去山里采的,姐姐放心,都是可以吃的。” 明月见他脸都晒得发红,不禁有些心疼,“大热天的跑山里去就为了这些野果子?你也太嘴馋了。” “不是我想吃。”江年安在另一个盆里洗了把脸,水珠挂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他对明月咧嘴一笑,“上午从地里回来,经过老槐树下时,有几个小娃手里便捧着这个果子,我见姐姐多看了几眼,就想着给你也摘一些回来。” 明月怔了怔,“是给我的?” 江年安点头,“等井水浸泡一会儿,应该会更好吃。” 明月望着少年被晒得发红的脸颊,心里又酸又软,这个半路捡来的弟弟,两人虽无血缘,但他待自己却是真心的好呢。 “姐姐不必跟我见外。”江年安对她笑,“因为姐姐对我好,所以我也对你好,这都是姐姐心地善良应得的。” 明月忍不住笑了,“我来尝尝你摘的果子甜不甜。” “包甜,不甜的话我明儿再给姐姐摘去。” 第7章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院门被人拍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走了进来,他满面怒气,瞪着水井旁的姐弟二人。 明月笑意顿敛,淡声问:“堂哥,你来做什么?” 第4章 恐慌 池桥将手中的包袱掷在地上,没好气道:“娘叫我来给你送些东西。” 明月垂下眼,手指拨弄着鲜红的野果,“多谢大娘了。” 见她对自己如此冷淡,池桥心中怒火愈盛,他盯着明月旁边的少年,又气又妒。 凭什么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瘦弱不堪,却可以得到明月的喜欢? 明明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她为啥不对自己露出笑脸? 就算之前是他不对,但他也只是摸了摸她的腕子,并未过火,因为这点小事明月便搬出去不说,还对他极为疏远,见到了也不说话。 池桥越想越气,冷哼一声,踢了一下门,气呼呼地走了。 江年安屏气凝神,眨了眨眼,小声问:“姐姐不喜欢这个人?” 明月脸色和缓了几分,“你怎么这么说?” “方才姐姐脸色很不好看。” “他是我堂哥,从前有点事不太愉快,所以……”明月抿了抿唇,“大伯一家是我唯一的亲人,但我却不太想多和他们来往。” “姐姐不想那咱们便不与他们多交。”江年安理所当然道,“反正我们有手有脚,自不必倚仗旁人。” 明月对他笑了笑,见太阳没那么大了,便取过木桶,拿起鱼叉渔网,去河边捕鱼。 江年安赶紧起身跟上,姐弟两人配合娴熟,不多时便满载而归。 两人将吃不了的鱼虾洗净腌罢,挂在廊下风干留着冬天吃。 近些日子鱼虾吃得多,江年安身上的伤已好得差不多,脸色也比从前红润了几分。 傍晚吃饭时,晚霞犹挂在天边,斑斓暮色下,明月头一回注意到,年安的眼睛格外漂亮。 瞳孔漆黑清亮,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浓密纤长,有几分妩媚,瞧着像姑娘家,再长大些,不知会迷倒多少少女。 她忍不住笑出声,惹得江年安一脸疑惑地看她,“姐姐?” 明月摆了摆手儿,“没事,吃饭罢。” 江年安“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继续吃着碗里的鱼肉。 他动作斯文,一看便受过极好的教养。 明月眼神微黯,他不受生父喜欢,这定是他母亲教得好,想起他遭遇可怜的母亲,明月心中叹息,对年安多了几分怜惜之外,也对嫁人一事愈发抵触。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自己以后会遇到什么豺狼虎豹呢? 倒不如不嫁,省得将自己置于险地。 胡思乱想间用完了饭,见明月放下碗筷,江年安便手快一步收拾了起来,“姐姐你去歇会儿,我来洗碗。” 虽然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明月知道他极为勤快,若不叫他做,他反而各种理由,说得人耳朵都起茧了,她便也由着他去,起身去弄了些菜叶子、小虾米喂鸭子。 小白方才吃饱喝足,此时跟在明月身后,对嘎嘎叫的鸭子直摇尾巴,耀武扬威。 喂完之后,明月净了手,这才进屋打开堂哥送来的那个包袱,里面除了有两件旧衣裳外,还有一个方巾裹着的东西。 她疑惑地打开,在看到两个形状怪异的长布条时愣住了。 这是……什么? 脑海中模糊地闪过一片什么,明月一时抓不住,直觉这物件儿不好见人,便将它裹好,收了起来。 翌日,当明月与年安从集市上回来时,在村口遇到了大娘。她正与人说话,见到明月后笑了笑,对她招了招手儿。 明月走过去,大娘将她拉到一边,神神秘秘低声道:“月月,昨儿你哥给你的东西你看了罢?” “看了,谢谢大娘。” “这孩子怎么总这么见外,”大娘顿了顿,“那个方巾里包的……是咱们妇人家每月会用到的。” 见明月一脸茫然,大娘说得白了些,“你如今已十三岁,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来月信,那个布条你塞上干草灰,垫在下面……” 明月腾地红了脸,旋即想起昨日在脑海中闪过的是什么,她曾经在衣箱里见过那个,是娘留下的…… “我知道了大娘。” “到时候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来找我。”大娘拍了拍她的手,“多吃点饭,姑娘家太瘦了不好。” 明月应下,走回年安身边,两人一道往家走去。 途中,明月感觉到江年安总是在看她,她不禁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江年安摇了摇头,“姐姐的脸怎么这么红?” 明月:“……”她抿了抿唇,“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江年安瞪大眼,“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明月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等你什么时候个子超过我了,再说这个话也不迟。” 江年安肩膀耷拉下去,暗暗决定要多捉些鱼虾野兔来,他要长高长壮,比姐姐那个讨人嫌的堂哥还要高大才行! 之后两人每日忙完田里便去捕鱼、喂鸭子,江年安时不时地上山去打些野味,他气力不够,只能捉到些兔子麻雀。 当他将兔子去毛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烤时,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明月还脸色复杂,眼神里满是“你怎么这么残忍竟然吃兔兔”。 第8章 但当兔子肉烤得喷香扑鼻,明月的神色便变了。 她双眸晶亮,直盯着滋滋冒油的兔肉,江年安忍住笑,将兔肉递到她手里,“姐姐小心烫。” 明月有些羞窘,却也没有扭捏,接过来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眼眸倏地放大—— 兔肉,也太好吃了吧! 原来兔子不仅长得可爱,肉也这么香。 她擦了擦唇角的油,“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山里,多捉些兔子回来,做成腊肉,留着冬天吃。” 江年安笑眯眯答:“好呀。” 日子在酷暑中一天天过去,两人整日忙里忙外,都晒黑不少,但也积攒了不少银两与食物,明月越发觉得日子有奔头。 九月时,鸭子下蛋了。 最兴奋的莫过于小白。 它嗷呜嗷呜个不停,在鸭圈与廊下跑来跑去,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它当了爹。 第一批鸭蛋明月不舍得卖,当晚便撒了葱花儿炒了一大盘,黄澄澄香喷喷,两人与狗都吃得极为满足。 之后两人对鸭子照顾得更为用心,鸭蛋渐多,他们便拿去集市上卖。 相熟的摊贩笑道:“月月的小摊上卖得东西越来越多了(y)(h)。” 明月腼腆一笑,这些日子除了做些荷包、手帕外,得闲了她还会做一些香囊。 她绣工本就出色,再加上江年安从山里采来的各色野花,晾干后放入香囊中,虽比不上铺子里的精致,却别有一番野趣,每回也能卖出几个。 如今又增有新鲜鸭蛋,着实五花八门。 街上的行人路过,被五颜六色的绣品吸引,驻足停留,又见明月与江年安两个少年摆摊儿,身上的衣裳虽浆洗得发旧,但却极为整洁,好感与怜惜顿生,一竹筐鸭蛋很快就卖得一干二净。 见天边乌云逼近,隐隐要下雨,明月忙与江年安收了摊,还未戴上斗笠,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两人急急跑到附近的客栈檐下避雨。 雨下如注,屋檐短浅,不多时两人的衣衫便被雨水打湿大半。 江年安大声问:“姐姐你冷不冷?” 已近十月,沾了水难免生凉。 明月微湿的鬓发贴在颊边,小腹隐隐有些坠痛,摇了摇头,“我不冷,年安你冷么?” “我也不冷。” 两人并未在檐下站太久,雨很快停了。 明月俯身拧去两人衣摆上的水,背起竹篓与江年安快步往家赶去。 行至半途,江年安忽地顿住了,脸色发白,指着明月的身后,“姐姐,你、你怎么流血了?” 明月愣住,“什么?” 她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见裙上有一块暗色的血污,不知是在何处沾染的还是怎么……等等! 身下忽地涌起一股热流,明月心口狂跳数下,想起大娘所说的月信来。 她连忙用竹篓挡住身体,对江年安道:“我没事,你在前面走,我跟着你。” 江年安面露急色,“可是你都流血了!” 明月脸上发烫,“这个我之后再与你解释,咱们快些回家去。” 见他仍不动,明月加重语气,“年安,听姐姐的话。” 江年安继续往前走了,却很不放心,三步一回头,脸上满是担忧,看得明月好笑又感动,这孩子心眼实,什么都写在脸上。 虽在流血,但明月除了小腹有些不适外,其他并无什么感觉,因此当她回到家进了茅房,看到亵裤上满是血迹时,着实唬了一跳。 她有些害怕,慌里慌张地穿好衣裳,去卧房里找出了月经带。 还要塞上草木灰……明月看了眼窗外,年安正在院中逗小白玩,应当不会注意她吧? 她偷偷摸摸地踅去了厨房,手忙脚乱地塞了些草木灰进去,也不知是多是少够不够用? 方直起身,她便听到身后传来江年安疑惑的询问:“姐姐,你拿草灰做什么?” 明月心口一紧,如同做贼被抓了个现行,瞬间红了脸,支吾道:“我有用。” 说罢,也不顾他是什么神情,小跑着奔去了茅房,留下江年安一脸莫名。 当明月再次出来后,就见江年安正蹲在不远处,似是在守着她。 她心中一暖,朝他笑了笑,“你别怕,我不是生病,而是长大了。” 江年安蹙着眉,“长大就会流血么?”他怎么没听说过。 明月面色微窘,忍着羞意道:“女子长大后,便会这样,你不要过问太多,总之放心就是了。” “可姐姐你的脸色有些发白,要不我去请孙婆婆来,叫她老人家给你瞧瞧?” 明月想了想,“不必劳动她,我过去看看。” “要我陪你去么?” “你在家做饭吧,煮些粥,炒个青菜。” “好,我在家等姐姐。” 说着,江年安去鸭圈里拾起七八颗犹有余温的鸭蛋,放在小竹篮里,递到明月手中,“把这个带给孙婆婆吧,上回她说咱们的鸭蛋好吃来着。” 明月接过,安抚地摸了摸小白的脑袋,出了小院往孙婆婆家走去。 雨后路滑,她走得很慢,兴许是太过在意,明月不时地觉得一股热流下涌,仿佛浸透了草木灰。 看来还是要多塞些才是。 孙婆婆住在村东头,一人独居,院子里种了许多草药,明月推开篱笆门进来时,她正在引柴做饭。 第9章 将竹篮放下,明月说明了来意,“有劳婆婆给我看看,我这样是不是正常的?” 孙婆婆洗罢手擦干,指尖搭在明月的脉搏上,沉吟少许,她笑道:“不碍事,身子不适也是常有的,这几日你注意清洁,少劳碌,多歇息,忌吃冰冷辛辣之物。” 明月这才松了口气,“婆婆,这个是每个月都会来么?” “没错,当你到了四五十岁,就会慢慢消失的。” 明月有些不解,“是只有咱们女子会来月信?男子为什么没有?” 孙婆婆哈哈笑道:“若是男女都有,岂不是乱了套?月信来潮,说明你已经长大,有了生儿育女的能力。” 明月撇了撇嘴,“可我并不打算嫁人,更别提什么生儿育女。” 孙婆婆笑着摇了摇头,只说她是傻丫头。 明月并未多待,将鸭蛋捡出来放在案上的草编筐里,笑着道谢后便跑出了院子。 远远地便看到自家烟囱冒着青烟,想到年安在等着自己,明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加快步子往家走去。 第5章 秋收 回家之后,江年安满脸关切,“姐姐,孙婆婆怎么说?你的身子要不要紧?” 明月难以明说,只含混道:“她老人家说没什么,只要多注意些,别沾凉的辣的就好。” 江年安连忙道:“那接下来家里的活儿都由我来做,姐姐在一旁歇着便是。” 明月答应下来,原本家中也无太多事务要忙,无外乎做饭喂鸭捡鸭蛋,夏日衣衫单薄,随意揉搓揉搓便好。 可当她傍晚洗罢澡进屋,拢好头发再出来时,见到江年安正蹲在木盆边,手里揉搓着两人的衣衫,她登时僵住了,小腿飞一般奔到他面前,夺走了木盆。 江年安仰起头,一脸茫然:“姐姐?” “咳……”明月佯作镇定,“我来洗。” “可井水有点凉。” 手指探进盆中摸了摸,明月道:“不凉,你去歇一会儿罢。” 江年安很是不解,“方才不是说好家里的事都由我来么?” 明月脸色微红,背转过身洗起衣裳,“方才我听到小白在外面叫,你出去看看,别让它和村里的其他狗打架。” “我出去瞧瞧。” 见他走了,明月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应该没看到她的亵裤吧…… 在此之前,姐弟两人的衣裳都是混在一起洗的,有时是她洗,有时是江年安,彼时明月也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 但在此时,明月却忽地察觉到一个事实,她与年安男女有别。 即使是姐弟,也当保有分寸。 “不知哪来的一只小黑狗,小白见了人家,非要跟人家亲近。”江年安笑着推门进来,跟明月说起院门外的情景,“小黑狗不乐意,它就一直跟在它后面叫。” 明月笑了笑:“它才多大呀,就想着要讨老婆。” 见她洗完了,江年安过来与她一道将衣裳晾了。天色暗了下来,屋里闷热,外面也没有什么风,两人便一人一把蒲扇,边摇扇纳凉,边说起过几日秋收的打算来。 明月家原本有田地三十亩,只是她一个人哪里忙过来这些?因此她春耕时只种了六亩地,剩余的大伯种了部分,村里相熟的人各分了些许,允诺收成时给她送东西过来,绝不叫她吃亏。 吃亏与否明月都不是很在意,她此时比较忧虑的是,过两日苞米收成时,她与年安两个人能否忙过来。 苞米地闷热刺挠,明月看了看江年安与自己的小身板,无声叹了口气。 再难也要去收,总不能让好好的苞米烂在地里。 屋里燃了艾草驱蚊,但这晚两人还是没睡好,翌日顶着乌青的眼圈去集市卖鸭蛋。不过是早上,便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街上行人不多,江年安一面给明月扇扇子,一面说:“我看这天儿着实怪异,闷得不像话,兴许要下大雨。” 明月面露愁色,“还是别下的好,要不然地里的庄稼要被泡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天下午天便黑了下来,轰隆隆雷声不止,瓢泼大雨落了下来,直下到夜半,也没有停歇。 没那么热了,明月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第二天雨也没停,明月坐在廊下绣荷包,江年安则将先前捡来晒干的野花分类,取适量塞入绣好的香囊之中。 小白趴在他们脚边,打了个哈欠,尾巴懒洋洋地摆动着。 嘈杂雨声中忽地传来一阵拍门声,明月抬起眼望去,江年安已提起一旁的雨伞撑开,跑过去开了门。 在看清来人样貌时,他脸上的神色淡了几分,“池桥哥,你怎么来了?” 池桥撑着伞,身上的短打湿了些许,瞥了他一眼,径直绕过他,“我来找月月。” 被忽视的江年安抿了抿唇,紧跟了上去。 池桥拢起伞,坐在了江年安的马扎上,后者面露不满,委委屈屈地蹲在小白旁边,摸上了它的脑袋,小白哼唧两声,不停地蹭着他的掌心。 明月见堂哥一直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心里很不舒服,开口问:“堂哥来找我有事么?” 池桥回过神,“是这样的,今儿下雨,我想你会在家,来跟你说一声,等雨停之后,地里干了,我帮着你一起去收苞米。” 明月垂下眼,手指翻飞不停,“不用了,我与年安能忙得过来。” 第10章 池桥有些急,“怎么不用?你一个小姑娘家的,那小子又瘦骨伶仃,只靠你们何时能忙完?”见明月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忙舒缓了语气,“你放心,我家里忙得过来,所以我娘才要我过来帮你。” 明月静默一会儿,抬起头看他,“那就多谢堂哥了。” 池桥望着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心口扑通扑通狂跳了几下,一时有些呆住,直到鞋头忽地被什么咬住,他方回过神来。 一低头就看到那只白狗在咬他的鞋,似是找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池桥本欲抬脚踢开它,旋即想到这是明月养的,她很是爱护,忙做出笑脸,将小白扯了下来,“这小狗真调皮。” 明月没有吱声,也不再看他,一时间四周只有雨声。 池桥继续坐了下来,他有一阵子没见到明月了,要么是地里忙,要么是她不在家,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借口来找她,他自然要多待一会儿。 他没话找话,指着明月手中的荷包道:“月月的手越发巧了,绣的这水鸟跟真的似的。” 明月“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池桥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继续道:“正巧我的荷包破了,不如月月也给我绣一个?我不挑,什么颜色花样都行。” 明月眼也不抬,淡声道:“行,十文钱一个。” 池桥愣住,“咱们之间还要收钱?” 江年安忍不住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呢,更何况你们是堂兄妹。” 池桥讪讪地起身,“我出来的仓促,没带银子,改天给你。” 明月手上忙碌不停,“堂哥慢走,替我问大伯大娘好。” “……我走了。” 江年安麻利地将伞递给他,“慢走!” 池桥没好气地瞪了眼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江年安关上门,有些不太高兴,“姐姐当真要他来帮忙?” 明明他们俩都不喜欢池桥,没他帮忙,他们两人也可以将苞米收完,无非是辛苦些罢了。 “既然他主动开了口,咱们就借坡下驴,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好。” “哦……” 这夜狂风不止,又下了一宿的雨,半夜睡得迷蒙间,明月听到屋顶的瓦片晃动作响,她不禁悬起了心——再这样下去,恐怕屋顶要漏雨了。 好在翌日终于出了太阳,烈日高照,不过半日的功夫,田里的积水便干得差不多,明月掰了一个苞米瞧过,掐了掐颗粒,饱满熟透,可以收了。 于是便与江年安、池桥忙碌起来。 三人各背了一个竹篓,掰好的苞米丢在竹篓里,差不多满时便倒进地头前的麻袋里,麻袋也装满时,池桥便将它放上板车拉回家中。 直忙到天黑,才堪堪收完一半,三人浑身是汗不说,明月脸上颈上还被杆叶擦出了许多红痕,江年安也难以幸免,两人皆十分狼狈,池桥人高马大又魁梧,他看起来倒还好。 池桥看着明月红通通的脸颊,“已经这会儿了,月月你们直接跟我回家吃饭吧,娘都做好了。” 明月本想拒绝,但是见江年安满脸倦色,两人此时赶回家做饭再吃就太晚了些,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这还是江年安头一回到明月的大伯家吃饭。 洗罢手和脸,他被大娘拉着坐在桌前,耳边是她热情的寒暄,“年安,大娘之前一直想叫你来吃饭,却一直没得闲,瞧你瘦的,多吃些。” 江年安笑着谢过,他虽然饥肠辘辘,吃饭时却仍然很斯文,看得大伯大娘对视一眼,暗自腹诽:这小子怕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罢? 两人吃罢饭,并未多留,而是赶回家趁着月色将苞米绑成串挂起来。 江年安一开始还弄得比较慢,后来熟悉了,便比明月弄得还快许多。 雨后飞蚊,再加上苞米里时不时出现的螟虫,弄得明月身心俱疲,但看着堆积如小山的苞米,她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以后要想个别的法子多赚些钱才是。 她与年安都很瘦小,想靠种田吃饭定会吃很多苦,若是再遇上什么旱涝天灾,两人兴许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眼下虽然能卖些鸭蛋绣品贴补家用,但仍不够。 她看着两人身上脏污的衣裳,家里杂草丛生的屋檐,以及那摇摇乱晃的屋顶瓦片,明月暗下决心,她一定要让两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忙了大半宿,两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红,想到明日还要继续去田里干活,两人胡乱洗了,倒头便睡。 翌日又是忙碌辛劳的一天,晌午时连饭也顾不得吃,三人只随便吃了几根青瓜,便继续钻进了苞米地里。 直到暮色降临,三人才推着最后一车苞米回了家。 见池桥满脸是汗,脸上脖子都被晒得发红,明月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堂哥在这儿吃完饭再走罢?” 池桥似是怔了一下,有些喜出望外:“月月留我吃饭?” 明月点了点头,“不过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我做些凉面,炒个小菜,行吗?” “行行行,月月做什么我都爱吃。” 一旁洗罢脸的江年安撇了撇嘴,却也没说什么。 明月手脚麻利,再加上有江年安帮忙,两人很快便将饭端了出来,在院中树下支起小桌,就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吃起了饭。 池桥呼噜呼噜吸着面,含混道:“月月你这面做得真是筋道,比我娘做得好吃多了。” 第11章 明月笑了笑,“堂哥喜欢就好。” 她打横坐着,江年安与池桥分坐两边,两人个头差得多,吃饭的动静也迥异。 一个粗鲁至极,一个文雅至极。 明月有几分晃神,村里人吃饭有几个不这样豪迈的,她怎么会想到“粗鲁”二字?明明爹和小山也是这样…… 她抿了抿唇,看着江年安清秀的眉眼,或许,自己是被他影响到了吧。 饭后,池桥没有由头继续待下去,他离开之后,姐弟两人收拾完碗筷,将苞米堆在西边房里,明日再慢慢处理,便打水烧水,准备好好洗个澡。 这两日在田里忙得昏天暗地,身上都是汗不说,手臂脖颈亦有多处被擦伤晒伤,被汗水滚过时,火辣辣的一阵刺痛。 洗罢澡换了衣裳,明月取出一只白瓷瓶,将江年安拉至灯下,“你坐好,我给你擦擦脸上的伤。” 他原本肤色就很白,这两个月在烈日下东奔西走晒黑了些,但瞧着还是比村里的少年白净。 再加上他眉眼俊秀,此时脸颊旁有几道细长的红痕,看着便格外碍眼。 江年安不甚在意,“我是男子汉,脸上有伤也没什么,倒是姐姐你才要仔细擦一擦才是。” 明月抿唇笑了笑,“别多话,很快就擦完了。” 她伸出手指取了些药膏,微微俯身,在他脸颊上轻轻点涂,江年安只觉一股幽香扑面,姐姐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蓦地离他极近。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脑海中冷不丁闪过爹的那些姬妾来,珠帘后晃动的身影,妖妖娆娆,轻浮的浅笑。 “年安?” 明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发什么呆?” 江年安回过神,脸色蓦地红了,“没、没什么。”他心中涌起万分愧疚,姐姐那么好,他怎么可以拿那些女子与她作比较? “姐姐坐下,我给你涂药。” “我自己来就行。” 江年安却将她按在凳子上,语气坚定:“不行,我给你涂。” 明月无奈,便挺直脊背坐好,露出脖颈给他。 油灯下,少女的颈部细长,散发着暖玉一般的润光,上面的细小红痕显得越发醒目。 江年安胸口闪过一抹怪异,认认真真地给她涂起药来。 第6章 丹青 忙完秋收,将苞米都挂在屋里后,姐弟俩好好儿地歇了半日。 他们身子本就单薄,劳累这么多天早已累得不行,两人都瘦了一圈。 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两人便拿过鱼叉去了河里,不多时便拎着木桶满载而归。明月将鱼虾洗净腌过,穿在树枝上烤熟,撒了些辣椒末,两人饱食一顿,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天气又阴沉了下来,明月望着渐渐逼近的乌云,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年安,我觉得咱们不能只靠着种田吃饭,这样风险过大,而且也很辛劳。” “姐姐有什么想法?” 明月抿了抿唇,蹙起眉:“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咱们不能这样下去,那屋子苞米也卖不了多少钱,要是再一直下雨,还会发霉坏掉……” 江年安到底见过不少世面,想了想说:“姐姐说的对,种田就是靠天吃饭,要是老天爷不赏脸,那咱们也没辙儿。我会写字,也会画画,或许可以去街上给别人写信画像?或者,咱们再多养些鸡鸭鹅?” 明月眼睛一亮,“给别人写信画像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院子太小,养太多鸡鸭鹅不太够用,倒是可以再养几只鸡看看。” 先前去街上摆摊时,她经常见有人拎着鸡笼叫卖,有不少人问价要买呢。 说做便做,雨停之后,两人便去买了笔墨纸砚来。江年安还特地为了证明自己画功不俗,在明月低头绣花的时候,将她画了下来。 在明月抬起头活动活动发酸的脖颈时,眼前蓦地出现一幅画—— 画上的少女身形娇小,乌黑的发辫垂在肩前,低头绣着花,不过寥寥数笔,便勾勒出她小巧的下巴与灵活的手指。 明月难掩惊讶,“年安你画的好像啊!” 江年安面露得意,“那当然,丹青是我娘教我的,她当年可是陵城有名的才女。” 明月眼眸微黯,心里一阵难过,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嫁错了人便满盘皆输落得那样的下场……她不禁对嫁人一事越发抵触。 江年安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仍自顾自道:“以我这样的技法,摆摊画像想必能赚不少银子,到时候咱们便可添置些衣物被褥,好为过冬做准备。” 明月对他笑了笑,将画接过来又细细看了一遍,小心地收好。 这可是头一回有人给她画像呢。 在明月的印象里,只有那些有钱的财主富人才会有人画像,以挂在墙上,供后代瞻仰。 这夜两人都有些兴奋,对明日的摆摊期待不已。 翌日天蒙蒙亮两人便起了床,各背上一个竹篓,里面装了鸭蛋、绣品、笔墨纸砚等物,露水未干时便赶到了集市上。 小贩们都起得早,他们到时已经有不少人吆喝起来。 只是此时时辰尚早,热腾腾冒着热气的饼铺、粥店最受欢迎。 一大早两人还没吃饭,此时闻着那阵阵扑鼻的蒸饼香,两人的肚子都叫了起来。 明月有些舍不得花钱,但看见年安消瘦的小身板,她还是去买了两个蒸饼回来。 第12章 蒸饼圆鼓鼓的白胖香软,上面还撒了些黑芝麻,还未咬下去,明月口中都忍不住分泌出了口水。 江年安也眼巴巴地盯着,两人对视一眼,一人一个,嗷呜一口咬了下去。 又甜又香,太好吃了! 两人将手上的残渣也舔得一干二净,腹中有了热食,身上也不觉得凉,大声吆喝起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鲜的鸭蛋,好看的荷包手帕啊!还能写信画像,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 从晨曦到太阳高悬,姐弟两人一直吆喝不停,热情揽客,鸭蛋荷包等物卖得很快,倒是鲜少有人要写信画像。 一时间江年安有些气馁,“是不是我看着太小,别人都信不过?” 明月道:“明儿你画张像、写几个字挂上,兴许能好不少。” 及至日中,秋老虎热腾腾的烤人,两人收了东西回到家中,做了些饭吃了,倒头就睡,下午还要将苞米剥成粒磨面呢。 翌日,两人再到集市上摆摊时,面前便多了一根竹竿,挂着一副小儿画像,惟妙惟肖,旁边的一幅字写得也很不错,清秀有余,笔力略显稚嫩,但若是用来写信已然够用。 路过的行人见了,明显比昨日多了许多前来问价的人。 姐弟两人也不多要,一幅画十文钱,一封信五文钱,如今去小面馆吃碗面不加浇头也要五文钱呢,这个价格并不算贵。 没多会儿便有人光顾,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问了价,坐在姐弟两人带来的小凳上,要这个身材瘦削的小少年为她画像。 “人老了,说不定哪天便两腿一蹬,还是画幅像,给子孙后代们留个念想。” 不少人都是抱着类似的想法,因此不过一上午,姐弟两人便接到七八个画像的活儿,江年安毕竟年幼,画了四五张时,小臂便有些发颤,他咬牙坚持。 明月在一旁为他研墨擦汗,见他累得手臂发抖,心下很不是滋味儿,想劝他不画了,年安却道:“好不容易有人找咱们,哪有不画的道理。” 当他将所有画像画毕,明月赶紧在桌上竖起张小木牌,上面写着——“每日只画六张像”。 近晌时,街上行人渐渐少了,姐弟两人这才得空就水吃些带的干粮。 炽热阳光下,明月的脸被晒得红通通的,漆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来,鼻尖上沁出几颗细小的汗珠。 江年安将水囊递到她手中,“姐姐你多喝些水。” 明月笑着接过,两人休息片刻,收了摊,去村里养鸡的人家里买了十只小鸡仔,装在竹篓里背回了家。 小院本就不大,还有水井、石磨,先前已养了七八只鸭子,还堆了许多苞米,为防止小白叼走小鸡,明月特地用篱笆在鸭圈旁圈出了一块地方,铺了些稻草,将小鸡仔们放了进去。 撒了一把碎苞米、烂菜叶,毛茸茸黄乎乎的小鸡们捣着头吃了起来。 天色还早,明月将梯子搬了出来,准备爬上屋顶瞧一瞧。 前几日夜里风大,她总听到瓦片乱晃的声音,应当趁现在晴天,早点修好,也省得日后下雨漏雨,真到那地步就麻烦了。 “姐姐我来!” 江年安摩拳擦掌,猴一样窜上了木梯,明月唬了一跳,连忙扶稳梯子,“你慢点,别摔跤。” “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湛蓝的天空下,白云悠悠,连风都是极温柔的。 “这里有几块瓦松动了,还有两块裂了,姐姐家里还有多余的瓦片吗?” 明月摇了摇头,“没了,能用其他东西顶上吗?” “油布有没有?” 明月顿了顿,想起厨房里似乎有一块,之前娘亲拿来垫桌子的,她叮嘱年安别乱动,跑去厨房找来了油布,使力扔上了屋顶。 “你看这个行不行?” 一阵窸窣响动后,江年安爬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只能勉强支撑一阵子,还是要买些瓦片换上才好,要不然容易漏雨。” “之后去集市上再买吧,咱们先把这些苞米给磨了。” 两人将剥好的苞米粒倒入石磨孔中,轮番转圈磨了起来。 小白不知烦恼,还以为两人是在游戏,摇着尾巴跟在后面,没多久便转得发晕,趴在地上伸着舌头直喘气。 明月与江年安哭笑不得。 当天晚上炖菜,明月便用新磨好的苞米面贴了几个锅饼,金黄的苞米饼浸泡了汤,就着粉条白菜吃特别香。 之后两人愈发忙碌,江年安天不亮便赶去集市给人画像写信,明月则顾着田里家里,喂完鸡鸭狗之后,她便去山上采一些蘑菇野菜,洗净烧水焯过,晾在苇盘上晒干,以便冬日食用。 在此期间,池桥来找过她好几回,有时给他们送一些吃的,有时则没什么正事,磨磨蹭蹭地不愿走,一双眼睛直盯着明月看。 有了之前那一回,明月对这个堂哥便十分忌惮,只碍于大伯大娘,没有撕破脸。 若他只是看她倒无妨,左右她没损失什么,权当不知情罢了。 可池桥贼心不死,坐了一会儿便会凑到她身前,问这问那,说一箩筐废话,惹得明月渐渐蹙起了眉头。 她停下手中的针线,拧着眉头看池桥,“你到底想怎么样?” 池桥从未见过堂妹如此神情,似不耐烦又似厌恶,他怔了怔,下意识说:“月月,我想娶你。” 第13章 明月胸口泛起一股恶心,冷声道:“池桥,你我是兄妹,不可成亲。” 池桥有些急了,“可是,隔壁村就有人娶了他堂妹……” 明月面无表情道:“那你也去加入他们。” “……” 池桥被怼得哑口无言,如此被冷硬拒绝,他觉得面上无光,一股强烈的念头冲昏了头脑,他蓦地朝明月扑了过来! “月月,只要咱们生米煮成熟饭,不怕你不愿意……” 明月被他压在地上,慌乱一瞬后,她抬起手,将指尖的绣花针戳在了他的颈部,强忍着惧意,“你别动,再动,我就不敢保证我会做什么了。” 池桥霎时间顿住动作,他眼中闪过痛苦不解,僵持片刻,他放开了明月。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疑惑又暗杂怒气的声音—— “池桥,你在做什么?” 明月眼眶微红,起身掸了掸衣裳,望向江年安,“没什么,我方才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她坐下来继续绣花,看也没看池桥一眼,“你慢走,以后都别来了。” 池桥目眦欲裂,指着江年安怒道:“你宁愿与这个外人姐弟相称亲亲热热,却不愿再见我?” 明月头也未抬,径直忽略了他。 江年安走进来将他推了出去,两人身形相差颇大,但他却毫无惧色,怒气冲冲道:“快滚,我姐姐不喜欢你,我也讨厌你,你以后不许再来了!来一次我撵你一次!” 小白似是察觉到异常,也龇着牙汪汪汪地对着池桥叫了起来。 池桥灰头土脸地被赶了出去。 他望着紧闭的木门,心头涌出绝望来。 屋内,江年安洗罢脸,蹲到明月面前,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眼眶有点红,但脸上并没有泪痕,他松了一口气。 “那个坏人,他总这样对姐姐么?” 明月抬起头看他,轻声道:“很久以前,他趁黑摸过我的手腕,自那之后,我便搬出了大娘家,今日这是第二回。” 江年安气愤不已:“他真是个禽兽,怎么能这样欺负自己的妹妹!” 明月无奈笑了笑,“穷乡僻壤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莫说是这样肢体轻薄,她还曾听说有人因丈夫不能生育,被逼着向公公及过路行人借.种的呢……种种腌臜事太多,兄妹乱.伦反而不算什么了。 小少年满脸激愤,拍着胸口道:“以后我长大了,有我保护姐姐,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明月唇角微弯,“好啊,我等着年安长大。” 第7章 挨打 中秋节那天,大娘一早就来叫明月晚上过去,“一家人一块儿热热闹闹地过节才好。” 明月推辞许久也不成,只得应下。 江年安连忙道:“我与小武小龙他们一起出去玩,姐姐一个人去就成。” 天黑之后,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满满当当的小院。 江年安抚摸着小白的狗头,嘀咕道:“也不知姐姐有没有吃完饭,是在赏月还是在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院门被人推开,身量娇小的少女披着满身月光走了进来。 江年安一瞬间呆住,“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明月将油纸包着的月饼放在桌上,笑道:“我不回来,谁陪你过节呀。” 江年安心口一震,“姐姐是专程回来陪我的?” “那当然。”明月拿着油灯去厨房瞅了一眼,嗔怪道,“你晚上怎么吃的?又胡乱对付了吧?” 江年安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就我一个人,懒得做饭,就吃了晌午剩下的饭菜。” “不行,过来跟我一道,咱们炒两个小菜,庆祝咱们姐弟的第一个中秋节。” “来了!” 炒了豇豆肉丝、河虾炒蛋,又烧了黏黏糯糯的小米粥,犹嫌不够,江年安还将白日邻居给的石榴剥了一碗,晶莹红亮,十分有过节的气氛。 姐弟两人点了灯,一边赏月,一边吃着饭。 “姐姐这样跑回来,大伯他们不会生气么?” “这有什么,不过是一顿饭罢了。” 江年安心里很是矛盾,一方面他很欢喜姐姐能回来陪他,同时他也担心因为这事而惹姐姐的亲戚不快。 明月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给他夹了块鸡蛋,道:“他们是我的亲人,你不也是么?我不是那种偏心的人。” 江年安眼睛晶亮,“嗯”了一声,嘿嘿笑了。 天说冷就冷,明月他们刚砍了许多柴堆好,芦花村便飘起了细雪。单薄的衣裳已不足以御寒,明月找出衣箱里的冬衣给两人换上,到夜里睡觉时却还是冷得止不住发抖。 被褥薄旧,即使紧缠在身上,也没多大效用。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先前破损补过的屋顶又坏了,盆大的一个洞口,积水如小雨一般哗啦哗啦,将明月的床浇湿了大半。 天阴沉沉的布满乌云,朔风呼啸,不知何时才会放晴。 姐弟两人呆望着湿透的床褥,久久没有言语。 江年安打破沉默,“要不我们烧火烤干它?” 明月看着外面乌压压的云,摇头道:“可能还要下雨,柴火还是省着点用。” “那你也不能睡湿床啊,晚上我睡这儿!” “不行,你身子瘦弱,万一再受了凉。” 第14章 “可姐姐也不能受凉。” 江年安顿了顿,继续道:“我们睡一起不就行了。” 明月眼里闪过一抹惊讶,“我们怎么能睡一起?” 江年安目光澄澈,“为什么不能?” “……” 明月抿了抿唇,好像确实也可以这样,他们如今年龄还小,睡一起取暖也没什么罢?之前她与小山也常一起睡觉呢。 “就这么定了,我先去做饭,顺便将姐姐的枕头拿去烤干。” 少年一阵风一般跑了出去,明月轻叹一声,收拾起狼藉一片的屋子。 天黑得早,又冷飕飕的,整个村子除了风声与犬吠外寂静一片。院子里的鸡鸭缩成一团,紧紧挨着互相取暖,小白也团成一团,趴在炉灶旁边,贴着江年安的腿呜呜低叫。 身上腹里一片冰凉,明月便洗了把青菜,和了团儿硬面,汤煮沸后,削成面片扔进锅里,末了又打了两个鸡蛋,点了几滴芝麻油。 喷香的面片汤出炉,两人吃完,顿觉身上暖和了起来。 当然也少不了小白那一份。 用罢饭收拾完,两人便回屋上了床,明月在灯下做鞋,江年安则趁着身上还有热乎气儿,钻进了冷冰冰的被子里。 他想先将被窝暖热,这样便不会凉到姐姐。 寒风刮得窗棂作响,明月呵了呵手,放下针线吹熄了灯,在昏暗夜色中摸上了床。 床榻不大,江年安睡在外侧,她小心翼翼地跨过了他。 甫一掀起被子,便有一股暖气扑来,江年安连忙道:“姐姐快进来,一会儿被窝就凉了。” “嗳。” 明月躺了下来,双足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小腿,便往旁边挪了挪。 江年安却往她身边挨了挨,“姐姐靠近些,挤挤更暖和。” 他说得坦荡自然,明月若是再避嫌下去,反倒显得多心了。 “嗯……” 两人紧挨着睡下,手臂相触,呼吸相闻,明月一下子便觉得没那么冷了,反倒是有点莫名的热。 暗夜中,江年安似是有些兴奋,双眼黑亮,“我还是头一回和人一起睡觉。” 他自顾自道:“以前很小的时候和娘亲睡,但我都不记得了,之后就总是一个人。” 明月想起小山,心口微涩,“那你是什么感觉?” “很开心。”江年安侧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姐姐身上怎么香香的,是抹了什么好东西吗?” 明月微怔,“没有啊,有什么味道么?”她低头嗅了嗅,并无什么气味。 “有,不太浓,但是闻起来很好闻。” 见他说得认真,明月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睡吧,明儿还要干活。” 屋顶又坏了,改日得找瓦匠修葺修葺。 江年安应了一声,果真不再说话,不多时明月便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明月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 翌日,明月去找了村里的瓦匠,却见他家门锁着,问了旁人才知道刘瓦匠前几日去了外地探亲,不知何时才回来。 姐弟两人又不认识其他人,去集市上问了价,贵的不是一点半点。在写完信歇息的间隙,江年安道:“左右现在咱们也能住开,何不等刘瓦匠回来?能省不少银子呢。” 明月想了想,觉得有理,便不急着修屋顶了。 两个人挤挤睡还更暖和些,先熬过这段时间再说吧。 这天两人如往常一样摆着摊,忽见三四个人高马大的大汉面露凶色,朝他们走了过来,一到摊位面前,便猛地一拳砸了下来。 小桌登时四分五裂,笔墨纸砚撒了一地。 江年安惊慌地抬起头,与明月对视一眼,两人皆满脸无措。 “几位大哥,不知、我们是哪里得罪了你们?” “小姑娘,你们在这儿摆了这么久的摊,赚得盆满钵满,怎么不给雄哥上缴摊位费呢?” 明月强稳住心神,堆笑道:“哪里的话,我们姐弟年幼不懂规矩,不曾知晓此事,并非诚心冒犯,敢问哪位是雄哥?” 那人指了指为首的大汉,明月小心地看了一眼,见他满面虬髯,眼角有疤,生得虎背熊腰,双目如炬,一个眼神便让人手脚发软心口直跳。 她恭声赔礼,“雄哥,您大人有大量,别与我们计较,需交多少摊位费您说个数儿,我们姐弟立马补上。” 雄哥上下打量着她,道:“也不多,不过是十两银子罢了。” “什么?”江年安瞪大眼,“十两?我们这么久也才赚了七八两……” “年安!”明月捂住他的嘴,对雄哥笑道,“今儿我们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明日再给您行不行?” 雄哥瞥了她一眼,“行是行,不过这小子得跟着我们,等你什么时候拿钱来了,再带他走。” 明月抿了抿唇,见他们人多势众,旁人也都是平头百姓,此时早已躲远了些,根本惹不起这帮地头蛇,只得应下。 “好,我这就回去拿钱。” “姐姐不可以!”江年安满面急色,“那是咱们好不容易才攒的,不能就这样给他们!” 他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清秀的面颊上登时多了一道巴掌印。 明月心里着急,连忙劝:“年安不许说傻话,这是咱们应该孝敬雄哥的,你老实在这儿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第15章 她怕少年再说什么胡话,没得再挨打,飞快地往家里跑去。 一路上不知灌了多少凉风,也顾不得歇息,等跑到家时,明月只觉胸口心跳如雷,手足发软,她将之前藏的钱找出,紧紧绑在腰间荷包里,又往集市上赶去。 破碎的摊位前,江年安面颊红肿,满眼不服地瞪着那几个大汉。 方才他出言不逊骂他们欺负弱小猪狗不如,又挨了几巴掌。 雄哥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见这小子虽生得瘦弱,脸却很俊,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倔强,被老三那蒲扇大的手掌打了那几下,愣是一声没吭。 他对江年安笑道:“整天在这儿画画写字能赚几个钱,不如跟了我,包你吃香喝辣。” 江年安啐了他一口,眼神冰冷,“你求爷爷我我也不去!” 叫老三的大汉怒了,抬手又要打他,被雄哥拦住,“算了,他小孩子家家的,不与他计较。” 天色渐晚,寒风愈盛。 老三等人有些不耐烦,“大哥,都这么久了,要来早来了,那小丫头该不会跑了吧?” 雄哥看向江年安,浓眉微挑:“你姐姐不要你了?” 江年安抿唇不语。 他心中也有几分忐忑,他与明月并无血缘,十两银子两人辛辛苦苦攒了好几个月尚且不够,今日若是给了这些人,他们可就身无分文了。 姐姐,即使你不来,我也不会怪你。 “少废话,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雄哥笑了笑,“杀了你也没用,你长得倒是俊俏,卖给小倌馆应当值几两银子。” 江年安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地方,但叫他们笑得淫.邪,便知那定不是好话。 他望着天边晚霞,暗自祈祷—— 姐姐千万别来,他已经多活了这几个月,且是他有生以来最快活的时光,就算今日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咦,那是什么?” 江年安循着老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落日余晖下,一抹瘦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来。 离得近些后,他看清少女脸上狼狈与流血的膝盖,登时红了眼眶。 第8章 调戏 “姐姐!” 明月冲他一笑,快步挪到雄哥面前,取下腰间的荷包,递了过去,“雄哥您数一数。” 见小姑娘衣衫上皆是泥污,裤腿破了一块,脸上满是汗水,雄哥便猜到她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不禁对她有了几分兴趣,他掂了掂做工精致荷包,挑眉问:“你路上跌跤了?” 明月拢了拢鬓发,“我笨手笨脚的,来得迟了些,还望雄哥见谅。” “你抬起头来。” 明月眸中闪过惊慌,强忍着惧意抬起了头。 雄哥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池明月。” 雄哥挑了挑眉,“你们姐弟怎么不是一个姓?长得也一点不像,哦……是半路相认的姐弟吧。” 江年安冷哼道:“关你什么事!” 明月赶紧捂住他的嘴。 雄哥的目光在他们姐弟身上定了一会儿,说:“记得以后每月上缴一两银子,否则……”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却让明月背后无端生出一股寒意。 “走,喝酒去。” 他领着几个大汉离去。 明月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忽见他又顿住了脚步,转身道:“我叫龙雄。” 明月头皮发麻,干干笑了笑,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头后,她方软了身子,与江年安搂在了一起。 “年安你还好吗?你的脸怎么……”明月难掩怒气,“我不是答应去拿钱了吗?他们怎么还打你?” “我不服气,骂了他们几句。” 江年安顾不得脸上的青肿,忙小心翼翼地卷起明月裤腿,看着被砂石磨破流血的膝盖,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明月有些慌了,“只是一点皮外伤,没事的,年安你别哭呀……” 少年抬起红通通的眼,哽咽道:“姐姐,我宁愿你不回来,也不想你受伤。” 明月心里感动又好笑,戳了戳他的额头,“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抛下你不管?” “银子没了咱们可以慢慢再赚。”她搀扶着江年安起来,“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 她膝盖伤得不轻,走路不便,江年安便蹲下.身叫她趴上来,“姐姐我背你。” 明月不愿意,却拗不过他,只得小心翼翼地伏在了他单薄的背上。 “还是放我下来吧?我太重了。” “姐姐很轻,我可以背得动。” 少年鼻青脸肿,身板单薄,神情却十分坚毅。 他一面走,一面跟身后的少女说道:“姐姐,打明日起,我要强身健体,变得与那狗熊一样强壮,这样就不怕有人欺负咱们了。” 明月想到龙雄那魁梧的体格配上他这张秀气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样也太可怕了。” “哪里可怕?”江年安振振有词,“我肯定比他好看多了!” 明月笑着附和,“那当然,我们年安是整个芦花村长得最好看的。” 江年安侧首对她笑了笑,面颊微红,小声说:“我倒觉得姐姐更俊。” “什么?”风太大,明月没有听清他的话,就见少年摇了摇头,“没什么。” 第16章 两人到家时天早已黑透,深秋时节,村里人早早地便吃饭睡觉,空寂的山村里只听得声声犬吠。 甫到家门口,小白焦急的叫声传来,院门一开便急匆匆地蹭到江年安脚边,它鼻子灵敏,嗅到明月身上的血腥味时越发急了,嗷呜嗷呜地叫个不停。 “小白乖,我没事的。”明月单脚跳下,摸了摸它的头以作安抚,扶着年安进了院子。 黑漆漆一片,江年安摸黑点了灯,将明月扶坐在凳子上后,他便钻进厨房烧热水。不多时,他端着水盆手巾走了进来。 “姐姐我先给你擦洗一下伤口,别再起了炎症。” 他蹲在她腿边,小心地卷起裤脚,明月想阻止他也来不及。 “姐姐别乱动,乖乖听话。” 少年嗓音犹有几分童音的稚嫩,说话的语气也像在哄狗儿一般,明月听得耳根微热,莫名地有几分窘意。 明明她比他大上四岁,但许多时候年安比她老成稳重的多。 原本冰凉疼痛的小腿,在触到温热的手巾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江年安抬起头小声问:“我弄疼姐姐了么?” 明月摇摇头,“没有。” “那我再小心一点儿。” 他握着湿透的巾帕将她腿上的污泥、血迹细细擦干净,换过一盆水又擦拭一遍后,方从屉里取出那瓶金疮药,细细撒了上去,找出一条干净的纱布一圈圈缠过,打了个漂亮的结。 见他动作如此娴熟,明月忍不住问:“你以前常给人包扎吗?” 江年安面色微黯,“是我娘,她经常受伤。” 明月怔住,“是因为你爹么?” 江年安点了点头,面露恨意,“他常常饮酒,每每喝多了便会来找娘,动辄打骂……” 明月十分不解,“他都这样对你娘了,你娘为什么不离开他,回自己家去?” 江年安眸中闪过一抹茫然,“娘说,女子一旦成了亲,便再也没有自己的家了,更何况,当年她私奔出家,丢尽了外祖父的脸面,是更不可能回去的了。” 他勉强笑了笑,“所以,我才习得一手包扎的功夫。” 明月心中五味杂陈,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好将他揽入怀中抱了抱,开玩笑道:“这也是一个了不起的手艺,哪天我们年安会成为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也说不准。” 江年安露出笑容,“姐姐怎么知道我对医术感兴趣?” 明月拿过帕子给他擦脸,避开红肿的地方,眼中满是怜惜,“你既然对医术感兴趣,便应该学会保护好自己,咱们只有好好活着,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江年安望着她乌黑莹润的眼睛,“知道了姐姐。” 两人简单做了些饭吃,之后便躺在了床上。 今日突如其来的灾祸让两人都十分疲倦,辛苦攒的钱一下子全没了,别说修葺屋顶,就连原本打算买的冬衣棉被都不能了。 明月无声叹了口气。 江年安一直偷偷地看她,在被窝里握住了她的手,小声却坚定地说:“姐姐,我以后每天都多给人画几幅像、多写几封信,再去山上采一些蘑菇草药来卖……” 明月回握住他的手,笑道:“也不用这么急,如今天冷,过了冬再说也不迟。” 至少他们还有许多鸡鸭可以一直下蛋,家里也存了不少干货、苞米、腌鱼,风干的兔子也有两三只,怎么着也是能安然过冬的。 “姐姐,之前咱们赚的银子不够十两,其余的你是从哪儿找的?”忍了好久,江年安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明月顿了顿,“衣箱里还有几两碎银子,是我娘之前攒下的。” 那些银子被藏在了衣服夹层中,与她的生辰八字一起,由一块碎花布包裹着。 没猜错的话,那应当是娘为她攒下的嫁妆。 她没说这些,但江年安还是感到十分难受,姐姐家境不好,那些碎银子不知道是家里人攒了多久才存下的,如今就这样没了。 他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找那个狗熊算这笔账。 这天夜里,江年安做了一个梦,梦中他长得又高又大,将冷雄如拎小鸡一般拎起来,左右开弓给了他几巴掌,见他的脸肿如猪头,这才将他给抡了出去—— 轰隆一声,直甩到城墙上,将城墙撞开了一个大洞。 他乐不可支,在梦里笑出了声。 被声音吵醒的明月看着一旁嘿嘿傻乐的少年,无奈又好笑。 江年安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又见到了冷雄,还是在他与姐姐的家里。 他将身上背的柴卸下,满目戒备地盯着那个满面大胡子的男人,一面将姐姐护在身后,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冷雄笑了笑,“我路过,顺便来瞧瞧你们姐弟。” 江年安更气了,“我们与你很熟吗?有什么好看的!” 冷雄看向明月,意味深长道:“你姐姐……确实挺好看。” 江年安彻底炸毛,卷起袖子便要与他打架,被明月死命拉住,“年安!” 明月强压下那抹被直勾勾盯着冒犯的不适,“不知雄哥过来是为了何事?” 什么路过顺便,怕是想要调.戏民女吧。 冷雄从怀中掏出一只布袋,叫明月伸出手来,后者犹豫须臾,展开小巧纤细的手掌。 第17章 布袋掉入她的掌心,明月下意识地掂了掂,似是一袋银子,她疑惑地看向冷雄:“这是?” “你昨日的十两银子,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明月难掩诧色,“为什么……” 地头蛇是这么好相与的吗? 冷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或许,是你我比较有缘吧。” 明月:“……” 心跳如雷,险些被吓死。 满面虬髯的高壮大汉,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酸不拉几的话,简直太过可怖。 她干笑两声,对他道谢,正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冷雄已抬脚往外走——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隔壁马圩村找我,我能帮的会尽量帮。” 他撂下这话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留下姐弟两人面面相觑。 “姐姐……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 “那他算是好人吗?” “好人又怎么会打砸别人的摊子,威胁人交保护费?” “他不是还给咱们了吗?” “其他人的不一定会还呀,而且昨天他们还把你打成这样……” 江年安点了点头,“那我以后还是要跟他算这笔账。” 明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努力长高些再说吧。” 江年安很不服气,从那日起便多吃多跑,不管天气多么严寒,他雷打不动地每日里爬几趟山。 一开始还颇为费力,渐渐地便轻松起来,他便开始负重上山,周而复始,布鞋磨坏了,明月便给他做新的。 如此到了年关附近,他委实有了不小的变化——身量拔高了不少,已然与明月齐平,身子骨也比从前硬实许多,眉眼依旧清俊,肤色多了几分麦色。 明月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笑吟吟道:“看来不给你新做冬衣是不成的了,裤子都短了一截。”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薄唇微弯:“姐姐也要做,我们一起穿新衣过年。” 第9章 少年 除夕前两日,大雪封山,村子前面的山路上满是积雪,朔风呼啸,越发严寒。村里人大多窝在家中,忙着准备年货。炸鱼、炸丸子,剁肉调馅儿包扁食,每家每户的烟囱都在冒着青烟。 小儿们也不怕冷,穿着大棉袄脸颊红彤彤的,捂着耳朵在放炮仗。 时不时的炮竹声吓得小白呜呜乱叫,躲在江年安怀里撒娇。 “别怕,又炸不着你。” 江年安笑着摸它的头,一面往灶里添柴,锅里烧着热油,明月正在将盆里的藕块裹上面粉,拌匀后徐徐沿锅边滑入锅中。 就他们两人过年,吃不了多少,但明月还是做了好几种炸货,面裹小银鱼、莲藕丸子、春卷、年糕等等,满满登登地装了一大藤盘。 她将炸好的小银鱼吹了吹,递到年安唇边,“尝尝看,味道如何。” 江年安张口咬住,尝罢后眼睛都亮了,“好吃!酥酥脆脆,吃不到一点儿刺!” 这时忽地听到有人拍院门,小白蹭的一下窜了出去,对着外面的来人一阵叫。 明月忙出去看,见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大娘。 “月月,在做饭呢?” “在做呢,大娘您吃饭了吗?”明月说着去打开了门闩,就听大娘道,“我还没吃,这不是来叫你们姐弟俩过去,咱们一家人好一块儿过年,热闹热闹。” 明月笑道:“大娘我们就不过去了,初一的时候我跟年安再去给您和大伯拜年,您瞧我们俩也准备了不少年货,够我们吃了。” 大娘犹豫道:“月月,你老实跟大娘说,你是不是还在怪你堂哥?”见明月低头不语,大娘不禁急了,“那都是去年的事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记仇呢!” “不止那一回。”明月抬起头道,“秋收那会儿,他还将我扑在了地上。” 大娘登时变了脸色,“什么?” 她老脸羞红,讪讪道:“对不住月月,这事我不知情……” 明月也不想再与她客套,径直道:“大娘我知道您关心我,只是我心里实在不能坦然面对堂哥,所以以后我就少去您家了,希望您谅解。” “这、这……唉……”大娘叹了口气,嘀咕道,“怪不得我每回跟阿桥说起成亲的事,他都不太乐意。” 明月绷起脸来,“大娘,您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进去忙了。” “唉……你去吧。” 大娘讪讪着离开,路上心里将池桥给骂了无数遍,马尿冲昏了头脑的混账东西!肖想谁不好,偏偏惦记自己的亲堂妹!畜生东西! 虽气愤不已,到家之后,大娘还是收敛怒色,只狠狠剜了池桥一眼,“你以后不许再招惹月月!离她远一些!等过罢年,我就找媒婆给你说亲,不愿意也得结!” 大伯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大过年的你说孩子做什么?” 池桥也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了看门外,并无明月的身影,便打着哈欠回屋睡觉。 大娘心里更是愤怒,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强按下去,打算尽快给儿子说个媳妇,成了家有了孩子,想必就长大懂事了。 另一边,明月早已将方才的不快丢到脑后,她与年安做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舒心地吃着饭,两人还破天荒地吃了一小坛米酒。 酒足饭饱后,天色已全黑了下来,周遭不时响起炮竹的声音,越发显得夜色静谧。 第18章 各色年货在供桌上摆了几盘,明月与年安一道给爹娘弟弟上了香,两人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守夜。 “前几日我去孙婆婆那,跟她老人家说了你想学医,她很高兴,说让你过两日去她那里先拿几本医书看,等开春天气暖和了,她再手把手教你。” “那可太好了!”江年安难掩兴奋,“赶明儿我一大早就去给孙婆婆拜年去!” 明月忍不住笑,“天寒地冻的,她老人家哪会这么早就起?也不急这一会子。” 江年安喜滋滋道:“等我学会了医术,便可在集市上开个小馆子,既可给人画像写信,又能诊脉看病,定能赚不少银子。” “你也太心急了些,还没迈出第一步呢,就想那么远了。” 江年安故作老成道:“姐姐这话就不对了,走一步要看三步,我这叫高瞻远瞩谋定而后动。” 明月没读过书,听不太懂他所说的话,但从他骄傲的神色中也能看出大概的意思,她一面为年安感到高兴,一面心里又生出些许彷徨—— 她以后应当作何打算呢?难不成就这样养一辈子鸡鸭,做些零散绣活儿? 明月并非是想大富大贵,她从前也未想过这些,只是如今身边多了年安,他读过书会写会画,还有学医救人的抱负,相比较之下,她似乎过于没用了些。 “姐姐在想什么?” 明月眸中闪过迷茫,“我在想,我以后可以做什么?” “姐姐喜欢做什么便做什么。”少年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我来赚钱养家,姐姐只要开开心的就好了。” “又在说傻话,难不成你以后长大了不成亲生子?我总不能一辈子赖着你。” 江年安似是没想到还有成亲这茬儿,愣了一下,说:“姐姐也会成亲吗?” 他心里忽地升起一股恐惧,娘亲就是与爹成了亲,所以才过上了如此凄惨的生活,要是姐姐也嫁了人,她会不会也…… 耳边传来少女清脆却坚定的嗓音,“我不想嫁人。” 江年安怔愣住,“为什么?” 明月道:“嫁人有什么好的,像大娘这样忙完田里忙家里,照顾大伯堂哥两个人,有操不完的心,如此辛劳,在家里也没什么地位,动不动便要看大伯的脸色……” “并非所有男子都是这样,”江年安很没有底气地说,“以后也许姐姐会遇到一个对你非常非常好的人。” 明月笑了笑,“你也说是‘也许’,我也可能遇不到呀,既然如此,不如不去想这件事,咱们目前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我也难以想象以后成亲的日子会是什么样……”江年安面色微热,摸了摸耳朵,“我还未满十岁,说这个太早了些。” “年安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芒种那天。” 明月眼睛含笑,“这倒是巧了,我的生日在芒种前一天。” 江年安兴奋道:“到时候咱们可以一块儿庆祝。” 两人靠在一起说了很久的话,睡眼惺忪之际,远远地听到更夫打更声,已是半夜了。 江年安迷迷糊糊地说:“姐姐,新春之后,大吉大利,万事如意!” 明月笑着道:“年安,姐姐祝你身体康健,平平安安!” 说罢吉祥话,她正要下床回自己屋睡,被江年安拉住衣角,“都这么晚了,姐姐就和我一起睡吧,省得还要自己暖被窝。” 屋顶修好之后,她便搬了回去,只是今夜一直待在年安的床上,她的被窝一片冰凉。 明月略微犹豫,瞌睡便打败了迟疑,她与年安并肩躺了下来,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阳光映在窗上的霜花上,新的一年,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到来了。 明月被小白的叫声吵醒,看了眼窗外大亮的天色,推了推年安,“该起来拜年去了。” 后者揉了揉眼,利落地掀被下床,迅速穿上了棉袄。 两人简单洗了把脸,穿上新置办的冬衣,收拾整齐后,走出了家门。 从年长的老者开始,依次串门拜年,说了一车的吉祥话,笑得脸都僵了,两人兜里也多了许多瓜子、花生、糖块。 到孙婆婆家时,她老人家院子里站满了人,都是从前受过她恩惠的,热闹至极,明月与年安进来后,不可避免地成为大伙儿的谈资。 “明月出落得越发俊了,也该说亲了。” “我姑母邻居家的二儿子就不错,那小伙子又高又壮,力气可大了!” “年安也长高了不少,你在这儿过年,你家里人呢?他们不想你吗,怎么不来找你?” …… 你一言我一语,没一句两人爱听的,偏偏大过年的,又都是长辈,不能甩脸色给他们,只得露出假笑搪塞过去。 好容易等院子里的人散了,两人随孙婆婆进了屋,婆婆先是给他们抓了一大把炒花生,之后便进屋取了几本书出来,递给了年安。 “你先看几遍,有什么不懂的记下来,有空就来找我,我细细说与你听。” 江年安谢过孙婆婆,捧着几本书笑着离开。 之后每当得闲,他便翻看起医书,初时只觉艰涩难懂,通读几遍之后,心中便隐约有了几分心得。 再加上孙婆婆对他知无不言,讲解细致,不过三个多月,他便已然学会了诊脉,懂得治一些简单的疾病,比如风寒、发烧之类。 第19章 他看的医书中也提到女子月经一事,江年安细细学过,按着书中的方子抓了些温补草药,煎成一碗,叫明月在那几日服下。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再来月经时,明月已然不觉得身子有多难受,几乎与平日里无异。 姐弟两人种田、赚钱,将院子往西边的荒地扩了些,篱笆墙重新加固,鸡舍鸭舍变大了,他们又买了些鸡鸭回来养,每日里鸡蛋鸭蛋都能捡满满一竹篮。 两人脚踏实地,日子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又是一年秋收时,江年安指了指自己紧实的手臂,语气难掩嘚瑟:“姐姐,今年有我就够了,不需要外人来帮忙。” 少年的成长似乎是一瞬间的。 明月望着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年安,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这么高了——手长脚长,肩宽窄腰,看背影的话已是个身量修长的少年。 不过,她看着他仍难掩稚气的眉眼,笑道:“那当然,有你就够了。” 第10章 稚芽 忙罢秋收后,大娘过来叫明月去家里吃饭。 “你哥他说定了亲事,这个月底便要成亲了,正好趁着田里忙完,咱们一家人一块儿说说话。” 自从过年时将话挑明,明月就鲜少见到池桥。 一来她有意回避,二来则是他被大娘反复叮嘱,不要来招惹她。 池桥再怎么也不过是十五岁大,被明月那番冷硬拒绝,脸面上过不去,又因为相了几个小姑娘,见了些世面,渐渐地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因此当明月与江年安出现在他面前时,池桥满脸悔恨歉疚,起身叫了明月的名字,浓眉大眼间闪过窘迫,“月月你来了……我、我要成亲了,以后,你就多一个嫂嫂疼你了。” 明月笑了笑,“恭喜堂哥。” 大娘拉着明月与年安坐下,“都别站着了,快坐下吃饭。” 天气虽热,也不过是些粗茶淡饭,但明月却觉得这是在大伯家吃得最为舒心的一回。 饭后,太阳仍然毒辣,姐弟两人都有些犯困,便回家午歇。 窗外阳光明晃晃的,光斑在地上随风摆动,小白伸着舌头直喘气,没精打采半眯半醒。 屋里闷热,两人便将床抬了出来,躺在院里的树荫下乘凉。 明月穿着轻薄小衫躺着,一面摇着蒲扇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年安说话。 江年安很怕热,只穿了个短褌在身上,赤着上身,露出大片麦色的肌肤。 他仍有几分瘦弱,锁骨凸出,颈子修长。 “都快十月了,天儿还这么热。”他低声抱怨着,侧过身看着明月,语气似在撒娇,“姐姐看看我的脖子,是不是都晒伤了?” 明月凑近瞧了瞧,见少年的脖颈上有几处细小的擦伤,还红了一片,想必是干活时弄的。 “是有些破皮,等会儿我给你擦擦药。” 江年安却又扭捏起来,“倒也不用,男子汉身上有些疤才好,更显男儿气概。” 明月心里好笑,指尖点了点他的脖颈,“既然不在意,又为何还特地给我看?” 江年安耳根微红,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没什么,睡觉吧姐姐。” 明月本就乏倦,不与他说话后很快便睡着了。 微风拂来,蝉鸣的声音忽远忽近,阳光穿过叶子的缝隙落了下来,原本已然“睡着”的少年忽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少女微微发红的面颊出神。 姐姐,真好看呀。 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俊俏。 池桥那个坏人要成亲了,以后就不会再欺负姐姐了吧?那再远的以后呢?姐姐是不是也要被说亲,相看几次之后,便要被花轿抬入一个陌生男子的家? 可姐姐跟他说过,她不会嫁人…… 但他们能说怎样就怎样吗?万一大伯大娘逼她怎么办…… 胡思乱想了许多,江年安早已没了睡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明月,心里涌上一股又酸又涩的陌生情绪。 ** 自打冷雄去年来过一回明月家后,再在集市上遇到他时,他就好像与姐弟俩十分相熟似的,不仅叮嘱手下那几个大汉多照顾明月,还意有所指地对其他摊贩暗示,明月与他关系匪浅—— 简而言之,冷雄故意叫旁人误会他与明月的关系。 这使得明月心惊胆战叫苦不迭。 别说她没想过嫁人,即使要嫁人,她也从未考虑过如此五大三粗、满面虬髯的人。 冷雄的胡须过于茂密,以致于除了他那双凌厉漆黑的眼睛,以及眼角的那条疤痕外,过了这大半年,明月仍然不知道他的长相。 好在冷雄从未挑明,也没逼迫明月做过什么,除了盯着她的眼神过于炽热,其他的尚可忍受。 江年安对此却十分恼怒,每每冷雄走后,他就会气鼓鼓地一面画像一面嘀嘀咕咕骂人,引起了那位婆婆的误会。 明月赶紧笑着解释:“他不是在说您,他在……念一种特殊的咒语,可驱凶辟邪,保您家宅平安。” 婆婆听了,瞪大眼,“灵验么?灵验的话给我多念几遍。” 江年安:“……” 明月在一旁憋笑。 中秋那天下了雨,一直到傍晚都没停,外面黑漆漆的一片,赏月是不能了,姐弟俩便点了灯坐在桌边,一个看医书,一个做刺绣。 第20章 看着少年认真看书的模样,明月心里又浮现出一股自卑来。 年安如此聪慧勤勉,又有孙婆婆指教,假以时日,他定能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夫,而自己似乎一直在原地不动。 其实明月长相出挑,绣工出色,性子勤快又温和,如此品格已然胜过许多女子。 从前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比不上别人的,只是看着年安一天天进步成长,明月心里便莫名的有些慌乱不安。 也许,她是怕有朝一日,他会嫌弃芦花村这个小地方,会展翅离开这里,离开他们这个家…… 兀自出神间,忽地一下刺痛,明月惊呼一声回过神来,见食指指尖被绣花针戳破,正冒着血珠儿。 她还未来得及动作,手指便被拉走,指尖一暖,明月倏地杏目圆睁—— 年安他、他竟然含住了自己的手指! 少年湿热的口腔裹住了她的手指,舌尖灵活地吮吸。 明月腾地红了脸,一时间有些呆住,愣愣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江年安松开她的手指,“姐姐,这样止血比较快。” “哦……”明月面露窘色,收回了手,被他吮过的那处手指似是着了火一般灼烫,她垂在桌下不自在地搓了搓。 “姐姐在想什么,似是有些走神?” 明月摇了摇头,“没什么。” 夜深之后,两人吹熄灯,各自回房歇息。 明月辗转反侧许久,迟迟没有睡着。 秋老虎威力不容小觑,又忙了一天,姐弟俩烧水准备洗澡。 先前他们洗澡都是将水倒在木盆里,提进厨房,擦拭着洗,每每洗完都弄了一地的水,十分泥泞。 前阵子两人手里有了些银子,便在走廊西侧搭了个小屋,还买了个大木桶回来,地方虽不甚大,但好歹有个单独的洗澡之地。 明月躺靠在木桶边沿,身子泡在温水之中,只觉浑身的疲乏都洗了去,不禁轻声哼起山里的小曲儿来。 廊下,江年安正与小白玩,听到姐姐婉转的歌声和着水声传来,他不由得听入了神。 歌声停止,江年安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听到小木门被推开,脚步声渐渐靠近。 “年安,你去洗吧。” 江年安应了一声,拿了换洗的衣裳进了小屋。 他径直踏进了木桶,就着方才的温水洗,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鼻息间总能若有似无地嗅到几分淡淡的香气,不是皂角,反倒像是姐姐身上的气味。 想到这儿,江年安微微脸红,先是瞥了一眼木门,确定是关好的,这才如做贼一般,悄悄低下头,手心捧起一捧水,靠近闻了闻—— 香气好像又重了几分? 他一瞬间有些眩晕,心口怦怦直跳,不敢再多耽搁,快速洗完出去,擦干身子穿上衣裳走了出来。 明月对他招手,“过来喝点茶先。” 江年安心虚至极,“我不渴,姐姐喝吧,我先把水倒了浇地。” 院子角有一块地,姐弟俩种了些菜,他便将水均匀撒了下去。 自那日后,江年安对明月就生出一股别样的心绪,他仍然将她当做姐姐,各种体贴照顾,但偶尔望着她他会不由自主地出神,脑海中闪过许多别的东西。 他想,可能是季节变换,他的身体生了什么毛病。 他在跟孙婆婆学医的间隙,向她老人家说了内心的苦恼,“婆婆,您说我是不是有了什么怪病?” 孙婆婆对他笑了笑,只道:“你身子好着呢,不要胡思乱想,遵循本心便是。” “遵循本心?” 江年安似懂非懂,不过得知自己并没生病,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没病就好,这样他才可以继续陪在姐姐身边。 到年关时,明月买了布匹,给江年安量体裁衣,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又长高了不少。 “你都比我高这么多了啊。” 她踮脚抬手比了比他的头,难掩吃惊,他似乎比池桥还高了一点。 江年安满脸骄傲,“那是当然,我每天吃那么多饭可不是白吃的。” 明月笑着摸了摸他的腰,“不过还是太瘦了,要再长点肉才好。” 江年安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腾地跳到了一旁,面色薄红,“姐姐你不可以乱摸!” 明月不明所以,“我哪里乱摸了?” 江年安支支吾吾,“反正不能摸腰。” 倒不是不想她摸,只是她的手触过来时,他会脊背冷不丁一阵发麻,感觉怪怪的…… 明月撇了撇嘴,“那好吧,弟弟长大了,开始嫌弃姐姐了。” “我没有嫌弃姐姐!我只是、只是……”江年安急得眼睛都有点发红,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便捉住明月的手圈在自己腰上,“姐姐你摸,你随便摸,我保证不躲开!” 少年英气俊朗的脸上,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豪迈。 明月抱着他的腰,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仰起头看他,双眸乌黑莹润,澄澈清亮,睫毛如小扇子一般眨呀眨,看得江年安心口一阵急跳,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姐姐……”他的声音有几分发颤。 “嗯?” “我、我想喝水。” 明月笑着松开他,“自己来倒,我可不伺候你。” 心口如擂鼓,江年安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倒了碗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却仍觉身体深处似是着了火,莫名燥热。 第21章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梦。 珠帘后立着的,不再是爹浓妆艳抹的姬妾,而是一抹纤细熟悉的身影。 她挑开帘子,露出那张白皙俊俏的脸,对他抿着嘴儿笑。 江年安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他捉住姐姐的手,把她压在了床榻上。 翌日一大早天微亮,明月便听到外面有声响,披衣下床走出去一瞧,见江年安正蹲在井边洗衣裳。 “怎么一大早就洗衣裳?” 江年安似是被她吓了一跳,满脸惊慌地转过头,“没、没什么,起得早了,趁着天凉快就洗了。” 明月不疑有他,打了水去洗脸了。 不多时,院子的晾衣绳上便多了一条裤子与亵裤。 第11章 开铺 明月十五岁生辰这天,姐弟两人难得奢侈一回,去杏花天下了回馆子。 这两年两人辛勤劳作攒下不少银子,终于能在街角赁下一间铺子,准备忙完这一阵子,便开始张罗开铺子的事。 去年因缘际会,姐弟两人在山上遇到一位跌跤的老婆婆,见她老人家身边无人,两人便将她送回了家。 她家里原是开糕点铺子的——城中有名的吴记点心,手艺绝伦,鲜少收徒。 老婆婆见明月对那些精致糕点露出艳羡之意,便问她想不想学,明月点了点头,老婆婆便教自家儿子教她。 明月诚惶诚恐,不愿贪这个便宜,老婆婆却笑道:“要制作出好吃的点心没那么容易,法子教给你,能否学成也看你自个儿的能力。” 明月这才放下心来,只要得闲,便会来到糕点铺子的后厨,先是观摩,之后熟悉了,便会动手跟着吴师父一起制作。 学了半年多后,明月已掌握得七七八八,只是欠缺些经验,她已然知足。 为表感谢,明月将自家产的新鲜鸭蛋捡了一篮子,并一篮子自种的菜蔬,送到婆婆府上。 这半年多相处下来,吴家上下无不称赞明月,小姑娘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极为熨帖懂事,吴师父甚至恼恨自家儿子才五岁大,要不然怎么着也要结下这门亲事。 姐弟两人打算开的铺子,便是半行医作画,半售卖点心与自家农产。 小铺子卖得虽杂,却因为这两三年来在集市上攒下不少熟客,两人倒不担心生意会不好。 在杏花天饱餐一顿后,两人回到家中,明月正在清点明日准备带到集市上的东西,江年安忽地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姐姐,送你个生辰贺礼。” 明月笑着转身,见少年脸色有点紧张,将手中的小盒递了过来。 她接过打开,见竟是一方烟霞堂的胭脂。 明月眸中闪过惊喜,“怎么想起来给我买这个?” 江年安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道:“我看别的女子都会涂脂抹粉,我想姐姐也能有。” 明月忍不住笑,“人家是千金小姐不用做活,与我可不一样,我要是涂了胭脂,脸上一出汗,那岂不成了花脸猴?” 江年安道:“即使是花脸猴,姐姐也比她们好看。” 明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以后别花这冤枉钱了,你有这个心姐姐就很开心了。” 江年安唇角微弯,“那姐姐喜欢吗?” “喜欢喜欢,你送我的,我能不喜欢吗?” 江年安嘴角的笑容更盛,与她一道清点起东西来。 半个月后,铺子开张了。 牌匾上的字是江年安亲自写的,月安堂,姐弟两人的名字各取一字。 店铺由布帘做了隔断,左侧行医作画,右侧售卖东西。 开业当天,看病也好,作画也罢,全都削价两成,牌子挂出去后,铺子登时挤满了人,其中便有不少熟客。 明月头一回卖自己做的点心,心里很是没底,放了一瓷盘切成小块的试吃,紧张地看着人品尝…… 姐弟俩忙了许久,直到近晌,人才渐渐少了。 趁着人少,两人吃了些带的干粮和水,盘点一下上午所卖的东西。 明月眉眼间难掩欢喜,“年安,昨日我做的那盘绿豆糕,竟然都卖光了!” 江年安夸道:“姐姐做的点心那么好吃,但凡尝过,肯定忍不住要买的。” “我看你一上午也看诊了好几个病人,怎么样?他们相不相信你这个小大夫?” 江年安面露骄傲,“那是当然,怎么说我之前在外面摆摊时,也治好了不少人的病症,小江神医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快吃吧,小江神医!”明月笑着给他擦了擦额汗,却见他忽地脸红了,疑惑道,“怎么,你很热么?” “不、不是……” 江年安快速低下头,佯作镇定。 吃罢饭,铺子里便来了一位老熟人——冷雄。 这大哥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就是对明月有想法,只不过他一直未挑明,明月便装傻,只有江年安每每气得不行,想和他狠狠打上一架。 如今他已长高许多,虽比不上冷雄强壮,但也算得上男子汉了,他不容有人如此觊觎姐姐! 冷雄是来祝贺两人新铺开业的,他带来一篮瓜果,还给明月买了一碗冰镇杨梅汤。 如今天儿正热,喝一碗冰冰凉凉的梅子汤最是解暑。 明月熟练地拒绝道:“雄哥,我不渴,您自个儿喝吧。” 第22章 冷雄也不恼,放下东西就走了。 姐弟俩看着那碗汤,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将它给分了喝。 直忙到天黑,街上行人渐少,两人才收拾东西关了铺子,顶着月色往家走去。 路上,江年安道:“姐姐,咱们要不要在铺子里放张床,以帘子遮挡,这样若是遇到刮风雨雪天,也好有个地方睡觉,省得来回奔波。” 明月之前便想过这个问题,两人刚开铺子花了不少银子,若是在近处再租个房舍,那每月的花销太大,万一铺子里生意不好,反倒要赔钱,因此租房的事便作罢。 不过在铺子里腾出个地方挤一挤,倒是可行。 “明天咱们再规整规整,放个小木床想是没问题的。” 回到家后,两人便打水洗澡,江年安偷偷望着姐姐纤细的身影,又一次对自己心生唾弃。 姐姐待他那么好,但他却对姐姐,却生出了几分怪异的心思。 ** 月安堂的生意一直不错,姐弟两人手中的余钱多了些,吃穿便也比从前好上不少。 又到年关时,明月每日里做的点心都供不应求。腊月二十八这天,两人提前一会儿关了铺子,冒着小雪去了不远处的成衣店。 两人各买了一身冬衣,见明月脸颊被冻得发红,叩叩裙丝贰尔贰五酒义四其 欢迎加入江年安还给她买了一顶羊皮风帽,可以护住大半张脸。 这顶帽子值不少钱,明月有些心疼不愿要,却被江年安强势按住手,“不行,今天冬天寒冷,姐姐要是脸上生出冻疮就不好了。” “以前冬天也是这样过来的,我哪有那么娇贵……” “姐姐,我们买得起的。” 江年安将帽子给她戴上,只露出她乌黑清亮的杏眼,眼睫浓密纤长,他看得出神,心口也一下下跳得快了起来。 明月仍在心疼银子,不过也不好拂了弟弟的好意,过罢年,她再多卖些点心便是了。 大过年的,不值当为这点小事吵嘴。 两人忙碌大半年,也就过年好生歇息了几日。过罢初五,两人又打开铺子做生意。 这天下了一整日的大雪,客人不多,姐弟俩无所事事,闲得手脚冰凉,在铺子里来回转圈。 临近傍晚,外面只有呼啸的北风,雪花被风卷入门里,积了一层雪。 “姐姐,不如我们早点关门歇息?” 明月见天快黑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便去关上了铺子。 雪下得这么大,今夜就在铺子里睡,她掀起帘子,取出一只小火炉,坐上去一只砂锅,煮了锅热腾腾的白菜豆腐面片汤。 两人各吃了一大碗,这才觉得身上暖和起来。 吃罢饭,两人便合衣躺在了小床上。 之前两人留下过夜的时候不多,便只放了一床被子,今夜很冷,这床被子便显得有些单薄了。 越躺越凉,明月的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紧挨着她的江年安察觉到后,轻声说:“姐姐,要不要我抱着你睡?” 明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你不是很冷么……” 明月咬了咬唇,“还好。” 少年的手臂却慢慢伸了过来,缓慢而坚定地将她揽在了怀里。 她贴在他略显单薄的胸膛上,听到他的心跳得有些急。 “年安,你的心怎么跳那么快?哪里不舒服么?”明月的语气里满是关心。 黑暗中,少年的脸却染上一层薄红,“没有,姐姐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 明月“嗯”了一声,声音里含着倦意,“你身上怎么这么热乎,像是小暖炉似的。” 江年安脸上的热意更盛,薄唇紧抿,不敢出声,怕说错什么话惹姐姐误会或者生气。 明月很快便睡着了,呼吸均匀地拂在少年的胸膛上,虽隔着厚厚的衣衫,但江年安却莫名地觉得胸口滚烫,似是被烈火灼过,心跳怦怦作响。 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昏暗中姐姐的眼眉越发朦胧,但江年安却比谁都清楚,那月牙眉如何清秀,那双乌黑水润的杏眸望着他时如何灵动,鼻尖挺翘,嘴唇红润而饱满,笑起来时,两颊还各有一个深深的梨涡。 姐姐生得好,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好看俊俏。 姐姐脾气也很温柔,对他比他娘亲还有耐心。 江年安盯着明月出神,今年姐姐就要十六岁了,寻常女子到了这个年纪,便会被张罗说亲,姐姐也要嫁人了么?她要嫁给谁?谁又配得上她?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个身影,却发觉他所认识的人中,没一个能配得上姐姐,别说娶她为妻,哪怕是只上门说亲,江年安都觉得那是对姐姐的侮辱。 不对,姐姐曾经说过她不嫁人。 江年安心里一喜,旋即又失落起来,可那也是两三年前的话了,兴许只是一时戏言做不得真,兴许姐姐如今的想法又变了呢? 他胡思乱想不止,越想越心烦,最后只得强闭上眼,嗅着姐姐身上淡淡的香气才慢慢平静下来。 临睡着之前,江年安心里还酸酸的,要是姐姐真有了想嫁的人,他一定会送上真诚的幸福,只不过在那之前,他要百般考察审视那人,不仅要相貌好,人品性情更是重要,他一定要给姐姐把好关…… 第12章 私隐 翌日,江年安眼底乌青,精神不济地给人作画、诊脉。 第23章 午间歇息时,明月关切地探了探他的额头,“生病了么?怎么脸色这么差?” 江年安哪里说得出口,难不成说昨天晚上想姐姐的事,想了半宿没睡着,后半夜做梦也是姐姐嫁人,留他自个儿形只影单? 这话也太奇怪了,江年安选择了扯谎,“昨夜做梦梦见了一只可怖的妖怪,叫着要吃我的肉,我梦里一直在逃命狂奔,早上起来便觉得浑身疲倦。” 明月忍不住笑,“叫你总爱看那些鬼怪故事,这下到你梦里找你了。” 江年安挠了挠头,羞窘地笑了。 雪停之后,越发寒冷,姐弟俩趁着天色还亮,早了半个时辰关了铺子,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家中,小白急吼吼地凑了上来,直扒拉着两人的小腿不松开。 江年安笑着搓了搓它的头,好生安抚一番后,小白才哼哼唧唧地回了屋,趴在了床旁边的小窝里。 喂好鸡鸭,捡了鸡蛋鸭蛋后,两人生火做饭。 前两年的寒冬将两人冻得不轻,夜里常常缩成一团,睡一觉起来关节都累得慌,挨了两冬之后,明月说这也不是长法儿,便找匠人在卧房里修了个小灶,与床洞相连,以门窗相隔。 这样冬天便在房里做饭,柴火将床洞烤得热乎乎的,两人也不必再暖被窝。 只不过这样两人便要睡一张小床,有些挤,江年安便找来木板,将床拓宽了些,他睡在外侧,明月睡在里侧。 初时明月还不太自在,虽然她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也知道男女有别,哪怕是亲姐弟也要注意分寸,但江年安说:“姐姐,你说是这些虚无缥缈的规矩重要,还是咱们晚上能睡个热乎乎的好觉重要?” 毋庸置疑,当然是睡好觉更重要。 村里的人都忙着过自己的日子,谁有这份闲心天天盯着他们呢?再说了,他们关起门来睡觉,旁人又怎么知道? 想通了这点,明月便不再纠结,左右她不愿嫁人的事,早就被多嘴的媒婆传扬了出去,再多一个什么罪名,她也不在乎。 因此再到冬日,两人便同睡一张床,再也不必缩手缩脚长冻疮了。 这天晚上忙完,两人洗漱罢上床歇息,睡到夜半时,明月忽被一阵不适惊醒,小腹坠坠的疼,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不想吵醒年安,她捂着小腹,轻手轻脚地下床,还未穿上鞋,身后便传来少年半睡半醒的声音,“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小解。” “仔细滑倒。” 廊下院子里的积雪虽被扫过,但天寒地冻的结了冰,若是不小心,定容易摔跤。 明月应了,披衣下床,点了灯去了自己的房里,从衣箱下找出月经带,又回到床尾。 过了一会儿,江年安没见姐姐回来,登时睡意全无,他腾地起身,却瞥见床单上一块血迹,面色一怔,赶忙下床,却在小灶前看到了姐姐。 微弱的烛光下,瘦弱纤细的少女披着衣裳,正蹲在地上,往一个长条状的布袋里装着灰。 “姐姐……”江年安的声音微微发颤。 明月惊慌地抬起头来,忙将手中的东西藏在身后,“年安,你、你怎么起来了?” 江年安走到她面前蹲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紧握的布袋上。 他的眸光让明月感到一阵难堪,脸上泛起一阵热意。 窘迫,难安,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自卑。 “姐姐。”少年的声音变得温柔,指尖抚在她的脸上,“肚子很难受吗?我去给你熬点姜茶来。” 明月摇了摇头,“不必,我喝点水就行……” “壶里的水早就冷了。”江年安打断她的话,“姐姐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他没提月经带的事,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明月心里松了一口气,要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跟他说。 娘亲不曾跟她提过,大娘也遮遮掩掩,承受痛苦的女子们都避而不谈,仿佛它是什么洪水猛兽不可言说。 可孙婆婆说月经是神圣的,因为有了它,女子才可孕育后代,繁衍生息。 繁衍明明是一件很伟大的事,为何大家都不敢提它? 反倒是她常在街上看到卖药的小贩,明晃晃地打着壮阳、滋补的旗号卖药,许多男子过去询问,彼此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男子哪怕那方面不行,似乎也是正大光明的。 兀自思索的时候,明月理好衣裳,回到了卧房,见江年安正将切好的姜片倒进沸水中。 “姐姐先去被窝里等着,马上就好。” 方才吹了冷风,明月也没了困意,掀被上床时也看到了那块血污,不禁又是脸上一热。 她坐在被窝里等着,不多时,江年安将熬好的姜茶端了上来,他坐在床边,细心地吹了吹热气,如同哄小孩一般哄她,“姐姐尝尝,不辣的。” 明月从小就怕吃姜,总觉得辛辣,此时望着少年漆黑澄澈的眼睛,她委实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皱着鼻子,苦着脸勉强喝下去。 喝完最后一口,江年安笑着夸她,“姐姐真乖。” 明月嗔怪他没大没小,与他一并躺了下来。 热腾腾的姜茶下肚,很快小腹便热了起来,江年安犹在担心,“姐姐有好一些么?要不要我用手给你暖一暖?” “不用了。”明月心头涌起一抹怪异,他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些? 第24章 江年安却往她身边靠了靠,“挤挤更暖和。” 明月心中奇怪的感觉更甚,却不好说什么,阖上眼很快又睡着了。 外面的积雪映入窗子,屋里比平时亮了几分,江年安侧身看着姐姐的睡颜,心里一片酸涩。 他曾经无意间见到过娘亲的月经带,丝绸绣花,里面塞了柔软的棉花,很多条,每次用罢,都有婆子给她洗干净晾干。 可姐姐用的却是塞着草木灰的布袋。 他恼恨自己为何没早点发现,若不然他早就给姐姐买来更好更舒适的…… 更让他难过的是姐姐方才的神情,慌张又胆怯,像是做错了什么错事一样。 可她又何错之有? 他学医之后,自然知晓月经不过是女子成长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只是涉及私隐,便遮掩不提。 世间不知还有多少女子因此事而觉难堪、自卑?又有多少女子在忍受腹痛苦楚? 江年安想了很多,萌生出要想出一张减轻女子痛楚的药方的念头来,若是能有法子根治此病,那就更好了。 因明月身子不适,江年安便将她按在家里,“姐姐多休息两(y)(h)日,铺子里有我照看就够了。” “哪有那么娇气,我不去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江年安正色道:“姐姐,我是大夫,你要听我的话,要是落下病根儿,以后可要受罪的。” 明月笑了,“好,我都听你的,小江大夫。” 江年安被她脸上的笑容晃了晃心神,忙别过眼,以扁担挑起鸡鸭蛋与鲜萝卜,出门去了铺子。 明月在家也没闲着,将床单换了,烧了热水洗净晾上,又将鸡鸭圈清扫一遍,忙到晌午时,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满面虬髯的冷雄立在木门外,他魁梧的身子比门还高了一个头,见到明月的身影,他叫了她一声。 “听说你身子不适,可好一些了?” 明月微微皱眉,他怎么知道? “年安跟你说的?” 冷雄笑了笑,“是我去铺子里没见到你,我猜的。” 毕竟以他对明月的了解,这小姑娘向来勤快,刮风下雨都照旧摆摊,冷不丁突然没来,那定是身体不适。 明月对他的殷勤很不喜欢,且不说她压根不想嫁人,就算她有嫁人的打算,也不可能会(y)(h)考虑冷雄这样的人。 “冷大哥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回屋歇息了。” “明月,”冷雄叫住她,“你今年就十六了吧?” “是又如何?” “我二十四,尚未娶妻,家中有一老母,还有一个妹妹。” 明月眉头皱得更紧,“这与我有何关系?” 冷雄摸了摸鼻子,眼尾的刀疤微微上挑,“我说,你真没看出来我的心意?” 明月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些慌,眼下年安不在,邻人也可能不在家里,若是冷雄对她动粗,她又如何抵挡得了? 那扇单薄的木板门,恐怕都承受不住他一拳。 “冷大哥,我很感激你对我们姐弟如此照顾。”明月强自镇定,悄悄对小白招了招手,“可是不瞒你说,我从未打算嫁人。” 冷雄不解,“为何?是因为没遇到喜欢的人吗?” “不是,而是我不能嫁人……”明月露出一抹苦笑,扯谎道,“几年前那场山洪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全家除了我,都遭了难,我虽幸存下来,身子却受了损,不能、不能生儿育女了……” 冷雄怔了怔,“当真?难道看不好吗?” 明月叹气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弟弟年安便是大夫,若是能看好,我还何苦将这些见不得人的私隐说给你听?不是叫你看我笑话么……” 冷雄眼里闪过一抹失落,却说:“我不在意这个。” 明月看得真切,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作出哀苦的神色,“冷大哥你对我的心意我十分感激,只是我的身子如何,我自己比谁都清楚,就因为你对我好,我才不能这样耽误你……” 见他神情有些松动,明月继续道:“更何况,冷家就你这一根独苗儿,要是因为我而害你们家断了香火,那我岂不成了冷家的罪人?” 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作转身回屋状,哽咽道:“冷大哥!你走吧!我不想再耽误你了!你再在我身上浪费精力,我会万分内疚的!” “明月……”冷雄叫她,却见少女哭着跑进了屋里。 他心绪难平,说不上是失落还是生气。 自从见过明月后,他就对这个小姑娘有点上心,长得好,脾气柔,又勤快,这样的女子不娶回家做老婆就太可惜了。 他也知道她脾气虽柔,性子却刚烈,所以也不曾逼迫她什么,反倒常去献殷勤,给他们姐弟送点东西。 本想着滴水穿石,慢慢磨总会打动她的心,却没想到她身子出了毛病。 “生不了孩子,那还叫什么媳妇?” 冷雄叹气,要是叫他娘知道了,肯定会这样说。 他看着门扉紧闭的小院,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在他走后,一直猫在另一边篱笆院的江年安走了出来。 他担心姐姐的安危,在冷雄走后便赶了回来,见他在门口与姐姐说话,便绕道蹲在一旁,偷听了好一会儿。 温柔可亲的姐姐,原来竟会如此骗人?还一本正经声泪涕下的…… 第25章 江年安颇感意外,心里却涌上浓烈的欢喜—— 姐姐说她不嫁人! 姐姐她,还是不嫁人! 如此,他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第13章 贴心 “姐姐!” 江年安一脸欢喜地出现在面前时,明月十分诧异,“你怎么回来了,铺子关门了么?” “我看没什么人,天阴阴的又像是要下雪,我担心你在家里照顾不好自个儿,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明月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边,道:“瞧着确实很阴,你回来得正好,一块儿吃午饭。” 天寒地冻的,两人便怎么方便怎么来,将白菜、粉条、腊肉一起炖了,热乎乎的吃罢,身上也暖和起来。 望了眼窗外,已然下起雪来,院子里积了一层白霜,鸡鸭们都蜷缩在一起,睡得黑天暗地,小白吃了小半盆热饭,此时也回到窝里补眠。 江年安收罢碗筷,看着明月,“姐姐身子好些了吗?我再给你煮点姜汤?” 明月面色微热,摇头道:“不必,已经好多了。” “不过……”江年安犹豫了一下,“姐姐所用的那个……是不是不太干净?” 他说的是月经带塞草木灰。 村里人家用这个十分寻常,只有有钱的富户小姐,才会用丝绸棉花如此讲究。 见姐姐红着脸不语,江年安道:“姐姐放心,这个交给我。” “你……你又不懂这个。” 江年安坦然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姐姐你这几日本就身子虚弱,应当好好歇息,多静养。” 明月笑了笑,“别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哪有那么娇贵。” 以前娘还在的时候,她也没见过她何时因此而歇着不做活。 “旁人我不管,你是我姐姐,就要多保重身子。”江年安说罢,也不容明月拒绝,径去洗碗。 微风夹杂着细雪,阵阵拂进窗棂。 明月正盘坐在被子里绣荷包,忽听得江年安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姐姐,瞧!” 少年放下肩上的包袱,解开口儿,露出一大包崭新白软的棉花来。 明月微微愕然,“你这是从哪儿来的?” 江年安面露得意,“我从小虎那买的,他家去年种了不少棉花,收成颇丰,除去自家留用的,还剩了些,我便去买了几斤回来。” 见明月柳眉蹙起,他忙解释道:“姐姐别急,我知道棉花价贵,但是小虎与我的交情你也知道,他给算得不贵,比集市上卖的便宜多了。” 江年安笑着坐到床边,伸手进被子,“姐姐快让我暖暖手,冻得冰凉。” 明月有几分无奈,衾被下握住他的手给她暖着,柔声道:“年安,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咱们好不容易赚了些银子,不应如此破费,棉衣棉被虽然破旧,但也是可以御寒的,这钱咱们应当留着,给你以后成亲用。” “我不成亲。”江年安认真道,“姐姐你不嫁人,那我也不成亲。” “胡闹,你怎么可以不成亲?” “姐姐都可以不嫁人,那我为什么一定要成亲?” 两人仿佛在说绕口令一样,说了几回,明月掌不住笑了。 她示意他脱鞋进被窝里,两人紧挨着肩,望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明月心里疑惑,“年安,你是因为你爹娘的事,所以才……” 江年安看着她乌黑莹润的杏眸,撒了个小谎,“嗯,我觉得跟姐姐生活在一起,就这样过一辈子就很好。” “你才多大,就说一辈子。” “我不小了,已经十五岁了!” 明月忍不住笑,“确实,隔壁家的二柱和你一般大,他年后刚成的亲,听说他媳妇儿已经有了身孕,到年底他就要当爹了。” 她促狭地看着江年安,“难道,你就不想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江年安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红,他摸了摸鼻子,嘀咕道:“我现在不就是……” 他与姐姐同眠一榻,每日里都很欢喜知足,这不也是差不多? “什么?”明月没听清他的话。 江年安连忙岔开话题,“姐姐,眼下家里有了新棉花,不如将你的旧棉衣拆了,换上新棉,旧的棉花洗净晒干后,可以用在你那个小布袋里,这样……比草木灰好多了。” 明月没想到他如此细心,感动之余,又有几分羞赧。 寻常弟弟会这样关心姐姐吗?似乎,有点过于亲近了。 不及她细想,江年安就将旧棉衣取过来放在她面前,“姐姐你先忙着,我去喂鸭子。” 少年起身离开,贴心地给她掩好被子。 明月看着他越发高大的背影,心头涌上一抹暖意。 ** 这年中秋时,明月姐弟俩去了大伯家过节。 一是为了团圆,二是为了给堂哥的女儿红姐儿过满月。 这两年明月与池桥往来不多,偶尔在村里碰见,也与陌生人无异。 兴许是被大娘敲打过,如今又有了老婆孩子,池桥对明月再无不端,总算做个正经堂哥。 堂嫂是邻村嫁来的,生得中等身材,浑圆脸儿,言语直率,性子泼辣,很好相与。明月很喜欢她的性子,与她倒是来往颇多。 红姐儿生得圆润,刚满月便如粉团子般,圆溜溜的黑眼睛十分讨喜,惹得众人直笑着抱她。 第26章 明月也抱了她一会儿,只觉满手沉甸甸软绵绵的,叫人喜欢的同时,也忍不住浑身紧绷。 堂嫂笑道:“月月不必这么紧张,搂好腰托住后脑勺就行。” 大娘笑着道:“月月今年十六了吧?出落得越发好了,赶明儿大娘给你好生寻一个好郎君,你也生个一男半女,抱着不更喜欢?” 明月当即柳眉微蹙,“大娘,我说了我不嫁人。” 大娘有些愣住,“姑娘家的怎么能不嫁人?不嫁人你活着有什么趣儿?” 大过节的,明月本不想惹不愉快,只是这话她要是不说开了,以后的烦恼指定更多。 “我是认真的大娘,我从没想过嫁人。”明月将红姐儿放到堂嫂怀中,“不嫁人也有很多活法儿,难不成非要像大娘这样,一辈子围着丈夫、儿子转,才叫‘有趣儿’么?” 大娘脸色难看几分,“我也是看在你爹娘走得早,作为你大娘,我是为你好才来跟你说这些,你反倒……” 明月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大娘是为我好,只是我与大娘的想法不同,我已然打定了主意,大娘就别再为我白费心思了。” 堂嫂在一旁听了,忍不住问:“月月,你是不是被人欺负过?你有什么事别憋着,跟嫂子说,嫂子给你撑腰!” 闻言,明月垂下眼,大娘的脸色有些窘迫,她赶忙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个了……” “嫂子,其实是我自个的身子出了问题。” 明月佯作难过失落,将对冷雄说过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叹息道:“所以,我不想耽误旁人,又不想被人说闲话,索性便说是自己不想嫁了。” 堂嫂与大娘都愣住了。 大娘面露心疼,“月月,这个病咱们看过大夫没有?说不定能治好呢?” 明月看了眼不远处的江年安,“大娘,年安就是大夫,要是有法子治,我也不会说这话了……” 堂嫂道:“说不定有人不在意这个呢……”她这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在村里,谁人娶媳妇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有的是因为互相喜欢而成亲的,但一旦发现媳妇不能生,那男方大多数都会休妻再娶。 芦花村虽然在山窝里,穷乡僻壤,但大部分人对延续后代的念头是根深蒂固的。 自古以来便是重男轻女,女子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嫁人为妻,生儿育女。 这事实明月心里清楚,大娘与堂嫂更是切身体会过。 ——红姐儿刚出生没几天,公公就曾催她再怀一个,他想抱孙子。 大娘叹了口气,“罢了,只要你觉得自在就行。” 明月笑道:“嗯,我和年安过得很好。” 又过完一年,明月十七岁了,身量拔高,容貌也褪去稚气,多了几分少女的妩媚与灵动。 不过与江年安站一起时,她还是比他矮了一头。 “也不知你是怎么长的,明明都是吃一样的饭,你怎么就长这么快?” 江年安笑道:“我长得比姐姐高,那姐姐可不可以叫我哥哥?” 明月笑着伸手打他,“没大没小,听听你的公鸭嗓。” 他如今正在变声,声音有点哑,不太好听,也不如从前那么爱说话了。 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面容清俊,肩宽腿长的青年,很招人喜欢。 只这个月,铺子里就有好几个大娘问他有没有娶妻。 每当被问及此事,江年安都一本正经答:“多年前,家父已为我定下婚约,多谢抬爱。” 待铺子里只有他们两人时,明月问他:“怎么不直说你不成亲?” 江年安道:“事实虽是如此,但我若是这样说了,他们指定要问东问西说个没完,不如直接扯谎,堵住他们的嘴。” “那若是过上几年,他们见你还没成亲,又找上门来……” “我已经想好了。”江年安眸中闪过一抹狡黠,“姐姐想不想知道我的打算?”说着,他对明月招了招手。 明月下意识地靠近他,听他在耳边低声说:“到时候,我就说我的未婚妻因病去世,我与她情深意切,感情甚笃,为了她,终生不娶。” 他声音很低,眉眼间满是真挚,仿佛不是在说谎,而是在平铺直叙真切发生过的事。 明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俊眉眼,心口没来由的一阵发堵。 虽知道他在胡说,但一想到年安当真有了个感情深厚的未婚妻,明月心里便莫名地酸涩。 她连忙稳了稳心神,不容自己再胡思乱想。 无论年安是否娶妻,她都希望他过得快乐不是么? 如果有一天,他有了喜欢的女子,作为姐姐,她应当祝福两人才是。 只是,心口挥之不去的烦闷是怎么回事? 第14章 避雨 虽有了那套说辞,但江年安在竹林街上还是非常受欢迎,不少人来铺子里,佯作画像,实则相看他,一时间,丹青生意忙得停不下来。 明月的点心已有了固定的客人,她手艺这两年又精进不少,偶尔还有大户人家过来提前预定,她做好了给送上门去,比零卖赚得更多。 虽辛苦些,但比只靠着种田,还是要好不少。 如今田里只种了些玉米、棉花,到收获时两人分工,一个顾着田里家里,一个则忙着照看铺子。 第27章 自打上次明月拒绝过冷雄后,他便不怎么来献殷勤了,偶尔路过也只是打个招呼,并未为难他们姐弟。 明月对此心怀感激。 秋去冬来,这天姐弟俩一道去山上捡柴,却不防忽地变了天,出门时还有大大的太阳,转眼间便乌云密布,下起豆大的雨点子来。 已是初冬,两人怕淋湿着凉,赶忙寻了个山洞避雨。 洞内杂草丛生,黑黢黢的,明月心里突突直跳,紧跟在江年安身后。 少年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红,点燃了几根枯柴,照亮四周。 这才发现这山洞里有人居住过,不远处有一石床、石凳,还有两只豁了口的灰瓷碗,满是尘土。 见并没有什么蛇虫鼠蚁,明月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将火烧旺了些,两人对着洞外潺潺不停的雨声出神。 “突然下雨,院子里晒的东西还没收……” 出门之前,他们晒了好些草药、蘑菇在院子里,这下全都泡汤了。 江年安劝慰道:“无妨,过两日我再捡一些就是了。” 如今他的声音已然如成年男子一般,低沉有力,眉眼间的稚气也悉数褪去,剑眉星目,薄唇高鼻,俨然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这样的江年安,明月感到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仍然一声声叫着自己“姐姐”,语态亲昵,关怀备至。 陌生的是他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直白而炽热,叫明月没来由的心头急跳一阵心慌…… “这个地方曾经有人住过,雨要是不停,咱们今晚可能也要在此借宿了。” 江年安取出竹篓里打下的野兔,“不过,好歹咱们不会被饿着。” 说罢,他取出随身小刀,在洞口处理完兔子,借着雨水冲刷洗净,径直穿在一根树枝上,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不多时,兔子便滋滋冒油,喷鼻的肉香弥漫开来。 待烤熟后,江年安撕下两只兔腿,用草叶包着递给了明月,“小心烫。” 明月小口地吃着,望着洞口,期盼这雨能赶快停下。 她不想与年安同处一榻。 如今两人都长大了,不再适宜如此亲昵。 更何况……明月眼睫微垂,又想起前阵子夏天所发生的事。 夏日天亮得早,那天明月醒得早,没了睡意,便早早地下了床。 她想去捉弄年安一番,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他屋子门口,却没想到会听到少年急促的呼吸声,还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明月心里纳闷,难不成是做了什么噩梦?她轻轻掀开布帘子,却看到少年紧闭着眼,面色发红,手在亵裤下动着…… 她心口猛然一跳,慌忙放下帘子,满心不解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里。 虽不甚明,但明月心里对那种事儿隐约有点了解。 村里妇人在河边浣衣时,常会说些玩笑话,明月偶然路过时,听到过几耳朵。 若想生儿育女,就需要男子将女子压在身下。 然后呢?明月不知道了。 她在屋里胡思乱想许久,不解为何年安会这样?他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又为何叫着她的名字? 未想出什么头绪时,江年安在外面叫她,“姐姐,该起床了。” 明月连忙应了一声,“这就来。” 她对着铜镜照了照,见自己脸没那么红了,这才走了出去。 见江年安正在打水倒进盆里,那件亵裤被丢在盆里,明月的眸光飘忽,佯作镇定,“你洗衣服倒是勤快。” 江年安背对着她,顿了顿,“天气炎热,出汗多。” 明月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却认定,弟弟已经长大了,两人应该注意分寸。 可天不遂人愿,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都黑了下来。 江年安似是早预料到这点,脱掉外衫铺在石床上,对明月道:“姐姐,到这上面躺一会儿吧。” 明月双手抱膝,摇了摇头,“我不困。” 江年安也没说什么,长手长脚地躺了上去,略显局促。 似是不经意的,他喟叹一声:“一直坐着腰酸背痛,还是躺着更自在。” 明月:“……” 她仍恪守在火堆旁,尽管已经困得直点头。 过了一会儿,江年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见他睡着了,明月一直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她倚在山壁上,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她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具温暖宽阔的怀抱中。 明月心里一惊,忙叫:“年安!” 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她,“怎么了姐姐?” “我怎么会在这里?” 江年安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低声道:“姐姐刚才睡着了,口中一直念叨着冷,我就将姐姐抱了上来。” “……” 明月挣扎一下,想离开,却被按得更贴近他的胸膛,“姐姐还冷么?我给你暖暖。” “……不冷了,你放开我吧年安。” “不行,”少年很是执拗,“姐姐身子弱,不能着凉挨冻,万一生病了又要吃药受罪,我不想姐姐生病。” 明月心头涌上一股热流,年安他只是在担心自己,而她则想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幸好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要不然肯定会很受伤…… “那你稍微松开我一点,有点抱太紧了。” 第28章 江年安很听话地松开几分力气,垂下眼看她,“这样行么?” 昏暗的火光下,他的眼睛朦胧中泛着雾气,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懵懂,如小狗一般纯真,明月心口一紧,胡乱点了点头,慌忙避开了他的视线。 两人相拥而眠,却因为体型差异,明月几乎是被他包在怀中,她的脸紧贴在他胸口。 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清晰无比,一下又一下,仿佛每一次都击在明月的心尖上。 虽隔着衣衫,但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两人的不同。 他的肩膀、胸膛、腰腹、大腿都是紧实而坚硬的,与她的浑然不同。 年安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瘦弱矮小的少年。 在明月看不到的角度里,江年安下颌抵在少女柔软的发顶上,唇角微微弯起。 那天早上姐姐在门外偷看时,他早已察觉,存着让她发现自己想法的心思,他毫无遮掩地叫了她的名字。 只是本以为姐姐会跟他谈及此事,没想到她却胆小地缩了起来,不仅自那天起,与他保持了分寸距离,对他也疏离了许多。 江年安不能接受如此结果,他想要的是循序渐进,要姐姐一点点认识到他对她的心,一点点夺得姐姐的喜欢,直到两人不再是姐弟,而是另一种关系。 他装作无事发生,照旧与姐姐亲昵,却在看到她刻意的躲避时,心头还是如被针扎一般。 江年安非常擅长打猎,极有耐心,他一日日等待着,终于寻到今天这个机会。 鼻息间都是姐姐身上淡淡的幽香,江年安兴奋至极,难以入睡,却又怕自己的呼吸教姐姐发现端倪,便强自装睡。 直到过了很久,怀中的少女再次睡着,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明月看了许久,眸光落在她饱满粉嫩的唇瓣上,黑眸中闪过挣扎,末了,只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他想在与姐姐四目相对的时候,亲吻姐姐的嘴唇。 雨下一整夜,直到天亮,仍未见小。 明月醒得早,一睁眼便看到少年线条明晰的下颌,薄唇紧抿,眉间微蹙,似是有什么心事。 她动了动小腿,却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明月倏地呆住,僵硬着身子不敢再动,直到头顶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 “唔,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 明月脸色通红,仰起头看山洞上方,不敢吱声。 江年安仰躺在石床上,声音有些委屈,“姐姐,这个不是我能控制的……” 明月咬了咬唇,干巴地安抚:“嗯……这个也不能怪你……” 似乎好像,男子就不太能控制住。 江年安转过头看她,黑眸中满是慌张,“姐姐,你不会因为这个嫌弃我吧?” 明月强装淡然,“当然不会,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弟弟。” “姐姐!”江年安猛然翻身抱住她,自上而下俯视着明月,眸光黑亮,“我会这样,说明我已是个成年男子了。” “嗯……”明月心口发紧,有点难以与他对视,“快下来,别压着我。” 他虽是无心,但动作间难免会碰着她,明月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心里突突直跳。 ……怪怪的。 江年安适可而止,跳下石床,在洞口站了好一会儿,平静过后,方才回过身道:“外面的雨快停了,姐姐我们拿上东西准备下山吧。” 明月应了,不多时两人背着竹篓与柴火下了山。 还未到家门口,便听到小白叫得震天响。 明月与江年安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离得近些时,她看到门口立着一个人。 衣衫褴褛,身量瘦小。 她心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忐忑不安地走到那人面前,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时,明月登时抱着那人哭了起来。 “小山?!你还活着!” “姐姐,我回来了!” 江年安难掩愕然,愣愣地看着姐弟二人相拥而泣。 小山竟然还活着?他这个真弟弟回来了,那他这个假弟弟…… 江年安抿了抿唇,走了过去。 第15章 小山 外面风大,明月拉着小山的手进了屋,眼里止不住地流泪,见他脸色蜡黄,身量亦十分消瘦,不知这几年在外面是吃了多少的苦,心里更是酸涩难当。 “姐姐,你们先说会儿话,我去烧水做饭。” 明月感激地看了眼年安,跟小山解释道:“他叫江年安,是四年前我在河边救回来的,他也十分命苦,无依无靠的,就留下与我一起生活了。” “小山,你这几年去了哪里?怎么不早点回家来?” 小山满面是泪,哭道:“姐姐,我那会被大水冲走,冲到一处不知名的村庄里,被一个人牙子给救了,之后就将我卖到远方一户人家做小厮。那户人家待我不好,动辄打骂,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一路乞讨,这才回到咱们村里。” “姐姐,爹娘他们是不是……” 明月点了点头,心如刀绞,抱着他哭了起来。 好半晌两人方止住泪,明月摸着弟弟瘦削的脸颊,“别怕,爹娘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有姐姐,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小白不明所以,却乖巧地没有乱叫,趴在不远处望着姐弟两人。 第29章 江年安已烧好热水,倒进浴桶中,又拿来一套自己的干净衣裳放下,笑道:“小山,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等会儿咱们就可以吃饭了。” 小山眼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姐姐,见明月点了点头,他才去了廊下的那间小屋洗澡。 明月也打水洗了把脸,眼眶通红微肿,与江年安一道将饭菜端了出来。 “姐姐别伤心,小山弟弟死里逃生,能够回来是件大喜之事。” “嗯,我只是一时没忍住罢了。”明月对他笑了笑,“年安你放心,小山很好相处的。” 江年安唇角微扬,“小山是姐姐的亲弟弟,自然跟姐姐一样善良,没记错的话,我应当比他大几个月吧?” “大半年,他是元月出生的,那天还下着大雪。” “那好,我也多了一个弟弟。” 两人说话间已将碗筷摆好,江年安去屋里搬了把竹椅,等着小山出来。 “姐姐,晚上小山与我睡一起吗?” 家里就两间卧房,从前明月、小山还小时,同住一间屋,爹娘睡一间。 “年安介意吗?” “不介意,不过我那张床姐姐也知道,有点窄了,两个人睡会有点挤,我怕小山会睡不好。” 明月想了想,“先将就一晚,赶明儿去集市上再买一张床放进屋里。” 小山换好衣裳出来了,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肩后,明月忙取过一条手巾为他擦拭,“擦干些,仔细着凉。” 待坐下吃饭时,江年安才得以看清小山的长相,洗净脸上的泥污后,他的脸颊越发瘦削,两只眼睛很大却微微凹陷,五官与明月有七八分相似,却过于消瘦,看着有些瘦骨嶙峋。 “多吃些肉。”江年安给小山夹了一块腊肉,“这些都是我与姐姐自己做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小山低声道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明月见他吃得急,又忍不住心酸,忙给他端来一碗汤,劝说:“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喝点汤送送。” 吃饱喝足后,小山抚着鼓起来的小腹,面色微窘,惹得明月忍不住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见小山脚上的鞋残破不堪,便叫他脱了,她拿出一双新鞋给他换上,“如今咱们家虽然称不上富裕,但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我与你年安哥在街上开了家铺子,他会医术,擅丹青,我会做些点心,再加上家里的鸡鸭下蛋,拿出去都能卖不少钱。小山你就安心养好身体,等你身子好些了,咱们一块儿去铺子里做生意。” 小山听得怔怔的,问:“年安哥这么厉害啊?他还会医术……” 明月摸了摸他的头发,见干得差不多了,笑道:“他也是慢慢学,一日日练出来的,看你眼底一片乌青,去床上睡一觉。” 说着,她领着小山来到年安的房间,“你先与年安对付一晚,明儿去集市,咱们再买张床回来。” 小山应了,脱鞋上了床,他两眼睁睁的看着明月,“姐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曾经有无数次,他梦到自己逃了出来,回到了自己家,醒来后却发现是一场梦。 明月眼眶微热,笑着握住他的手,“当然不是做梦,你回家了,以后都会和姐姐生活在一起。” 小山这才缓缓合上眼。 他一路奔波逃命,提心吊胆,夜不能寐,此时身心放松下来,不过一会儿便睡着了。 明月见他睡得熟,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轻声走了出去。 院内,江年安正在收拾被雨淋湿的蘑菇、草药,挑选好的留下继续晒,坏的则丢掉。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笑问:“小山他睡着了?” 明月点了点头,“看样子是累坏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他能从大户家里逃出来,这么远路找回家也真是不容易。” 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芦花村地处偏僻,盗匪之流众多,若是再遇到别的强人,那可就真是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窟。 明月心里也是一阵后怕,万幸弟弟安然回来了,若是路上出什么岔子……她不敢细想,忙去堂屋里给爹娘上了炷香。 同时,将小山的牌位撤下,拿斧头劈了,作柴火烧了。 晚上用罢饭,简单洗了,江年安与小山躺在床上闲聊。 初时小山还颇为拘谨,他与江年安刚相识半天,委实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江年安十分健谈,滔滔不绝地说起多年前如何被明月救起,两人如何相依为命,如何一点点积攒银钱,如何学医学做点心…… 桩桩件件,说得极为细致,小山听得入神,不知不觉间便问了许多问题。 一来二去的,两人便熟识起来。 “那虎背熊腰的冷雄,当真不会再来找姐姐麻烦吗?” “放心,就算他敢来,不是还有你和我呢嘛,我们作为弟弟,当然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姐姐对不对?” 小山猛点头,“那是当然!” 江年安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可要多吃点饭,多强身健体,什么时候像我这般强壮了,咱们便不用怕任何地痞流氓。” 小山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语气满是艳羡:“年安哥,你的胳膊真硬。” 江年安骄傲道:“那当然,我每日里都很认真地锻炼的。” “赶明儿起,我跟着你炼!” 第30章 “行啊,就怕你吃不了这个苦。” “能吃的!我什么苦都可以吃!”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宿的话,明月在房里听得真切,忍不住笑了。 翌日一早,江年安便将小山叫了起来,要带他跑着去山上。 昨夜刚夸下海口,此时自然不能食言,小山打着哈欠硬打起精神,跟在他后面跑了起来。 直到太阳渐渐大了起来,两人方往回赶。 一个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一个则气定神闲神清气爽。 明月给两人递上水盆手巾,笑道:“洗一洗脸,准备吃饭了,等会儿还要去铺子里。” 江年安满眼促狭地看着小山,“明天要不要继续?” 小山苦着脸摆手,“还是等我先养一养身体吧。” 太虚了…… 三人背着鸡鸭蛋与点心去了铺子里,甫一开门,便有许多熟客来,有人问:“月月,昨儿怎么没开门啊?” 明月笑着解释:“昨日家里有点事忙,一时没顾得上铺子。” 有人指着小山问:“这小少年长得和你倒有几分相像,是你家亲戚?” “这是我弟弟,前几年失散了,昨天刚团聚。” “唉哟——那可真是一桩大喜事!” 众人恭贺说笑一番,买了东西后便散了。 小山有些腼腆,在旁人问话时,面露无措,明月手把手教着他,他也一点点地熟悉起来。 期间,江年安那边的人就没断过,不是画丹青,便是看病。 小山发现一个怪事,有不止一个人,一上午来了好几回。 他忍不住问明月,小小声:“姐姐,怎么有几个人反复来排队看病啊?” 明月见怪不怪,“他们啊,都是冲着你年安哥来的。” “嗯?”小山不解。 “小山,你觉得你年安哥怎么样?” “他很好啊,长得俊秀高大,性格又有耐心,还会医术与丹青……”说着说着,小山面露憧憬,“我要是也像他这么厉害就好了。” 明月笑着戳了戳他的额头,“他们那些人和你想得差不多,不过他们不是想成为年安,而是想要年安做他们的女婿。” “女婿?”小山瞪大眼,“姐姐是说,他们、他们相中了年安哥?” “对啊。” 小山忍不住问:“年安哥是快要娶亲了吗?” “并没有,他与我一样,不成亲。” “啊?”小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过罢晌午,三人吃罢饭,留江年安看铺,明月与小山一道出去买床。 看了好几家铺子,不是太贵,就是床太大,屋里摆放不开。 最终,明月买了些竹子,送到木匠那里做成竹床,这天晚上三人合力抬了回来。 将竹床放在屋里,明月取出一床被褥枕头铺上,叮嘱道:“先这样睡吧,待到了冬天,冷的话咱们再想法子。” 江年安提醒,“前阵子用剩的棉花还有一些,可以将被子加厚一些。” 明月心里叹气,那也只是杯水车薪,这几年冬天越来越冷了,要是没有灶台的火烤着,人都要冻僵了。 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他们三人也可以在一张床上挤一挤。 大伯一家得知小山还活着时,也是惊喜交加,抱着他哭了一场。 大娘见他瘦得厉害,给送来许多腊肉、米面,每日都叫他过去吃饭。 不好拂她的好意,明月与年安便买了些小菜,随小山一道去了,几回之后,小山意识到什么。 “姐姐,大伯他们之前是不是欺负你了?” 要不然姐姐之前怎么会一个人从大伯家搬出来,与他们也不太来往似的。 明月没想隐瞒小山,便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小山听罢,气得脸红脖子粗,狠狠骂了池桥一通。 自那日后,他便也不去大娘家吃饭了,每回都找借口推辞,次数多了,大娘心里明白过味儿来,便也不再来叫他。 两家又如从前一般,除了逢年过节聚一聚,平日里不太往来。 外祖、舅舅早已不在,池家其他的远房亲戚更是不走动。 对明月来说如此很好,他们只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无需花费太多精力在这些人情礼节上。 这年除夕,小院里十分热闹。 小山忙着放烟花爆竹,点燃后跑到小白身边捂着它的耳朵,一簇簇烟花升腾而起,映亮了漆黑的夜空。 明月与年安忙着做年夜饭、煮饺子,每做好一道菜便叫小山过来端。 三人从一大早便开始张罗,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围坐在暖烘烘的火炉边,江年安还在炉上烫了一壶酒。 小山笑嘻嘻道:“姐姐,你是一家之主,不说点儿什么吗?” 这几个月他长了不少肉,看着比之前精神许多,个子也长高了一点,不过比江年安还是差不少—— 江年安又长高了,如今已比冷雄还高上几分。 明月唇角微弯,笑吟吟道:“今年是个好年,小山回来了,咱们的铺子也越来越好,这值得干一杯。” 话音未落,江年安便提壶给两人斟了一杯酒,“尝尝,临泉的秋露白,味道十分香醇。” 明月乜斜着眼睨他,“你何时喝的,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江年安顿了顿,摸了摸鼻子,“昨儿买的时候尝了一口,就一小口。” 第31章 小山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火上浇油道:“姐姐,我昨天可看见了,年安哥尝了好几种酒,脸都喝红了!” 江年安拿起一只鸡腿塞进了他口中。 明月杏眸含笑,看了江年安一会儿,轻声道:“不是不叫你吃酒,只是怕你吃多了,没的耽误事。” 江年安连忙举手发誓,“姐姐放心,我以后只在你面前才吃酒。” 说笑一回,三人用罢年夜饭,见月色皎洁,外面也不甚冷,便提着灯笼出去转了一圈。 听着各家各户传来的欢声笑语,时不时的鞭炮声、烟花声响,明月觉得十分安定满足。 起风了,三人便回家洗漱上床。 前阵子天冷,江年安与小山便将床拼了起来,三人挤在一块,白日里灶里生活做饭,热气通到床下,被褥也跟着温热暖和起来。 平日里都是小山睡在中间,明月与年安睡在两侧,可今日他上床得早,滚到了最里侧,明月便只得与年安紧邻而眠。 自从小山回来后,两人便鲜少独处,更别提挨得如此之近。 明月没来由地心里发紧,上床之后便双眼紧闭,佯作睡着。 油灯被吹灭,屋里一片昏暗,耳边只听得窸窸窣窣的衣衫声响。 旁边一沉,独属于少年身上的气味扑面而来,明月心口猛然一窒。 似乎,离得太近了些。 第16章 生分 月色移过窗子,屋里一片寂静,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周围漂浮着淡淡的酒气,与他身上的气息夹杂在一起,让明月觉得,熟悉之中又带着几分陌生。 静默须臾,江年安压低声音问:“姐姐,你还没睡着么?” 明月:“……” 她顿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有靠过来的趋势,连忙小声说:“还没。” 江年安侧过身支着下颌,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姐姐,我又长大了一岁。” “嗯……”明月有点心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是当然,如今你长得越来越好,铺子里每日里都有很多人是为了你而来的。” 江年安低声应了一声,眉眼涌上几分落寞,漂亮漆黑的眼眸在暗夜里熠熠生辉,直盯着爱慕许久的少女。 虽然昏暗,但明月也察觉到了他过分火热的目光,一时间心跳突突,不知该说些什么。 蓦地,江年安抬起手,指尖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明月僵了一下,耳根倏地滚烫,声音微颤:“嗯?”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张开,虚虚地将她的脸笼罩,明月心口怦怦直跳,就见他收拢掌心,指尖忽地擦过她的唇瓣,若有若无,似不经意间。 在那一瞬间,她身子微颤,乌黑莹润的眼眸圆睁,在暗夜中泛着水润的光泽。 “姐姐的脸真小,还不及我一个巴掌大。” 少年低声含笑,如玉珠相碰,清脆悦耳。 明月腾地红了脸,她搓了搓发热的耳根,小声道:“你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江年安朝她这边挪了挪,两人挨得更近,明月忍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脑袋。 “姐姐最近这半年多似乎对我疏远了不少。” 少年低声抱怨,声音里满是委屈,“是我哪里做错了,惹姐姐生气了吗?” 明月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会儿,才说:“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我是觉得,咱们如今都长大了,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总得注意些分寸不是?” “是有什么人说什么闲话了吗?” “没有。” “那姐姐为什么还要如此在意?”江年安低声道,“哪怕有人说闲话,只要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在乎他们说什么?” “……” 明月也是这样想,只是常言道唾沫星子淹死人,眼下虽没什么闲话传出,但若是他们不避忌着些,早晚会传出些风言风语的。 “话虽如此,但人言可畏啊。” 江年安委屈巴巴地凑过来,“姐姐……难道你忍心就因为这个,就与我生分了?” 明月心里有些动摇,忍不住道:“我怎么会与你生分,只不过是略微注意些分寸而已……” “可姐姐很久没为我做亵裤了。” 明月顿时哑然,脸上复又爬上一层热意,小声解释:“那还不是因为你长大了嘛……我、我再为你做这些,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江年安又凑过来几分,手臂隔着被子抱住了明月,委屈道,“姐姐不知道,集市上卖的那些,布料粗糙不说,做工也极差,穿上去勒得慌,很不舒服。” “……” 勒得慌。 脑海中忽地闪过那日在山洞里,无意间触到的物什,明月脸色通红心乱如麻,也没注意到他已然抱住了自己,蹙眉思索许久之后方说:“那、那以后我给你做。” 江年安高兴起来,下颌抵在她额头上蹭了蹭,“姐姐对我最好了。” 明月心里涌上一抹异样,忙推开他几分,“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粘人。” 江年安眼睛亮晶晶的,“哪怕我七八十岁了,也要粘着姐姐。” 明月忍不住笑,压低声音道:“那会儿我也是老太婆了,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 两人小声说着话,一旁的小山睡得喷香,还打起小呼噜来。 第32章 江年安与明月相视一笑,“姐姐睡吧,做个好梦。” “你也快睡,明儿还要去给孙婆婆拜年。” 屋里安静下来,明月眼皮发沉,很快就睡着了。江年安则偷偷看了她许久,俯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却冷不丁听到小山咕哝着问:“年安哥,你在做什么?” 江年安心口一紧,转过头见小山不知何时醒了,正揉着眼睛看他,他忙扯谎:“没什么,我给姐姐掩好被子。” “哦……”小山不作他想,出去小解,复又倒头大睡。 江年安捂着急跳的胸口,也闭上了眼睛。 ** 自那日夜谈后,明月对江年安便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尽力与两人小时候一样。如此一来,两人便难免挨得近,常有接触。 每回她都觉得有些难言的紧张,不禁疑心自己是不是哪里生了病,想着得闲去找孙婆婆瞧一瞧。 亵裤的事,对江年安来说是件大事。 过罢年没几日,趁着小山出去了不在,他便将明月拉进屋里,掩上门。 “姐姐给我量一量尺寸,做两身替换的穿。” 他说得坦荡,明月若是再扭捏,反倒显得她多心了。 见他立得板正,一脸正气,明月忍不住弯起唇角,取来软尺,微微俯身。 她握着软尺围着他腰腹绕了一圈,惊觉他的腰竟比以为的细,从背后看去,虽穿着粗布衣衫,也掩不了宽肩窄腰,明月不禁有些晃神。 “姐姐?” 江年安侧过头问她,“量好了吗?” “嗯。”明月记下尺码,收起软尺,“过几日我做好了给你试试。” 江年安笑道:“姐姐做的,肯定错不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忽地被人推开,小山一脸疑惑地走了进来,“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 明月一时有些心虚,江年安却坦荡荡,“哦,方才姐姐给我量尺寸,好给我做条裤子。” “这有什么好关门的。” 明月看了江年安一眼,见他促狭地对他眨了眨眼,心忽地快跳了两下,怎么好像,他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 而且,他为什么说是做裤子,而不直说是做亵裤? 还未及细想,就听到小山叫道:“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我快要饿死了!” 他牢记年安哥的话,刚从山上跑下来,还带回来一大捆柴火,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明月忙回过神,“我这就去做。” “姐姐歇一会儿吧,我来就行。”江年安将她按在椅子上,自己去了厨房。 小山瘫坐在床上直喘气,明月见了,忍不住嗔道:“小山,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着做饭了吧?去,帮帮你年安哥。” “家里有你们两个会做饭不就够了嘛。” “我们俩会做又不是你会,难道你以后不成亲,不给你媳妇做饭吃?” 小山脸色微红,“我、我娶什么媳妇啊!你们都不成家,我也不成!我们三个生活一辈子!” 明月笑了笑,也不劝他,要是遇到喜欢的人了,这小子自然就会改了主意。 新的一年,铺子里生意更好,春光明媚百花盛开时,来了一位俊俏公子哥,一进来便点名要见江年安。 后者闻声,起身问:“这位公子,找年安所为何事?” 那白衣公子一甩折扇,极为风流潇洒,上下打量着江年安,笑吟吟道:“你就是小神医江年安?” “如此虚名,愧不敢当。” “在下姓叶,今日来贵店,是特来邀请江神医上门行医的。”叶公子俊眉微蹙,解释道,“江神医有所不知,前阵子舍妹突染怪病,看了许多个大夫也不见好。偶然间得知江神医的名号,知晓你曾诊治过无数奇难杂症,医术高超,因此叶某便想请江神医过府一趟,为舍妹诊脉。” “若是舍妹得救,叶某定有重谢。” 江年安顿了顿,“叶公子,在下才疏学浅,经验浅薄,令妹的病,既有多位大夫都无从下手,恐怕在下也……” “无妨,只要叶公子进府,无论结果如何,叶某都会酬上白银二十两。” 一旁的小山眼睛一亮,二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们要卖多少鸭蛋点心才能赚这么多钱啊! 江年安自然也想到了这点,便应了下来,“既然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 有了这位大主顾,明月、小山便收拾东西关了铺子,与江年安一道,随叶公子登上马车,去了叶府。 途中,叶公子笑着看向明月与小山,“我叫叶平坚,不知这两位如何称呼?” “我叫池明月,他叫池小山,是我弟弟。”明月顿了顿,补充道,“年安也是我的弟弟,我们是一家人。” 叶平坚眸光闪过疑惑,却也并未多问,只道:“江大夫,舍妹脾气刁蛮,自小骄纵惯了的,待会儿到了寒舍,若是她有什么无礼之处,还请您不要介怀。” 江年安笑了笑,“叶公子客气了。”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座朱门大院前,门口矗立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 门子赶忙迎了上来,叶平坚下了马车,朝明月伸出了手,后者怔了一下,隔着衣衫,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多谢叶公子。”她细声细语地道谢。 叶平坚温柔一笑,“池姑娘当心脚下。” 第33章 身后下来的江年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吃味儿,大步向前,牵过明月的手腕,看向叶平坚,“叶公子,带路吧。” “几位里面请。” 穿过影壁,进了二门,一路穿花拂柳,假山水榭,亭台楼阁,花草繁多,真真晃花了明月的眼睛。 她自小就长在芦花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这镇上,哪里见过如此繁华精致的庭院,不由得杏眼圆睁,看得眼也不眨。 不知走了多远,几人来到一处幽静雅致的别院,两个穿着素色衣裳的小丫鬟施施然对叶平坚道了万福。 “大少爷,小姐她又不愿意吃药了。” 叶平坚神色习以为常,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走进屋里,掀起珠帘,穿过一只精美屏风,眼前垂落着鹅黄色纱幔,缀着五彩宝石,映得满室生辉。 “江大夫,稍等片刻。” 纱幔之后便是叶小姐的闺房,叶平坚低声与她说着什么。 阵阵幽香扑鼻,明月心里好奇不已,又不敢乱动,乌黑溜圆的眼睛悄悄打量着四周。 许多漂亮的花瓶、书画,她虽不太懂,但想也知道这里的东西件件价值连城。 当下连忙扯了扯小山的衣袖,眼神叮嘱他别乱碰东西。 小山忙敛起好奇,安分地立在江年安身后。 “江大夫请坐。”叶平坚走了出来,将一只细软绣枕放在案上,之后一只雪白纤细的腕子穿过纱幔伸了出来。 明月看得微微呆住,这只手也太好看了吧,手指纤细葱白,虽不曾触摸,但看那细白泛着光泽的肌肤,便可想象有多么柔软细滑。 一方朱砂色薄帕搭在她的腕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年安,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却见他神色淡淡,如入定的老僧一般沉稳坐下,隔着帕子,开始诊脉。 片刻之后,他起身开了个方子,交给叶平坚。 后者俊眉微蹙,“江大夫,这些只不过是些温补之药,似乎与舍妹的病情……” 江年安意有所指道:“叶小姐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里,若是能敞开胸襟,放开怀抱,去天地自然间遨游,不出半月,自然会药到病除。” 叶平坚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说,就是闷的。” 江年安话音方落,纱幔后便传出一道清脆的笑声。 红衣少女拊掌而出,露出一张明艳骄蛮的俏脸来。 第17章 试探 “香凝,你怎么出来了?” 叶香凝不理她兄长,一双眼睛直盯着江年安看,与明月以为的,那种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好像不太一样? “叶公子,叶小姐既然身体无恙,我们便告辞了。”江年安收起医箱,起身便要离去。 叶平坚赶忙命人奉上酬金,亲自送出门,“江大夫,舍妹无礼,还请你多多海涵。” 江年安笑了笑,眼睛看向明月,“姐姐,我们走吧?” 明月犹有些没回过神来,如此美艳的小姐,她还是头一回见呢。 “站住!” 背后传来一声娇斥。 叶香凝叫住江年安,走到他面前,眼波流转,问:“你就是街上很有名的小神医江年安?你多大了?” 怎么看着仿佛比她还小一些,不过个子倒是很高。 江年安淡淡瞥了她一眼,“在下十五,叶小姐有何指教?”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喜欢说虚岁的年龄。 “十五?”叶香凝咋舌,“我都十六了,怎么还没你高……” 一旁的明月感觉被莫名刺了一下,她都十八了,也比年安矮上一头呢。 江年安微微蹙眉,“叶小姐若是无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等等!”叶香凝拦住他,“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在装病想出去玩的?” “小姐脉象平和,并无异样,房中的摆设多是古董名画,可桌案的一角却放着些市集上所卖的小玩意儿,多数发旧,想必小姐已有一阵子没能出门了。” 叶香凝瞪大眼,“所以你就猜出来我是装的?” 江年安点点头,“我们可以走了么?” 叶香凝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叶平坚捂着嘴拉到了身后,他歉然道:“真对不住,江大夫,我这就命人送你们回去。” “唔唔唔!” 叶平坚充耳不闻,在江年安等人走远之后,他方松开妹妹,冷着脸教训道:“香凝,你的胆子越发大了!竟敢连我也骗!” “哥哥……”叶香凝扯着他的衣袖撒娇,“还不是因为你,就因为那点小事,就不再让我出门,我在房里闷得要死,所以才出此下策,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什么叫那点小事?前阵子有盗匪出没,不少姑娘家遭了难,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去乱逛?”叶平坚痛心疾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爹娘交代?” “爹娘走得早,他们既然将你交到我手中,我自然要你平安长大,日后给你找一户好人家,衣食无忧,安然度日……” 叶香凝暗地里噘起了嘴,嘀咕道:“哥哥又开始念经了……” “你说什么?” 叶香凝赶忙认怂:“没什么呀,我是在说哥哥辛苦了,你一个人要忙那么多的商号,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心里愧疚着呢。” 叶平坚叹了口气,退让一步,“你要是想出去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第34章 叶香凝两眼放光,“什么条件?” “从明日起,你去竹林街那边的心悦布庄做掌柜,每做满五日,我便叫你出去玩两天。” 叶香凝讨价还价,“做三天,玩两天。” 叶平坚皱眉,“做四天,玩两天。” “成交!” “不过,”叶香凝谄笑着抱住哥哥的手臂,“哥,我没有经验,不会怎么办?” 叶平坚看了她一眼,“这个你放心,我自然会安排人带着你。” “哥哥你最好了!” 在叶家兄妹做交易时,明月三人已回到了铺子当中。 桌上放着新入袋的二十两银子,三人盯着看了一会儿,明月先开口说:“这个钱,赚得似乎太容易了些?” 小山说:“姐你有所不知,像他们那种大户人家,花钱如流水,才不在乎这点银子呢。” 江年安说:“无论怎样,这也是我们正儿八经挣来的,小山,你的娶妻本儿又厚了一点。” 他近来总拿此事打趣小山,每回都逗得他面红耳赤,嚷嚷着追着他跑。 这回小山却没说什么,脸色红得厉害,含羞带怯地看了两人一眼,跑到一旁收拾东西去了。 明月与江年安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这傻小子许是见到叶小姐如此美貌,春心烘动了。 ** 翌日晌午,小山从馄饨铺回来时,见不远处的布庄门口挤满了人,他不禁疑惑,是有什么削价活动么?怎么这么多人围着? 有热闹不看大傻瓜,他凑过去瞧了瞧,只看到晃动的人头肩膀。好不容易挤进去了些,待看清铺子里的人时,他登时愣住了。 身穿绯衣的少女站在柜台后,笑意盈盈,纤指翻飞,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响。 小山刷地红了脸,直愣愣地看了叶香凝一会儿,忽地转身挤了出去。 在人少的地方,他方长长喘了口气,回头看向心悦布庄,不解叶家大小姐怎么会在那里打算盘。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铺子,一下午都在思索这个事,心不在焉的样子被明月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小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小山支吾半晌,方说:“我没事,就是晌午看到叶家的那位小姐,竟然出现在心悦布庄里,还在那拨着算盘,就感觉挺奇怪的……” 明月松了一口气,促狭地笑问:“怎么,你怎么这么关心人家?” 小山脸颊通红,忙否认道:“我没有关心她!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傻孩子,对一个人产生好奇,便是喜欢上他的第一步呀。 “你有所不知,心悦布庄背后的老板便是姓叶,也就是说,叶公子便是那家商号的主人,他妹妹去铺子里,兴许是去查账吧。” “查账?”不知为何,小山没来由的有点失落,那也就是说,叶小姐只是偶然在那里出现,日后……她还是要回到那座大宅子里去的。 “小山?”明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笑问,“你发什么呆啊?” “我、我去做事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一旁的江年安洗好笔,收好颜料,唇角微弯道:“看来,某人真的是动了春心了。” 明月一时也说不上是喜是忧,弟弟长大了固然是好事,只是偏偏他爱慕的是一位娇小姐,穷小子与富千金……又能有多大可能喜结连理呢? “姐姐也不必忧心。”江年安走过来安慰道,“且不说眼下才只是有了点苗头,即便小山真的爱慕那叶小姐,叶公子也不一定会不同意。” 他眸光深切地望着她,“凡事只有敢想,才有可能成真。” 明月被他看得心口直跳,直觉他说的似乎不只是小山的事,“你是说……” “姐姐别动。”江年安忽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微凉,轻轻拂过,“这里有点面粉。” 耳根倏地发热,明月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咬唇道:“可能是之前不小心蹭上的。” “嗯,我是说,我们可以静观其变。” “少年意气,若是为了喜欢的人,哪怕是撞破头,也是值得的。” 明月蹙眉,“这样真的好吗?” 江年安看向她,“难道姐姐是想叫小山后悔?” “不是……”明月轻叹一声,“我是怕他摔得太狠,伤到自己。” “如果是我,为了喜欢的人,摔多重我都心甘情愿。” 明月微微愕然,心里忽地塌陷一块,“你、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江年安目光深切,低笑一声,试探道:“姐姐想不想我有喜欢的人?” “我、这关我什么事……”明月抿了抿唇,“又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如果我说,姐姐可以决定呢?” “嗯?” 明月怔怔地看着他,见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神情变得无比认真,心口又急速跳了起来。 “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嗯,我在说笑而已,姐姐别放在心上。”江年安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失落,再抬起眼时,又是那副清俊爽朗的模样,“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关铺子回家了。” “好。”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不像往常那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吃罢饭后,江年安烧了热水,依次梳洗过,三人躺在了床上。 第35章 小山翻来覆去,许久没睡着。 明月虽闭着眼,脑海中却一直翻涌着江年安傍晚说话时的样子,少年的眼睛漆黑,微微俯身看着她,神情是那样的专注,仿佛……在看着世间最珍视在意的人。 隐约闪过某个猜想,旋即又被她否定,怎么可能,年安只不过是把她当姐姐看待罢了。 况且,他也说只是在说笑。 若是她多心想这些有的没的,被他知道了岂不是要被笑掉大牙? 明月甩去这些纷乱的念头,强逼着自己睡着。 江年安没比她好哪儿去,反而因为他早早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而感到倍加痛苦。 与姐姐在一起生活,他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但若是只能以姐弟的身份相处,他又觉得极不满足。 他想要的更多。 他想将姐姐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嘴唇,想伏在她的胸口,想亲口告诉她,他到底有多么喜欢她。 每回碰不经意间到她的手时,他都会忍不住想,若是有朝一日能紧紧握住就好了。 他想光明正大地牵起姐姐的手。 他想,姐姐做他的妻子。 这夜,三人都没睡好觉。 次日都顶着乌青的眼睛起床,看清彼此的模样后,忍了一会儿,没忍住,扑哧一声大笑了起来。 晨曦中,江年安看着明月眉眼弯弯的笑容,心里的郁沉顷刻间消散,姐姐现在还不喜欢他没关系,他可以慢慢等。 却在来到铺子后没多久,他这份坚持等待的心便开始动摇起来。 原因无他,叶平坚一大早便过来找明月。 他本就生得清秀,又穿着锦衣华服,通身的贵气挡也挡不住,说话又温柔风趣,不多时便引得明月笑了好几回。 江年安俊脸微沉,手中的毛笔登时折成了两断。 一旁端坐的老婆婆小声问:“江大夫,是我坐得不对么?” “没有的事。”江年安露出笑脸,“是我方才不小心而已。” 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见少女听叶平坚说起在外游历的事,小脸上满是惊奇,心里登时如翻倒了醋缸—— 怎么刚送走一个冷雄,又来一个姓叶的! 第18章 眸光 晚间关铺子回家时,明月便察觉到年安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 江年安心里发苦,总不能说他是因为姐姐与叶平坚走得近,他便大吃横醋吧。 姐姐要是听到这样的话,肯定要笑话他了。 小山凑过来说:“我知道,年安哥是因为白天画了很多画,却没有一个年轻姑娘,他嫌烦闷,哎哟!” 话音未落,他额上便挨了一记暴栗,明月嗔道:“又胡说,你年安哥是那样的人吗?” 小山捂着额头直哼唧,嘀咕着:“怎么不可能,要是我整天对着那些老爷爷老婆婆,我也会觉得无趣。” 明月听了,抬手又要打他,被江年安笑着拉住,“姐姐,小山是在说笑,我只是有些累了,并没什么烦心事。” “当真?” “我何时骗过姐姐?” 明月这才放下心来,三人赶回家中,烧火做饭。 正忙着,听到有人拍院门。 小山走过去开了门,见是一个有些面生的妇人。 “这位大娘,您找谁?” 那妇人未语先笑,嗓音又亮又高,“是姓池的家吧?你姐姐是不是叫明月?” “没错,您认识我姐姐?” “哎唷这不马上就认识了!”那妇人往院子里张望,“你姐姐呢?我是近村的王媒婆,有一桩顶好的亲事,要说与你姐姐!” 小山登时翻了个白眼,砰的一下关上了门,没好气道:“我姐不嫁人,慢走不送。” 王媒婆不信,犹嚷着:“大娘知道你姐姐坏了身子,但我这有位有钱老爷,想娶个续弦,不图生养!小兄弟你听大娘跟你说……” 小山怒道:“滚!” “嗷呜嗷呜——”小白冲门狂吠。 那媒婆唬了一跳,碰了一鼻子灰,啐了一口,气呼呼地走了。 听到狗叫与吵嚷声,明月便猜到是怎么回事。 近来,隔三差五地便有人上门来给她说亲,哪怕明知她无法生养,说亲的人也络绎不绝,不是做妾室,便是做续弦,没一个是正经老婆。 吃饭时,三人说及此事,小山气道:“这些人真讨厌,总这样被骚扰也太闹心了。” 江年安想了想,说:“不如,咱们搬去镇上去住?离这些人远一些,自然也烦不到咱们。” “可是,咱们仨,再加上鸡鸭小白,都带过去,得赁个不小的宅子。” “这个姐姐不用担心,我也熟识不少朋友,赶明儿我叫他们帮忙相看留意,兴许就有合适的。” 小山赞同道:“这样最好,省得每日里来回跑了,不用早起晚睡的,还能多睡会儿。” 明月略显迟疑,“这样,会不会太浪费银子?” 江年安给她夹了块排骨,“姐姐又在犯傻了不是?你说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再在这儿住下去,每隔几日便遭受一回滋扰,姐姐不嫌烦,我和小山还嫌受不了呢。” “就是就是,”小山附和道,“我可受不了整天跟这些浓妆艳抹的媒婆们吵架,太折寿……哎哟!” 第36章 他额头挨了一记,明月嗔怪地看他,“又在胡说了!快吃饭,吃完饭收拾收拾,过两日寻到合适的宅子了,咱们便搬到镇子上去。” 江年安的朋友办事十分爽快,不过两天,便给姐弟三人寻到了一处宅院,虽略显破旧,但十分宽敞,价位适中,离他们的铺子也不过一里地。 明月三人看罢,当即拍板,签了三年的租约交罢租金,三人便赶回家收拾东西,不出半日,便将家里的行李全都搬了过来。 鸡鸭、小白、草药架子等物满满当当地堆了一院子。 趁着天色还早,三人归整拾掇,直忙到夜色漆黑,才算收拾得差不多。 为了庆祝搬家,三人来到酒楼吃饭,叫了几个小菜,喝了两壶酒。 虽值隆冬,但明月身上与心里都暖烘烘的。 离开了芦花村,便仿佛摆脱了许多束缚一般。 江年安看着少女绯红的面颊,见她因吃多了酒,杏眸略显迷离,似泛着一层水雾,笑吟吟看过来时,两颊的梨涡浅浅,越发显得俏丽动人。 他舔了舔唇,只觉一阵口干舌燥。 “年安哥?”小山疑惑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不吃了?” 江年安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我吃饱了。” 明月有几分醉意,她揉了揉发热的脸颊,晃晃悠悠地起身,“既然吃饱了,那咱们便回家吧!” 她往前走时,浑然没注意到脚下,冷不丁便被椅子腿绊了一下,惊呼一声,身子登时前倾,眼看着便要跌跤,腰间却忽地一紧—— 下一瞬,她便被拥进一堵宽阔紧实的胸膛之中。 明月心口急跳,抬起眼来,撞进一片漆黑幽邃的眸光。 “年安?” 少年俯身低头,线条清晰的下颌与她的额头近在咫尺,他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唇角微弯,嗓音低柔。 “姐姐当心。” 心口似是有一面小鼓砰砰砰敲击着,明月忙垂下眼,扶住他的手臂站稳,轻声应了声。 小山早已下了几阶楼梯,催促道:“快点啊姐姐,回家还要烧水洗澡呢。” 白天他们忙着搬家收拾,身上都出了不少的汗。 “这就来了。” 明月将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有几分赧然地低下头,“走吧,年安。” 江年安低声应了,目光落在了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上。 那里,红得可爱。 他指尖微微发痒,想,伸过去揉一揉。 脑海中又闪过方才抱住姐姐的画面,少女的腰肢与胸脯,淡淡的幽香与酒气。 江年安望着前方少女,走动间不经意露出的一截雪白后颈,眸光微暗,不禁有些晃神。 ** 新家虽只有一进,但是个四合院,三间居室,一间杂物房,外加上厨房、茅房、湢室,三人住着绰绰有余。 如此一来,江年安便不必与小山挤着住,三人各自一间。 明月是姐姐,自然住在了正房,江年安与小山住在东厢房,彼此紧挨。 这里无论是厨房还是茅厕,都比他们芦花村的大上不少,江年安也不必再低头弓腰委屈自己了。 烧罢热水,他将水打入木桶中,拎到了湢室。 明月自然是先洗的,她虽是姐姐,但在许多事上,向来都是两个弟弟在照顾着她。 天气虽冷,但忙了一天,身子乏倦,明月泡在热水中,只觉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她并未耽搁太久,洗完后擦干身子,穿好衣裳,拢好湿发,走了出来。 刚打开门,便瞧见江年安立在门口柱子旁,似是在守卫着她一般。 明月不禁好笑,“你怎么在这儿站着?也不怕冷。” 夜里还是有风的,吹在人脸上,生出几分凉意。 听到她说话,江年安回转过身,目光在明月身上定了定,薄唇弯起,“毕竟刚换了新地方,我怕姐姐一时有什么需要的,便在门口等着差遣。” 说着,他将搭载手臂上的披风围在了明月肩上,细心地为她拢好风帽。 “外面风大,姐姐仔细着凉。” 他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拂面,明月微微怔住。 抬起眼,见他漆黑明亮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不禁心里一突,无端地紧张起来。 “也、也不必这样大惊小怪。”明月捏住披风一角,“你也快去洗吧,等会儿水就凉了。” “嗯,屋里桌上有一碗热茶,此时应当不烫了,姐姐去喝一些。” 江年安绕过她,进了湢室,关上了门。 不多时,轻微的窸窣声、水声响起,明月知道他开始洗了,旋即面色微热,那岂不是说……方才他在外面,将她洗澡的过程听得一干二净? 她,应当没做什么不得体的事吧? 有风吹来,打断明月的思绪,她快步回到房中,果然在桌上看到一碗热茶,椅背上还有一条干净柔软的面巾,是她平时惯用来擦头发的。 明月抿了抿唇,心里一暖,年安真是心细如发。 她瞥了眼窗外,小山正与小白在院中逗鸭子撵鸡,一人一狗,哈哈乐着,玩得火热。 “……” 不过是差几个月大,怎么两人的脾性就差这么多? 住在街上后,再去铺子里,三人便不必早起,睡饱之后,三人慢悠悠吃罢早饭,晃着来到了铺子里。 第37章 途经心悦布庄时,小山瞥见一辆马车,不经意间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他当即呆住。 明月在前面叫他,“小山?” “哦哦,来了!” 一上午,明月发现小山都有些心不在焉,还跑出去了两三回。 晌午吃饭时,她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就跟姐姐说,不要憋在心里。” 小山眼神闪躲,“没事啊……” 江年安看着他,“你是不是跑去赌钱了欠了一屁股债?” “没有!”小山连忙否认,“我怎么可能去赌钱!” “那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小山脸色通红,扭捏道:“我、我只是在心悦布庄见到了叶小姐……” 明月了然道:“所以,你上午跑出去那么多回,也是为了看人家?” 小山脖子都跟着红了,点了点头。 明月与江年安对视一眼,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平心而论,小山长得十分清俊,无非是有些清瘦,虽不如江年安高大,但也称得上身材修长。 就是出身普通,性子也颇为稚气,要是与寻常女子说亲,说不定会讨很多人喜欢,但若要与叶家结亲……委实便有些高攀了。 这道理明月心知肚明,小山也不是傻的,他自然也明白。 只是少年人的心动毫无道理,且不可抗拒,既然知道爱慕的女子就在近处,他怎么忍住不去看她? 想了想,明月还是开口道:“小山,你与叶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小山垂下头,闷声道:“我知道的,我没想什么,我、我只是想去看看她而已。” 见弟弟如此失落,明月心里也不好受,便道:“不过,若是能与她相识,做个朋友也是好的。” 小山腾地抬起头,眼睛发亮,“真的?” “当然,前儿叶公子说,傍晚时会来找我,到时候我跟他提一句,相约叶小姐一道,元宵看花灯,看他怎么说。” “太好了!” 小山满脸欣喜,江年安的眸色则沉了下来。 叶平坚……他这么闲么?怎么又来找姐姐? 第19章 紧张 “一起赏花灯?”叶平坚满面笑意, “若是香凝知道了,定会高兴至极,她向来最喜欢热闹。” 说着, 他还若有似无地看了眼江年安, 似是意有所指。 江年安一脸冷漠,扭过头佯装忙碌。 明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后日元宵佳节,咱们几个一道热闹热闹。” 叶平坚答应下来, 又略坐片刻, 仆从有事来报, 他方起身离去。 见他终于走了, 江年安磨磨蹭蹭来到明月身边,故作不经意地问:“姐姐,你觉得叶公子这人怎么样?” “叶公子?”明月未作他想, “他人挺好的呀,温文尔雅,没什么架子,说起话来也很有趣。” 她没说一句,便有一道重锤击在江年安心口, 听到后面, 脸色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他哪有姐姐说的那么好!大街上随手拉一个人,都和他差不多,姐姐对他未免有些夸赞过头了。” 江年安说罢,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酸。 他心口一紧,忙去看明月的神色, 见她柳眉微蹙,似是十分不解, 忙解释道:“咳,姐姐,我的意思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个富贵公子哥儿,隔三差五地跑来咱们铺子里,指不定有什么歪心思,我是想提醒姐姐,多留点心。” “他能有什么心思?”明月怔了怔,蓦地杏眼圆睁,“年安你是说,叶公子他对我有想法?” “怎么可能。”她立即否认,“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他怎么会对我……” “姐姐在我心里是最好的,谁都可以配得上。” 看着少年认真的眉眼,明月忍不住笑道:“好了,没影儿的事,你说得这么正经。” 她想了想,“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明月只觉得叶平坚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对他并没有其他念头。 她不会占旁人的便宜,也不会做引人误会的举动。 至于他如何看待自己,她不想作过多揣测,如同对待冷雄一样,明月视他作朋友兄长。 小山对于元宵夜赏花灯一事极为上心,一回到家便翻箱倒柜,看穿那件衣裳更好看。 明月与江年安在一旁看得直摇头,情窦初开的少年啊。 结果,他压根儿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衣裳。 “别翻了,明儿姐姐带你去买身新的。” “姐姐你太好了!” 小山兴奋得不行,直到半夜都没睡着。翌日一早,便拉着明月直奔成衣铺。 三人如今的生活已有了很大改善,铺子生意不错,吃喝不愁,还有一笔不少的积蓄,因此明月直接阔气地给小山买了一身鲜亮冬衣。 除此之外,还买了皮帽、玉佩。 打扮下来,端的是个眉目清秀的俊朗少年,就是脸上的笑容看着有点傻气。 看着弟弟长成了半大小子,明月心头微酸,po文海棠废文吃肉文都在q群寺二贰儿吴九乙似柒想起爹娘来,他们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小山如今的样子,想必也会十分安慰吧。 第38章 买罢衣裳,姐弟二人回了铺子。 江年安见小山笑得合不拢嘴,看了看他包袱里的新衣裳和玉佩,心里羡慕之余,也有几分失落。 毕竟小山是亲弟弟,姐姐对他更好一些,也属正常。 他敛去黯色,低头整理着桌案,忽地一枚碧绿通透的玉鱼出现在眼前。 “这是给你的。”明月的声音有几分紧张,“方才在街上见到,觉得很讨喜可爱,就给你买了一个。” 见江年安不言语,直盯着那枚玉鱼,她不禁垂下眼,有点窘迫,“我知道你从前见过不少好东西,这个小玩意儿做工粗糙你可能看不上眼……” 下一瞬,手却忽地被他宽大的手掌包住。 “姐姐,我很喜欢。” 江年安眼睛黝黑发亮,眉眼间溢满欢喜,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拢住姐姐的手,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心生贪婪,直握了许久,方才缓缓松开。 他细细打量那枚小鱼玉佩,唇角的笑意越发灿烂,“姐姐眼光真好,这只小鱼做得很精致呢。” 明月也不知是怎的,脸上漫上一层热意,悄悄搓了搓被他握过的手指,“不值什么钱,你要是喜欢,可以戴着玩。” “我很喜欢,”江年安又说了一遍,眸光灼热,将玉佩放在明月掌心,“姐姐帮我戴脖子上?” 说罢,他不容明月回答,便已然俯身低头,挨得极近。 少年修长白皙的脖颈,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明月面前,她甚至可以看见他颈侧那颗细小的朱砂痣。 呼吸倏地重了几分,明月舔了舔唇,微微踮脚,将玉佩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期间,她的指尖难以避免地触碰到他的肌肤,也不知是凉还是怎么,江年安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明月却仿佛觉得极为漫长,她系好绳子,往后退了一步,离他远些时,喘气才变得容易一些。 江年安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见她耳根隐隐发红,面露羞窘之态,方才因被触碰,而掀起的情潮复又喧嚣。 “姐姐,我出去一趟。” “好。” 看着他疾步离去的身影,明月跌坐在椅子上,身子无端的有些脱力。 随着年岁增长,她在年安面前越来越容易紧张。 明月忍不住嘀咕,怎么她还越活越回去? 江年安在外面吹了会儿冷风,平复下来后,方返回铺子。 很快,到了元宵佳节,这天三人早早关了铺子,准备好生热闹热闹。 夜幕降临,明月三人来到相约的桥上,见远处游人如蚁,耳边花炮轰雷,各色花灯明亮耀眼,照得街市如白昼一般。 不多时,眼尖的小山便叫了一声,指了指前方,“叶小姐来了!” 循他所指,明月与江年安也看到了叶平坚与叶香凝。 兄妹二人皆着锦衣,前后跟着几个仆从、婆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出行的阵仗。 好容易挤过人潮,几人聚首,沿着柳堤河岸缓步而行。 岸边隔三五步便有小贩摆摊猜灯谜,十文钱一猜,赢了有各式奖励,不算贵重,无非是博个彩头罢了。 江年安对猜灯谜没什么兴趣,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明月身上。 为了应景,出门时她特地换了身嫩绿襦裙,外罩秋香色暖氅,一张小脸隐在风帽下,越发显得雪肤乌发,格外灵动。 明明她只是略施薄粉,但在江年安看来,如此打扮的姐姐,比周围的所有女子都要好看。 其中,自然也包括精心装扮的叶香凝。 自那日诊脉,叶家大小姐便对江年安上了心。 只因他生得英俊,又对她爱理不理的,叶香凝自然而然,便想着能让江年安多看她一眼,想看他对自己大献殷勤。 毕竟从小到大都被人捧着,突然遇到一个不拿她当回事的人,很容易便生出驯服他的念头。 她本就生得明艳,此时盛装华服立花灯下,恍如神仙妃子,越发叫人不敢直视。 对小山来说就是如此,他满脸通红,只敢藏在姐姐身后,悄悄地偷看叶家小姐。 叶香凝见江年安一直紧跟在他姐姐身后,不禁有些气恼,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她这么好看,他怎么可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走到他跟前,骄蛮问:“江大夫,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江年安神色淡淡,“叶小姐何出此言?”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看我?” “叶小姐又不是花灯,我为何要看你?” “你!”叶香凝被噎了一下,冷哼一声,小姐脾气发作,冷不丁将他往旁边推了一把,全然没注意到江年安旁边的明月。 身子突然间失去平衡,明月踩到地上的一块碎石,脚踝登时一阵剧痛,她低声叫出了声。 江年安虽及时勾住了姐姐的腰,却没想到她会崴脚,见明月脸色发白眉头紧皱,他顿时沉下脸来。 “姐姐,你忍一下。”江年安俯身将明月抱起,冷冷瞥了眼呆住的叶香凝,语气不善,“叶家的小姐,原来这么不懂礼貌。” 叶平坚听到动静大步过来,看了眼妹妹,见她满脸心虚地低下了头,他当即训斥道:“香凝,你又惹事了,还不快给池姑娘道歉!” 第39章 明月不想将事情闹大,赶忙劝道:“叶公子,叶姑娘也不是有心的……” “池姑娘你不必为她说话,她什么性子我比谁都清楚,最爱惹是生非,香凝!过来道歉!” 叶香凝扭着手上前,“池姐姐,对不起……我方才没看到你,我只是想推一把江年安而已……” 明月还未言语,叶平坚就训道:“推谁都不对!这阵子我没管你,你性子越发胡闹了!你们几个,带小姐回府!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叫她出门!” “哥哥!”叶香凝睁大眼,“我不是已经道歉了吗?” “带她回去。” 叶香凝挣扎着被仆从婆子带走了。 小山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十分复杂。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未免有点骄纵了些…… 叶平坚向明月道歉,“池姑娘,家妹无礼,我这就带姑娘去医馆……” “不必了,”江年安冷声打断他的话,“叶公子似乎忘了,我就是大夫,我姐姐自然由我来照顾。” 说罢,他便抱着明月大步离去。 小山紧随其后。 叶平坚愣了愣,再次意识到,江年安对他似乎有一股很深的敌意。 从前这敌意还在遮掩着,如今却全部释放了出来。 香凝性子鲁莽,做了错事,他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吧? 回家途中,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脸色沉郁,明月小声开口:“年安,其实我不怎么疼的,只是崴了一下而已,你、你不必如此生气。” 江年安脚步未停,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女,寒冬天气,她额上却沁出一层细汗,心下更是愤怒,对叶香凝也越发厌恶。 “姐姐,明明就是她不对,你对叶平坚再怎么有好感,也不应如此轻飘飘地原谅他妹妹。” 明月:“……” 这与叶平坚有什么关系啊。 不过见年安在气头上,她便不再言语,由着他抱着自己回到家中、放到椅子上。 江年安道:“小山,去外面屋檐下弄些冰溜子来。” 小山赶忙照做。 江年安则矮下.身来,将明月受伤的脚踝轻放到膝盖上,缓缓褪去她的鞋袜,见那处小巧的脚踝高高肿起,与白皙的小腿肌肤形成鲜明对比,他眼眶微红,眸间溢满戾气。 “年安……”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明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姐姐没那么疼的,真的。” 江年安握住她的手指,与她四目相对。 “即使只有一点点疼,我也不希望姐姐受伤,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替姐姐承受。” 明月怔了怔,心头闪过一抹异样,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小山端着木盆走了进来,“年安哥,你看这些够不够用?” 满满一大盆冰溜子。 江年安也没心思调侃他,取来巾帕包裹住几块碎冰,敷在了明月红肿的脚踝上。 忽地受冷,明月没忍住呻.吟一声,冷不丁撞上江年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她心口怦怦直跳数下,连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怎么又开始紧张了? 第20章 心机 冰敷过后, 江年安又将明月抱至床上,端过热水,洗了帕子, 为她擦脸擦手。 周到细致, 仿佛在照顾一个不能动弹的大病之人。 明月见他还沉着脸,也不敢出声阻止,由着他伺候。 好在,擦罢脸后, 江年安便退了出去。 明月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长的, 模样没变化太多, 但是通身的气质一日日凛冽起来,叫人心口乱跳不敢直视。 “姐姐……” 小山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低着头, 声音有点蔫,“那个叶小姐,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无礼,害姐姐你好端端的崴了脚。” 明月叫他坐在床边,“叶小姐不是也说了, 她不是有心的, 也给我道歉了,她也只是孩子脾气,一时气不过年安不理她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小山抬起头,有些犹豫, “那我还能继续喜欢她吗?” “当然能啊。”明月笑了笑,“不过, 姐姐可提前跟你说,你喜欢人家,人家不一定会喜欢你,叶小姐的性子你也见到了,娇养着长大的,人家可能不喜欢你,还会奚落你一顿,这样的话,你也不怕吗?” 小山顿了顿,摇了摇头,“我没想过她也会喜欢我,我、我只是想喜欢她罢了。” “不求结果?” 小山的眼里满是坚定,“不求结果。” 明月眸中闪过疑惑,却也没再多问,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也不必因为今晚的事,觉得喜欢她而对不起我,姐姐希望你开心。” 小山露出笑容,“嗯,姐姐你放心,我也不是傻的,要是日后发现她是个心肠恶毒的女子,我自然会将她丢之脑后。” 正说着话,江年安抱着铺盖走了进来,屋里的姐弟皆愣住。 “年安哥,你这是做什么?” 江年安面不改色,“姐姐的脚受了伤,夜里多有不便,我在一旁打地铺,有什么事的话,我也好帮忙。” 小山面露愧色,“还是年安哥想的周到。” 明月则觉得他有些过度紧张,“我不过是崴了脚,又不是断了腿,有什么不方便的……” 第40章 江年安还未说话,小山就一脸严肃地说:“姐姐,话不能这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虽没伤着筋骨,但扭了脚踝也不是小事,万一夜里再跌了跤,那岂不是雪上加霜,平白遭更多的罪?” “况且年安哥是大夫,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 “……”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明月看向江年安,见他眉眼间闪过一抹笑意,眨了眨眼再去看时,他又是一副神色沉郁的模样。 咦,难不成是她看花了眼? 于是,江年安便在明月的房里打起了地铺。 寒冬夜里,即使烧着炭盆,屋里还是冷飕飕的。明月见江年安在地上翻来覆去,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心里不禁担心,他应当是冷得睡不着吧? 一想到他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这样委屈自己,明月便没了睡意。 黑暗中,她思索再三,小声问:“年安,地上冷,你要上来一起睡吗?” 窸窸窣窣的声响顿时一静,少年沉默片刻,语气有些不确定,“姐姐是叫我,上床吗?” 明月脸上作烧,“嗯”了一声。 不过是同榻而眠,两人先前也常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几乎是一瞬间,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江年安抱着被子火速上床、钻进了被窝。 动作之迅疾,叫明月有些呆住。 “地上太冷了姐姐。” 少年掩饰性地低声抱怨,隔着被子,长臂自然而然地抱住了明月。 浓烈的松香气息瞬间将明月淹没,黑暗中,她的脸越发热得厉害。 许是身边多了一个人,明月迟迟没有入睡,江年安倒是睡得香甜,均匀的呼吸声清浅地响在耳边。 如晚风拂过竹林般,叫人心身放松平静,明月渐渐沉下了眼皮。 在她睡着后,一旁的少年缓缓睁开眼,侧过首,眸光近乎贪婪地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被憋醒,想起身去小解,却在准备下床时,惊动了身侧的少年。 “姐姐要做什么?” 黑暗中,明月的困意瞬间散去不少,窘迫道:“我去茅房。” 江年安却将她按回床上,披衣下床,“外面冷,姐姐等着,我去拿恭桶过来。” “……” 少年身影迅疾如电,明月想阻止都来不及。 然后,她听到江年安回来的脚步声,恭桶落地的声响。 明月:“……” 小腹的涨意越发明显,她不自在地并紧双腿。 “姐姐?” “要不……我还是出去上吧。” 虽然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当着他的面小解……明月只是想一想,脸上就烧得不行。 江年安却仿佛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径直钻进被子里,打了个哈欠,继续睡了。 明月趿着鞋,犹豫着还是去茅房算了,就听到外面狂风呼号,窗棂被拍得作响。 ……外面听着很冷的样子。 又听着身后的年安又睡着了,还打着轻微的鼾声,明月心里一松,反正他又听不见,自己又何苦出去挨冷受罪? 她放轻动作下了床,解开亵裤,坐了下来。 尽管小腹的涨意汹涌,但明月担心会吵醒江年安,被他听到尴尬,便极力收着……好容易结束,她只觉后背似乎都出了一点细汗。 在她回到床上时,江年安仍是那副呼吸均匀的样子,明月这才放心地继续睡。 浑然不知,黑暗中,少年唇角微微上扬。 姐姐真是……太可爱了。 翌日,明月醒来时已是天色大亮,江年安不在,房间内的恭桶也没了踪影。 思及昨夜的事,她仍有些窘迫,他们如今都长大了,再这样无所避忌,似乎有些不好。正想着找机会跟年安说,就见他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姐姐昨天睡得好吗?早饭我已经做好了,可以起床去吃了。” “挺好的,倒是年安你,有没有被冻到?” 江年安眉眼弯弯,清俊的脸上满是朝气,“与姐姐睡一起最舒服了,比炕上还暖和呢。” 明月心里闪过一抹异样,这话说得怎么有点怪? “热水也倒好了,姐姐快来梳洗吧。” “哦好。” 话题被他岔开,明月便也没再细想。 吃罢饭,三人到铺子里忙乎,明月因扭了脚,便坐在椅子上收银、记账,由小山忙着迎来送往。 开门没多久,叶平坚便带着礼物上门,为昨日叶香凝的鲁莽再次道歉。 只是脚踝有点红肿,并未伤到筋骨,明月本就没放在心上,见叶平坚态度诚恳,如此隆重地致歉,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叶公子,歉意我收下,这些礼物就不必了,你还是带回去吧。” “不过是些滋补之物,也不值钱,池姑娘若不收下,我会以为姑娘还在怪我。” 明月怔了怔,不知他为何要将这过错背在自己身上,又为何如此执着地送她礼物,难道是有钱贵公子宠妹无度,所以才这样? “既然如此,我就只好收下了,也请叶公子跟叶姑娘说一声,我没有怪她。” 第41章 叶平坚这才露出笑容,“我会转达给香凝的。” “既然没什么事,叶公子就请回吧,我姐姐还要忙着做生意,不便与你闲聊。” 冷不丁的,江年安的声音传了过来。 言语虽还有点客气,但语气确实毫不掩饰地嫌恶。 明月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神询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叶平坚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起身离开。 在他走后,明月问他:“你是不是对叶公子有什么偏见?” 江年安俯身给她换了盏热茶,眸色认真,“姐姐,不是偏见,我就是讨厌他。” 明月愕然,“为什么?” 江年安望着她,顿了顿,“不为什么。” 他虽没说,之后的表现也与平常无异,但明月却觉得,他心里藏着什么事,宁愿自己憋着,也不与她这个姐姐分享。 这让明月感到颇为失落。 傍晚时分,她坐在廊下竹椅上,抚摸着小白的脑袋,将它摸得舒服得直眯眼睛。 看着小白胖乎乎毛茸茸的模样,明月不禁想起几年前刚捡到它时的情景。 小狗长成大狗,不变的却是那双乌黑溜圆的眼睛,盛满了对她的依赖与信任。 可人就不同了,人长大了,就变得不再那么粘着自己,变得有了自己的心事与秘密。 明月不知怎么,心里竟生出一股幽怨。 一方面她欣喜于年安的快速成长,他变成英俊挺拔的少年,她比任何人都开心,另一方面,在得知年安怀揣秘密,甚至也瞒着她时,明月又忍不住地心酸难过。 她忽地想到,仅仅因为这点子小事,她就如此魂不守舍,若是有朝一日,年安有了心仪的女子,他要娶妻成家离开她…… 明月心口倏地一阵刺痛,毫无征兆地掉下泪来。 江年安从厨房出来,准备叫人吃饭,一抬眼便看到姐姐坐在廊下,眼眶通红,竟是在无声在哭泣。 他登时大惊,大步跑了过去。 “姐姐?” 他声音满是紧张,蹲在她面前,见她杏眸朦胧如雾,似是被什么魇住一般,心中更是不安,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一片湿漉漉。 “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明月似是才听到他的声音,缓缓地看向他,倏地拭了把泪,起身跑回了房里。 江年安满脸担忧地跟过去,明月关门被阻,便掩面伏在床上,扯过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 江年安走过去,声音紧绷如弦,“姐姐,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吗?” 床上鼓起的小包一动不动。 “姐姐你别这样气自己,有什么不满你直接冲我来,别把自个儿气坏了。” “姐姐,我饭做好了,你饿不饿?” “姐姐……” 少年音一声接一声,叫得明月愈发羞愧不已。 年安长大了有心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作为姐姐,反倒跟他计较起这些鸡毛蒜皮,而且还突然哭了起来,弄得他如此紧张不安。 可此情此景,年安越是温柔耐心,明月越没有脸面出来见他。 方才她哭得一脸泪,此时又在被子里闷了许久,肯定弄得很狼狈。 明月不想年安见到她这个样子,本想等他出去后,她再出来,却没想到年安极有耐心,如老师父念经一般,一声声叫着她,哄着她,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她实在熬不住,掀起被子一角—— 少女小巧的脸庞湿漉漉的,眼睫上犹挂着泪珠,鼻尖红通通的,樱唇微抿,乌发微乱,瞧着有几分狼狈,又颇为灵动可爱。 江年安原本一直在担心姐姐在生自己的气,见到这一幕后,登时心口狂跳,一时看得呆住。 “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 明月越发愧疚,小声说:“不关你的事,你没有惹我生气,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江年安却不敢相信,伏在床沿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姐姐心里怎么想的,可以跟我说说吗?也许说出来会好受一些。” 明月咬着唇,面露犹豫,“还、还是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年安眼中闪过一抹失落,旋即掩饰过去,笑着拍了拍鼓起的被子,“既然如此,咱们快去吃饭吧,一会儿菜都凉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小山疑惑的声音,“姐、哥,你们不吃饭,趴在床上干嘛呢?” 明月连忙起身,理了理头发,与江年安一道走了出去。 看着少年高大的背影,明月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她要学会习惯才好。 第21章 撒娇 冬去春来, 天气一日日地暖和起来,明月等人也换上了春衫。闲暇时姐弟三人踏青同游,赏花观鱼, 日子好不自在。 三人都生了一副好相貌, 并肩而行时,难免引起许多人注目。 自然而然的,便有人来打听他们,更有大胆的女子相中了江年安, 还请了媒婆上门说亲。 江年安老神在在, 娴熟地说出从前那套说辞—— 曾有未婚妻, 不幸早逝, 心中思念佳人,暂无他念。 第42章 次数多了,曲里镇的人便都知道, 江年安大夫不仅生得英俊不凡,医术高明,而且还对早亡的未婚妻一往情深,怀念不止。 有许多少女因此心碎,更多的, 却是对他愈发有好感, 镇上便也多了不少非他不嫁的女子。 得知此事后,明月忍不住道:“年安,这样一来,你撒的谎,岂不害了这些姑娘家?” 江年安却说:“姐姐, 我不能左右他人的想法,也不应为他人的决定而负责。” “可是, 她们可都是因为你,才迟迟不愿嫁人的……” 江年安笑了笑,“姐姐,同样也有男子说过非你不娶,难道姐姐就要嫁给他们吗?” 明月脸色一红,意识到自己想法有误,又听江年安柔声道: “咱们本就对他们无意,直截了当地拒绝,不给他们希望,这才是对他们好呢,就像姐姐之前对叶平坚一样。” 听他又提及叶平坚,明月耳根微热,有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又来了…… 从春说到夏,如今都秋天了,年安还会时不时地提及,像是在给她上眼药一般。 叶平坚之前对明月的态度都很正常,即使眼里能看出来几分对她有意,却一直未曾挑破,明月便也装作不知,与他如朋友般处着。 直到四月底,他邀明月一同游湖。 画船上只有他们两人,叶平坚备下美酒佳肴,在碧波荡漾的樱花树下,对明月表露了心意。 明月当时只觉得,她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毫无心动的感觉,于是便直抒想法,坦言自己并不打算嫁人。 叶平坚似是毫不意外,笑道:“我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只是我还是想尝试一下。” 两人相视一笑,画船徐徐靠了岸。 自那日后,叶平坚来找明月的次数便少了,两人还是朋友,只是到底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江年安敏锐地察觉到此事,再三追问明月,这才得知画船上所发生的事。 “你当时脸色铁青,不知情的还以为叶大哥把我怎么样了呢。” 提及旧事,明月便忍不住调侃江年安,“怎么,有人跟姐姐告白,你就气成这样?” 江年安哼道:“我是懊悔,幸好那姓叶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要不然,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明月捏了捏他的手臂,杏眼含笑,“摸着比从前又强壮不少,要真打起来,叶大哥还真打不过你。” “那当然。”江年安语带得意,“整个曲里镇,都没几个能打过我的。” 此言非虚。 江年安身量颀长,脸长得英俊文弱,浑身的肌肉却极为紧实,宽肩窄腰,双腿修长,也正因为脸与身材的极大反差,才引得那么多小姑娘爱慕。 “行了,”明月拍了拍他的手,“如今叶大哥都定亲了,你还提这些做什么。” “姐姐,要我说他对你就不是真的喜欢,要不然怎么这么快就看中别人,这么着急成亲。” “叶大哥与宋小姐门当户对,人家觉得合适不就好了,我们外人管那么宽做什么。” 江年安眉眼舒展,点头道:“确实,我们是他的外人,姐姐与我,我们才是一家人。” 明月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他似乎突然高兴起来。 ** 叶平坚成亲时,明月送上一份中规中矩的贺礼,既不失礼,也不会引人误会多心。 宴席十分丰盛,她一不小心多饮了几杯酒,吃得两腮绯红,被江年安抱回马车上,往家赶去。 他不必担心小山,自从前阵子他在街上救了惊马的叶香凝,两人便熟识了起来。 骄蛮大小姐与傻里傻气的少年,竟奇异地相处融洽。 叶家要办喜事,小山忙碌得像个陀螺,已经连续几日都宿在叶府帮忙。 明月还笑道:“保不齐哪天,我们小山就要入赘到叶府去了。” 小山面色通红,扭捏着低下了头,也不否认。 夜色中,马车徐徐行驶,偶尔颠簸。 江年安倚在车壁上,将醉酒的少女抱坐在膝上。 小几上的灯烛轻微摇晃,映在两人脸上,气氛静谧又旖旎。 “口渴……要喝水……” 小醉鬼咕哝着,语气里有平日里鲜少流露的娇态。 江年安目不转睛地盯着明月,单手掐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倒了杯温水,抵到她唇边。 明月张口喝水,却因为马车的颠簸,大半的水都撒了出来,打湿脖颈,领口也湿了一片。 “唔……” 她无意识地低吟,传到江年安耳朵里,却仿若夏日惊雷。 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少女,目光在她水嫩淡粉的唇瓣上流连,渐渐下移至下颌、雪白纤细的颈子,以及,露出些许的锁骨。 水渍潮湿,却在江年安的心里纵了一把烈火。 他呼吸微沉,缓缓低下头,薄唇轻微颤抖,贴在了那片湿漉漉的肌肤上。 见姐姐似乎毫无所觉,江年安心口急跳,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不过是茶水的淡香,他却觉得如饮甘露。 意犹未尽,眸光暗沉,掌下不自禁地用力,将怀中的娇躯拥得更紧。 第43章 胸口相贴,江年安听到自己过分激烈的心跳。 他垂下眼,目光如有实质,一寸寸抚过明月的眉眼、鼻唇。 似是没喝够水,她的嘴唇微张,不经意地露出些许舌尖。 嫩红色,泛着水光,看着极为柔软。 江年安眸中暗色涌动,喉骨上下滑动,舔了舔干涩的唇。 心中的野兽叫嚣着,他几乎不能再忍耐下去。 明月忽地睁开了眼,杏眸含雾,眼神不甚清明,呢喃着:“你、怎么一直盯着我?” 江年安眸中闪过一抹心虚,脑子却转得很快,“方才姐姐脸上有点脏污,我给姐姐擦净了。” 醉酒的少女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憨之态,眼睛乌黑莹润,神情却带了些稚童的纯真。 她动了动脖颈,分别亮出两侧脸颊,如一只毛茸茸的狸奴露出软乎乎的肚皮般,毫不设防。 “还有吗,都擦干净了吗?” 娇憨可爱,却又有几分不自知的妩媚,江年安禁不住心中一荡,手指已先于理智,抚上了姐姐的唇角。 “这里,还有一点。” 指尖触到少女柔嫩的肌肤,身体深处的燥热越发明显,江年安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轻柔却又贪婪地搓了两下。 “好了。” 他适可而止。 再放纵下去,可能会引起姐姐的疑心。 明月却毫无所觉,她饮多了酒,此时头脑昏沉,知觉也迟钝许多,半睡半醒般依偎在年安怀里,被他的手臂抱得特别紧实。 马车时不时地重重颠簸几下,她被摇晃得越发难受,下意识地圈住了少年的腰,脸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江年安身子霎时紧绷,呼吸变得灼热,垂下眸,目光定在少女颈后那片细嫩雪白的肌肤上。 明月睡着了。 听着外面的馄饨叫卖声,他知道很快便要到家。 欲念与犹豫撕扯。 最终,江年安低下头,在那处雪肤上轻轻落下一吻。 明月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屋子里点着灯,周围静悄悄的。 她懵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叶府宴席上吃多了酒,被年安带回来的事。 如今也不知多晚了,年安去哪儿了? 她掀开被子,蓦地发现自己只着中衣,想到年安为自己脱衣裳,明月便忍不住有点脸热。 这叫什么事啊,她作为姐姐,反倒总是被弟弟照顾…… 走到桌边,她便看到桌上放了一碗解酒茶,摸了摸是温的,明月心下一暖,慢慢喝了,听到外面传来些许声响,明月便快步走了出去。 因她走得急,又未出声,一不下心便与准备进屋看她的江年安撞到了一起。 若是寻常的撞也就罢了,偏偏此时江年安才洗罢澡,他火力旺,赤着上身,只穿了条亵裤。 明月十分精准地,栽进了他的胸膛之间。 鼻尖被撞得生疼,她一下子便红了眼眶。 江年安也愣了一下,随即将她拉到屋里,俯身察看她的脸,“很疼么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月揉着鼻尖抬眼看他,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胸口,登时红了耳根。 他、他的那里,虽然也是粉的,但怎么与自己的,如此不同? “又不是你的错……” 明月连忙低下头来,有些惊慌,“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 江年安看了眼裤子,“穿裤子了的,我以为姐姐还没醒,所以……” 他的目光在明月通红的耳垂上(y)(h)顿了顿,微微挑了挑眉,姐姐这是见他赤身……所以害羞了? “穿件衣服罢,别着凉了。” 说罢,明月便转过身去。 江年安眨了眨眼,心口忽地被什么照亮,唇角扬起笑容,非但没去穿衣服,反倒故意在姐姐面前晃悠起来。 “姐姐,我方才洗澡时,觉得后背有点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被什么咬了?” 明月捏着手指,想开口拒绝,却委实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垂着眼来到他身后。 闪闪躲躲,半遮半掩地匆匆看了遍他的脊背,明月说:“并没看到什么。” “姐姐帮我摸一摸,真的很不舒服。”江年安低声撒娇,牵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背上,“难道姐姐不心疼我了吗?” 明月:“……” 没良心的小鬼,就会来这一套。 偏偏她又很吃这个。 每每江年安向她撒娇,她都会心软依着他的意思来。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明月深吸一口气,手指一点点抚过少年的脊背。 他肩膀极宽阔,肌肉贲起,泛着麦色的肌肤,丝毫没有文弱之感,与那张俊美斯文的脸反差极大。 抚过他微微凸起的蝴蝶骨时,江年安身子忽地一颤,明月忙问:“怎么,是这儿疼吗?” 她细细看了看,发现在那处有一个红色的小包。 像是……被蚊子咬的。 明月伸手挠了挠,听到江年安舒服地叫,“姐姐就是那儿。” 她登时脸色一黑,拍了他一巴掌,起身回到床边。 江年安见状,连忙敛去不正经,凑过去赔礼。 第44章 “姐姐,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别生气。” 明月其实并未动怒,只是看着他一直光着上身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她无端地有些燥热罢了。 “你不冷吗?” 如今已是秋季,夜里还是有几分凉意。 “不冷,不信的话,姐姐你摸。”江年安拉过明月的手,探在了他的胸口上。 明月的手指正好落在那处鼓鼓的胸肌上,她下意识地抓了抓。 瞬间,两人都腾地红了脸。 第22章 旖念 看着鼓鼓的, 摸上去却很软,明月忍不住好奇,小声问:“这里, 一直这样么?” 江年安强作镇定, “用力的话,便会这样。” “啊!”明月惊呼出声,好神奇,一下子就变得硬邦邦了…… 她没忍住又摸了摸, 视线扫过那点粉色, 忙收回手, 指尖如被烫到般, 无意识地揉搓着。 “看来你确实不冷。”她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一时间,两人无言, 气氛有丝丝缕缕的尴尬。 江年安见好就收,“时候不早了,姐姐你歇息罢,有事叫我。” “好。” 在他走后,明月倒在床上,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本她以为自己不会那么快睡着, 没想到没过多久,她不仅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旖旎又惊人的梦。 梦中,她与一名男子在锦帐下纠缠。 灼热的气息,真实的触感, 叫她一瞬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那人身材高大结实,胸膛摸上去与年安的别无二致, 明月不禁嘀咕,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受限于认知经验,明月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摸着他,别的倒什么也没做。 昏昏欲睡之际,那人轻笑一声,在她耳边叫了一声“姐姐”。 嗓音熟悉,惊得明月登时清醒过来,眼前一直缭绕的云雾散去,她恍然发现,梦中的男子,竟长了一张与年安一模一样的脸! 明月倏地睁开眼,胸口怦怦直跳,喝了半盏茶之后,她才渐渐平复下来。 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做春梦不可怕,令人心惊的是,梦中郎君是她向来当弟弟看待的人。 一时间,懊恼羞窘涌上心头,明月胡思乱想了半宿,以为自己是受了年安赤身的刺激,所以才会做如此荒唐不羁的梦。 临近天亮,她眼皮沉沉睡去时,兀自想着,以后一定要提醒年安注意穿衣,两人也不能再胡闹了…… 与明月相同的是,江年安也做了一个姐弟二人的春梦。 不同的是,他的梦更为出格放肆。 江年安下颌微扬,阖上眼,气息.粗重,片刻之后,他下床换了亵裤。 翌日一早,明月精神不济地打开门,抬眼便看到院子里晾衣绳上挂着的衣裳。 她打了个哈欠,见怪不怪,年安很爱干净,换亵裤很是频繁,她早已习惯。 年安并不在院子里,明月想他定是出去锻炼了,进了厨房,见锅里有热粥、鸡蛋羹,还有一碟小菜,她不禁心中一暖。 吃罢饭,她拿出针线与布,为自己做两件抹腹。 先前有的几件,近来穿都有些紧了。 想起洗澡时所看到的,明月面色微红,她没什么同龄朋友,有些话无从诉说,只好自己慢慢消化。 明明之前她的胸脯很平,与年安、小川的没差多少,但近两年来,尤其是最近,那里似是发面馒头一般,飞速臌胀了起来。 洗澡更衣时,明月有时会忍不住触碰,不敢用力,要不然会有点疼。 月经前几日,更是胀得厉害。 直觉这事难以启齿,明月有时候便会忍不住地含胸,要不然挺着……太尴尬了些。 除了抹腹,她还做了两条束胸带。 做好后试了试,看上去比之前扁平多了,胸口被束缚得有些发闷,但明月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江年安带着小白晨练回来后,明月已然喂好鸡鸭,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书籍。 两人都想起昨夜做的梦,眼神飘忽对上,又错开,同时低下了头。 江年安洗了把脸,眉眼上挂着水珠,走到明月面前。 阳光下,她的脸颊白皙透亮,隐约还能看到细小柔软的绒毛,他微微晃神,问:“姐姐今天怎么晒这么多东西?” “我看今儿太阳很好,就拿出来通通风,去去潮气。” “我去把小山的被褥枕头也拿出来晒晒。” 江年安走后,明月方抬起头看他,望着他修长的背影微微出神。 不多时他抱着被子走了出来,她连忙垂下眼,暗自抿了抿唇,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罢了,她又何必当真? 若是她因此而疏远年安,他又该说“她不疼他了”之类的疯话。 有时候明月觉得江年安成长得飞快,一晃眼变成了如今高大俊朗、体贴周到的青年,有时候她又觉得,他这么多年都没变过,总是很亲近她,喜欢跟她撒娇。 两人晒罢东西,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心头都溢上一抹满足来。 一桌一椅,一鞋一袜,都是他们辛勤努力赚来的。 此时也不过辰时,太阳明亮却不刺眼,明月与江年安锁好门,一道去了铺子。 第45章 秋高气爽,街上赶集的人也比夏天时多了不少,熙熙攘攘间,江年安却忽地在前面顿住。 “怎么了?” 明月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人头攒动,幡子随风舞动,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可年安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明月心下担忧,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年安?” “姐姐。”江年安神色有些阴郁,“我好像看到我爹了。” “什么?” 明月难掩诧异,连忙转头四处观望,却没见到有人跟年安长得相像。 她见年安神色不太对,安慰道:“咱们先回铺子,兴许是你看错了也说不准。” 江年安面色微沉,不发一语地随明月回到了月安堂,如往常一样开门做生意。 临近日中时,店里忽地来了一个客人,商人打扮,四十多岁年纪,脸色微黄,生得相貌堂堂身材高大,一双桃花眼虽生有细纹,却仍是多情含笑,料想年轻时必是个风流公子。 明月细细打量着他,觉得他有几分面熟,还不待上前搭话,便听见一声碎瓷响,帘后的江年安沉着脸走了出来。 那商人一见到年安,登时便红了眼眶,颤着手向前,叫道:“安儿!你真的还活着!” 江年安脸色冷郁,“你是谁?” 周云眼底闪过哀恸,“安儿,我是你爹啊!” “我爹?”江年安冷声笑道,“我爹他早死了。” 周云似是不可置信,往后跌了一步,明月见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又赶忙止住。 这人竟是年安的爹?那个欺骗他娘感情,负心薄幸的烂人?! 摔吧,摔死才好。 明月之前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长辈,生出如此狠毒的念头。 可一想起年安说过的话,想起他那被辜负郁郁而终的娘亲,想起他多年前被人推下船险些淹死,他这个糊涂爹却什么也没做,明月又觉得,这样想丝毫不算过分。 因近晌午,店里也没什么客人,江年安眉眼冰冷,明月站在他旁边,时不时地瞥一眼瘫坐在地的周云。 气氛一片死寂。 一阵咕噜咕噜声打破沉默,明月脸色微红,扯了扯年安的衣袖,“去吃饭好不好?” 江年安眸色温和几分,牵起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人。 周云本想继续赖着不走,但儿子的目光太过凌厉,他不得不起身,退到了铺子外。 利落地关铺、锁门,江年安头也不回,牵着明月去了后街吃饭。 留下周云站在门口,烈日高悬,晒得他脸色一阵阵发白。 姐弟两人来到一家面馆,叫了两碗馄饨面,等待的间隙,明月小声问:“那人真是你爹啊?” 江年安应了声,讥讽道:“不知他怎么突然跑来找我,肯定没什么好事。” 明月不解,“看他的穿衣打扮,也不像是落魄了,既不是为了钱财,那能是为了什么?” “与我无关。”江年安冷淡道,“自打我娘去世后,我就成了孤儿。” 当年他只不过是提供了一点精血,真正历尽千辛万苦生育他、养大他的人是他娘,与周云这个烂人无关。 明月忽然问,“既然这么讨厌他,那你怎么还姓江……” 江年安正色道:“姐姐,他姓周,我是跟我娘姓的,她叫江意卿。” “噢……” “如果一会儿咱们回去了,他还在那里等着,你打算怎么办?” “不理他,再乱叫,我就报官。” 明月忍不住道,“我看他似乎面带病容,莫非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那也与我无关。” 面来了,两人动筷。 江年安给明月碗里倒了些醋与辣油,动作娴熟,明月也习以为常,吹了吹热气,小口吃了起来。 两人吃罢饭往回走,还没到铺子门口,便看到周云靠在墙上,缩在檐下阴影里,面露焦色。 见他们回来,他赶忙迎了过来,道:“安儿,我知道是我亏待了你,你对我心怀怨恨也属正常,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血脉至亲,是亲生的父子啊!” 江年安神情冰冷,恍若未闻,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安儿!”周云在后面追上来,“就算你不在乎我们父子情分,你也不在乎你娘吗?要是她知道你如此不孝……” “周云,”江年安顿足,转头,眼神冷漠如霜,“你没有资格提我娘。” 两人剑拔弩张,眼瞧着下一瞬便要打起来,明月连忙牵起年安的手进铺子,安抚他几句后,转身去见了周云。 “我叫池明月,是年安的姐姐,七年前,我在河边捡到了他,当时他奄奄一息,差点死了。” 周云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见她身量娇小,虽穿着寻常布衣,生得却颇为清秀,一双杏眼乌黑灵动,面容仍有几分稚气,说话的语气却十分稳重。 “池姑娘,多谢你救了我儿子。” 明月摇了摇头,“我与年安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谢。你当年辜负伯母,又任由姬妾欺辱年安,早就不配做人父亲。” 周云脸色微变,怎么也没想到会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 第46章 想到此行的目的,他敛去怒色,作出懊悔万分的模样。 “我罪孽深重,辜负意卿的一片真心,在她死后,我夜不能寐,常常想起她,在安儿失足坠水后,我更是派人搜寻数日……” “只是我没能找到安儿的下落,这几年我也从未放弃过,直到前阵子,有人跟我说,在曲里镇上见到一个少年,与安儿同名不说,长得还十分相似,我听罢立马赶了过来。” 见明月面无表情,周云不禁心下打鼓,这小姑娘看着不大,气势倒是不容小觑。 明月微微蹙眉,径直问:“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第23章 表白 周云支支吾吾, 最终还是没说他为了什么而来。 明月也没耐心与他耗,见他含糊不清顾左右而言他,便不再理他, 回了铺子里。 忙碌一下午, 她时不时地看一眼江年安,见他神色淡淡,似乎丝毫没有被江云的突然出现所影响。 如此也好,那样的烂人, 就应当如此利落地撇清干系。 小山直到傍晚才过来, 对明月嘻嘻笑了笑。 明月笑道:“你还知道回来, 不知情的还以为昨儿是你嫁入叶府了呢。” 小山登时红了脸颊, 羞窘地低下头,跑去帘后忙了。 夜里起了风,下起小雨来, 三人关门回家,明月不经意间抬头,见不远处的巷子里蹲着一个人,那身影瞧着像是周云。 他怎么还不走? 明月心下嘀咕,扯了扯江年安的衣袖, 指了指不远处。 江年安瞥了一眼, 毫无所动,“回家罢姐姐,雨越下越大了。” 果不其然,雨点越发密了,三人连忙遮着头脸往家跑去。 到家后, 雨已然成了瓢泼之势。 小山打水烧水,明月与年安烧火做饭, 忙完之后,三人吃罢饭洗完澡,见时辰还早,便坐在廊下的椅子上听雨闲聊。 雨声潺潺,间或闪过一道闪电,照亮夜空,也映照着江年安那张冷淡英俊的脸。 明月看得真切,心里不禁一惊,年安虽口上说着不在意,但怎么说,那人也是他的生身父亲,与他有着血缘上的羁绊。 时隔多年,他冷不丁地出现,怕是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会无动于衷。 小山这几日忙碌坏了,打着哈欠回房去睡了,明月靠近江年安几分,轻声问:“年安,你是不是在担心他?” 江年安眸光微闪,看向明月,“姐姐,我不是担心他,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我外祖父那边出了什么事……” “既然想知道,你为何不直接问他呢?” 江年安抿了抿唇,垂下眼,“我不想与他说话,只要一看到他那张脸,我就会想起我娘这么多年曾经受过的苦,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你怕你会对他动手?” 江年安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大逆不道?” 明月摇头,“怎么会,他辜负了你娘,又辜负了你,你怎样对他,我都可以理解。” “姐姐……”江年安依偎在她肩上,低声道,“我想我娘了。” 明月眼眶微酸,相比较她这种父母虽然早逝却十分恩爱,年安似乎过于悲惨了些。 “年安,我想你娘在天上,她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开心快活的。”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湿润,心中不禁一软,柔声道:“逃避不是办法,正因为那人曾经那样伤害你们母子,所以你才要正视他,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江年安声音发闷,“那姐姐陪我一起。” 明月唇角弯起,“好。” 翌日雨停,三人在铺子门口又见到了周云。 他似是感染了风寒,脸色有些发白,瞧着颇为憔悴。 江年安眸色复杂,“你找我有什么事?” “安儿……”周云面露喜色,声音微微发哑,“我来找你,是想接你回家的。” “回家?”江年安冷笑,“我不过是你的一个私生子罢了,怎有资格进你们江家的门?” 周云连忙道:“谁说的?你是我的儿子,这是确凿的事实,从前的事都过去了,重要的是以后……等你回到江家,没人敢欺辱你。” 江年安眉间微蹙,“你怎会突然做此决定?” 从前周云如何轻待他们母子,如何任由府中姬妾、下人欺负他,一切尚历历在目。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不信向来负心薄幸的人,会突然间改邪归正。 周云面露难色,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你什么了。” “安儿,我之所以要带你走,并非是为了回蜀州,而是去你外祖家。” 江年安神色微变,“是我外祖父他出了什么事?” “你别着急,他老人家如今尚好,只是……”周云又叹了一声,“人上了年纪,自然会添许多病症,他前阵子派人到蜀州,找我咱们家,说想见你和你娘一面。” 周云眼眶通红,“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我辜负了你娘,我心里也万分后悔,只是斯人已逝,如今你外祖父、祖母两人想见她,这是万万不能的了,但是还有你啊,如果你能随我一同去陵城,他们见到你定会大感安慰。” 第47章 “我怎知这是不是你的片面之词,你可有什么信物?” “有,有。”说着,周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给江年安,后者打开看了,见上面的笔迹确实与自己从前看到的一样,心下便信了八分。 江年安收好信,“既然我知道外祖家在哪,那我一人过去便是,你也知道,外祖父他们并不待见你。” “这怎么行!”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急切,周云连忙解释道,“你鲜少出远门,此去陵城路途遥远,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得下?我与你一道,彼此也有个照应。” 江年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目光微微闪躲,似是在隐瞒着什么,心下有了计较。 “也好,眼下铺子里也不算忙,我随你去陵城走一趟。” 见他答应,周云登时喜不自胜,“那可太好了!” 明月说:“年安你回家去收拾行李吧,既然要出远门,定要多带几身衣裳才行,早点收拾好,你们也可以早点动身。” “对对对,”周云提醒道,“安儿,你娘之前是不是给过你什么信物?你也带上,万一你外祖父他们要看。” 江年安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应下。 他并没有提前回家,而是如常忙到了傍晚。 周云待了半日,身子不适,便回客栈歇息去了。 两人约好,明日辰时在码头相见。 当晚,明月与小山做了一桌丰盛菜肴,算是为江年安践行。 陵城路途遥远,十天半个月方能到达,若是再在那儿小住一阵,不知年安这一走要何时才能回来。 想到这儿,明月便禁不住有些失落,与此同时,又为年安能够见到亲人而高兴。 “你牵念那么久的外祖父、祖母,终于能见到了,紧不紧张?” 江年安看着明月,笑道:“有那么一点儿,我怕他们见到我会失望。” 小山道:“年安哥你长得英俊,身量又高,还会医术、丹青,这么好的外孙,会感到失望才怪呢!” 明月也笑,“谁说不是呢,两位老人家看到你这样,定然很高兴。” 吃罢饭,小山收拾碗筷,明月与年安一道收拾行李。 “家里还有些自晒的腊肉、腊鱼,要不要给他们带一些?” “不必,陵城什么东西买不到。” “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呀!” 江年安笑了笑,“那就带一些姐姐做的花茶和香囊好了,轻便还实用,我想外祖母他们会喜欢的。” 明月眉眼弯弯,“好呀。” 方才吃饭时,三人都饮了些酒,明月吃的不多,但容易上脸。 此时烛光下,她面颊绯红,眸若秋水,一面收拾包袱,一面笑吟吟地看过来,柔声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 江年安看得微微失神,不禁靠近明月,低声叫了声:“姐姐。” “嗯?”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灯影下两人近乎相拥的身影,一时间有些口干舌燥。 “在我离开后,姐姐会想我吗?” 明月叠着衣衫,笑道:“会呀,我当然会想你,你也要想姐姐哦。” “嗯。”他几乎是贴在她身后,眸光落在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轻轻呼气,“我当然会想,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想姐姐了。” 颈后传来微痒,明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正好撞上江年安漆黑幽邃的眸子。 那炽热的眼神看得她心里一颤,下意识地错开目光,腰间却忽地一紧,他竟将自己抱了起来! 明月低呼一声,双腿下意识地圈住了他的腰,诧异地看着他,“你……” 江年安目光灼灼,将她抵在了门板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蓦地低下头,薄唇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明月倏地瞪大眼,眼睫轻颤,如翩跹蝴蝶。 门是半开的,几步之外的小院里,小山正逗着小白玩耍,只要他走进屋,便会撞见这一幕。 心跳快得几乎要爆开。 近距离之下,明月看到江年安眼眸轻阖,乌黑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高挺的鼻尖触在了她脸上,痒痒的,又生出剧烈的酥麻,从唇边蔓延至全身。 初时,他还只是轻轻贴着她的唇瓣摩挲,尔后,便似控制不住欲.念一般,撬开了她的唇,舌尖探了进来。 从小心翼翼地舔.舐,到越发放肆地吸.吮,明月被他亲得满脸通红,快要喘不过气来。 似是耳鸣一般,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遥远。 末了,江年安舔去她唇角的水渍,嗓音沙哑,“姐姐,等我回来。” 明月杏眸泛雾,身子发软,依偎在他怀中,她喘了一会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极小声问:“年安,你……为什么亲我?” 他们不是姐弟么?怎么可以…… 江年安眸光发暗,在她光洁的额上落下一吻,“姐姐,我喜欢你。” 明月登时呆住。 第24章 骤变 “你、你喜欢我?” 明月面红耳赤, 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们不是姐弟吗?你怎么会……” 江年安盯着她,不错过她神情的一点变化。 第48章 “姐姐方才, 觉得讨厌吗?” “嗯?” 明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之后腾地红了脸,别过头不说话。 江年安看得真切,唇角不禁弯起。 “姐姐,是不是, 也有点喜欢我?” “要不然, 怎么都不推开。” 他虽抱着她, 但并未禁锢她的行动, 若她不愿意,早早就可以将他推开,甚至给他一巴掌。 明月脸上作烧, 心里乱成一团,支吾着道:“我不知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去洗漱了!” 说罢,从他身上挣脱开, 落荒而逃。 看着她匆匆跑开的身影, 江年安眉眼含笑,一直忐忑悬浮的心终于回落下来。 只要姐姐不讨厌他就好。 而两人之间的身份,他可以慢慢去纠正。 这夜,明月失眠许久,直到凌晨方睡意深沉, 没成想一觉睡到大天亮,等她起来时, 江年安已与周云登舟而去了。 她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 昨夜他居然会那样对她,明月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却又想着能送他一程,毕竟今日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一整日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向来粗枝大叶的小山都看出了端倪。 “姐,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明月摇头,“没有的事。” 小山嬉笑道:“那就是因为年安哥了,他冷不丁不在,姐姐你有些不习惯。” 明月面色微红,否认道:“怎么会!我与他又没什么!” 小山疑惑地挠了挠头,“我也没说你们有什么啊,你们俩朝夕相处五六年,乍然分开,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明月:“……” 是她多心了。 天气渐冷,铺子里也一日日忙了起来,明月与小山忙成陀螺,一时间也鲜少得闲去胡思乱想。 只是每到夜间,夜深人静时,她便会不自禁想起那日的情景。 年安明明比她小两岁,如今却长得又高又大,抱她像抱小鸡仔一般,低下头时,漆黑的眼睛里溢满浓烈而炽热的情绪,叫人心头没来由地发慌。 也不知,如今他们父子两人到了哪里,一路上是否顺畅…… 明月翻来覆去,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那天年安说喜欢她,是哪种喜欢?难不成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她揉了揉脸,面颊却越发滚烫。 最终,轻声叹了口气。 难道是她之前做了什么,误导了他? 思绪纷乱,囫囵睡了半宿,翌日一早,明月顶着乌黑的眼圈,没精打采地在厨房和面,看得小山唬了一跳。 “姐,你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给附身了吧?要不咱们去看看刘大仙?” 明月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别胡说。” 两人收拾好鸡蛋鸭蛋,将点心装进竹篮,一道去了铺子。 忙到日中时,吃罢午饭,明月见小山老实地待在铺子里没出去,不禁有些惊奇,“今儿不去找香凝了?” 小山抿唇,“前两日她家来了亲戚,这几日她不去布庄。” “哦。” 见她不咸不淡,小山有些急了,“姐,我能不能找媒人去叶府提亲?” 明月看着他,认真道:“小山,你与叶小姐当真是两情相悦吗?” “怎么不是!” “可我怎么觉着,她只是将你视作朋友呢。”明月冷静分析,“虽说你们相处得不错,你也常常逗她开心,但是交朋友跟成亲是两码事,你确定她对你,与你对她是一样的吗?” 小山怔了怔,眸色微黯,“姐姐是不是想说,我配不上她。” 明月摇了摇头,“我怎么想不重要,要紧的是香凝她怎么认为,以及,你是否能真的给人家幸福。” “我怎么不能,”小山急声道,“我什么都让着她,只要她想要的,我拼尽全力也会给她找来,如果……如果以后我们能成亲,我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 明月笑着安抚他,“当然,姐姐相信你对她一片真心,只是小山,你也要考虑一下实际的情况。” “咱们家与叶家差距太大,许多我们拼命挣得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只是稀松平常。” “我并非是贬低你的付出,辛勤努力很好,只是,如果以后,你拼尽全力,却也不过是让她过上与从前还差的生活,这样的话,你觉得对香凝公平吗?” “如果你是香凝的兄长,你会同意她嫁给这样的人吗?” 小山愣愣的,“可是,也许她不一定就比从前过得差……”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显然也意识到,这种可能性极低。 不可否认,他们家与叶家有着天壤之别,哪怕他以后夜以继日地劳作,也永远给不了香凝自小享有的、富裕安宁的生活。 小山垂头丧气,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好半晌,他才说:“我知道了。” 明月摸了摸他的发顶,柔声道:“姐姐当然希望你能得偿所愿,只是小山,有些隐忧咱们要提前看到,不应沉迷于眼前的镜花水月。” 他与叶香凝的相处便是如此,小山愿意做小伏低,事事以她为先,由着骄纵大小姐对他 第49章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明月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只是傻弟弟一脸开心,她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今日他竟提出提亲一事,她便不得不将事情掰开揉碎讲明了。 若是香凝对他当真动了心,自然会来找他,反之,小山也可及时抽身,免得越陷越深,到头来受伤吃苦的还是他自个儿。 之后几日,小山的情绪都颇为低落,明月便哄着他,渐渐地,他似乎将此事慢慢放下。 这天,姐弟俩正在铺里忙着,忽见一群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上来就将店里的点心、腊货、鸡鸭蛋砸得粉碎。 明月一时呆住,忽觉手腕一阵剧痛,两个彪形大汉钳住了她,喝道:“走!跟我去见衙门!” 小山目眦欲裂,拦住二人,“你们是谁?怎么无缘无故砸东西还抢人?!” 其中一个大汉冷笑道:“我们是杜府的家丁,之所以来捉人,乃是因为我家老爷吃了你们的点心,中毒昏迷不醒!” 明月登时脸色一变,“什么?!” 嘈杂间,她已被两人拖拽出去,小山在身后紧追过来,却被其他家丁抱腰拦住,一并抬去了衙门。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左右相邻的铺子,往日里他们与明月姐弟相处得不错,如今见他们被人捉走,惊讶担心不止,知晓他们姐弟与叶公子颇为熟稔,赶忙命伙计跑去叶府搬救兵。 叶平坚得知消息后,愣了愣,旋即换了衣裳直奔衙门,叶香凝紧随其后。 两人赶到衙门,就见家丁押着明月姐弟跪下,县太爷端坐其上,喝问: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人群中,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拱手道:“回禀大人,小人乃是城南杜府杜之瑞老爷家的管家杜谦,要状告月安堂投毒害人!” “哦?此话怎讲?” “昨日我家老爷吃了这月安堂所卖的点心,夜里便腹痛不止,如今更是昏迷不醒,大夫说,我家老爷是中了毒所致。” 杜谦恶狠狠地看着明月,“定然是这女子心肠歹毒,点心的用料不净,甚至是蓄意下毒谋害我家老爷!” “大人冤枉!”明月稳住心神,声音微抖,语气却很坚定,“小女子与弟弟在街上开铺两年多,为人如何,街坊四邻都是知道的。所卖的点心,用料不敢说多么精贵,但至少都很干净,绝不会不净、甚至是有毒!” “再者说,小女子与杜老爷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又何必加害于他?” 县官沉吟,道:“本官听闻过月安堂,她家点心很受欢迎,每日都会售尽,如若是她家点心出了问题,那中毒出事的便不应只有杜老爷一人,应会有许多受害者才是。” “如今只有你们杜府找上门来,杜谦,你又是如何确定,你家老爷中毒,是因为吃了她们的点心呢?” 叶香凝忍不住大声道:“就是就是!谁知道你家老爷有没有得罪其他人!” 县官瞥了眼她,后者赶忙收声。 “大人有所不知,前两日我家老爷身子不适,已有两天米水未进。昨日说想吃月安堂的红豆饼,下人才去买了来,当晚吃罢没多久,老爷便忽地昏迷不醒了,这事怎会与他们无关?求大人为我家老爷作主!” 县官见堂下杜府的人满面凶色,围观的百姓众多,便道:“既如此,师爷,请个大夫随杜管家上门,为杜老爷诊治。” 他看了眼明月与小山,“先将这姐弟二人收押,明日再审。” 闻言,明月的一颗心重重沉了下去。 在被关衙役押进牢房前,她听到叶平坚稳重的声音—— “明月、小山,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 叶香凝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对!别怕啊小山!” 小山怔了怔,转头看到她俊俏的脸上满是关切,心下一暖,对她笑了笑:“嗯。” 明月对两人感激颔首,随衙役进了牢房。 小山愤愤地拍打着栅栏,“这县官也忒黑白不分!我们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害人!” 明月这会儿已平静下来,“别担心,我听说县老爷之前在京城做官,极清正廉明,不会冤枉咱们的。” 牢房阴冷昏暗,明月穿着春衫,不禁将身子缩成一团,心里忽地特别想念江年安。 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是否已经与外祖父、祖母团聚? 旋即她又有些庆幸,幸而年安不在,不必跟着他们受这牢狱之灾。 而另一边,距陵城城门十余里的密林中。 江年安捂着手臂的伤口,眸光冰冷地看着瘫倒在地的男人。 “你演了这么久的戏,终于露出了马脚。” 周云腹部被匕首所刺,汩汩流血不止,他脸上满是不甘与愤恨,“呵,若不是为了你娘那个淫.妇留下的万两黄金,我怎么会再来找你这个孽种?!” “啊!”他胸口猛地挨了一脚,喷了一大口血。 江年安目光森冷,“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周云眸中闪过一抹怨毒,“当年你娘随我去了蜀州,中途,她却被一个采花贼掳了去,一个月后,方被送回江府,没两日,便有了你。” 第50章 他怪笑着看向江年安,“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孽种?” 江年安身形微晃,往后退了两步。 忽见周云又朝他扑来,他下意识地躲闪,却听到一声闷哼—— 他竟嗑在了一块尖石上,石头刺破脖颈,他挣扎数下,渐渐不再动弹。 身上的血骤然冰冷,诸多情由涌上心头,娘亲哀伤忧郁的面容,自己被府中下人欺辱,以及漫天如雨的鲜红血迹,江年安一阵头晕目眩,发足狂奔出了林子。 最终,倒在了陵城的城门下。 一辆马车徐徐停下,车帘掀起,露出一张粉白的俏脸来。 第25章 相认 叶平坚找了衙门相熟的人, 与大夫一道进了杜府。 杜老爷脸色发白昏迷在床,大夫诊脉后,说:“确实是中了毒, 不过具体是何种毒药, 还需验视杜老爷先前所吃的食物。” 杜谦早已将剩余的红豆饼呈上,大夫取来银针,细验一番,微微蹙起眉。 叶平坚问:“可是有什么古怪?” “诸位请看。”大夫将红豆饼掰开, 银针依次验过饼皮与内馅儿, “饼皮有砒.霜, 而内馅儿则无毒。” 叶香凝想了想, 说:“若是明月姐姐他们有心害人,自然会将这毒隐藏得深一些,混进馅儿里才是, 而不应只洒在表皮,这样岂不是更容易被人发觉?” 大夫颔首,“不错,除此之外,杜老爷中的毒也并非是砒.霜。” 众人皆惊, 杜谦更是不信, “不是砒.霜是什么?我家老爷这两日只吃了这饼,怎么会与它无关?” 闻言,叶平坚四处看了看卧房,目光扫过各色古玩,最终定在不起眼的角落矮几上。 那里放着一只香炉, 早已熄灭。 他走过去掀起盖,见炉底仍残有些许余灰, 命随从刮下倒在帕子上,递到了大夫手中。 片刻后,大夫道:“此香中混入了毒粉天星子,常人中毒后,便会如杜老爷一般,先是食欲不振,尔后便是昏迷不醒,杜管家,这香炉是何时摆在屋里的?” 杜谦愣住,“这香……是三姨娘特地为老爷从寺里请来的,说是可以安神助眠,已摆了有四五日。” “这就没错了,天星子微有苦味,与熏香混着,不宜被人察觉,且发作起来需要一两日的时间,杜老爷便是闻了此香才会中毒。” 杜谦仍有些不敢相信,“可三姨娘深受老爷宠爱,她怎会毒害老爷……” 杜府家仆中有一人面露惶色,欲跑走通风报信,叶平坚随手丢出一块碎银子,击在了他的小腿上,那人应声倒地,引起众人的注意。 “是非曲直,杜管家审问一番就知道了。” 杜谦命人拿下那小厮,忙问大夫:“可有法子解我家老爷的毒?” 大夫提笔写下方子,交代完如何服用,便起身随衙役一道离去。 叶香凝娇斥道:“既然证明与月安堂无关,杜管家应当像池家姐弟登门赔礼道歉吧?” 杜谦迭声道:“应当应当,小的这就去衙门向县太爷澄清原委。” 说罢,杜府的人分成三拨,忙着煎药救老爷、审问下人揪出元凶、随杜管家一道二去衙门。 待明月与小山被放出来时,已是深夜。 杜谦向两人迭声道歉,赔了一百两银子不说,还命人将月安堂收拾整齐,允诺砸坏的东西物件全都给重新置办。 姐弟两人无缘无故受了场牢狱之灾,颇为郁闷,若不是有叶家兄妹帮忙,他们可能还要在牢里多待两天。 在门口下车后,明月向两人道谢:“叶大哥,香凝姑娘,今天真是有劳你们了。” 叶平坚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叶香凝看着小山,语气有几分嗔怪,“你这几日很忙吗?怎么都不来找我?” “是有些……”小山眼神闪躲,“进来喝口茶吗?” 叶平坚说:“不必了,时辰不早了,你们早点歇息罢。” 明月笑着说:“改日我做一桌好菜,再请你们上门。” 几人道别,叶家兄妹上了马车回府。 明月与小山烧水洗漱,等躺在床上时,明月的心却还忐忑不定,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她辗转反侧,记挂着江年安,一宿难眠。 翌日,姐弟两人刚到铺子门口,便见到杜府的家丁扛着桌椅板凳、竹筐等物走了进来,依序放好后离去。 周遭铺面的人见状,纷纷过来关切询问,得知昨日的事是杜府冤枉误会了他们,众人心里皆是一松。 “我就说月月他们做不出这种事!” “听你的意思,莫非是杜老爷府里出了内贼,要将他置于死地?”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了半晌,想起铺子里的生意,赶忙散了。 明月笑着收起茶水点心,回到柜台上理账。 年安不在,便没人前来看病、画像,铺子里登时冷清许多。 记完账,明月舒展了下筋骨,见小山靠在椅子上,似是在出神。 “怎么了?” 小山回过神来,面色微红,“姐姐是想什么时候请叶大哥和香凝来吃饭?” “你等下去趟布庄,看香凝在不在,问问她何时得闲。” 第51章 “哎!”小山应了声,飞快地奔了出去。 明月禁不住失笑,这傻小子的心思是半点也藏不住。 过了许久,小山才回来,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姐姐,香凝说他们明日就有空,到时候叶夫人也一并过来。” “好啊,傍晚咱们早些打烊,回去将家里收拾收拾,你也不想香凝看到你屋里乱糟糟的吧。” 明月促狭地看着弟弟,小山脸色一红,点了点头。 自打搬到镇上来,明月还未曾在家里请过客。 先前与叶平坚吃饭大多是在酒楼,今日倒是头一遭她自己下厨。 她厨艺不错,会做许多家常小菜,只不过从前都有年安帮忙,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便可以开饭。 今儿只有她自个儿,小山只能打打下手烧个柴,因此一大早她便去买菜,直忙碌到近晌,才做出一桌子菜来。 色香味俱全,虽比不上酒楼里的大厨,却多了几分家常美味。 小山去打了两壶上好的酒,还顺手给叶香凝买了张面具。 “香凝,这个钟馗脸儿是你之前一直说想要的,今儿我正好见到了。” 少年面色微红,清凌凌的眼中满是掩藏不住的爱慕。 叶平坚与宋知蕊见了,都忍不住笑,使得叶香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闹了个大红脸,一把将面具夺了过来。 “快过来吃饭!” 小山乖巧地坐在她右手边,与明月挨着。 “我就会做些简单的菜式,酒微菜薄,招待不周。”明月笑吟吟地举杯,“再次感谢叶大哥与香凝妹妹前日对我们姐弟的帮助。” 她含笑看着宋知蕊,“宋姐姐,教夫有方。” 宋知蕊唇角微弯,“明月妹妹真会说笑。” 叶平坚眸中闪过一抹温柔,将夫人眼前的酒杯挪开,低声道:“还是先不喝了吧?” 宋知蕊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碍事的。” 明月心中一动,笑问:“莫非宋姐姐有了?” 宋知蕊耳根微红,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大喜事!恭喜恭喜!”明月给叶平坚斟了杯酒,玩笑道,“这么大的喜事叶大哥也不漏点风声,该罚该罚!” 叶平坚笑着一饮而尽,“没想瞒着你们,过几日我们在府中设宴,再好生款待你们。” 小山偷偷打量着姐姐,见她神情无异,眉眼间溢满欢喜,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之前叶大哥总来铺子里找她,心思路人皆知,后来两人忽地就生分了许多,没过多久,叶大哥便成了亲,他还以为两人生出什么嫌隙了。 如今看来,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他的目光又落在叶香凝身上,见她吃饭时两腮鼓鼓,乌黑的眸子圆溜溜的,十分可爱。 心口不受控制地急跳起来,小山掩饰性地垂眸,快速扒饭。 ** 屋里熏香缭绕,锦帐内,江年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下床,掀起珠帘,就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公子醒了?奴婢这就去叫小姐!” 江年安怔了怔,环顾四周,处处精致,猜想自己应当是被一个大户人家给救了回来。 兀自出神间,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表哥!你终于醒了!” 江年安疑惑地回头,见一个妙龄少女走了进来,眉眼间满是欣喜。 “这位姑娘认错人了吧?” 他与她素不相识,又怎会是他的表哥。 那少女道:“我没认错,你随我去见外祖父祖母,便知晓一切了。” 说罢,她便拉住江年安的衣袖,出了院门,绕过游廊,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了花园里的一座凉亭。 看到亭子里坐着一对老者,满头银发,慈眉善目,江年安心口忽地一阵跳动,屏住了呼吸。 “外祖父、外祖母!”少女甜甜道,“快看!表哥他醒啦!” 两位老人同时侧首,见到江年安后,登时起身,一旁的丫鬟赶忙上前搀扶。 江年安亦不自禁地上前,嗓子似是被堵住一般,“你们……你们是我娘的……” “好孩子,快过来!”外祖母眼泛泪花,朝他招手,“我们老两口等你等了许久!” 江年安登时红了眼眶,跪倒在地,膝行着来到老人跟前,“孙儿不孝,这么多年不曾在外祖母面前尽孝,叫您们担心了……” “快起来说话。”外祖父扶起他,忍不住也红了眼圈,“昨日小雪在城门口见你昏迷不醒,将你救了回来,没成想你就是我们一直盼着的外孙子……” “外祖父是如何认出我的?” 三人来到凉亭坐下,江晴雪亲自为江年安斟茶。 “你的眉眼有几分像你娘,再加上你脖颈上所系的项链,那是许多年前,你娘十五岁生辰时,我亲手为她做的,上面刻了她的小名儿,世间仅此一条,我又何如认不出?” 江年安摸了摸颈间的项链,眸色晦暗,涩声道:“外祖父,您是不是曾给周云写信,提到过这个项链?” 第52章 提到江云,外祖父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 “这么多年,我给他写过许多信,可一直没有回音,直到前几个月,他才有所回应,言辞间颇为谄媚,似乎对过去的事万分后悔。” “他还说,要带你一道回来见我们,安儿,怎么只有你一人?你又怎会晕倒在城门口?” 江年安将路上的事说了,隐去了周云说他是孽种、侮辱他娘的事,淡淡道:“……总之,周云他狼子野心,妄图抢去我的项链做信物,然后登门来蒙骗二老,以抢夺我娘留下的万两黄金。” “只不过,他已经不小心摔死了。” 外祖母闻言一愣,“死了?” 江年安点了点头,“就死在陵城城外不远处。” “死得好!”江晴雪俯首称快,“这样的人渣,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就这么摔死真是便宜他了!” “小雪。”外祖父蹙眉轻斥,“叫什么人渣,这样的应该叫‘畜生’。” “知道了祖父!” 外祖母忽地哭出声,“我可怜的女儿却被他哄了去,凄苦一生,我的意儿……” 外祖父叹了口气,目露哀恸。 江年安红着眼,“我娘她一直惦记着你们二老,只是她怕你们在生她的气,想回来又觉得没有脸面见你们……” “傻孩子啊,真是傻孩子……”外祖父流泪道,“为人父母的,又有几个能真正记恨自家孩子?过了那个气头,不还是当心肝宝贝一样疼?” 江晴雪性子活泼,在一旁耍宝安慰,过了好一会儿,两位老人方止住了泪。 “罢了罢了,往事已矣,重要的是以后。”外祖父看着江年安,“安儿如今已长大成人,不如回来帮我打理祖产,咱们江家虽比不上京城的富庶人家,但在陵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你小雪表妹年纪小,玩心重,我还指望不上她,只有你能帮祖父了。” 江年安有些怔愣,“姨母与姨丈呢?” 之前听娘提起过,她还有个同胞妹妹。 外祖母叹息,“珠儿他们夫妻命薄,十四年前在路上遇到了劫匪,只留下襁褓里的小雪。” 提及早亡的父母,江晴雪也面露感伤,婆子丫鬟们忙都上来劝。 “老太太今儿寻回外孙,本是极大的喜事,何苦说这些伤心事。” “谁说不是呢,难得团圆,当开心些才好呢!” 说了一会儿,外祖母方止住泪,握着江年安的手,“安儿,你应该还没娶亲吧?” 江年安摇了摇头,“孙儿刚满十六岁,怎会娶妻。” “那就好,”外祖母将他的手与江州雪的放到一起,“过段时日,你们两个把亲事定下罢。” 江年安一脸震惊,“什么?” 他看向江晴雪,少女面色微红,低下了头。 “……” “外祖母,孙儿已有了心上人。”江年安径直开口,“非她不娶。” 霎时间,江晴雪抬起头,满眼不信,“真有这个人?你带我去看看!” “好。” 第17章 试探 江年安只是手臂划了道口子, 却被外祖母按着休养了两日,之后又由管家带着,将江家名下的铺子、钱庄、田产、庄子巡视一番。 此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 周云所说的, 娘亲为他留下黄金万两不是虚言。 “那万两黄金是我为意儿准备的嫁妆,她没带走,如今便都交给你。” 外祖父将一只锦盒递到江年安手中,“这里是银票, 全国各地的永丰钱庄皆可兑换。” “黄金太重, 我便换成全国各地的银票, 只要她想, 便可去往任何地方。” 江年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外祖父他们将娘亲教养得如此出众,她却因年少无知, 被周云的皮囊与花言巧语骗了去,甚至还被采花贼给…… “这锦盒先放在您这儿,眼下我也用不着银子。”出来已有月余,他心中记挂着明月,便道, “外祖父, 如今春日正好,我与小雪表妹一同回曲里镇一趟,待处理完那边的事,我就回陵城来,在二老身前尽孝。” “好, 不过小雪这孩子被我们惯坏了,若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 你尽管教训她,可别心软。” “外祖父放心,我当小雪是亲妹妹看待。” 江晴雪轻哼一声,吩咐仆人将行李搬上马车,气鼓鼓地瞪了江年安一眼。 两人辞别外祖父、外祖母,乘车出城。 车内,江晴雪问:“表哥,你说的心上人,是什么人啊?” 江年安眸光温和,“她叫池明月,六年前曾救了我,既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姐姐。” 江晴雪瞪大眼,“她多大了?” “比我大两岁。” “哦,那也就是比我大四岁。”江晴雪顿了顿,“表哥喜欢明月姐姐什么?她长得很漂亮吗?” 江年安想起明月的一颦一笑,心里泛满柔情。 “她长得很清秀,眼睛很灵动,身材纤细娇小,性子温柔娴静,有时又很可爱。” 江晴雪噘了噘嘴,“如果明月姐姐真像你说得那么好,她都十八岁了,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迟迟没有嫁人呢?” 第53章 “姐姐说她不想嫁人。” “为什么?”江晴雪十分好奇,脑子里不禁胡思乱想,“难不成她……曾受过什么伤?” 江年安瞥了她一眼,“别瞎说,就不能是她单纯地不想吗?” “怎么,你很想嫁人?” 江晴雪吐了吐舌,“没有啊,那天外祖母突然说要我们俩成亲,我也唬了一跳呢!” “只不过我认识的千金小姐们,过了十五岁,家里便开始张罗婚事,鲜少有过了十八还待字闺中的。” “小雪,你认为人为何要成亲?” 江晴雪眨了眨眼,犹疑着说:“为了……延续香火?” 江年安无奈地笑了笑,想起一件事来,“你怎么会姓江?” “因为我爹是入赘的啊,自然跟我娘姓。” 江年安说:“我也跟我娘姓。” 两人相视一笑。 江晴雪心里那点被他当面拒绝的恼羞成怒散得差不多了,恢复本性,翘着腿倚在软枕上,没有半点千金小姐的气派,反倒像个地痞小流氓。 “你在家也这样?” “除了在外祖父、外祖母面前会演一演,其他时候都是这样。” 她笑得像只小狐狸。 从她身上,江年安似乎看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姨母是什么样。 古灵精怪,豪放不羁。 这样的女子,委实不该被任何东西所束缚。 “小雪,人可以成亲,也可以不成亲,目的都是为了幸福。” “只要过得开心,怎么样都可以。” 江晴雪面露迟疑,“可这样的话,不是会被别人说闲话吗?” “旁人的闲言碎语重要,还是你自己的感受重要?” 江晴雪若有所思,“那自然是我自己更重要。” 她立下豪言,“表哥你放心,等到了曲里镇,我会帮你追明月姐姐的!” 江年安面色微热,“你要这么帮我?” 江晴雪狡黠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 一路快马加鞭,两人来到曲里镇时已是十日后,天色已黑,江年安便命车夫径直驱车到了家门口。 敲门时,他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不知这么久没见,姐姐有没有想他? 心口怦怦直跳,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江年安不禁屏住了呼吸,门被打开—— 月光下,少女湿发垂肩,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想是刚沐浴罢。 四目相对时,明月明显怔了一下,犹似在梦中,“年安?” 江年安眸光闪动,不自禁抱住了她,“姐姐!我回来了!” 春衫轻薄,他又搂得极紧,明月只觉两人的胸膛紧紧贴着,她几乎快被他揉进身体里。 面颊绯红火热,她心口乱跳,忙推开了他。 “回来就好,快进来罢。” 此时,明月才注意到年安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女,身材纤小,夜色中瞧着颇为稚嫩。 她愣了愣,“这位姑娘是?” “姐姐,这是我表妹江晴雪,小雪,来见过姐姐。” 江晴雪歪着头探出,笑嘻嘻道:“明月姐姐好,我是小雪,想在这里小住几日,打搅姐姐啦!” 明月笑道:“有什么打搅的,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说着,拉住她的手往里走,江年安跟在身后,倒像是个外人似的。 某人心里微微发酸,看了眼表妹,眼神颇为幽怨。 进门之后,小白便疾跳到江年安腿上,抱着他嗷呜嗷呜地叫了起来,声音委屈急了。 江年安心里发软,笑着搓了搓它的狗头,陪它玩了一会儿,方进屋去。 堂屋里,小山窘迫地捂着胸口,语气有些羞恼,“姐,家里来客人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我也是刚知道。”明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穿件上衣,光着膀子成什么样子。” 小山慌里慌张地跑回了自己屋。 江晴雪则眨了眨眼,一派气定神闲。 明月端来点心与茶,柔声道:“小雪,家里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你略用些,晚上你就和我一起睡罢?” “好的呀明月姐姐。”江晴雪答应地极甜,拿起一块绿豆糕吃了,登时眼睛瞪圆,夸道,“好吃!明月姐姐,这是在哪里买的?” 江年安一脸得意,“你可有口福了,这是我姐姐亲手做的,她做菜做点心都是一流。” “哇!明月姐姐好厉害!”江晴雪两眼放光,“不知姐姐愿不愿意教我?我也想学。” “不过是胡乱做的,哪能谈得上教人,你若是感兴趣,赶明儿咱们可以一块儿做。” 明月面色微热,看了眼江年安,虽只一个月不见,但感觉似乎过了很久。 他瞧着似乎比之前清减几分,越发显得修长高大,眉眼含笑地望过来时,没来由地叫人心里发慌。 指尖微微蜷缩,明月稳了稳心神。 “时辰不早了,你们也舟车劳顿一路,锅里还有些热水,年安,你打来给小雪,早点梳洗睡吧。” 江年安依言照做,他本以为小雪会诸多挑剔,却没成想她毫不娇惯,适应极佳,三两句话便哄得明月止不住笑。 他听着卧房里传来的阵阵笑声,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第54章 回到这所小宅子,再见到姐姐好好儿地在他面前,他的心方落回了实处。 夜色太晚,明月便没急着问年安什么,见他气色不错,还带了表妹来,料想回陵城探亲十分顺利。 因此,翌日在听江年安轻描淡写地说,周云如何包藏祸心,抢夺他的项链做信物,以谋得万两黄金,却自作孽摔死了。 明月大受震撼,愣愣地看着他。 “你……都不觉得害怕吗?” “怕什么,做坏事的人又不是我。” 话虽如此,他的眼中却闪过一抹晦黯,明月看得真切,不禁微怔。 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若不然,年安也不会如此神情。 心中记挂着此事,在铺子里时,明月便一直偷看年安。 她太不会遮掩自己,不止江年安早已察觉,连江晴雪都撞见好几次。 在明月忙着给客人装点心时,江晴雪走到年安身边,小声嘀咕:“表哥,明月姐姐一上午偷看你好多次了哦。” 江年安内心按捺不住的狂喜,面色却故作淡淡,“姐姐向来都很关心在意我。” “表哥,姐姐又看过来了——”江晴雪说着,忽地取出帕子为他擦汗,娇声关切,“表哥,你累不累呀?” “……” 江年安背后一阵恶寒,正要甩开她,就听她小声道:“我是在帮你试探明月姐姐。” 他不动了,强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由着她为他擦汗,柔声细语。 果然,眼角余光瞥见明月怔了怔,似是愣住,尔后便垂下了头。 江年安微微蹙眉,“这有用吗?” “当然有用!”江晴雪信心十足,“你没瞧见明月姐姐的脸色都变了吗?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心里对你不一般啊!” 一缕小火苗窜了上来,灼烧着江年安的心肝脾肺肾,“怎么不一般?” 江晴雪“哎唷”一声,故作跌倒,扶着江年安的手臂,作弱柳扶风状,眼睛滴溜溜地偷瞄明月,见她果然一脸黯然,心里更是得意。 “表哥,我敢保证,明月姐姐也是喜欢你的。” 见姐姐脸色不好,江年安连忙松开她,走到明月跟前,“姐姐哪里不舒服吗?” 明月勉强笑了笑,“没有的事。” 她看着他,见他眉眼间满是关怀,清澈黑眸映出了她的身影,仿佛他的眼中只看得见她一人。 可事实并非如此。 不过是分别一个月,他便有了一个表妹,若是再年长几岁,再见多些世面,年安他,还会记得她吗? 明月心下黯然,胡思乱想许多,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江年安直直地盯着她,忽地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 不远处便是挑选绣品、点心的客人,小山也在一旁,明月心口一紧,下意识地看向了江晴雪,小姑娘对她甜甜一笑。 明月心里更慌了,溢上满满的愧疚,她想挣开他的手,却被他的手指拢住了手心。 她又急又慌,压低声音说:“你这是在做什么?当心被小雪看到!” 江年安慢条斯理地开口:“姐姐在怕什么?小雪只不过是我表妹而已。” 什么表妹,是情妹妹还差不多!明月气结,正欲抬起另一只手推开他,却冷不丁被他握住腰肢,眼前一花,便被他抱至布帘后。 当初为了方便,他们将铺子以布帘分隔,帘子之后放了张小床、桌椅等常用物品。 此时,江年安便将明月抵在了帘后的桌案上,居高临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布帘微微吹起,店内人影晃动。 明月心口一阵急跳,“你要做……” 她倏地睁大眼,心几乎要蹦出来。 后面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他竟然俯身吻了下来! 第27章 要求 一帘之隔。 明月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她手指紧抓着江年安的衣襟,余光瞥着布帘,生怕下一瞬, 小山或者是小雪就走进来。 唇瓣忽地被轻咬一口, 她面色涨红,瞪大眼看向始作俑者,江年安却气定神闲,黑眸中溢满柔情, 只是发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他并非表现的那般淡然。 明月又羞又恼, 报复地咬了回去, 谁成想被他勾住舌尖, 贪婪急切地吮吸起来。 ……怎么、怎么还可以这样。 唇舌交缠间,发出细微黏腻的声响,听在耳里极为清晰, 明月越发胆战心惊,声音这么大,万一被人听到什么,她可就没脸见人了! 她伸手去推他,江年安也适可而止, 喘息着放开了手。 两人心跳如雷, 呼吸皆乱得不成样子,明月面色绯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憋的,杏眸泛着湿漉漉的水汽,一错不错地看着江年安。 见他眸色发暗, 耳根脖颈红成一片,喘息.粗沉, 似是在强忍着什么,很不好受的样子。 明月心里那点子怒气登时散了,小声问:“干嘛呀你,外面都是人,就这样胡来……” 江年安俯下.身,直勾勾地盯着她,“姐姐的意思是,如果没有人,我就可以这样做了?” 明月一梗,抿了抿唇,“不可以,我们是姐弟,怎么可以这样。” 第55章 “看来姐姐是将我说的话当耳旁风了。” 江年安面露委屈,伏在明月腿上,如一只大狗一般,眨巴着漆黑的眼睛,向她诉苦。 “去陵城之前那晚,我头一回亲姐姐,明明说了,我喜欢姐姐,姐姐怎么还说这种伤人心的话?” 明月微微瞪大眼,怎么到头来反倒成了她的不是? “你、你怎么会喜欢我?” 她仍有些难以置信,“咱们不是一直是姐弟吗?还是我做了什么,教你误会了?” “姐姐确实做错了。” 江年安的神情难得严肃。 明月心口一紧,声音都虚了几分:“我……哪里错了?” 江年安靠近她,在两人鼻尖相距不到一指时,他停了下来,唇角微弯:“姐姐当真想知道?” 明月小鸡啄米般点头。 她当然想,自从那日他说了这话,这一个多月来她都一直在想这个事情,日思夜想,甚至有几回做梦,都梦到年安将她压在身下,迭声在耳边说喜欢她。 醒来后,发觉亵裤上的异样,她窘迫不已。 “姐姐要是想知道,这两天,主动亲我一回,我就告诉你。” 明月瞪大眼,“什么?” 江年安抬手替她理了理衣衫,后退一步,笑容纯真:“姐姐,我先出去干活了。” 布帘晃动,少年高大的身影走了出去。 留下明月坐在桌上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她,主动亲他?要不然就不告诉她,为何喜欢她? 明月气得两腮鼓鼓,这浑小子越发能耐了,欺负到她头上来! 她才不会叫他如愿呢,大不了就不知道。 因此,在出去之后,明月对江年安视若无睹,任凭他如何殷勤,她不怎么搭理他。 江年安心里门儿清,忍住笑意继续逗姐姐,哪怕被她甩了脸子也不着急,笑眯眯地斟茶、递筷。 见表哥大献殷勤,明月姐姐却似乎在生气,江晴雪急得都快冒火星子了。 她悄悄将江年安拉到一旁,“表哥,方才我看你们消失了一会子,你是不是惹明月姐姐生气了?” 想起方才的旖旎,江年安眸光一柔,笑道:“是有点,不过不碍事。” 江晴雪直跺脚,“怎么不碍事,你这才刚回来,就惹姐姐生气,还想不想追人家了!” “你别乱操心,我心里有数。” 见他一派淡定地走开,江晴雪忍不住嘀咕:“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当天晚上,铺子较平日里早关门半个时辰,几人收拾东西先回家一趟,尔后去醉仙楼吃饭,让江晴雪尝一尝本地的特色菜肴与小吃。 席间,江年安一直给明月夹菜、剔鱼刺、剥虾肉,体贴周到至极。 以致于到后来,小山都忍不住说:“哥,差不多就行了吧,你这样懂事周到,显得我多不懂事啊!” 江年安面不改色:“我只是想对姐姐好罢了,你不必多心。” 明月看着碗里堆得老高的菜,很难不多心,却又碍于大家都在,她不好说什么,只得将虾肉往江晴雪碗里夹。 “你表哥剥的,小雪你多吃些。” 江晴雪哪里会吃,笑眯眯地婉拒:“明月姐姐你吃吧,我已经吃饱了。” “……” 明月只好埋头苦吃。 醉仙楼的菜做得不错,糖醋虾与麻椒鱼也是她平日里喜欢的,只是从来没有哪回,吃得这么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好容易吃完饭,江晴雪提议去赤霞湖走走消消食。 “白天我听人说,湖边许多花都开了,春夜和煦,咱们也学一回文人墨客,夜游一番。” 明月只得同意,四人朝赤霞湖走去。 此处相距湖边不远,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走到了,如今春日正好,晚风温柔,湖边便有许多小贩儿摆摊叫卖,卖一些灯笼、蔬果、胭脂水粉、草编木制的小玩意等等。 为了防止天黑有人失足落水,官府在路两旁挂了许多灯笼,灯笼上写着本城财主的姓氏,灯油钱想是他们出的。 财主们想做善事积福,官府则顺水推舟,各取其所。 湖边游人颇多,想必都想趁着夜色和暖,出来玩一玩。 原本四人还是并肩而行,不知何时被人流冲散,等回过神来时,明月旁边便只剩江年安一人,小山与小雪不知去向。 “他们俩呢?小雪姑娘人生地不熟的,别出什么事才好。” “姐姐不必担心,我方才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小雪也会点拳脚功夫,姐姐尽管放心。” 明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怎(y)(h)么说她也是你表妹,要是人家在咱们这儿怎么了,多对不住你外祖父他们。” 江年安眼眸晶亮,“姐姐说的对,她不会在‘咱们’这儿出事的。” 他特意强调了“咱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明月,暗示意味十足。 明月面色微红,别过脸去,随手拿起摊贩上的一只木钗,檀木玉兰,颇为精巧,她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 “老板这木钗多少钱?” 第56章 “小哥真是识货!咱家这钗子都是地道檀香木,手工削制,一点点细细打磨的,没有半根毛刺儿,只要一两银子!” 江年安正要掏荷包,被明月按住手,“不必了,谢谢。” 说罢,她拉着他向前走。 “姐姐怎么不要?是不喜欢吗?” “确实挺好看,就是太贵了。” 一两银子用来买面粉、糖油,够她做许多点心的了!何苦浪费这个钱。 “那如果能不花钱得到一只这样的钗子,姐姐愿意簪在头上吗?” 明月看了他一眼,“你在说什么胡话。” 如此好的东西,怎么可能分文不取?难不成那老板是傻的? 江年安眉眼含笑,“姐姐姑且等着就是了。” 走了一会儿,明月才发现她还拉着他的手,登时如握着火炭,欲丢开时,却被江年安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宽大,将她的手完全包拢。 “姐姐,这里人多,咱们仔细走散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理由又十分正当,若是她再拒绝反倒显得她多想了。 明月抿了抿唇,只好由着他牵着。 正走到桥下,游人摩肩接踵,为了避免被人撞到,明月不得不紧紧依偎在江年安怀里。 他长臂揽在她瘦削的肩头,将娇小玲珑的她完全笼罩。 过桥时,明月忍不住抬起头,目之所及,po文海,棠废文更新都在南极生物群四贰二贰捂旧义死泣是少年线条明晰的下颌,他似有所感,低头看向她。 恰在此时,湖面画船上放起璀璨烟火。 明亮耀眼的焰火在夜空中盛放,一时间恍若白昼。 少年眉眼如画,目若星辰,低下头附在她耳边: “姐姐,别这样看我。” 明月怔住,就听他含笑继续道—— “这会让我很想亲你。” 耳垂忽地一热,似是被什么舔过,明月身子一颤,看向江年安。 少年粲然一笑,眉眼间闪过一抹羞涩。 “或者,姐姐亲我也行。” 明月腾地红了脸,甩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去。 “姐姐!”江年安赶紧跟了上来,低声认错,“方才我是在说笑的,姐姐别放在心上。” 此时已下了桥,两人往人少的地方走,明月一时没有言语,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有些羞恼。 被人戳穿心事的羞恼。 在焰火升空的那一刹那,她心里突然闪过的,是他白日里所提的要求。 在那一瞬间,那样明亮耀眼的少年,她突然想亲亲他。 可她怎么会承认?! 明月走到一株柳树下,抚上细嫩垂下的柳叶,待晚风将脸上的热意吹散之后,她才开口:“我没有生气。” 江年安愣了一下,又靠近她几分,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姐姐是说,没有因为我刚才的调笑而生气?” 明月咬了咬唇,“嗯。” “那姐姐不讨厌,是不是就是有点喜欢?” 明月沉默不语,江年安见好就收,赶忙道:“姐姐不想说就不说,时辰不早了,咱们要回家吗?” “小山与小雪呢?” 江年安指了指不远处的桥上,“他们在桥上喂鱼呢。” 桥边就有卖鱼食的,两文钱一包,生意红火得很。 四人聚首后回家,途中,江晴雪时不时地对江年安挤眉弄眼,大有邀功之态。 江年安笑着瞥了她一眼,在背后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当天晚上,江晴雪被一阵细微的声音吵醒,揉眼去看时,见一旁的明月似是被梦魇住了,面颊额上流汗不止,口中还一直叫着: “年安快走,你快走……别管我……快走……” 江晴雪听得云里雾里,不敢惊醒她,悄声披衣下床,去将江年安叫了过来。 第28章 主动 点了灯后, 江年安掀开帘子进来,便见到明月仍处于睡梦之中,秀眉紧蹙, 口中不住地低喃着什么。 他走到床边坐下, 俯身靠近,这才听清姐姐一直叫着的是他的名字。 “表哥,方才明月姐姐就一直在嚷着叫你快走,莫非是她做了什么噩梦?” “应该是。”江年安轻轻晃了晃明月的肩, 低声唤, “姐姐, 姐姐快醒醒。” 叫了几声之后, 明月方徐徐睁开眼,杏眸闪过一抹惊魂未定,继而有些茫然, “年安?” “姐姐你做了什么噩梦?梦里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明月犹有些未回过神来,怔了怔,“有么?” 她看一旁的江晴雪笑得促狭,禁不住面颊微红,坐起身靠在床头。 “不知为何, 我竟梦到周云变成了一个可怖的妖怪, 在后面追着你和我,他要杀咱们,咱们没命似的一直往前跑,我却不小心跌了一跤,眼看着他就要追上来了, 你还要背我一块走,我便推你, 叫你快走……” 说罢,明月面露尴尬,“这梦委实怪异吧?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并没想这些,却无缘无故做了这样一个梦。” 她看向江晴雪,“对不住小雪,还吵醒了你。” 江晴雪连连摆手,“不碍事姐姐,你不知道,方才我去叫表哥,说姐姐你被梦魇着了,他急得连鞋都顾不上穿,喏,光脚跑来的。” 第57章 她指着江年安赤着的双脚,语气不知为何有几分炫耀。 明月看向床下,江年安缩了缩,笑道:“不碍事的姐姐,如今天气又不冷。” “虽不冷,但你也不必急成这样呀。”明月抬头撞上他漆黑的眸子,不禁心里一跳,复又垂下眼睫。 “左右我也没什么事,你快回屋去睡吧。” “好,要是有什么事姐姐就叫我。” 明月脸上止不住地发热,她又不是小孩子,夜里睡觉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要人陪着? 江年安给她掖好被角,起身离开。 江晴雪吹熄灯后上了床,很快便睡着了,反倒是明月,久久没能入睡。 翌日早上吃饭时,小山问:“昨夜是出什么事了吗?我迷迷糊糊听到一些动静。” 江晴雪便将昨夜的事说了,小山面露愧色,看向明月,“姐姐,你好好儿的怎么会做噩梦?难道是之前被关进大牢,惹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明月与江年安同时道: “净胡说,那都过去多久了。” “关进大牢,这是何时的事?” 小山心虚地看了眼明月,“姐姐,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先前从牢里出来后,虽然两人都没遭什么罪,但明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事情已经过去了,日后年安回来,便没必要向他提及。 他性子向来容不得沙子,若是知晓他们曾被人冤枉入狱,虽给足过补偿与道歉,但他听了定会不高兴。 因此,明月便叮嘱小山,别提此事,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小山说话耿直,话赶话便不小心说漏了嘴。 果然,江年安听后,神色一变,细细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沉默半晌,久久不语。 明月柔声安抚,“其实也没什么,我们不过在牢里待了小半日,很快县官大人便查明真相,将我们给放了,杜府对我们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赔偿东西的,我们没吃亏。” “姐姐是说,叶平坚当时帮了不少忙?” “是啊,叶大哥与香凝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我与小山也在家中备下酒菜谢过他们了。” 江年安眸光微黯,“都怪我不好,让姐姐担惊受怕了。” “这怎么能怪你。”见他明显情绪低落,明月耐心开解,“当时我还想着,幸好你不在,要不然定也要被抓进去……” “我不会。”江年安神情微冷,“我会跟他们动手,护着姐姐离开。” 明月哭笑不得,“那样伤了人不说,岂不是也叫人误会咱们是畏罪潜逃?” 江年安抿了抿唇,“反正,我会护着姐姐。” “好,姐姐知道。”明月拍了拍他的手背,“此事早已过去,你也不许记恨杜府,杜管家也是一片忠心,为了杜老爷而已。” 江晴雪忍不住问:“后来呢?查出是谁毒害杜老爷的吗?” 小山咳了咳,挤眉弄眼:“就是杜老爷那个年轻貌美又受宠的三姨娘呗,与杜老爷的侄子有奸情,二人意图抢占杜老爷的家产,便下手毒害,还极为坏心地要栽赃给我们。” “然后呢?” “奸夫□□被打了几十大板,只剩半条命,流放黔州去了。” 江晴雪道:“真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 说完闲话,几人便去了铺子里。 江年安回来后,前来找他画像、看病的人多了起来,直忙了一上午,临近晌午时,他才得空喝口水。 一旁,小山正与叶香凝说着话吃着点心。 江晴雪出去买吃食了,明月正低头整理着桌子、点心盒。 他走到明月身边,与她一道归拢油纸,低声问:“姐姐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 “主动亲我一事。” 明月动作一顿,佯作镇定:“我可没答应你。” 江年安眉眼含笑,“姐姐是没答应,我知道姐姐害羞面薄,不如,还是由我主动?” 他的语气稀疏平常,仿佛在讨论晚上吃什么,听在明月耳里,却如夏日惊雷。 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见其他人并没注意他们,明月方松了口气,小声警告:“你别乱来。” 黑眸中蕴满笑意,江年安微微侧首,“那我等着姐姐偷袭我。” “……” 明月耳根浮上一抹薄红,一时间有些拿他无可奈何。 若是冷下心不搭理他,到了后天,他不知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且别看他长得高大,但心性上还是个少年,万一再执拗起来,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 明月心里叹了口气,罢了,还是今晚找个合适的时候,亲他一下算了。 反正他们又不是没亲过。 打定了主意,后来的半日她反而能沉下心来做事,不像昨日似的,心里总记挂着此事,忐忑难安。 而江年安见明月神色如常,眉眼间不见半分紧张担忧,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如此逼着姐姐,是他太过心急了。 傍晚时分,天色陡变,一晃眼的功夫便下起雨来。 春末夏初,雨珠如线,隐隐雷鸣,泥土的芬芳扑鼻,倒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兴奋。 雨势渐大,行人也都赶回家去,明月等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关铺子,可外面的雨忒大了些,放眼望去,只看到一片水雾茫茫,道上已积水寸许。 第58章 铺子里只有一件蓑衣斗笠,小山穿上后,“姐姐你们先等着我,我回去取伞。” 雨下得大,直接淋着回去容易生病。 好在住的地方离铺子不远,不过里把,很快便可以回来。 明月立在门口檐下听雨,江年安与她并肩而立,忽然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我娘以前喜欢吟这首词,后面的太过悲切,我只喜欢这前两句。” 明月重复了一遍,点头道:“你也是这般恣意潇洒的少年。” 江年安侧过头看她,“还是不同的,我只陪姐姐听雨。”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江晴雪被水呛了一下。 明月面色一红,不再理他。 江年安回头瞥了眼表妹,后者双手合十拜了拜,缩在一角装不存在。 不多时,小山回来了。 他拎了两把伞,递过来说:“只找到两个,你们看是怎么……” 话还没说完,江晴雪从后面窜了过来,抢过一把伞撑开,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表哥你和明月姐姐一起撑伞回去,我先回家做饭啊!” 她这谎扯得过于离谱,连小山都看不下去,“她会做饭?煮个粥都能烧干锅……不行,我得赶回去盯着她,别把厨房给烧了。” 说罢,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转眼间,只剩下明月与江年安两人。 之前两人不是没独处过,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自他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后,似乎随时随地都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 明月戒备地看着他,“你来撑伞?” 江年安眸中闪过一抹受伤,委屈道:“姐姐干嘛这样看我,好像我是什么登徒子似的……” 明月:“……” 虽不至于那么严重,但此时此刻,在她看来江年安就是颇为……危险。 江年安撑开伞,将明月罩在伞下,低头道:“雨很大,姐姐搂紧我的腰。” ……也不必如此吧。 明月本来只是紧挨着他,但旋即发现这样两人容易相撞,她的右肩很快便淋湿一块,湿漉漉的生凉。 她只好伸臂圈住他的腰,默许他紧揽自己肩膀的动作。 天色黑浓,雨丝随风拂在脸上,明月一时不察,脚下崴了一脚,登时一阵刺痛传来,她没忍住叫了一声。 江年安动作极快地抱住她,油伞倾斜,她没什么事,他反倒被淋得头发皆湿。 他半蹲身子,“姐姐上来,我背着你。” 事到如今,明月也不好扭捏,扶着他的肩膀爬了上去,一手接过伞,一手圈住了他的脖颈。 她打着伞,江年安背着她,两人继续往家走。 眼前是黑黢黢的雨雾,鼻尖隐隐嗅到一股熟悉的幽香,颈后不时地拂来温热的呼吸,江年安舔了舔唇,觉得喉间微微生痒。 他忍不住侧过脸,唇瓣不经意地蹭过明月的面颊。 两人俱是一愣。 脚步顿住,雨伞之下,少年黑漆漆的眸子中布满欲念。 似一只浑身湿漉漉的小兽,求而不得,可怜极了。 明月看得心里发软,情不自禁地靠近—— 柔软的粉唇贴在了少年的薄唇上。 第29章 秘密 淡淡幽香拂面, 唇上倏地触到一片温热,江年安瞳孔微微放大,眸中闪过惊诧, 继而溢满欣喜。 他屏住呼吸, 一动不动,只觉姐姐亲他的动作又轻又小心,好像怕惊吓到他似的。 江年安心里软成一片,强忍着反客为主的念头, 只略微张口, 舌尖探出, 轻轻碰了碰姐姐的唇瓣。 后者登时顿住, 像只怂了的小猫,缩回了张开的爪子。 明月往后缩了缩脖颈,雨夜中, 她的脸红得厉害,暗暗庆幸夜色昏暗,年安不会看到她此番模样。 却不知江年安一直注视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心里,英俊的脸上浮出笑。 “我就知道, 姐姐一定会忍不住的。” 他将她往上托了托, 继续往前走。 雨声淅沥,落在伞面上,将两人笼罩成一方静谧独有的世界。 明月摸了摸发烫的面颊,小声说:“那你快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喜欢我的?” 江年安唇角微弯, “很简单啊,因为姐姐长得好看。” “只因为这个?”明月不太相信, “你不许哄我。”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姐姐以为我是因为什么?” 明月一梗,伸手扭了下他的耳垂,“现在是我在问你,而不是你问我!” 江年安笑着躲她,“那我再说详细一些好了,姐姐的眼睛乌黑莹润,鼻子也生得秀气,嘴巴小巧红润又可爱,唔……身量虽小,但很好看,再加上性子又温柔,对我极好,我对姐姐心生爱慕,再正常不过了。” 见他一本正经地夸自己的相貌,明月不禁有些脸热。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只是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等等,明月杏眸微圆,问:“你说的‘身量虽小,但很好看’是什么意思?” 江年安面色微红,没有正面回答,只含混地说:“就……我常常做梦,会梦到姐姐。” 第59章 明月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 江年安加快脚步,待她仍未回神时,两人已来到了家门口。明月从他背上下来,伸手掐了一下他的侧腰,低声嗔怪:“谁许你梦见我的?” 少年人腰本就敏感,更别说是被心仪之人碰触,江年安只觉腰侧一酥,耳边是姐姐低柔娇嗔的声音,登时心口一荡,在她欲推门进入时按住了她的手。 “嗯?” 江年安目光灼灼,将明月抱抵在门边,俯身吻了下来。 明月又惊又怕,胡乱拍打着他的胸膛,却被他单手钳住手腕扣在腰后,她不得不挺起胸口,两人衣衫紧贴。 雨声嘈杂,门后传来小白的叫声,小山与江晴雪吵嘴的声响。 明月心跳如雷,被少年亲得呼吸急促,一面担心随时可能被院里的人发现,一面又沉迷于唇舌纠缠时的心悸。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她后背都生出一层薄汗,江年安方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她。 少年附在她耳边,声音含笑,苏得人心里发痒—— “姐姐,这样才叫亲吻,你之前那样,不够劲儿。” 轰的一下热意上涌,明月面颊绯红,小声责怪:“你、你越发胡来了,要是被小山他们发现怎么办?” 些许灯光由门缝泻入,映在少女脸上。 江年安看着姐姐微微红肿的唇瓣,眸光一暗,哑着嗓音道:“我知错了姐姐,以后我会注意的。” 明月咬了咬唇,瞪了他一眼,理了理衣衫,拎起伞进了院子。 江年安笑了笑,紧随其后。 “姐姐,你们怎么这么慢才回来?”小山立马告状,“幸好我回来得及时,小雪方才差点把厨房给点着!” 江晴雪满脸愧疚,小声说:“我也不是有心的呀。” “好了,这不是好好儿的没出事吗?”明月笑着打圆场,瞥了眼进厨房打水的江年安,扯谎道,“外面太黑了,我们两个人就走得慢了些。” “明月姐姐,你的嘴巴怎么红红的?像是被什么咬了?” 江晴雪一脸好奇,还要走近些,忙被明月掩饰过去,“没什么,可能是吃多了辣椒吧,我先去洗漱了。” 说罢,她便跑回了屋子。 见表哥端着水盆走了进去,江晴雪十分有眼色,在廊下逗着小白玩。 许久之后,见江年安出来了,她才凑到他面前。 这一靠近,她便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 表哥的嘴唇怎么也红了! 她眨巴着纯真的大眼睛,用眼神询问江年安,你们是不是亲亲了?! 江年安淡淡看了她一眼,低笑着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 江晴雪:“……?!” 呜呜呜怎么有种被过河拆桥的心碎感? 她没继续问江年安,转头便钻进屋里,见明月早早地便躺在床上,被子遮住了半张脸,眼睛紧闭,似是已经睡着了般。 江晴雪狡黠一笑,咳了咳,“方才表哥跟我说……” 果不其然,床上的明月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睛望着她,“他说什么了?” 含羞带怯的模样,看得江晴雪都忍不住心里一动,笑嘻嘻道:“表哥说他也吃多了辣椒,有些口渴,问我有没有茶水可喝。” 明月:“……” 她耳根发热,有几分羞窘,“小雪,你别误会,我和你表哥没什么的。” “嗯嗯我知道!只是我表哥单方面爱慕姐姐你嘛!”江晴雪叹了口气,继续道,“有件事姐姐可能还不知道。” 明月微怔,心悬起,“什么事?” “其实我外祖父想让我与表哥成亲,如此一来,江家的祖产便可交到我们两人手中,他与外祖母也可放心。” 见明月脸色发白,江晴雪连忙道:“不过表哥拒绝了,我也只将他当做哥哥看待,只是离开陵城前,表哥答应过外祖父,若是不能讨得姐姐你的芳心,他就听从外祖父的安排,与旁的女子成亲。” “竟还有这事……年安怎么没跟我提起过?” “姐姐也是知道的,表哥心性冷傲,对姐姐又一向极为敬重,又怎么会把这个告诉姐姐?”江晴雪幽幽叹息,“我之所以跟姐姐说,也不是为了帮表哥什么,只是见不得表哥黯然神伤而已。” “黯然神伤?”明月愕然,“他何时这样了?” “姐姐平日里忙着铺子生意,可能未曾留意,在得知前阵子那个姓叶的公子曾救姐姐出大牢后,表哥便有些郁郁寡欢,眉间常露出感伤懊悔之色。” 明月呆住,“啊……这是为何?” 她倏地顿住,“难不成年安还在吃叶大哥的醋?” “就是如此!”江晴雪拍手道,“表哥对姐姐爱慕极深,对姐姐身边的男子自然也会忍不住吃醋生妒,不过他又怕惹姐姐不快,所以就自个儿在那黯然伤怀、暗自垂泪……” 发觉自己说得有些夸张了,她忙收了收,“总而言之,表哥他是非常非常喜欢你的,姐姐你试着给他一个机会,好吗?” 明月心绪纷杂,轻轻点了点头。 她对年安应当也存有几分喜欢吧,若不然也不会由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亲自己。 第60章 对弟弟的怜悯,与对爱侣的喜欢,她还是能分清的。 这夜,江晴雪自觉帮表哥不少,心满意足,睡得颇为香甜。 明月亦很快睡着,只是却做了许多梦。 梦境无一不与江年安有关。 一会子梦到他听从外祖命令,娶了陵城某户人家的小姐为妻,她以姐姐的身份出席婚宴。 一身红衣的他俊郎非凡,来到她面前敬酒时,眉眼间少了那份灼热,取而代之的是规矩礼数。 那一瞬间,明月心如刀刺,清晰地感觉到心口碎裂了一块。 一会子又梦到江年安与她成了亲,自己被他压在身下,两人的红衣纠缠在一起。 他低声含笑,在她耳边说着情话,低下头来热切地吻她,她浑身酥软呼吸不畅……蓦地惊醒过来。 明月掩面,喘了喘,起身喝了半盏茶水,觉得身上没那么燥热了,方回床上。 却睡意全无,她脑海中忽地想起江年安说的话。 他曾多次在梦中梦见她,那……两人是做了什么事呢? 朦朦胧胧地猜到了什么,一股热气上涌,明月两颊通红,咬着唇阖上了眼。 所幸后面一觉到天亮,雨过天晴,明月如常起来洗漱、和面、调馅儿、蒸制点心。 江年安起来的也早,给她打下手,他神色举止如常,明月倒是白白紧张了。 只是在将蒸好的点心装篮后,他忽地俯身,手指蹭了蹭她的面颊。 “沾了点儿面粉。” 明月呼吸一屏,“哦,哦。” 江年安眼里满是笑意,盯着她,“姐姐以为我要做什么?怎么耳根子都红了?” 明月:“……” 她不言语,出了厨房。 这日铺子里买东西的人不怎么多,倒是看病的多了不少,许是天气转凉,不少人感染了风寒。 一整日江年安都忙个不停,直到傍晚,才稍稍闲下来。 明月感慨道:“每到换季,就有不少人生病。” 江年安却眉头紧锁,“我怎么觉得这些人病得都有些蹊跷,都是前一日还好端端的,忽地夜里便起了高烧,上吐下泻不止,不像是着了凉,倒像是……” 他顿了顿,“感染了什么瘟疫。” 明月脸色一变,“瘟疫?近来没听说哪里有时疫,兴许是你想多了吧。” “希望是我多心了。”江年安目露忧色,“要不然就麻烦了。” 可天不遂人愿,当天晚上,江晴雪便发起了高烧,脸色蜡黄,呕吐不止。 江年安熬了汤药给她服下,虽暂时止了吐,但仍高烧不退,身子滚烫得吓人。明月在一旁不停地为她擦拭额头、四肢,却没过多久,又作起烧来。 “年安,难不成真像你所说的,这是某种时疫?” 江年安面色凝重,“我也不十分肯定,眼下尚不知这病是否传人,还是先将小雪挪至别处,若是传染给了姐姐……” 明月打断他,“小雪本就病着,不宜挪动,还是我来照顾她吧,若是能传人,我与她这几日同吃同住,想必也早已传上,再搬走也无济于事。” “可是……” “就这么说定了,年安,你去医馆问问别的大夫,看他们最近可接到类似病症的人,你们商量着,看可有法子医治。” 看着床上烧得昏迷的江晴雪,明月满脸忧心,“若是真是时疫,不知要有多少人遭罪了……” 江年安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想出法子来。” 明月对他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 年安的医术如何,她虽不懂如何判断,但至少这几年来他救治了无数人。 去年,他冥思苦想许久,制出了补气养血、调经止带的黄蜜丸,纯是温补甘平的药材,并无不良效用。 他先是给明月吃了几个月,见她再来癸水时,不适的症状减少许多,这才做多了些拿到铺子里去卖。 明月当时还开玩笑,说他拿她试药。 江年安则一本正经说:“姐姐的健康我自然是放在第一位的,我之所以敢给姐姐服用,定不会伤到姐姐分毫。” 彼时少年不过十五岁,眉眼间却十分笃定老成。 这种超脱年纪的稳重,叫明月自感弗如,仿佛两人之间,他才是更为年长的人。 这夜,明月一宿未眠,照顾着江晴雪,小山要来帮忙,被她给赶了出去。 “睡觉去,明天还得有人看铺。” 眼下还不知有多少人病了,明日想必又会有许多病人涌来…… 越想心下越是担忧,天快亮时,明月听见门帘响动,江年安一脸肃色走了进来。 心口猛地一沉,就听他说:“姐姐,果然是瘟疫。” 第30章 时疫 明月的心陡然一沉, 忙问:“你方才去找了那些大夫,他们是怎么说?可有什么法子医治?” “他们大多也与我一样,一时间没什么良策。”江年安走到床边为江晴雪诊了脉, 看向明月, “姐姐,这两日有劳你照顾小雪,我给你准备些草药,你熬了服下, 兴许能避免被染上。” “想必镇上有不少人都得了此病, 我要去铺子里了。” 明月满心担忧, “你多照顾自己。” 第61章 “姐姐放心, 我还没有得偿所愿,定会留着性命,平安回来。” 他凝望着明月, 握了握她的手,“我也会照顾好小山的,姐姐你多保重。” 天色大亮,江年安并未多耽搁,将几包草药分好放在桌上, 脸上蒙了块纱布便疾步而出。 四周响起邻人的说话声、犬吠声, 与平日里无异,明月却感到一股惧怕,似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江年安去铺子之前,先跑了一趟县衙,告知门子有要事相禀, 事关曲里镇百姓的安危。 见他神色严肃,不似玩笑, 门子也不敢轻视,忙引他去见了县官。 “什么?你说本镇上出现了瘟疫?”县官神色一变,“你且细细道来。” 江年安便将近些日子他诊治的病人病症说了,“大人,不止是小人遇到了许多,昨夜小人曾夜访多家医馆,诸位大夫也纷纷遇到多位类似的病人。” “三五个可能是巧合,可如今已有几十上百人如此,还望大人引起重视,及时应对,以减少百姓伤亡才好。” 县官听罢,忙命人前来,吩咐道:“你们几人去城西破庙清理场所、准备席褥、饮食茶水,已备转移病患。师爷你去拟下告示,告知百姓若有如下症状的,及早就医,你们几人去各处城门张贴!” 江年安并未听完,通传消息后,他便急匆匆回了铺子。 甫到街口,便看到门外已排了长队,男女老少皆有,无不脸色发白,捂着肚子哀嚎,他心下一沉,快步走了过去。 小山一见到他来,当即松了口气,“年安哥你可来了!他们都是来找你看病的!” “我知道。”江年安一面说着,一面给他也系上一块面纱,低声道,“当心些,这病会传人。” “什么?”小山一愣,有些结舌,“这、这是什么病?” “某种时疫。” 江年安将他往远处推了推,“你离远些,别过来。” 说罢,他便坐下开始为人诊脉。 门外的人陆陆续续进来,队伍却不见减少,个个病症类似,看得江年安眉头紧蹙。 有不少人以为自己只是受累着了凉,要他开几副伤寒药发散发散,江年安别无他法,只得加上几味清瘟解毒的药,叮嘱他们如何服用。 这边忙了半日才看完所有病人,江年安在屋子四角燃起艾叶,仔细洗净手后,方摘下面纱。 小山也依样照做,喘了口气,问:“年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有了时疫?” 江年安喝了口水,“我也不知,近来曲里镇没什么异象,其他地方不尽然……或许是外地来的人,将时疫一并带了过来也说不准。” 小山脸色一白,“小雪她……是不是也被传上了?那姐姐她!岂不是很危险?!” 江年安眸色微黯,“我劝过姐姐先搬出来,她执意要继续照顾小雪。” “年安哥,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 “我、我也没有把握。” 学医六年,这是江年安头一回对自己没有信心,他向来聪慧过人,对种种疑难杂症颇有心得见解,在此时却有些束手无策。 “不过你放心,”他眸光变得坚定,“我一定会想出法子的。” 说罢,他饭也顾不上吃,坐到桌前翻起各家医书来。 小山也不去打扰,心里记挂着姐姐,便一阵风般跑回家中。 见姐姐神色如常,正用湿帕为江晴雪敷额头,他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 “姐姐……”他走到床边,急声说,“要不你还是先搬出来吧,万一你也被传染了怎么办?” 明月看着他,不答反问:“今天铺子里是不是有很多人来看病,病症都很相似?” 小山怔了怔,点头,“是有很多人,年安哥忙了一上午。” “那便是说,感染此病的人颇多,哪怕我能躲开小雪,那便一直不出门了吗?”见他面露急色,明月笑着安抚,“别担心,你瞧我如今不是好好儿的?” “我也学年安系上了面纱,不会有事的。” “可是……” “怎么,难道要将小雪一个人丢下?不管她死活?” “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不照顾她,便是这样的结果。” 明月语气缓和几分,“好了,你快回铺子里去吧,多帮你年安哥做事,突遇大灾,咱们要齐心协力,携手共渡过才是。” “再说了,有爹和娘保佑着咱们呢,小山别怕。” 小山眼眶微红,“嗯,我都听姐姐的。” 他大步赶回铺子,途中见街上行人匆忙,或面露惶色,或奔走疾呼,嚷嚷着“瘟疫来了”之类的话。 一张县衙的告示被风吹落,飘到小山面前。 他心里似是压上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又忽地生出一抹庆幸,幸而香凝前几日去了外地探亲,如此一来,便可安然无恙不会染病。 ** 县衙的人动作利索,很快便在城西破庙搭建好临时住所。染病的百姓被运过去居住,自有大夫为他们诊治,家属们也没闲着,帮忙煎药、煮茶、做饭。 第62章 如今天气虽然转凉,但不至于寒冷,因此在四处漏风的破庙内居住倒不算难捱。 另一边,衙役们依着大夫所言,对患病之人的床褥衣物进行清理、曝晒,家家户户都燃着艾叶、苍术。 病的人多,自然便有年迈体弱之人扛不住,哭声渐起,整个曲里镇都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 江年安这几日不是在看病,便是在翻看医书,与旁的大夫商讨,试了多种方子,收效甚微。 他想起了孙婆婆,当即便借马疾驰,来到孙婆婆舍前,见她老人家精神矍铄,便长话短说,将镇子上传出时疫的事说了。 孙婆婆听罢,思忖须臾,“走吧,带上我这个老婆子走一遭。” “可婆婆您的身子……” 江年安顾虑她上了年纪,万一被染上病,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他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孙婆婆笑道:“生死有命,就算老天爷此番要将我收了去,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已然足够。” “快走吧,咱们救人去。” …… 江年安那边忙成一团时,明月在家里也没闲着分毫,江晴雪退烧醒转后,渐渐地可以吃下粥饭,脸色也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她到底年轻,身子骨结实,三两日后便恢复得差不多。 得知自己染上的是时疫,又见到明月不顾自身安危日夜照顾她,江晴雪感动不已,哭得眼睛都红了,直嚷嚷着: “姐姐你对我太好了呜呜呜!我长这么大头一回体会到有娘亲的感觉呜呜呜!” 明月在一旁哭笑不得。 “是不是被烧糊涂了你?我哪里像你娘亲了呀!” 江晴雪满脸是泪,哽咽着问:“那……姐姐是我的表嫂?” 明月脸色一红,“你、你又胡说了。”扭身去了厨房。 左邻右舍也有染了病的,家里老人孩子没人照顾,周围的邻居便互相帮衬,做些饭菜送过去,或是将孩子接到自己家照顾。 明月也帮了不少,她将锅里蒸的馒头取出,放在竹盘中略晾了晾,端着送去了隔壁。 江晴雪端了两碟素炒小菜,紧随其后。 送罢饭,两人回到家中,看着天色渐黑,江晴雪忍不住叹气,“表哥都好几日没回来了……” 明月眼眸微垂,“想必是抽不开身吧。” 染病的人太多,镇上的大夫都忙得不着家,年安向来心善,见不得人受罪,此时定是忙得连休息也顾不上。 “明月姐姐,不如我们去城西看看他去?” “他们在看病,我们过去打搅不太好吧……” “我们不打扰他,就远远地看一眼就走,难道姐姐就不担心表哥吗?” “我当然担心他!”明月旋即一顿,脸红了红,“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去?” 江晴雪一拍手,“现在就去!”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摇晃着停在城西破庙前。 不远处灯火辉煌,搭着许多篷帐,病患众多,草药的味道浓重,弥漫甚远。 明月与江晴雪下了车,看着忙碌不已的大夫与药僮们,她有些犹豫,“要不,我们还是别过去了。” “来都来了。” 江晴雪握住她的手腕,朝火光通明处走去。 走得近时,便闻见很重的血腥气,混杂着难言的味道,自幼娇生惯养的江晴雪忍不住蹙起了眉,顿住脚步,掩住口鼻,瓮声瓮气道: “……明月姐姐,你自个儿过去吧,我在马车里等你。” “好。”明月心里记挂着江年安的安危,也顾不上这么许多,小心地穿过人群,目光细细张望着。 可并未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心下一紧,难不成年安他、他也生了病? 正心焦不已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迟疑又难掩惊喜的声音—— “姐姐?” 第31章 委屈 明月倏地转身, 就看到江年安系着面纱,眼底一片乌青地站在她面前,瞧着憔悴清减许多。 她眼眶一热, 正要靠近他, 却被他抬手阻拦。 “姐姐先别过来,我身上脏。” 江年安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桥,“姐姐去那边等我一会儿,容我去洗洗。” 说罢, 他飞奔回某个蓬帐, 明月依他所说, 去了小桥边等候。 今夜月光皎洁, 映得水面波光粼粼,仿若碎银。 金风细细,夹杂着几声水鸟的啁啾, 越发衬得夜色静谧。 明月立在桥上吹了会儿风,生出丝丝凉意,果然是到了深秋,一日日地凉了起来。 蓦地身后一热,她整个人被人拥进抱中。 那人胸膛宽阔紧实, 身上却弥漫着浓浓的水气。 明月转过身, 额头拂过少年的下颌,四目相对时,两人俱怔了一下。 少年摘下面纱,露出那张俊美白皙的脸来,眼眉上犹挂着水珠, 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肩后,似是匆匆冲了个凉便裹上衣裳跑了出来。 他眼里布满血丝, 十分疲倦的样子,神情却颇为兴奋,“姐姐怎么会来,是想我了吗?” 明月面颊微热,轻轻点头,柔声道:“小雪她已经大好了,她与我一道来的,在马车里坐着呢,你要不要见见她?” 第63章 “她身子骨结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姐姐你,让我好好瞧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说着,江年安便握上她的手腕,细诊一番后,又将明月上下打量一遍,见她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 “姐姐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小山他可都还好?” 明月将这几天的事说了,“小山他一切都好,铺子这几日都是他在顾,近来生病的人多,生意也不太忙,倒是你,瞧着瘦了许多,再忙也要多休息吃饱饭才是。”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少年的腰,紧实如故,却仿佛比从前又细了些。 手指蓦地被他按住,江年安俯身低头,声音微微发哑:“姐姐别乱摸。” 说话间,热气拂在明月颈侧,温热中又带着一股酥麻与危险,使得她身子不禁一颤。 “我、我没有乱摸,”明月耳根通红,“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姐姐这是心疼我了?”江年安虚伏在她身上,薄唇贴近她白生生的耳垂,“那姐姐来疼疼我好不好?” 明月心跳如鼓,隐约意识到这是他温声设下的陷阱,却还是忍不住问:“怎么疼你?” 少年眉眼如画,黑眸亮晶晶地望着她,薄唇微勾:“姐姐亲亲我好不好?” 光天化日,不……月色如银,不远处就是人声嘈杂的许多人,即使有树木掩映,但若是有人朝这边看来,便能看到他们两人站在桥上。 这种情景下,怎么可以亲亲! 明月当即摇头,“不行,这里人太多了。” 下一瞬,她便被少年拦腰抱起,一眨眼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了桥洞之下。 江年安坐在桥洞旁的溪石,将明月抱放在他膝上,两人面对面相拥。 四周黑漆漆的,耳边是倏然间被放大的水流声。 明月心里发紧,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其他的什么。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声若蚊蝇:“非亲不可么?” 江年安目光灼灼:“我很想姐姐,姐姐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说到后半句时,少年的声音里溢上几分低落与委屈。 听得明月忍不住心生内疚,少年这几日为了救人忙到日夜不眠,如今只不过是提了一个这么简单的要求而已,她还推三阻四的…… “我怎么会不想你呢!” 明月略显笨拙地抬起他的下颌,红着脸闭上眼,缓缓亲了上去…… 却亲在了他的唇角上。 她登时一僵,面色越发滚烫,悄悄睁开眼,见年安双眼紧阖,似是并未注意到她的失误,心下一松,复又吻了上去。 唇瓣轻轻贴上又离去,她亲得虔诚又认真,仿佛真的在抚慰他疲倦的身体一般。 如此和风细雨温吞缓慢,江年安也十分喜欢,只是到底年少,温香软玉在怀,爱慕的少女一下下地亲着他,他终究按捺不住,薄唇轻启,舌尖撬开了她的唇瓣。 先是轻柔试探,继而是吸吮勾缠,越吻越深之际,他几乎忍不住,想将少女娇小的身子按进自己身体里。 一只水鸟乍然掠过水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明月从一片眩晕中清醒过来。 她面红耳赤,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少年声音哑得厉害,“姐姐身上好香,也好软,像没骨头一样。” 他喘息浓沉,一下下亲吻着她的耳垂,“好想每天都可以抱着姐姐。” 明月被他直白的话弄得越发脸红心跳,想从他身上下来,却挣不开,反而在扭动间触到了不应该触的东西。 她当即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耳畔传来少年低低的笑声,有几分促狭,“姐姐怎么了?” “……”明月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没什么。” 少年却故意颠了颠膝盖,“坐久了,腿有些麻。” 这一阵动弹,使得明月越发瞪大了眼,层层裙下,遮掩着羞以见人。 江年安喘息重了几分,低头吻住明月,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时,他方懊恼地吐了口气。 “你怎么了?” “难受。”少年说得万分委屈,“越亲姐姐越难受。” “……” 这回明月可不敢乱问了。 少年被欲念催逼的眼尾微红,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姐姐能不能帮帮我?” “怎么帮?” 明月恨自己嘴快。 少年握住她的手,又覆上她的唇,呢喃道:“我教姐姐。” ** 江晴雪在马车里等得百无聊赖,快要睡着时,听到有人上了马车。 “明月姐姐?” “是我。” 明月上了车,车夫策马朝城里赶去。 江晴雪掩唇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表哥他可还好?你们都说什么了,要这么久。” 明月面色微红,“也没什么,他……除了瘦了些,一切都好。” “咦,是什么味道?”江晴雪皱起鼻子嗅了嗅,“有些怪怪的。” 她像小白闻东西一样,凑到明月身前,目光落在她的衣衫上,疑惑地问:“姐姐方才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了,弄污了衣裙。” “可、可能是吧,天黑没太注意。” 第64章 明月面不改色地扯谎,糊弄过去此事,却在回到家之后沐浴时,反复搓洗右手掌心、手指与指缝。 倒不是嫌弃,而是羞耻。 明明好几日不曾好好歇息的人,竟还有那么大精力,累得她手都发酸。 脑海中闪过方才的情景,明月心下一悸,忍不住好奇,不知那个到底生得什么模样?怎会如此怪异…… 旋即耳根滚烫,掩面咬唇,自己怎么会想这个。 未免太不知廉耻了些。 她搓了搓面颊,辗转反侧许久,直到夜半方睡着。 翌日一早,天边彤云密布,阴沉沉的,似是要下起雨来。 明月不禁担心,秋雨寒凉,患病的人与大夫越发难了。 她力量微薄,只能尽自己所能,多做了些蒸饼,与小山、江晴雪一道,给就近的百姓挨家挨户地送上门去。 铺子暂时关了门,街上行人稀疏,处处透出一股子萧索冷清。 这几日他们得闲便去帮忙照顾邻里,不只是他们,但凡是身子康健的,彼此都互相照应着,大家一起想把这突如其来的天灾渡过去。 镇上富庶的财主、大户广搭粥棚、捐米捐药,其中自然也有叶家。 如今宋知蕊已有五个多月身孕,叶平坚平日里便对她格外怜惜,此时更是将她护得如铁桶一般,行动出门被婆子丫鬟们簇拥着,排场极大,引得镇上人人称羡。 自然也有人来问明月作何感想,是否曾后悔?彼时叶平坚对她的心思不可谓不明显。 明月神色如常,笑道:“叶大哥帮助我们姐弟很多,他与宋姐姐情投意合,我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当然盼着宋姐姐可以早日诞下贵子,我也好送上一份厚礼。” 多事看热闹之人笑着应和两句,讪讪离去。 江晴雪东拼西凑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见到叶平坚时,便免不了多打量他几眼,最后点评道:“唔,虽也称得上谦谦君子,但是与我表哥相比,还是差了些。” 小山不明所以:“差在哪里了?” “年纪与身材。”江晴雪一脸促狭,咳了咳,“众所周知,越年轻健壮,就越那什么。” “哪什么?”小山一头雾水,满脸纯真。 明月禁不住面色一红,在江晴雪腰间轻掐了一把,嗔怪道:“你又在胡说。” 江晴雪张着嘴作惊讶状:“姐姐,我可什么也没说呀,你是不是想歪了?” 明月:“……” 她面颊绯红,跑到另一边帮忙施药去了。 …… 连绵几日秋雨后,天气一日日地寒冷起来,明月换了夹衣,中间去给江年安送了回衣裳。 那天是晌午,大太阳底下,少年高大挺拔,剑眉星目,一双眸子莹然有光,虽面露疲色,眼神却极为灵活地在她脸上身上转来转去。 似乎,是在以目光抚摸着她。 明月心跳得厉害,没敢逗留太久,匆匆上了马车。 转身前,江年安握住她的指尖,摩挲两下,低声说:“姐姐在家里再等我几日。” 语调缱绻温柔,听得明月耳根一阵酥麻。 “好。”她轻声回答。 第32章 弥补 几场秋雨过后, 树叶凋零,镇上沉寂冷清了好一阵子。 月安堂虽开着门,但生意稀疏, 明月闲了下来, 便在铺子里跟着江晴雪读书写字、绣花缝衣。 从前年安也教了她许多,只是比较浅显,如今正好有空,明月便想着多学一些。 她字迹稚嫩, 却写得极为认真, 看得江晴雪忍不住感慨, “姐姐生得如此貌美, 要是自打小便学琴棋书画,啧啧,恐怕早就成名满江南的才女了!” 明月抿唇浅笑:“什么才不才女的, 不过是惹得男子们品头论足罢了,都是些虚名。” “若真有用,怎么不见有才女子去当朝为官?要紧的东西半分不给,只给一些浮名,不过是哄骗人而已。” 江晴雪怔了怔, 道:“姐姐说的有理, 我姨母当年便是陵城有名的才女,爱慕者众多,名声虽大,却也因此惹了不少闲言碎语,尤其是在她与人私奔后……” 明月顿下笔, 问:“你外祖父他们,一直责怪年安的娘亲吗?” 江晴雪摇了摇头, “自我记事以来,外祖父外祖母就常常会提起姨母,脸上满是懊悔,他们常说,若不是他们极力反对,激起了姨母的脾气,兴许姨母便不会一时冲动,随那人离开。” “时日久了,她自然会发觉两人性情的不合,看清那人的真面目。” “只可惜,他们越是阻拦,姨母偏越觉得与那人情比金坚。” 明月叹道:“我听年安说过,周云那人十分风流,他娘亲被蒙骗欺辱,受了许多苦。” “所以前阵子表哥回家,外祖父外祖母听到这话时,两人狠哭了一场。”江晴雪幽幽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当初海誓山盟说得再好听,到头来还是会负心变卦。” 越说越气,她一拍桌子,豪声道:“成亲,成个屁!” 明月忍不住噗嗤笑了,“世间总是有忠诚专一的男子,倒也不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第65章 江晴雪眨巴着大眼睛,问得认真:“姐姐难不成已经遇着了,是表哥吗?” 明月:“……” 她轻咬唇瓣,声音很轻:“小雪,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与年安在一起了,你外祖他们会接受我么?” “原来姐姐在担心这个呀!”江晴雪眉眼弯弯,说得理直气壮,“表哥爱你至深,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即便是外祖他们不同意,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的,大不了……大不了就不继承祖产呗。我想表哥他是不会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的。” 明月小声问:“你们外祖家很富有吗?” 她并非是想打听什么,只是年安并未与她说过,她对陵城叶家如何富庶并无真切的体会。 “唔,也不算很富有吧。”江晴雪摸了摸下颌,“也就是有几十间铺子、几处庄子之类的。” “……” 明月静默须臾,头一回生出几分自卑来。 对年安的心境是一点点变化的,如春雨润物,在她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她心里已然把他慢慢从弟弟,当做了心仪男子看待。 若只是弟弟,年安认祖归宗、飞黄腾达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兴,不是觊觎他的家产,也并非是想跟着沾光,她只是纯粹为他拿回他的东西而开心。 但若他成了爱慕之人,他从一个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万贯家财的继承者,明月便不禁变得怯懦不安,心里如藤蔓般蔓延出许多卑微。 她只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子,兴许容貌上出色几分,嫁与寻常人家尚可,但若是攀上陵城江家这样的大户,明月自己都觉得自己高攀了。 “姐姐你怎么了?” 明月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江家真是厉害。” 江晴雪不以为然,“其实也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最厉害的还是那些祖宗们,姐姐你也很厉害呀,能靠着自己开这样一家铺子,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家人,这真的很不容易的!” “你别担心,要相信表哥,更要相信自己!我外祖他们也不是洪水猛兽,姐姐这么好的人,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许是她脸上的惴色过于明显,江晴雪叽里咕噜地不停安慰,“而且还有我啊,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明月面色微红,“我、我还没答应他呢……” 江晴雪嘿嘿笑道:“等表哥回来了,姐姐再好生考验他,表哥他真金不怕火炼,定不会叫姐姐失望的。” 明月眸光微黯,“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也不知这时疫何时能结束。” “天气渐冷,近两天街上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应当快过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小山掀起门帘走了进来,有些神不守舍的。 明月见状,忙问:“小山,出什么事了?” 小山眸色黯淡,“方才我去布庄,听那里的掌柜说,香凝在外地突染风寒,病得厉害,暂时不会回来了。” “兴许是天气变换,一时着了凉也是常有的,将养几日也就好了,你不必太过担心。” “我是怕她万一也染上时疫,那就糟了……” 江晴雪道:“即便染上了,香凝也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宽慰他半晌,小山方渐渐舒展眉头,日落之后,见没什么人来,三人便关门回了家。 金风肃冷,吹打得窗棂微微作响。 江晴雪睡觉不甚老实,于是房里便多放了一张床,中间隔了道布帘,两人分床而眠,也有了些私隐。 这夜明月睡得迷迷糊糊,忽觉背后一凉,身子被拥进一堵宽阔坚实的胸膛之中,她心下一惊,正欲张口叫人,唇却被人捂住。 “姐姐,是我。” 少年清冽微沙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明月心口猛地一跳。 “年安?”她又惊又喜,压低声音,“你、你回来了?” “嗯。”江年安从身后紧紧抱住她,高大的身子挤进了她的被窝,床登时显得拥挤窄小起来。 明月睡意全无,侧转过身,借着清浅的月光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俊脸。 虽面露倦色,眉眼却极为英俊,鼻梁挺直,薄唇微微弯起,正一脸温柔地凝视着她。 心尖似是被稚羽拂过,明月不禁抚上他的脸颊,声音低柔:“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吃饭了?” 江年安蹭了蹭她的掌心,乖巧回答:“半个时辰前到家的,不想吵醒姐姐,所以我匆匆冲了个凉。” 明月心里一惊,摸了摸他微凉的脖颈,薄嗔道:“你也太胡来了,如今天凉了起来,怎么能冲冷水澡?” “姐姐给我暖暖。”江年安低声撒娇,抱她更紧,似是要将她按进自己身体里去。 衾被盖在两人身上,明月不想凉到他,便与他紧贴着,隔着两层薄衫,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壁垒分明的腰腹,微凉紧实,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腰肢。 她面颊微热,见他眼底一片乌青,不忍推开他,“我给你暖一会儿,你等下要回自己房里去。” 若不然,要是被小雪撞见可就说不清了。 第66章 江年安目露委屈,“姐姐不是真心疼我,方才还说怕我着凉,现在又赶我走。” “……”明月咬了咬唇,柔声安抚,“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这样确实不太好呀。” “怎么不好了?”江年安低头贴在她颈侧,蹭了蹭她锁骨边凹陷的小窝,“以前我们也常这样睡的,难不成姐姐都忘了?如今怎么就因为小雪,就对我如此生分了。” 从前冬日寒冷,姐弟一起同眠再正常不过。 明月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偏他又极不安分,在她颈边蹭来蹭去,灼热的呼吸拂在耳畔,无端的叫她身上也生出一股子燥.热来。 “你可以留下,但是不能被人发现。”她做出了妥协。 “姐姐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少年低声说着,薄唇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探出舌尖,试探地舔了一下。 明月身子轻颤,想要出言制止,却在撞上他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眸时,说不出话来。 “我很想姐姐,想得……都快疯了。” 薄唇一下下亲过她的耳根、面颊,最后落在了她的唇角,江年安眸光发暗,哑声问:“姐姐有没有想我?” “嗯唔……”唇瓣被他猝不及防地轻咬一口,明月忍不住低.吟,旋即又忍住了,心虚地瞥了眼帘子后,见那边安静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姐姐?”江年安不满她的出神,轻吻着她,“有想我么?” 不知他为何如此执着…… 明月面颊绯红,轻声应了,“我也很想你。” 江年安低笑出声:“姐姐都想我什么了?” 明月面红耳赤,脑海中闪过曾经梦到的暧昧场景,怎会如实相告? 她想含混地糊弄过去,却被江年安捧住脸,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细说如何想他。 只得红着脸声若蚊蝇,将那几场春梦简略提过。 江年安目光灼灼,眸子亮晶晶的,看她的眼神专注无比,蕴着无限深情,他低头吻上她的唇,在两人都喘不过气时方缓缓松开,声音哑得不像话: “前一个月我睡得很少,但每次合上眼,姐姐就会出现在我的梦中,撩.拨勾.引我。” 明月杏眸圆睁,就听他继续道:“每回醒来都很难受,姐姐你说,要怎么弥补我?” “……这、这怎么能怪我?” 明月一时呆住,脸颊涨红,“明明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才……” 江年安舔了舔她水润润的唇,眉眼无辜:“可要不是姐姐生得太过漂亮勾人,我也不会想这些。” 明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还未细想,便被少年掐住腰肢抱伏在了他身上。 她双手抵在他胸口,心跳得飞快,“你、你要做什么?” 一只手掌紧贴在她腰后,隔着薄衫传来灼人的热意。 月光下,少年黑眸中涌动着炽烈的欲.念。 骨节分明的长指拢住她的细腰,低声祈求:“姐姐弥补我一回,好吗?” 第33章 依赖 月色皎洁, 映在少年英俊的脸上,越发显得他眉目如画。 偏偏如此俊朗的面容上,却露出几分浓重难掩的欲`望。 似渴念许久, 哀切而虔诚地凝望着她。 仿佛只有她才能将他从煎熬中拯救出来。 明月心尖微颤, 不禁舔了舔唇,小声问:“还是和上回一样吗?” 黑黢黢的桥洞,耳边是流水潺潺,偶尔惊起的水鸟划破夜空。 急促的喘`息, 少年精窄的腰身, 以及过分激烈的心跳。 明明已过去半个多月, 但明月每每回想起来,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每个细节她都记得无比清晰。 江年安眸光更暗了几分,直起身靠在床头, 附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小床发出轻微的吱吱声,明月不敢乱动,眼中闪过一抹迷茫。 “……这样也可以吗?” 江年安低头吻上来,“姐姐等会儿便知道了。” 他手臂力气极大,握住她的腰, 几乎不费力气。 明月低声惊呼, 忙去按他的小臂,“会吵醒小雪的!” 此情此景,也太像偷情了…… 江年安径直抱着她站到地上,重重吻了上来。 …… 近天明时,见明月睡熟了, 江年安在她枕边放下一只木钗,端着水盆, 悄无声息地掩上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屋里静悄悄的,布帘微微晃动,帘后的江晴雪睡得酣甜,丝毫不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翌日一早,小山揉着惺忪睡眼进了厨房,正准备做早饭,却见江年安端着热腾腾的菜包与粥走了出来。 他怔了怔,疑心自己眼花看错了,再看过去时,撞见江年安的笑眼。 “怎么,一阵子不见,不认识我了?” “年安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山难掩惊喜,上下打量着他,见他只是瘦了些,精神倒是不错。 “昨儿夜里赶回来的,见时辰太晚,就没叫醒你们。” 小山忙接过他手中的饭菜,一面摆桌一面问:“既找到医治的法子,想必镇上的病人都好了罢?” 第67章 江年安笑道:“那是自然,若不然我也不会回来。” 镇上的诸位大夫齐心协力,再加上孙婆婆这样年长阅历丰富的老大夫出谋划策,时疫早已控制下来,染病的人也陆陆续续将养恢复,余下的事自有衙门处理,无需他操心。 “这可好了,年安哥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姐姐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小山嘀嘀咕咕说着小话,“常常坐在桌前发呆,或是望着你的画画摊子出神,神不守舍的,啧啧……” 江年安眸光微亮,不动声色地问:“哦?姐姐当真如此?” “当真!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不成?”小山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姐姐那样依赖你,倒显得我这个亲弟弟不够懂事能干了。” “胡说八道,”江年安拍了拍他的肩,“姐姐只是记挂我的安危而已,若是咱俩调换一下,她只会更担心你。” “我也是这么想,只是年安哥,你没注意到,姐姐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吗?” 江年安心跳快了一下,佯作淡然,“嗯?哪里不对?” 小山挠了挠头,“就……就不太好说,感觉像是,有些害羞无措?” 江晴雪的声音忽地传来—— “谁害羞了?” 两人循声看去,就见明月与江晴雪一道走来。 江年安的目光落在明月脸上,见她似是刚洗罢脸,额前刘海微湿,白皙面颊水润剔透,小巧的耳垂微微透着薄红。 乌黑秀发间,正簪着他亲手做的那枝木钗。 玉兰花瓣,悄然绽开。 他唇角微弯,随意岔开话,几人坐下用饭。 明月紧挨着他,两人手肘相近,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瞟过去,某人的耳根越发红了。 她往边上挪了挪,江年安面上不动如山,桌下的长腿却抵在了她的小腿上。 隔着衣衫,明月却觉得莫名的灼人。 她面红心跳,佯作镇定,可吃粥的勺子却微微颤抖。 江晴雪一脸关切,“明月姐姐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抖?” 明月面颊微红,“没、没什么。” 桌下,江年安长腿微屈,紧贴着少女的裙裾,似是漫不经心般,轻轻撩动,动作极轻,却如惊雷在明月心中绽放。 趁着江晴雪与小山不注意,她杏眸薄嗔,瞪了江年安一眼,要他安分些。 后者则薄唇微勾,一脸无害地冲她眨了眨眼。 “……” 一顿饭吃得明月胆战心惊。 好容易吃完,她收拾碗筷拿去洗,却被江年安接过,“我与姐姐一道洗。” 原本自觉要洗碗的小山看向明月,“姐,这可不是我偷懒耍滑。” “姐姐你们忙,我们去喂鸭子。” 江晴雪嘿嘿一笑,扯过他的衣袖,把他拉走了。 明月与江年安一道蹲在水井边洗碗。 天气渐冷,盆里倒了半盆热水,混了些井水,温热的洗起来方不冰得慌。 江年安醉翁之意不在酒,洗着洗着,便在水盆中握住了明月的手,轻揉慢捻,似是在把玩什么上好的玉器。 明月红了脸要挣开,却被他轻轻按住,他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眸光含笑:“姐姐也不想引小山他们过来吧?” 见她气鼓鼓的不说话,江年安低下头凑过去看她,低声道:“姐姐与我都做过那种事了……怎么还如此害羞?” 这话说得颇为暧昧,明月杏眸圆睁:“我、我与你做过什么了?” “昨夜……” 江年安目光如火,眸光先是落在她粉嫩的唇瓣上,继而下移,顿在那纤细柔软的腰肢上。 “……”明月脸上涌上一股热意,红着脸小声说,“即便如此,你、你也不应说得这样引人误会。” 江年安面露疑惑:“我并无他意,姐姐方才是想到哪里去了?” 明月咬了咬唇,羞窘欲死,挣开他的手跑开了。 ** 之后几日,铺子里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街上复又热闹如初。 直到深秋时节,这场持续一个多月的时疫方彻底结束。 大病一场后,百姓们都忙着拜佛送香、祈祷还愿,一时间,各大寺庙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明月先前也曾去庙里为一家人祈过福,见今日天朗气清,吃肉文黄纹都在腾讯君 羊 丝儿尓儿无九宜四期便歇了一天,一大早便备好香烛纸钱,先是去祭拜过爹娘,尔后便去了西山寺庙还愿。 江晴雪不喜庙里的烧香气味,便一个人去集市上闲逛。 明月、小山与江年安三人一道去了寺庙。 方来到山门前,三人便被乌泱泱的人群给惊到了。 小山惊呼:“这么长的队,得排到何时啊!” 太阳高悬,日光有几分刺眼,明月抬手遮在眼前望了望,“那也没办法,只得耐心等着。” 忽地头顶一暗,她抬起头,便看到江年安展平衣袖高举在她发顶,对上她的眼睛时,他笑道:“这样姐姐就不那么晒了。” 明月心口微动,对他笑了笑,却在对上小山疑惑的目光时,登时一僵。 “你们……” 小山挠了挠头,声音满是不解,“怎么看起来这么奇怪?又很眼熟……” 第68章 江年安道:“我们朝夕相处,你对我们眼熟不是很正常?” “不对不对,不是这种。”小山冥思苦想,忽地拍了下脑袋,“我想起来了!你们像叶大哥与宋姐姐!” 他倏地瞪大眼,“诶?你们怎么会像他们?” 叶平坚与宋知蕊是夫妇,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明月不自在地咳了咳,“你看错了吧,我们怎么会像他们?好了好了,往前走走,别被人插了队。” “哦哦。” 小山依言照做,却时不时地扭过头来,大眼中满是迷惘。 难不成真的是他看错了?姐姐与年安哥怎么会像夫妻呢?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三人排了许久,近晌时才进了庙门。 烧香拜佛虔诚谢过之后,三人来到庙外的松树下透透气,放眼望去,周遭香客如织,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小姐、贵妇人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小山忽地“咦”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凉亭,惊呼:“年安哥,那里有个人,怎么这么像你啊!” 江年安循着他所指的望去,目光落在了一位紫袍公子身上。 那人锦衣华服,身姿俊朗,头戴玉冠,面容白皙而俊美,剑眉星目,容貌着实与他有七八分相似。 明月也看得怔住,“委实很像……年安你可有什么堂兄弟?” 江年安眸光微敛,想起周云临死前所说的话。 他与周云毫无瓜葛,而是一个采花贼的儿子…… 不,事情也许并非周云所说的那样。 娘亲性子孤傲自贞,若当真被歹人侮辱,以她的性子不会忍气吞声,当做无事发生,定会想法子报仇,手刃敌人才是。 可他与娘亲一起生活多年,却从未见她流露出半分愤恨。 思及此,江年安朝亭子走去,明月与小山不明所以,忙跟了过去。 随着三人靠近,亭子里的人也看了过来。 那紫袍公子负手而立,嘴角噙笑,通身的贵气遮掩不住,目光落在江年安身上,眼里闪过一抹讶色。 离得近了,江年安这才发现两人不仅长得相似,身量也相差无几。 他朗声道:“在下江年安,唐突打扰还望公子见谅,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紫袍公子笑道:“在下楚珩,不知江公子祖籍何处,竟与我生得如此相像。” 江年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江某祖籍陵城,听楚公子的口音,似是京城人氏?” 楚珩唇角挂着浅笑,“正是,楚某闲来无事,信步漫游,听闻此处的庙宇颇为灵验,便来进一炷香,却没想到会遇见江公子。” 他微微凝眸,问:“恕楚某冒昧,令慈可曾去过京城?” “不曾,楚公子何出此言?” 楚珩摇了摇头,轻笑道:“无事,不怕江公子笑话,家父年轻时风流无羁,曾在大周各地结识下红粉知己,惹下许多风流债,咳…… 楚某也因此有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前几年认亲的许多,因此在见到江公子时,楚某便以为……” “以为我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江年安笑了笑,“不知令尊何在?我若与他见上一面,便能解答楚公子的疑惑了。” 楚珩道:“江公子当真愿意拨冗?家父如今也在城里,昨儿吹了风,今晨头疾复发,便留在客栈休养,江公子若是不介意,我们便一同下山去。” 江年安看向明月,嗓音低柔:“姐姐要与我一同前往吗?” 明月虽不知他作何想法,但却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些许脆弱,便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我陪你一块儿去。” 楚珩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微微挑眉,这是哪门子姐弟? 第34章 幽怨 姐姐都去了, 小山自然也一同陪着。 楚珩身后跟了两名随从,一看便是有功夫在身,再加上他身上佩戴的玉佩等物, 明月暗道, 这人定然出身不俗。 几人下了山,直奔城中的云来客栈。 此时已过了晌午,楚珩吩咐小二备上一桌酒菜,用过饭后, 他方引着江年安去楼上。 还未到房门口, 便听到阵阵丝竹管弦声传来, 夹杂着歌女低柔婉转的曲调。 楚珩无奈道:“我爹最喜欢热闹, 哪怕是在病中,也要找歌姬们唱曲儿解闷。” 明月本以为会见到一个大腹便便、富态十足的胖老爷,却在看到门后的男子时登时愣住。 那人身形高瘦, 穿着一袭白衣,神态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俊美的脸上挂着迷离的笑意,修长的手指搭在膝上,和着歌姬的曲调轻轻扣着。 这、这人是楚珩的爹?! 明月难掩惊诧, 他看着也不过三十多岁, 怎么会这样? 楚珩恭敬地叫了声“爹”,而后介绍道:“爹,这位是江年安江公子,是孩儿今日结识的朋友,他听闻爹身体不适, 特来探望。” “你又认识了什么狐朋……”楚矜悠悠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江年安身上时, 倏地凝住。 他眸中闪过一抹错愕,“你、你娘叫什么?” 江年安盯着他,“家母姓江,闺名意卿。” 第69章 楚矜微微怔然,喃喃道:“江意卿……可是陵城江家?” 江年安眸中骤然掀起波涛,冷声问:“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娘?” 楚矜从榻上起身,来到江年安面前,细细打量着他,忽地大笑起来,眼眶却隐隐发红。 “当年我云游四海,在去蜀州的路上遇见了你娘,我对她一见倾心,可惜她已有了良人。我对她难以割舍,便扮作采花贼将她掳走,将她囚在花海湖畔的精舍中。” “我们朝夕相处一个多月,我对她温柔小意百般怜惜,可她还是执意要走,我便只得送她回去。” “只是我没想到她会怀有身孕,若不然我定不会放手。” 楚矜泪光盈目,“你娘她……可还好?” 江年安眸色几变,“我娘她早已经死了。” “什么?”楚矜神色一怔,“意卿她怎么会?难不成是那个人待她不好?那她、那她为何不来找我?” 他低声呢喃,“我明明给了她一件信物,也告知了我在京城的住处,她若是想来,就定会找到我的……” 江年安盯着这个与自己颇为相似的男人,“我娘她喜欢过你吗?” 楚矜面露苦笑:“她从未说过喜欢,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对我并非没有动心……” “那她为何还执着要走?” 楚矜张了张口,似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旁的楚珩怪笑一声,道:“我知道,定是当年我爹太过风流花心,留不住江姨的心。” 他倒是改口得快。 楚矜只扫了他一眼,并未否认。 江年安心绪复杂,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与周云重逢之前,他一直不解为何爹会如此苛待他们母子。 听罢周云所说后,他又时常对娘亲感到万分愧疚,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采花贼父亲心生怨恨。 可到了今日,得知眼前这个风流男人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还突如其来多了许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 纷乱难安之际,一只温软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侧过头,便看到明月那张白皙明秀的小脸,杏眸乌黑莹润,溢满柔情关切,她对他粲然一笑,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不要怕,有我陪着你。 少女没有张口,江年安却似乎听到了她清脆娇嫩的喉音。 他心中蓦地一定,将她的手紧紧包在了掌心。 身后的小山早已看得目瞪口呆。 目光凝在姐姐与年安哥交握的手上,他整个人都被震得说不出话。 直到走出客栈后,明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缓缓回过神来,眸光滞涩地看着两人。 “你们……怎么会……” 江年安大大方方地握住明月的手,笑道:“我喜欢姐姐,对她死缠烂打,她才松了口的。” “别乱说!”明月脸色微红,有些窘迫地看了眼呆住的弟弟,解释道,“小山,我、我们也是日久生情,没想瞒着你,只是还不知如何与你说。” 小山呆愣片刻,“你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吗?我怎么全然不知?” “没有,也不过是近期才……” “哦……” 震惊过后,先前许多让人心生疑惑的地方便都有了答案。 怪不得年安哥在外面看病不归时,姐姐如此魂不守舍,怪不得他总是觉得他们两人之间,似乎萦绕着什么秘密,气氛不太对劲,亲昵得过了头。 小山看着江年安,一本正经道:“年安哥,你要想和姐姐在一起,就要一辈子对她好,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要不然我可不答应!” 江年安正色道:“那是自然,我待姐姐如何,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以后几十年,只要你不嫌烦,你大可以继续监视着我。我要是有一丁点儿对不住姐姐,随你处置。” “好,你说的我可记住了。” 见两人突然正经地说起以后的事,明月脸热了几分,忙岔开话:“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家去吧。” 三人上了马车朝家里赶去,途中,小山忽地开口:“年安哥,无论是方才那人,还是小雪曾提及的你外祖父家,都是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 我们姊弟虽出身普通,但也不能被人看轻了去,你与姐姐定要先成了亲,才能、才能那个……” “小山!”明月掩面出声打断,耳根红成一片。 江年安目光灼灼地看着明月,“那是当然,我定会八抬大轿迎娶姐姐进门,只是不知道姐姐何时会愿意与我成亲?” 明月红着脸扭过头去,没接他的话。 小山促狭地看着两人,嘿笑出声。 当晚吃饭时,江晴雪便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 嗯?表哥竟然明目张胆地碰触明月姐姐的手! 咦?怎么小山对他们两人的过分亲昵毫不惊讶? 在看到江年安径直抬手,为明月擦去唇角的米粒,后者耳根微红时,江晴雪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如胶似漆的? “明月姐姐你……你是答应表哥了么?”她藏不住话,径直问了出来。 第70章 “答应他什么?”明月眨了眨眼,杏眸含笑,“我们只是先相处试试而已。” 江年安接话道:“姐姐愿意给我机会,试着转换身份相处,其他的就顺其自然。” “那外祖父那边如何交代?” 江晴雪可没忘记,离开陵城前,外祖父他们如何叮嘱,话里话外都是想撮合他们表兄妹两人。 “过阵子我与姐姐去陵城一趟,探望他们二老。” 此话一出,明月的神色明显一怔,微微出神。 江年安心里一慌,忙道:“姐姐要是不想去,就我一个人回去几日,给他们二老一个交代。” 明月垂眸道:“我不是不想去,只是……” 她的声音难掩低落,“我觉得与你差距颇大,恐怕你外祖他们会对我心生不满。” 小山也嘀咕道:“不只是你外祖家,你亲生父亲瞧着也是一个有钱的大户……” “什么亲生父亲?”江晴雪一头雾水。 “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说。”江年安看着明月道,眸色晦暗,“姐姐这话可真伤了我的心。” 说罢,竟起身回了屋。 留下小山与江晴雪面面相觑。 后者戳了戳垂眸感伤的明月,“明月姐姐,表哥方才的脸色好难看,你要不要去看看?” 明月顿了一下,起身去了江年安的卧房。 自打分房睡后,她鲜少来他房里。 一是无事,二是为了避嫌。 毕竟他们都长大了,总要避忌些才好。 房里东西不多,收拾得却十分齐整,掀起门帘,明月便看到江年安和衣躺在床上,双眼微阖,似是在睡觉。 她不禁失笑,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 彼时年安因不想她太过辛苦,下雨天耍性子装病,只想她能在家歇息一日,便也是这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睫却是轻轻颤动的。 如今他已是成年男子模样,长腿伸在床上略显局促,闹起脾气来却还是这样。 好笑之余,又有几分可爱。 明月忍着笑来到床边坐下,轻声问:“睡着了么?” 江年安缓缓睁开眼,静默须臾,直起身抱住了她,“姐姐,你不要嫌弃我……” 明月抚摸着他的后颈,“我何时嫌弃你了?” “姐姐方才不是嫌弃我的出身?”江年安紧贴着她的腰,脸埋在她颈侧,“我没认外祖父外祖母之前,姐姐从来不说这样的话。” 明月忍不住道:“不是嫌你,我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少年漆黑的眼眸直盯着她,语气认真:“姐姐长得这样好看,性子又好,哪里配不上我?” 他蹭了蹭她的颈窝,“反倒是我,总是患得患失,不喜欢别人惦记姐姐,更害怕姐姐哪天会突然喜欢上别的男子。” 明月面颊微热,小声道:“我从来没与旁人怎样的。” “姐姐当然没有,只是我忍不住胡思乱想罢了。”江年安捧住她的脸,澄澈的眸光中蕴满诚炽,“姐姐会担心我外祖他们嫌弃你的出身,我也会担心姐姐不喜欢我,既然这样,不如我们都丢开手去。” “嗯?”明月有些茫然,“怎么丢开?” 她的出身是事实,无法改变。 “姐姐答应我,以后不再想彼此的出身。无论我是贫穷还是富裕,年轻还是老迈,我都是我,都是喜欢姐姐,满心里只装得下姐姐一人的江年安。” 两人四目相对,明月心口震荡,“年安……” 江年安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姐姐若是不信我的话,就继续考验我,直到你愿意与我成亲的那天。” 明月忍不住问:“你为何如此执着要成亲?”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过得开心不就足够? 江年安与她鼻尖相抵,低声道:“难不成姐姐要我忍一辈子?” “……” 明月咬了咬唇,“不成亲,又不是不行。” “万一姐姐有了身孕怎么办?我无名无分无所谓,总不能让咱们的孩子也这样。” 言语间竟流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幽怨。 明月红了脸,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才多大,想这些有的没的。” 江年安正色道:“难不成姐姐忘了,与我一般大的二柱都当爹好几年了,我现如今想这个一点都不晚。” 明月说不过他,便抿唇儿不语。 江年安见了,便将她径直抱上床躺下。 光天化日,明月又惊又羞,想制止他,却被他将手按在头顶,少年双眸黑亮,英俊的脸上挂满笑意,如小鸡啄米般一下下轻吻着她。 薄唇从光洁的额头到挺翘的鼻尖,再落在绯红的面颊上。 两人呼吸相闻,挨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拂来,胸膛紧贴着,明月清晰地感觉到他似是比从前又紧实了几分。 “姐姐。” 江年安低声叫着她,明月红着脸小声回应,可他却似魔怔了般,迭声在她耳边叫着,耳朵身子一片酥麻,她忍不住恼了推开他。 下一瞬便被他掐着腰肢,低笑着堵住了唇,热烈亲吻起来。 第71章 第35章 薄幸 许久之后, 明月红着脸从江年安的房里走了出来。 院子里,江晴雪正逗小白玩,余光瞥见她忸怩的身影, 佯作无事发生, 继续嬉笑着。 小山也在忙着收晾晒的衣裳,似乎也没注意到她。 明月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的热意淡了些,表情如常地回了房。 在她走后, 院中的两人对视一眼, 都有些憋不住话。 两人异口同声, “他们……” 江晴雪掩唇偷笑:“看来, 我们很快便有酒席可以吃了。” 小山则眉头微蹙,“你说你外祖父他们会同意吗?” 江晴雪浑不在意道:“表哥又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人,旁人怎么想都不重要。” “可是……” “哎呀你怎么这么啰嗦!”江晴雪面露不耐, 对小白勾了勾手,后者听话地跑来,尾巴摇得欢快,跟着她出门消食去了。 小山被她呲了一句,有些委屈, 他也是担(y)(h)心姐姐而已, 怎么就成了啰嗦…… ** 翌日,江年安正在给人画画像,铺子里忽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瞧着不过三十多岁,一袭锦衣,容貌甚美, 行走间腰间悬着的玉佩相撞,叮当作响。 不是旁人, 正是楚矜。 进了铺子后,他便一直看着江年安,见他忙碌不止,却只赚了一点碎银,楚矜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儿。 他出身高贵,是大周有名的闲散王爷,生了副好相貌,自少年起便风流无羁,红颜知己无数,四处留情,却鲜少将人放在心上。 若说有,细思一番后,江意卿可算得上一个。 时隔多年,楚矜仍能清晰地回想起当年的事,少女容貌昳丽,才情斐然,既有着江南女子的婉约柔美,又有宁折不弯的孤傲倔强。 楚矜自知自己配不上她,却还是卑劣自私地将她囚在了身边。 男子的劣根性如何,他并非不知。 若是妻子被歹人掳去,失踪一月,常人会作何想、会如何对待失贞的妻子,他一清二楚。 可他还是那么做了。 只因楚矜抱有念想——他期望看到那个美丽倔强的少女,愿意为了他而低头求饶。 只要她愿意回到他身边,他不介意给她一个名分。 反正王府足够大,足以装下许多女人。 可他等了几个月、一年,江意卿都不曾来找他。 楚矜略有失望,却也没伤心太久,世间好玩好看的地方太多,他继续游戏人间。 却没想到会在十六年后,遇到她为他生下的孩子。 昨日在江年安走后,楚矜也没了享乐的心思,打发走一众歌姬后,他独自策马来到了那处花海湖畔。 这么多年风吹雨打,几间精舍早已变得残破不堪,杂草丛生。 他伫立良久,想从那一片衰败之中看出点什么,却只看得两眼酸涩。 那个在春日花树下娴静翻书的少女,早已不见踪影。 楚矜向来负心薄幸,这么多年不知辜负多少女子真心,可唯独此刻,心尖涌上浓浓的痛苦与悔恨。 若他当年不去招惹,意卿想必会过上幸福安稳的一生罢。 来找江年安也是出于愧疚想要弥补,却没想到他压根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在被忽略许久之后,楚矜忍不住道:“年安,过去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我很是后悔,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满足你!” 江年安垂眸写着方子,眼都不抬,声色冷漠:“你我毫无瓜葛,不必。” “我们怎么会毫无瓜葛?我是你亲生父……” “闭嘴。”江年安冷声抬起头,“你也配?” 楚矜霎时间愣住。 他活了四十年,头一回有人敢对他出口不敬。 脸色登时沉了几分,他拂袖而去。 在他走后,江晴雪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明月端了杯茶放到江年安面前,“喝点水,消消气。” 江年安面色转柔,“多谢姐姐。” “既然你不想认他,那便当他不存在,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此时铺子里没什么人,江年安放下茶盏,伸展长臂,将脸埋在明月腰间抱住了她,声音难掩低落。 “姐姐,如果当初没有我,我娘会不会幸福一点?” 明月顿了顿,迟疑道:“我想并不会吧,周云欺骗她在先,即使没有楚矜将你娘带走一个月,即使没有你,以周云的人品,你觉得他会对你娘忠贞不二吗? 她迟早还是会为他伤心的,倒不如早些看清他的真面目,哪怕孤身一人,但至少还有你陪在她身边。” “年安,你是你娘的孩子,与旁人无关。” “她那样聪慧的一个人,若是不想要你,自然有法子,但她还是辛苦十月怀胎,冒着生命危险将你生下来,这说明什么?” 江年安眼眶微红,有些怔然:“什么?” 明月摩挲着他的面颊,柔声道:“说明她是爱你的,她希望你来到这个世上,好好地活一场。” “这与任何男人无关,她是为了你。” 第72章 “或许你娘曾经对楚矜动过心,但到底楚矜花心浪`荡,不足以与她相配,离开那样的烂人也是好事一桩。” “姐姐,我忽然觉得我身体的血很脏。”江年安眉间紧蹙,“只要一想到我与楚矜那样的人有血缘关系,我就恨不得将全身的血换一遍。” 明月忍不住笑:“那倒不必,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你那便宜父亲从未露过面,只在十六年前献出了一点子精血,哪来那么大脸叫你认祖归宗?” “你长这么高,不都是吃我的饭长成的?我才是你的再生父母才对。” 她本是想说些玩笑话,叫他不再伤怀,却没想到江年安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耳尖微红,低声说:“我不要姐姐当娘亲,姐姐要做就做我的娘子。” 明月听得真切,登时红了脸,欲推开他,见他眼眶红红的,好不可怜,心下一软,掌心蹭了蹭他的脸。 “还没见过你外祖父他们,说这话还早了些。” 江年安眼眸登时一亮,“姐姐的意思是,见过我外祖他们,姐姐就要与我成亲?” 明月抿唇轻笑:“到时候再说。” 江年安兴奋至极,抱起她在屋里转了两圈,尔后便撩起布帘,将明月抵在帘后的桌上,热切地吻了下来。 自打挑破这层窗户纸后,他便常常将她压在这里偷香。 每每都亲得两人气喘吁吁,脸色绯红。 到底顾忌着场合,江年安并未乱来,只是亲完之后,他十分难受。 眼尾微红,眸光发暗,捉着明月的手低声撒娇,哀求姐姐疼疼他。 明月哪里肯依?红着脸推开他,掀起帘子跑了出去。 留下江年安面泛薄红,喝了一大罐凉茶后,又平息半晌,待无异状后,方佯作无事徐徐走出。 ** 接下来几日,除了忙铺子生意,江年安还采买不少本地特产,分门别类装好,准备过两日与明月一道,回陵城探望外祖父、外祖母。 明月想着给两位老人家做些抹额、鞋袜,以表心意,被江年安按住,“姐姐不必劳心,外祖父他们什么都不缺,不必你费心费力,仔细熬坏了眼睛。” “可若是不做些什么,我总觉得不安心。” 江年安笑道:“姐姐尽管将心好好放回去,一切都有我。” 很快便到了动身那日,小山帮着将行李搬上马车,将明月拉到一旁,小声叮嘱:“姐姐,要是年安哥的外祖父欺负你,你别忍着,找年安哥为你撑腰,他若是不顶用,你就踹了他,回家里来,我在家等你。” 原本他要跟过去,姐姐不让,说要有人看着铺子才好。 明月心里一暖,笑道:“你放心,我又不傻,不会吃亏的,你好好看家。” “嗯,姐姐你一路小心。” 目送他们上车离去后,小山方转身回家,抚摸着小白的头喃喃道:“小白,就剩咱们俩了。” 此去陵城路途遥远,江年安便雇了两辆马车与两名车夫。 他与明月同乘一辆,江晴雪独自一辆。 车内十分宽敞,小几上摆着茶点果脯,还有几本时兴的话本子。 见明月神色怔忡,江年安喂她吃了颗杏脯,“姐姐是不放心小山?” “有一些。”明月笑了笑,“毕竟之前都是我们一起生活,我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小山如今也长成人了,该学会独当一面,姐姐也要适时放手才是,若不然以后他成了亲,难不成姐姐还要一直照顾他?” 明月一怔,“那倒没有,我又没有照顾人的癖好……” 说到这里,她忽地问:“这阵子他与香凝如何了?似乎没有以前跑叶府跑得勤快了。” 江年安道:“好像是,不知叶香凝又在耍什么花招,小山别的都好,就是太傻了些,由着这样的刁蛮小姐呼来喝去。” “话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香凝性子是骄纵了些,但并没有戏耍小山。” 江年安挑了挑眉,给她斟了杯茶,“姐姐说得都对,路途漫漫,我给姐姐读话本听好不好?” 说着,便取过一本书来,见封面上写着《俏夫郎三会娇小姐》,不禁唇角微弯,翻开来低声念了起来。 他声音低沉悦耳,字正腔圆,消遣解闷的本子被他说得跌宕起伏,明月听得入迷,渐渐的,却忍不住脸颊发热。 这些艳.情本子,常是披着才子佳人的皮,做一些热人面红耳赤的事。 江年安低声念,目光灼灼地凝着明月,“交颈鸳鸯戏水,并头鸾凤穿花。” “……”明月耳根滚烫,端起茶杯喝水,却因心下慌乱而不小心呛了一下,剧烈咳了起来。 “姐姐当心些。”江年安忙放下书,为她轻拍脊背,她咳声渐止,他的手却未离开。 隔着厚厚的冬衣,明月似乎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修长的手指徐徐落在她的肩上,缓缓收紧。 她依偎在他怀里,心跳得厉害。 江年安侧过头俯身,漆黑的眼眸粲然有光,薄唇轻启:“姐姐,可以亲吗?” ……他何时变得如此懂礼? 第73章 明月面色微红,轻声“嗯”了声,就听头顶传来一声低笑,眼前一暗,唇被人含住了。 …… 马车出了城,行驶在一条颠簸的小道上。 明月细喘着伏在他肩上,脸颊绯红,唇瓣水润异常。 江年安的情况也差不多,他的眸色更暗了些,目光炽热得惊人。 “你……”明月小声惊呼,似是被灼到了。 江年安嗓音哑得厉害,蹭着她细白的脖颈,“姐姐帮帮我……” “……” 明月捻了捻指尖,正欲动,就听少年沙哑地开口:“换种方式好不好?” 第36章 不喜 行至一片树林时, 车夫停下歇息。 江晴雪从马车上跳下,伸了个懒腰,见表哥那辆马车毫无动静, 过了一会儿, 才看到江年安掀起车帘下来。 “明月姐姐呢?她不下来活动活动身子?” 坐了大半天车,腿都发麻了。 “先前小憩了一会儿,她正重新梳发。” “哦。” 林子不远处有一片湖,湖水清澈, 江晴雪便捡起小石子丢着玩。 身后传来低语声, 她回转过身, 便看到表哥正扶着明月的手腕, 温声说着什么。 说来也怪,明明天气寒冷,明月姐姐的脸却微微发红, 像是很热似的。 “姐姐要过来打水漂吗?” 明月抬起头走了过来,离近了些,江晴雪才发现她不只是重新梳了头发,腰间的带子也重新系过,与上车前的样式不太一样。 又见表哥唇边噙着浅笑, 像足了偷了腥的猫儿, 她心里蓦地闪过什么,不禁面上一热,忙拉着明月的手一道去丢石子。 歇息片刻后继续赶路,傍晚时分,几人来到一家客栈打尖儿。 要了两间房, 明月与江晴雪一间,江年安眼中闪过一瞬的幽怨, 很快掩饰过去。 夜里躺在床上时,江晴雪小声问:“明月姐姐,你与我表哥……已经……” 明月红着脸否认:“没有的事!你、你别多想。” 江晴雪倒很坦然,“这种事对咱们女子也很重要呀!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成亲是终身大事,万一表哥身子有问题,岂不是害苦了姐姐一辈子?” 黑暗中,明月的脸红得几乎要滴血,“他、他身子挺好的。” 不只是好,甚至、有点异于常人了。 似乎与那些话本子里描述的,颇为相似。 江晴雪笑得很贼,“那这么说,姐姐至少是验过货的咯?” “……” 明月吞了吞口水,耳根滚烫,“算、算是吧。” 无论是在他膝上坐着,还是他将自己抱起,难免会触及,如此之物,很难教人忽略。 面颊忽地探来两根细嫩手指,江晴雪笑道:“姐姐的脸好热呀,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脸上一阵热气上涌,明月捉住她的手指塞进被子,“睡觉!明儿还要赶路呢!” 江晴雪嬉笑着闹了她一会儿子,两人方睡下。 一墙之隔,江年安听到两人的笑声,不禁也弯了弯唇角。 之后几日走走停停,遇到什么热闹新鲜的,三人便下车游玩一番,如此一来,抵达陵城时已是十日之后。 陵城地处江南,冬日没那么寒冷,城里尚有绿树成荫。 离江宅越近时,明月便越发紧张,心里也惴惴不安起来。 江年安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姐姐别怕,万事有我。” 明月抬头对上他那双漆黑明澈的眼睛,心头的慌乱渐渐平息下来,她反握住他的手,轻声应了。 动身之前,江年安便写了书信回来,因此一进城门,便有江府的管家仆从在候着。 见到少爷、小姐后,管家忙行礼,命人将行礼包袱接过,扶着他们上了江宅的马车。 江家在陵城算是富庶的大户,马车装饰得富丽堂皇,颇为宽敞舒适,明月这才对年安外祖家有了一点真切的认识。 马车停在一座朱门大宅前,甫一掀起帘子,明月便看到一双威武神气的石狮子分立两侧。 门口立着许多小厮、丫鬟、婆子,在江晴雪与江年安下车后,齐声道:“奴婢/奴才见过少爷、小姐。” 声音格外整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明月手心微微出汗,下意识地去看江年安,就见他气定神闲地朝她伸出手,牵过她朝宅子走去。 一路上,明月不敢乱看,只觉脚下的路颇为漫长,不知穿过了几道门,绕过一道游廊后,她看见不远处立着的一对老夫妇。 老人皆身穿锦绣衣裳,雍容华贵,正凝望着他们。 明月心里突突跳了两下,与江年安来到了他外祖父面前。 “孙儿见过外祖父、外祖母,叫二老久等了。” 江年安牵着明月的手不放,行罢礼后,笑吟吟道:“这位就是我跟您二老提过的池明月,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姐姐,也是我的心上人。” 明月面色微红,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 外祖父神色淡淡:“池姑娘,多谢你救我外孙。” 外祖母则热情许多,拉起明月的手,细细端详后,笑着点了点头:“生得真是俊俏,配安儿倒有些可惜了。” 第74章 江年安笑道:“外祖母说的是,我对姐姐属实是高攀了。” 江晴雪佯作恼怒,揽住外祖母的肩撒娇,“外祖父、外祖母,你们也真是的,有了孙媳妇儿就忘了我这个外孙女。” 外祖母和蔼地笑了,拍了拍她的手,“怎么敢忘记我们的大小姐,小没良心的,外祖母知道你今儿要回来,一早便叫厨房备下你爱吃的菜,你还在这儿抱怨。” 江晴雪嬉笑道:“还是外祖母心疼我。” 众人进了厅里坐下,下人奉茶,说了会路上的见闻,婆子便来报:“老爷,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移步饭厅,酒菜丰盛,有许多明月没见过的菜式,却又怕被人看轻了去,尽管有江年安时不时地夹菜、关切,这顿饭还是吃得格外拘谨。 外祖母看在眼里,越发对她心生怜惜,吃罢饭后,便吩咐江年安带她去房里好生歇息。 “明月生得纤细,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十分疲倦,既来了这里,便当做自己家一般,自在松快些,有什么缺的、要的尽管吩咐丫头们,万万别委屈自个儿。” “外祖母放心,有孙儿在,不会叫姐姐受委屈的。” “如此更好。” 江年安牵着明月去了自己住的院子,那里地方幽静,种了许多青竹,风吹来时竹叶沙沙作响,越发显得静谧。 原本江年安要她住他的卧房,明月推辞不愿,便宿在了东边厢房。 奔波数日,明月身子委实乏倦,沐浴更衣后便上床准备睡觉,被江年安拉着靠在床头,熏着暖炉晾干头发。 “头发不干睡觉,会头疼的。”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着她的青丝,动作轻柔,白皙手指穿梭于乌发之间,显出几分暧昧。 明月倚在他肩头,小声问:“你外祖父他……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从初见面,他老人家便板着脸,吃饭时也很冷淡,不喜之意溢于言表。 “姐姐不必理会,外祖父他并非是针对你,而是因为我不听他的话。”江年安顿了顿,“归根结底,也与我娘有关。” “我娘私自与人私奔,外祖父深觉有辱门楣,对此事耿耿余怀,因此便想掌控我的婚事。” 他凝望着明月,“只因为姐姐不是他指定的那个女子,所以他才这样冷淡,是他的问题,姐姐不要想太多。” 明月被他的话安慰到,心里轻松了许多,“可这样的话,他不愿意我们在一起,若是违拗了他,你岂不是不孝?” 江年安把玩着一缕秀发,轻笑道:“什么孝不孝的,都只是硬绑在人身上的枷锁罢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虽是我的外祖父,但在认亲之前,从未养育我一日,若说情分,远比不上姐姐。” “难道仅因为他是我娘亲的父亲,所以便能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这算哪门子道理。” 江年安将明月拥入怀中,“姐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明月心中动容,却忍不住逗他:“此言当真?我今日也见识到了,你外祖家富庶至此,府中随便一个花瓶,便够我们一年的嚼用了。 为了我,这样的泼天富贵,你当真愿意舍弃?”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江年安与她四目相对,眸光认真,“富贵于我如浮云,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你。” 明月望着他,忽地道:“那日在铺子里,楚矜离开后,小雪跟了出去,她听到有人称呼他‘王爷’,那么你便是……” 江年安神色未变,“我仍是我娘的孩子。” 别说是王爷,哪怕楚矜是当今圣上,他也对做他的儿子毫无兴趣。 明月对他眨了眨眼,杏眸中满是促狭,“如此嫌富爱贫,不贪图权势地位的儿郎,倒真是少见。” 江年安低下头,薄唇落在她唇边,低笑:“那姐姐要不要里里外外,仔细看一看?” 明月面色一红扭过脸,却被他捏住下颌亲了过来。 乌发如瀑,倾泻在枕上。 明月声音轻颤,“万一有人叫你……” “姐姐放心,我就亲一会儿。” …… ** 与此同时,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江宅门口离去,写下密信后绑在了信鸽上。 鸽子疾飞上天,消失在青云下。 楚矜收到密信时,已是三日之后。 他看罢信,微微出神,双眸凝滞,整个人越发疲态尽显,与之前的风流恣肆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这几日他只要一闭眼,便会梦到一袭白衣的女鬼。 那女鬼坐在湖畔,身后花瓣漫天,她乌发委地,脸色惨白,莹然有光的眸子如墨般漆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神情似怨似恨。 楚矜被她盯得浑身发麻,想走却动弹不得,只觉一股寒气自背后升起,继而整个身子都渐渐冰冷起来,濒近窒息时,他又蓦地惊醒过来,满头冷汗。 本以为是偶尔一回做噩梦,却没成想,之后每次睡觉都是如此。 他被折磨得眼底乌青精神倦怠,身子疲累至极,却无法安眠,不得已找来大师相看。 大师说是他曾欠下许多情债,如今有人来索命报仇。 第75章 楚矜对此嗤之以鼻,却在听他描述起那女鬼的样貌后,不禁心下一惊,信了八分。 依着大师所言,他辜负的人太多,其中有一位姓江的女子尤甚。 “可有破解之法?” “迎娶她进门,给她应有的名分,即可破解。” 虽听来无稽,但性命攸关,楚矜不得不认真对待。 前阵子得知江年安去了陵城,他派人一路尾随,原本只是想知晓他的行踪,以落得心里安稳——至少也像个父亲一样对他有所关心过。 如今看来,他也要去陵城走一遭了。 第37章 温泉 陵城比曲里镇暖和许多, 天气融暖,江年安带着明月游玩了两日,当晚便被外祖父叫到书房, 要他明儿从药材铺起, 学着打理铺子。 “孙儿知道了。” 江年安无心违拗外祖父,之后白日里便认真跟着掌柜学习,到了晚上方有空闲与明月说会儿话。 “姐姐这两日跟着小雪都去了哪里?可吃到什么爱吃的?若是喜欢,等日后咱们回家, 给小山也带一些。” “我们也不过是随便走走, 赏赏山水, 吃点小吃罢了, 这里刚出炉的鸭油酥饼倒是很香,也方便带。”明月关切地摸了摸他的脸,“倒是你, 这几日是不是太忙了些?瞧着有些瘦了。” 江年安顺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比较忙,午间吃饭都急匆匆的吃不安生。” 明月听罢,眸间满是心疼,“何必这么心急, 来日方长, 你慢慢学便是……” “我也是想能讨得外祖父喜欢,如此他对咱们的事便也能松口。”江年安下颌贴在她颈间,佯作无意般,薄唇蹭过细嫩的肌肤,“姐姐觉得我做得对不对?” 温热的呼吸拂来, 明月脸色微热,“对。” “那姐姐是不是应当奖励我一下?” “嗯?怎么奖励?” “比如, 今夜子时在房中等我,我带姐姐出府玩去。” 明月疑惑,“大半夜的去哪里?” 江年安笑得神秘,“姐姐尽管等着我好了。” 当夜,明月梳洗罢,便叫伺候的小丫鬟退了下去。屋里暖烘烘的,她倚在床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蓦地脸上一凉,她惊醒过来。 江年安笑吟吟地看着她,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姐姐。” 明月下意识地伸手过去,由他握着,腰间一紧,江年安将她抱过窗去,自己利落地跟了过来。 “……” 明月忍不住有些紧张,小声说:“怎么在自己家还鬼鬼祟祟的?” 江年安轻笑:“这样不才显得比较刺激?” 两人悄悄潜出府,后门外街上立着一匹马,见到江年安后打了个鼻喷。 明月讶然:“还要骑马?” 江年安将她抱放至马背,翻身上马,将她拥在怀中,握起缰绳低喝一声,骏马疾驰,朝城外奔去。 夜里寒风刺骨,尽管戴上了风帽,明月还是觉得有些凉意,不禁往身后的热源缩了缩。 江年安见状,唇角微扬,将她抱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风渐渐小了,明月摘下帽张眼望去—— 只见夜色中一座巍峨大山耸立眼前,自山腰至山顶,一片雪白。 “我们要到山上去?” “嗯,这是离山,属于江家,四周被围栏围着,多处都有人把守,外人不得随意进入。山腰有一处温泉,极为温暖舒适,我看姐姐这两日闷在府中,便想着带姐姐来解解乏。” 明月面色微红,“不用的,我、我一点也不累。” 江年安低头凝视她的眼眸,低声讨好:“我知道姐姐不累,都是我的私心。” “我这几天都没能好好与姐姐相处,想得厉害,所以才……”他声音低了下来,难掩落寞,“要是姐姐不喜欢,我们这就回去。” 明月最见不得他如此模样,委屈兮兮又遮着掩着,看了更叫她心软。 “也没有不喜欢。”她红着脸小声说,“可是事先你没说要泡温泉,我、我没带衣裳出来……” “姐姐,”江年安亲了一口她的耳垂,难掩笑意,“我带了。” 明月杏眸圆睁,顺着他的视线下看,这才注意到马背上挂着一只包袱,鼓鼓囊囊。 某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姐姐别生气,我也是想着有备无患。”江年安熟练地撒娇,安抚好明月后,双腿紧夹马腹,朝山上疾奔而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片密林,江年安将明月抱下马来,拎着包袱,牵着她往林中走去。 黑黢黢的,明月看不真切,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忍不住问:“年安,天这么黑,你怎么看得清路?” “姐姐有所不知,我眼睛一向如此,夜里看东西与白天没什么不同。” “哦……” 明月忽地想起几年前,冬日里两人同眠一室,夜间她想小解,年安拿来了恭桶,她羞窘不已,却还是憋不住,紧绷又僵硬地…… 她脸色腾地一红,那时候,年安不会也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吧? ……明月内心里无声尖叫,这样的话也太丢人了。 “姐姐?”江年安疑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想什么东西想得这么入神?” 第76章 “没什么。”明月稳了稳心神,忽见面前一片白茫茫的水雾,阵阵热气扑面,一个巨大的天然温泉池出现在眼前。 她此生头一回见到温泉池,震撼不已,方才萦绕心头的那点子不自在,也在顷刻间消散殆尽。 “哇!”明月惊叹一声,小跑几步向前,立在池边瞪大了眼,“这么多热水是从哪里来的?” 在山下时她明明看见,山顶满是白雪,想必十分寒冷。 “据我所知,从前这山是座火山,爆发过后便有了这处温泉池。” 江年安笑着打开包袱,取出东西依次摆开,果然见到明月乌黑莹润的眸子满是惊讶,他低笑出声。 明月满眼愕然:“你、你怎么还带了张软屏风出来?” 江年安利落地将屏风支起,眸光含笑地看着明月,“我这不还是为了让姐姐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明月愣了一下,旋即耳根微红。 这便有些掩耳盗铃了。 他夜里视物如此清晰,待会儿下了水,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怎么说他也是为她着想,是他的一片心意,明月小声道了声谢,忽然间拘谨局促起来。 从前两人也有过亲昵,只是那到底隔着两层衣裳,如今虽黑黢黢的有水雾遮掩,但要她在水中与他坦诚相待,明月还是难以坦然面对。 静默片刻后,江年安苦涩一笑:“姐姐要是信不过我,觉得我碍眼,我退到林子外面守着姐姐便是。” 说着,便放下东西起身离开。 明月的行动早过她的言语,手指已先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襟,“别走……” 江年安脚步顿住,不确信地问:“姐姐当真要我留下?” 明月面上作烧,声若蚊蝇:“嗯,我不会洑水,有你在,我会安心一些。” 江年安笑若桃花:“姐姐放心,有我在,一定会护姐姐周全。” 说罢,他走到屏风后,窸窸窣窣地脱起衣裳来。 明月咬了咬唇,解开了披着的氅衣。 …… 身子徐徐浸入暖乎乎的泉水中,倚靠在池边阶上,被热流包裹围绕,寒冷紧绷的肌肤霎时间被融化,明月忍不住轻舒一口气。 江年安从另一侧下水,距她一臂距离,没有离很远,也不至于太靠近,使得明月悬着的心慢慢落回了原处。 倒不是她死板守旧恪守着什么,而是今日事出突然,她也不想两人在如此状况下就…… 若不然日后回想起来,便总觉得轻浮放`浪了些。 怎么着……也至少要在床上吧? 浸泡片刻后,明月身心放松,面颊都被热气熏得绯红,正要与年安说些什么,右边小腿忽地一紧,腿肚儿蓦地抽搐起来,她疼得低叫出声。 下一瞬,身子便被抱入一具宽广结实的胸膛之中,耳边传来急声:“姐姐怎么了?” “小腿好疼、右边……” 明月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之后便觉一只大手握上小腿,指节用力揉`捏数下,那股子剧烈的疼痛方渐渐散去。 “姐姐现在好些了吗?”江年安满眼关切地看着她。 明月轻轻眨了眨眼,泪盈于睫,声音仍带有柔弱的几分哭腔,“嗯,好多了。” 话音未落,她身子蓦地一僵,满面绯红,眼神躲闪,“你、你快放我下来。” “姐姐还有哪里不舒服?”江年安眸光关切,细细打量着她,可这目光却看得明月脸红心跳,舌头都快打结,“我、我没什么了。” “当真?怎么姐姐的脸这么红,别是泡过了头……”江年安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姐姐这是几?” 明月又羞又气,拍掉他的手,“我没头晕!你快把我放开!” 江年安此时似乎才意识到两人紧挨着,俊脸泛上薄红,眼睫轻颤一下,附在明月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明月登时涨红了脸,推着他的胸膛想挣开他,却不知是怎么,手足发软四肢无力,越推拒反倒与他触碰得越多。 两人的气息不禁都重了几分。 滢滢水雾间,江年安的眼眸渐渐染上墨色。 他忽地低声叫了声:“明月。” 在少女杏眸含雾,粉面绯红看过来时,低头吻上了她娇艳欲滴的唇瓣。 夜色遮掩下,少年积累多年的欲念不再隐忍,热切地将少女抱坐在膝上。 脱缰野马,必得满足后,方可再被驯服。 …… 明月手足发软地被江年安抱了上来,由他为自己擦拭、更衣,复又抱上马背回到江府。 直到回到房中后,在铜镜中看到自己娇媚泛红的面颊,她方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赧。 方才在水中,两人情难自抑,不知不觉便做了许多从前不曾做的事。 温泉水滑,热气熏得人神智昏昏,仿若漂浮于大海上的一叶孤舟,只有彼此可以依偎作伴。 明月想起江年安小臂上的那道红痕,是她指尖用力不小心留下的。 幸而如今是冬日,不会被人看到……胡思乱想须臾,身子顿感乏倦,她阖上眼很快睡着了。 另一边,江年安神清气爽,毫无倦意,在书房中理了一遍账本,天色微亮便起身去晨跑。 第77章 府中管家一大早便看到少爷汗津津地回府,见怪不怪,“少爷又去晨练了。” 江年安笑着应了声,将从南园买来的热腾早点送去明月房里。 隔着窗子静听片刻,见屋里一片静谧,他便知姐姐还未起身,将早点交给丫鬟后,他便去了铺子里。 近晌时,他心中记挂着明月,忙完事务便赶回府中,还未至花厅,便听到一阵笑声。 江年安心中纳闷,快步走过去,却没想到会看到楚矜。 他脸色登时一沉,冷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楚矜唇角含笑,还未开口,江年安便听外祖父训斥道:“年安,不可无礼!还不快见过你父亲?” 第38章 鸳鸯 江年安如遭雷击, 不敢置信地看着外祖父,“您、您都知道了?” 外祖父颔首:“王爷与你娘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 固然当年王爷有错在先, 但他对你娘是一片真心,若不然也不会过了这么多年后,还要迎娶她进门。” “什么?”江年安大惊,看向楚矜, 目光如炬,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外祖父怒喝:“安儿!” 楚矜微笑道:“我知道你对我心存偏见, 一时间很难改观, 只是我是真心诚意想迎意儿进门,给她一个迟来的名分。” 江年安冷嗤道:“我娘早已不在,要这虚名又有何用?” 外祖父低斥道:“安儿住口!”他苍老的面容上闪过复杂的情绪, 叹了口气,“女儿家最怕嫁错郎,姓周的辜负了意儿,如今王爷愿意不计前嫌,给你娘一个名分, 你怎还如此不知好歹?” 江年安目眦欲裂, “当初若不是他将我娘掳走,我娘也不会被周云欺辱!是他种下的因,恶果却由我娘一人承受,他有何脸面再来装大度装深情?!我娘的一生都被他毁了!” 楚矜眸光微动,似有泪光闪烁,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旧帕子来,低声道:“安儿, 你看过这个,兴许会对我与你娘之间的事有所改观。” 江年安冷冷望去,却在看清那帕子上所绣的图案时怔住。 花海湖畔,立着一名年轻男子,背影颀长,在他身侧蝴蝶翩跹,角落处绣了两个蝇头小字与一颗红豆。 字体秀丽,写着:敬修。 那颗红豆江年安再眼熟不过,娘亲绣工一流,每每刺绣,总爱在角落绣一颗鲜红红豆,以作落款。 曾经他问娘亲,为何要绣红豆? 娘亲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回答。 楚矜开口道:“敬修,是我的字。” 见江年安怔住,他继续道:“这方帕子,是在蜀州你娘的旧宅中找到的,被她藏在了枕下。” 江年安喉头发紧,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这么多年,我娘她一直在思念着你?” “红豆是何寓意,我想你我都清楚。”楚矜眸色黯然,“我在看到此物时,也觉得万分惊讶,当年她那么决绝地要离开,我以为她对我并无半点情意……” “若是早点得知她的心意,我定然不会让她一个人郁郁而终。” 楚矜言辞恳切,说得真心。 江年安神情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沉默许久,最终道:“一切但凭外祖父安排。” 娘亲是她的娘,也是外祖父的女儿。 做父亲的,怎么也不会害她。 闻言,楚矜暗暗松了口气。 ** 外祖母得知此事后,对着女儿的旧物,怔忡半晌,落下泪来。 “我可怜的意儿,死后还要被打扰安宁……京城路途遥远,非要将她葬在王爷那边不可吗?” “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外祖父眸色深沉,“葬在京城王府墓地里,总比在蜀州好上许多。” 外祖母哭得伤心,江晴雪劝了许久,方渐渐止住泪。 “安儿那孩子可还好?” “他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过段日子就好了。” 江晴雪忍不住道:“外祖父,之前在曲里镇时,我曾悄悄跟踪过楚矜,得知他虽是王爷,可风流成性,府中的女人不计其数,姨母是以什么身份进府?” “王爷到底待意儿不薄,许她侧妃之位。” “哦……” 得到江家二老的同意后,楚矜方命人将江意卿的尸骨起出,快马加鞭护送至陵城。 二老见到女儿的棺材后难免又痛哭了一场。 江年安与明月哭着劝,江晴雪在拭泪时瞥见楚矜也红了眼,不禁对他有一点点改观。 当天夜里,楚矜又做了一个梦。 他再次见到了十六年前的江意卿。 少女眉目如画,身姿纤窈,从初时对他的戒备警惕,到渐渐放松些许,偶尔间会对着漫天花海露出浅笑,语笑嫣然,仿若神仙妃子,他不禁看得呆住。 江意卿容颜绝色,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若不然他堂堂王爷,最是自诩风流公子,也不会做出采花贼的行径。 他对她一见倾心,她却对他冷若冰霜拒之千里。 哪怕在床榻间,她红着脸浑身无力,却也从未对他服过一次软。 她既娇又烈,难驯至极,却勾住了他的心。 第78章 可在这夜的梦中,江意卿对他露出温柔笑意,嗓音婉转:“敬修,我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在这里的你我。” 声音往复,响彻在花海之间。 随风而起的花瓣迷了眼帘,楚矜眼睛发涩,热泪夺眶而出。 他徐徐睁开眼,泪痕滑落鬓边。 “意儿……” 楚矜最终将江意卿葬在了那片花海湖畔,他亲自将精舍修葺一番,在那里守了十日,之后才折返回京。 那里距离陵城不远,一日便可抵达。 在他离开时,江年安并未去送。 楚矜留给他一块令牌,“日后有事,尽管来七王府找我,我定竭尽所能。” 江年安瞥了眼刻着“庆”字的令牌,道:“这是第几块了?” “嗯?” “王爷在外面有那么多私生子、私生女,这是给出的第几块了?” 楚矜面色一僵,拂袖而去。 身后的侍卫顿了顿,低声道:“公子,这是王爷的贴身令牌,仅此一块。” 江年安怔了怔,心绪复杂。 外祖父得知女儿被葬在了近处,浑浊的眼眸几番闪烁,呢喃道:“到底还是未能葬入夫家……” 江年安听闻此言,不禁蹙起了眉头,道:“外祖父,娘亲葬在花海边,不比葬在全然陌生的京城要好?您又为何如此在乎是否是夫家?” 外祖父叹气,“女儿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我也不过是为了意儿的体面罢了。” “为了娘亲的体面?”江年安怒从心起,语调也冷了几分,“依我看,是为了您自个儿的面子罢。当年娘亲与人私奔,您恼怒至极,如今她死了,自然要由您摆布……” 话音未落,他面颊上便挨了一巴掌。 外祖父眸中蕴满怒色,喝道:“年安!你越发无礼了!” 江年安看了眼外祖父,低声说:“孙儿并非有意惹您生气,只是孙儿想说,娘亲她也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她或许做了错事,但她已为此付出了代价。您身为她的父亲,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没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 “您同意楚矜给娘亲名分,是真心为了她讨回公道,还是为了您自己的私心呢?” 江年安大步离开。 外祖父身形摇晃,跌坐在椅上,灰白的长眉轻颤,他阖上眼,重重叹了一口气。 “安儿说得没错。” 丫鬟搀扶着外祖母走了进来,她为他斟了盏茶,劝道:“意儿已经不在了,你还计较这些虚名做什么?还不是在意你的脸面名声?要我说也该放下了,都快入土的人了,整日里还想着这些,没的劳累自个儿。” 见他沉吟不语,外祖母继续道:“过去的事也就罢了,近在眼前的,安儿与月儿的婚事,你就点点头罢。” “那丫头出身太低,安儿可以娶一个更好的做贤内助。” 外祖母笑道:“生来就是尊贵的能有几个?多数不还是靠自己辛勤努力赚得?小雪都和我说了,月儿那姑娘厉害着呢,从一穷二白到现在开一家生意不错的铺子,没点本领能做到?” 见他神情有些松动,她又道:“再者说,安儿对她的心你也是看在眼里的,白日里忙着跟掌柜的们学东西,晚上就黏在一起,昨儿夜里还带人家去山上温泉玩,这可比你当年对我上心多了。” 外祖父眼中露出点笑意,“安儿这点倒是很像我。” “谁说不是呢,也是个痴情种,你要是硬分开他们,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祸事,倒不如成全他们,彼此都落得开心如意,岂不好?” 外祖父静默须臾,微微颔首,“既如此,就依你说的,择良辰吉日让他们成亲。” 外祖母笑道:“好,我这就叫人来看取日子。” 这日晚间,明月便被丫鬟请到了老夫人房里。 半晌之后,她方红着脸出来。 外祖母问她愿不愿嫁给年安,若是愿意,江府便准备到曲里镇提亲等事宜。 家里已无什么亲戚,这两年他们与大伯家越发淡了,不值得专程走一趟,只需将小山带到陵城来即可。 江府做事利索,很快便有几人乘着马车载着各色礼物出了城,直奔曲里镇。 而江年安却是最后得知此事的人。 这晚他从外面回来得晚了些,吃罢饭梳洗完,便直奔明月的房间。 一进门便看到小丫鬟在抿嘴对他笑,似是有什么秘密般。 江年安心中疑惑,想起方才用饭时,小厮的神情也有些不太对劲。 出什么事了? 他惊疑不定地掀起珠帘,见姐姐穿着家常衣裳,正坐在熏笼上绣花,容颜娇媚,神色恬淡,与往日并无不同。 心下一松,江年安笑着走近,“姐姐在绣什么?灯花儿挑亮些,仔细伤到眼睛。” 说着,他拿起剔灯将烛火挑了挑。 “我在绣鸳鸯。” “我看看——”江年安俯身看去,见绣绷上是一副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栩栩如生,他不禁问,“姐姐怎么突然想起来绣这个?” 明月面色微红,柔声道:“自然是因为要用到。” 第79章 江年安奇道:“嗯?谁要成亲了吗?” 明月杏眼微抬,眸光似水,“你呀。” “我?”江年安怔住,“我何时要……” 见少女面色绯红,一副欲语还羞的模样,他忽地福至心灵,心跳得厉害,“姐姐是说……要与我成亲?” 明月唇角弯弯,故意道:“怎么,瞧你似乎很不情愿。” “怎么会!我高兴还来不及!” 江年安兴奋不已,捉住她的手掐在自己脸上,只觉颊边一痛,果然不是做梦,他越发笑得灿烂,展臂将明月紧抱在怀中。 伺候的丫鬟早已退了下去,房内两人紧紧相依。 挨得极近,明月听到他过分激烈的心跳声,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这么高兴吗?” “当然高兴,姐姐你不知道,我做梦都想与你成亲。”江年安抱着她,下颌在她颈窝处不安分地蹭,似小狗般依恋。 明月被他下巴新生的青色胡茬蹭得发痒,忍不住笑着瑟缩,嗓音轻颤:“年安、就这么喜欢姐姐啊?” “喜欢,非常喜欢,最喜欢。” 少年一面说着,一面亲吻着她的脸颊,“姐姐,有几次我做梦,梦到你与别人成了亲,我伤心又嫉妒,在你们洞房那夜,我闯了进去……” 明月微怔,心尖悬起,“然后呢?” “我、我将那人打晕塞在床底,自己取代他做了新郎。” 少年顿了顿,嗓音含混:“我在梦里很坏,害姐姐哭叫了一宿。” 明月:“……” 心跳得越发厉害了。 如此荒唐无稽的梦,偏偏他说得情真意切,语调里还饱含委屈,仿佛她真的做了什么惹他伤心的事似的。 “我还做过其他的梦,结果都是我将姐姐压在身……” 明月慌忙捂住他的唇,小脸通红。 江年安对她眨了眨眼,探出舌尖舔了舔她柔软的掌心。 明月仿佛被什么灼了一下,缩回了手,耳边传来少年的低笑。 “姐姐,你怎么还是那么容易脸红?” 少年轻轻咬了一口她红透的耳垂,嗓音喑哑:“可姐姐越是脸红,我就越想欺负姐姐。” 第39章 隐忍 明月耳根红得厉害, 杏眸圆睁,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他出落得比从前更为英俊,剑眉星目, 薄唇微勾, 俊美如谪仙,可说出的话却叫人…… “你、你越发没大没小了。” “嗯,姐姐骂得对。”江年安唇角笑意越发灿烂,黑眸明亮如星子, “姐姐过阵子便要成为我的娘子, 我自然要改变与姐姐的相处模式, 首先便是称呼。” 他目光溢满柔情, 薄唇轻启,缱绻万分:“月月?” 明月想起幼时娘亲也这么叫她,心口莫名一酸, 眼眶不禁红了几分。 江年安见状有些慌了,忙将她抱在膝上,指尖轻触她的面颊,“姐姐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什么了?” “不怪你,”明月微微哽咽, 觉得有几分窘迫难堪, “我、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娘,她以前也这么叫我的。” 江年安轻轻为她拭去泪水,眼圈隐隐发红,目光却澄澈坚定,“姐姐, 以后我来做你的娘亲。” 明月愣住,“什么?” 江年安面色微红, 忙解释:“姐姐别误会,我是说,我会像娘亲一样待你好!” 明月禁不住破涕而笑,“哪有你这样高大壮硕的娘亲?再者说,你做我娘,那谁做我的弟弟与夫……” 她倏地咬住唇,红着脸不语,只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江年安本就觉得姐姐生得最好看,如今见她脸色微红,眼眸一片水色,似羞还笑,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颤动,无比娇媚动人。 仿若有一只蝴蝶在他心头翩翩起舞,不禁心头一荡,看得呆住。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看得明月心口直跳,生怕他一时按捺不住,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来,她咬了咬唇,伸手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却没成想掐错了位置,倒惹得他倒吸一口气,眸色登时暗了几分。 明月面红耳赤,后知后觉自己触到了什么。 那夜在林中温泉时,她也曾触摸过。 不只是手…… 越想越觉得身上燥`热,明月端起茶盏喝水,期间眼神忍不住瞥向江年安。 他脸色发红,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隐忍,微微蹙眉,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明月此时早已明白怎么回事,少年人年轻气盛,与欲`念做抗争委实不是一件易事。 只是,上回在温泉是事出突然,且有缭绕水雾遮掩,她被泡得手足发软使不上力气,又被人亲得头脑发昏,禁不住妥了协,彼此互相帮助了一番。 如今两人都十分清醒,又是在江府,指不定什么时候便有人叫他们。 明月思索过后,将手中的茶盏递到江年安唇边,“要不……你喝点水压压火?” 江年安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光毫不掩饰地落在那泛着水光的唇瓣上。 丰盈饱满,有多柔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哑声开口:“这里,更解渴。” 说着,修长手指抬起明月的下颌,低头吻了下来。 第80章 与之前或温柔或强势的亲吻不同,这次他仿佛是真的在吮吸水源,含着粉嫩唇瓣轻舔慢吸,动作不疾不徐,似是并未动情。 可明月却呼吸渐促。 他抱她太紧,她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的身上。 唇上的动作有多轻柔,那里便有多嚣张。 在明月以为他会如那夜握着她的腰,江年安却将她按在怀里,重重`喘`息着。 炽热的薄唇一下下落在她颈后,满是隐忍怜惜。 明月也动情得厉害,轻声问:“要不要我帮你?” 江年安动作微顿,唇下些微用力,留下淡淡一点红痕,“姐姐是想要我留下来过夜?” “……”明月不敢再说什么,手指下意识地揉搓着衣带,忽地衣带掉落,她摸着去拾起,却被他蓦地按住。 “唔。”少年似痛似爽地低声,眸光一片幽暗,“姐姐,我反悔了。” “嗯?”明月的声音微微发颤,预感到什么。 少年掐起她的腰肢,喑哑道:“果然,还是要姐姐疼疼我。” 家常衣裳虽有两层布料,明月却觉得仿佛没有般。 温泉池中的情景再次上演,不同的是这回两人衣衫齐整,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年的面容,俊脸泛红,动情至极又极力忍耐。 黑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长睫轻颤,明明溢满欲`念,可在低头亲吻她时又温柔至极,仿佛在对待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明月身子止不住地颤栗,眼角微微湿润。 她真切地体会到,被人捧作掌上明珠是何种滋味。 半个时辰后,江年安“失手”打翻茶壶,弄湿了衣裳。 明月红着脸坐在一旁绣花,眼角余光瞥见丫鬟们收拾,她手指微抖,险些走错针。 江年安满身狼狈,却笑得开心,“姐姐早些休息,我去沐浴更衣。” 在屏退丫鬟放下床帷之后,明月方褪下衣裳,她急急瞥了眼湿痕,烫手般忙丢到一旁。 片刻后,复又捡起,悄悄卷起藏到了枕下。 这衣裳见不得人,还是她自个儿洗罢。 ** 有了外祖父的首肯,江年安对明月的喜爱越发不加遮掩,出去做事也想着她,给她带好吃、好玩的各种物件儿,心中口中无不昭示——他爱慕明月至极。 外祖父有些看不惯他这样,但见他学得极快,将各项事务料理得当,各大掌柜无不称赞,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夫人对明月十分喜欢,他也不忍拂了她的意。 索性就顺水推舟,日后若是遇到更合适的女子,他再想法子叫年安同意便是。 上次夜里带明月策马上山泡温泉,山脚下守卫的人自然会将此时上报,会传到外祖父耳里,江年安丝毫不觉得意外。 对此事他坦坦荡荡,甚至还建议在温泉池旁建两间精舍,方便留宿过夜。 惹得外祖父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却没成想,事情在几日之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江年安与一位老掌柜一道去山里收药材,返程途中,却遇到了劫匪。 那帮劫匪人多势众,又个个穷凶极恶,见两人衣着不俗,又认出江府的马车,打定主意要狠狠敲.诈勒.索一番。 尽管江年安会些防身之术,但双拳难敌四手,他又分心惦记着一旁的老掌柜,缠斗半晌,还是被绑匪所擒,五花大绑押到了山寨。 江年安与老掌柜被丢进房里,门外守着五六个大汉。 劫匪们今日抢了只肥羊回来,喜不自胜,纷纷向寨子主人邀功。 那寨主是个年轻妇人,约莫二十四五,生得妩媚妖娆,若非眼角眉梢流露出丝丝匪气,决计想不出她竟是这么多粗莽大汉的头领。 夏楚楚倚在虎皮枕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指甲,听到下人提到——“那江公子身材魁梧,生得却十分英俊,倒有几分小白脸的意思。” 她眸光微动,起了逗弄的心思。 “将他单独关一间房,我去会会他。” 下人听了依言照做,对此毫不意外。 但凡听说过赤金寨的人都知道,寨主夏楚楚虽是女子,心狠手辣起来,比她父亲还要厉害。 也因此在夏寨主病故后,继承寨主之位的并非是夏楚楚的弟弟,而是年仅十八岁的她。 年纪轻又是女子,自然引得一众人不满,夏楚楚也不多言,孤身一人背上箭囊,策马疾出,不到半日的功夫便拖着一只大老虎回来。 俊俏冷厉的脸上溅了些许血污。 众人一时噤声,不敢再轻视这位新寨主。 后来他们发现,新寨主除了能力不输男子之外,风流好色也丝毫不逊,每每遇到长得俊俏的,她都会去调戏一番。 若是遇到一看便是干净的雏儿,她也不介意与人春宵一度。 奇就奇在,竟有不少人拜倒在她裙下,甘愿留在寨中伺候,却都被夏楚楚冷言拒绝了。 她喜欢的是新鲜刺激,强取豪夺,若是没了脾性,反倒失去趣味。 傍晚时分,夏楚楚来到了关押江年安的房间。 劫匪忌惮江年安,怕他一不小心伤到寨主,便提前给他灌下了软.筋散。 第81章 让他手脚无力身体动弹不得,神智却清醒如常。 如此,寨主玩起来才比较有趣。 烛光下,少年手脚被缚被绑在椅上,听到她进来的动静,神情冷漠地看了过来。 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肌肤是轻微的麦色,虽隔着冬衣,却也能看出身材紧实健硕,毫不文弱。 夏楚楚挑了挑眉,笑意妩媚:“这位公子,生得好生俊俏啊。” “不知你可否愿意,陪我春宵一度?” 江年安瞳孔微震,看着她一点点靠近,暗藏在掌心里的刻刀反握,继续割着手腕上的绳子…… 在那个女人伸手触上他的下颌之际,他腾地挣脱绳索,电光火石间,已将刻刀抵在了那人的颈间—— “别动。” 夏楚楚有些惊讶,“你不是服用了软.筋散?” 江年安冷声道:“我是大夫,常年带着各色解药在身。”说着,他另一只手割断脚上的束缚,逼问,“你就是夏寨主?” 夏楚楚丝毫不慌,笑吟吟道:“哟,没想到公子认识我?怎么,难不成公子也是仰慕我的风情,想做我的入幕之宾?” 刻刀抵进她颈间的肌肤,鲜红的血珠冒出,江年安神色愈冷,“孙掌柜在哪?带我去见他。” 说着,押着夏楚楚往外走去。 门外,几个正准备听墙角看热闹的劫匪顿时呆住。 寨主怎么没尝到男色,反倒被当成人质了?! 第40章 劫持 夏楚楚被江年安胁迫着, 缓缓走下台阶。 赤金寨依山而建,房屋高低错落,寨中诸人见状, 皆难掩惊诧—— 武力高强的寨主, 怎么会被一个面相文弱的公子哥给挟持? 莫非真是色令智昏,寨主她一时放松了戒备? 下一瞬,众人见那公子哥的身形微晃,黑眸倏地涣散, “当啷”一声, 刻刀落地, 高大身影倒了下来, 顺着石阶滚落。 众人神情一变,见自家寨主唇角扬起,笑容妖娆:“怎么?你们也以为我被挟持了?” 夏楚楚拍了拍腰间悬着的香囊, “这里,可放着我独门秘制的毒.药呢,为的便是以防万一。” 她眼波流转,瞥了眼地上昏迷的江年安,见他面颊上一道鲜红血痕, 想必是方才滚落时摔到了额头。 轻声嗤笑一声, 她慵声问:“给江府的信送到了吗?” “禀寨主,已经送达,留下的人回说,江老爷心急如焚,已经在筹措赎金。”回话的那人顿了顿, “不过寨主,咱们要一万两黄金, 是不是太多了些?要是江老爷之后报了官……” 夏楚楚道:“江家在陵城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一万两也不算什么,再说我听说这位江公子可是江府的独苗儿,江老爷定会赎回这个金孙。” “来人,将他抬至房里,寻大夫好生医治,好生看管,若是跑了,就提头来见。” 众人身子一颤,连忙应是。 ** 另一边,江府。 看罢勒.索信与江年安身上的信物后,外祖父面色阴沉,外祖母则禁不住落下泪来。 明月心中亦慌乱不已,但见外祖母哭得伤心,她便强作镇定,柔声宽慰:“老夫人,那帮劫匪也不过是想要银子罢了,年安定会平安归来,不会有事的。” “那帮匪徒没有人性啊……十四年前,小雪的爹娘便是被他们给害了……如今年安又被绑了去……老天爷,你有什么惩罚就落到我头上,求你放过我的孙儿……” 思及旧事,外祖母泪如雨下,江晴雪在一旁亦红了眼眶,哽咽着相劝。 许久之后,哭声渐止。 江晴雪道:“外祖父,咱们赶快筹措银子,好救表哥回来!” 外祖父眉头紧锁,“得福已命人在办了,我眼下只担心一件事。” 明月轻声道:“您是担心劫匪拿到钱后,会出尔反尔伤害年安?” “正是,赤金寨向来行事狠辣,又占据险要地势,守卫森严,这么多年连官府也奈何不得他们。” “信上说三日后在山脚下交赎金,可这几日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明月试探着问,“不如,我们去找王爷的人?” 之前楚矜离开前,曾留几人在陵城,为的便是护着江年安的安危。 一开始那几人总在暗中跟随,江年安察觉后不胜厌烦,那几人便退了下去,住在江宅后面的街上。 却没想到刚撤退没两日,江年安便遇到了劫匪。 “也好,咱们也要做两手准备才好。” 楚矜留下的人皆是王府侍卫,个个武功高强身怀绝技。之前一直跟在王爷身边,护着他走遍大江南北。 得知少爷竟被劫持后,几人当即取过赤金寨的地图细细查看,思索商讨后,决定夜袭山寨,将江年安救回来。 为首的那人面容端正,“江老爷放心,我们五人定会将少爷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五人穿上夜行衣,提剑上马,疾驰而去。 明月等人则在府中焦灼等待,直到夜半,门外仍毫无动静,夜色静谧,叫人心里越发紧张不安起来。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江晴雪急得来回踱步,胡乱猜测,“难不成是打不过劫匪,也被抓了起来?” 第82章 明月悬着一颗心忐忑不安,但见两位老人家面容疲倦、神情忧虑,不忍再叫他们担心,便强笑道:“小雪你也太心急了些,此去赤金寨便要一个时辰的路程,再加上上山、救人、折返,怎么也要三四个时辰,你若是等饿了,厨房里有现做的蜂蜜桂花糕,叫丫头们给你端来些。” 说着,她起身给两位老人家斟上热茶,宽慰道:“夜深了,您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屋里烧着暖炉,并不寒冷,但明月此举却让外祖母颇感熨帖,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 外祖父亦多看了眼明月,对她的态度好了几分。 他并非不喜明月,若论相貌性情身段儿,她配年安绰绰有余,他只是觉得她出身低了些,难免会想起江意卿来。 当年江意卿若是听从他的话,嫁给门当户对之人,也不会被周云所骗。 他似乎执拗地想在江年安身上,纠正曾经犯下的错误。 却没意识到,此举对明月与江年安多么不公。 又过了一个时辰,外面依然消无声息。 外祖母身子弱,熬不住了,江晴雪忙与丫鬟扶着她进了内室歇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忽地一阵马蹄声传来,渐渐逼近—— 明月腾地起身奔出,远远地便看到那几个侍卫抬着一个人快步走来,她心下一惊,忙迎上前去。 “年安他怎么了?!” “少爷他头部受了伤,陷入昏迷。”其中一人道,“姑娘请放心,少爷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见年安虽闭着眼,脸色微白,身上确实没有外伤,明月缓缓松了一口气,紧跟着来到房里,亲自照顾他躺下。 外祖父与江晴雪见江年安平安归来,皆放下心来。 见那五人衣衫狼狈,身上有或深或浅的伤,揉揉文十八禁纹都在疼训群四尓儿二吴旧意四企外祖父忙命人传饭菜来,请大夫为众人医治。 五人吃罢饭,简单处理了伤口后,便各自去了府中四处把守。 外祖父到底也上了年纪,身子支撑不住,被搀扶着回房歇下。 江晴雪本要与明月一起守着,明月见她哈欠连天,困倦得不行,便笑着叫她赶快回房,明儿再来接替她。 守夜的小丫头靠坐在帘后壁上,亦是困得上下直点头。 灯火摇晃,明月坐在床边握着年安的手,以软帕细细擦拭,见他手腕上有许多细小伤痕,似是被刀子划过,额头上亦有一道疤痕,尚未结痂,不知是怎么伤的。 她心疼不已,忍不住掉下泪来。 不过过了一日,怎么就成这样了? 擦拭干净后,明月伏在床边,脸贴着他的手心,不知不觉便哭着睡着了。 临近天亮时,她猛地惊醒。 想起方才做的梦,梦见年安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劫匪追赶,穷途末路,竟被逼至悬崖,他脚下一滑,竟直直跌了下去! 明月心口一阵紧缩,满额是汗,惊魂未定地看向床上躺着的少年。 见他眉眼平和,仿佛睡着一般,当下身子一软,将脸埋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略微平复后,她叫了丫鬟送来热水,洗罢脸,去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衣裳,轻手轻脚地为他换了。 江年安虽看着清瘦,但身材高大,肌肉紧实,挪动起胳膊腿来也十分不易,明月累得气喘吁吁,尽管只是换外衫,她也不想假手他人。 天蒙蒙亮时,她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婆子丫鬟们簇拥着老太太过来了。 昨夜未等到孙儿回来,外祖母睡得很不踏实,晨间醒来得知年安已安然到家,她再也等不及,非要亲自过来看一眼才放心。 丫鬟搀扶着她走进来,外祖母一见到年安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裳干干净净,除了额头有一道疤痕,其他的并无大碍,当即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床边看了半晌,摸摸手,又摸摸腿骨,惹得一旁的婆子忍不住笑:“老太太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少爷他好着呢!” 外祖母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她转头看向明月,欣慰道:“月儿,你辛苦一宿,还特地为年安换了衣裳,眼圈都熬青了,这里有丫头们伺候着,你快回屋歇息去吧。” 明月柔声道:“不碍事的,我不累。” “不累也要去歇息,要不然等会子年安醒了,见你这副模样,可怜见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呢!”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 明月面色微热,腼腆一笑,起身道了万福,回了自己房里歇息。 可她身子虽有些倦,但心里一直记挂着江年安,囫囵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更衣梳头,又来到他房里。 见他还未醒,不禁有些焦急,问前来把脉的大夫,“大夫,他为何昏迷不醒?” “少爷他摔到了头,许是伤到内部,残有淤血,昏迷难醒也是常有的,姑娘无需担心,待过几日淤血散去,自然会醒来。” 大夫的一番话使得明月放下心来。 只需静等几日,年安便会恢复如初。 之后几天,明月悉心照顾江年安,亲自给他喂饭、喂水、擦拭身子。 虽然两人过阵子便要成亲,府中众人也早已视她为少夫人,但明月在给他擦身子时还是避开了某处。 第83章 她抿了抿唇,等他醒了,自个儿再好生清洗也是一样。 这天夜里,明月正如常为江年安的手腕擦药,忽地手指被人捉住,她愣了一下,旋即欣喜若狂地抬起眼—— 少年黑眸惺忪,神色茫然,右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头疼,他眨了眨眼,直盯着明月。 明月关切地凝望着他,“年安你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少年眉头微蹙,眼中迷茫更盛,声音微沙:“姐姐?” 明月笑道:“怎么昏迷了这几日,连我似乎都不认得了?” 少年唇角蓦地扬起,忽地扑到她怀中,“姐姐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什么?明月笑容微僵,“你找我做什么?” 江年安眸光澄澈,嗓音洪亮:“当然是找姐姐一同回家了!” 明月越发疑惑,捧起他的脸认真凝视,“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江年安啊,姐姐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明月笑了笑,兴许他是睡得太久,一时有些胡言乱语也说不定。 可下一瞬,她就腾地红了脸—— 高大少年脸色微红,长腿扭动,很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姐姐,我想出恭……姐姐帮我解开裤子好不好?” 明月怔愣地看着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第41章 怪病 “姐姐快帮帮我。” 高大少年满脸窘迫, 目光哀求地看着她。 明月心下微惊,不动声色地问:“年安怎么不能自己来?” 虽然他手腕有些擦伤,但是大夫说并无大碍, 不至于连裤子都解不了。 江年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两只手, 语气有些委屈:“姐姐难道忘了,我的手不是被门给挤肿了吗?” 明月愕然,目光落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上,那儿好端端的, 哪有半分红肿? 莫非他眼睛出了问题? 明天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年安, 你能看清我的手吗?” 江年安疑惑问:“能啊, 姐姐你怎么了?唔……”他眉头微蹙,声音有几分发颤,“姐姐, 我快忍不住了……” 见他长腿越拢越紧,明月面色微热,顾不得细问,俯身为他加开裤腰,将他带到了屏风后, 那里放着浴桶恭桶等物。 隔着一道软屏, 声音清晰无比。 明月听得一阵面红耳赤,只觉万分尴尬。 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少年迟疑的声音—— “姐姐,我不会系……” 明月登时怔住,年安他、不会是把脑子给摔坏了吧?要不怎么连腰带都不会系了呢? 她抖着手给他穿好衣裳, 思索许久,试探着问:“年安, 你今年几岁了?” 江年安瞪大眼,眼眸中闪过一抹震惊,“姐姐,你是不是生病了?我今年六岁了呀!” 明月:“……” 她艰涩地吞咽一下口水,“那我呢?我多大?” 江年安神色笃定:“姐姐比我大两岁,自然是八岁!” 语气得意,颇有种没被难到的自豪感。 明月只觉眼前一黑,赶紧吩咐丫鬟请两位老人家过来。 外祖父得知江年安的神智竟变成六岁小儿后,先是不信,却在看到江年安眸光澄澈,言行举止恍若稚童后,不得不心生怀疑。 “大夫不是说他没受什么伤,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命人将城中有名的大夫都请了来,依次诊脉后,大夫们的说辞却几乎一致。 “公子前阵子头部受伤,摔得不轻,兴许是脑内某处残有淤血未消,压迫到了什么,所以才导致今日这种局面。” “至于能否恢复正常、何时可以恢复,请恕老朽才疏学浅、无从得知。” 一番话说罢,众人皆变了脸色。 外祖母本就身子虚弱,前几日因为担忧江年安的安危茶饭难进、辗转难眠,今晨好容易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刚放下的一颗心还没落安稳,便又听说了此事,当即一阵急火攻心,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丫鬟婆子们忙搀扶着回房,迭声叫大夫不止,江晴雪满面忧心,一块跟着进去伺候。 江年安站在明月身后,目露戒备地望着外祖父,一时间没弄清自己与他们的关系。 怎么自己一觉醒来,便忽地多了两个亲戚? 尽管明月柔声跟他解释了一番,但他还是不太相信——只有姐姐对他好,其他人他都信不过。 外祖父神色复杂地看着江年安,好半晌才道:“明月,安儿如今变成这样,他只信得过你,还有劳你多加照顾,至于你们的婚事……” 明月道:“您放心,年安无论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他还是他,我都会好好照顾他的。”她眼睫低垂,“我与他的事,以后再说罢。” 可谁知江年安却蓦地大声道:“不行!我要与姐姐成亲!” 明月微愣,他的心智都变成了六岁小儿,怎么还惦记着与她成亲的事? 外祖父也有些犹豫:“安儿,成亲一事,待你身子好了再说。” 如今他倒不是嫌明月配不上年安,而是担心年安若是一直这样傻里傻气,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一生? 第84章 谁料江年安却十分执拗,抱着明月的手臂不撒手,“不,我就要与姐姐成亲!” 见他们两人都不吱声,他威胁道:“你要是不同意,我从今晚起就不吃饭了!” “……”外祖父揉了揉眉心,目露无奈,看向明月,询问她的意见,“明月你觉得如何?” “就还按原定的日子来罢。”明月唇角微弯,安抚地拍了拍江年安的手背,“月底我们就成亲。” “太好了!” 江年安眉开眼笑,欢喜非常。 外祖父则看着明月,眸光有些复杂。 不过片刻的功夫,阖府上下都得知少爷得了怪病,言行如今像个稚童一般。 众人疑惑可惜之余,也都被叮嘱谨言慎行,不可多嘴多舌,府内如常准备少爷成亲一事。 当晚,少爷所住的院子便发生一件事,叫众人哭笑不得。 起因是天色渐晚,明月陪江年安吃罢饭后,便准备回自己房里歇息,可江年安却神色忸怩地叫住了她。 “姐姐,我想洗澡。” 明月额角微跳,“我叫丫头们送水来,伺候你沐浴。” “不要她们,就要姐姐。” 许是心智回到了六岁,江年安抱起她来更是随心随性,以前还忌讳着旁边有丫鬟小厮,如今竟当着人面也毫不遮掩,动不动便拦腰抱住她,脸颊在她颈边蹭来蹭去的,撒娇起来万分熟练。 尴尬羞窘的只有明月。 如今他还要她给他洗澡?!明月眼前微微发黑,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他的性子十分古怪,一点也不像年幼时那般懂事体贴,反倒颇为任性霸道,但凡是他想要的,必须要得到,要不然便是耍赖要挟。 明月不禁怀疑,眼前的江年安是不是被人给夺舍了?要不要去庙里烧炷香去去邪祟? 胡思乱想之际,丫鬟已然倒好了洗澡水。 江年安利落地脱干净衣服,踏进浴桶里坐着,眼巴巴地看着明月。 “姐姐快来帮帮我。” 少年眉眼如画,俊美的脸上满是殷切,声音清脆中又饱含哀求。 这场景太过眼熟。 明月眼神乱飞,耳朵微红,不禁想起少年之前在暗夜中的低声呢喃。 他附在她耳边,薄唇微微翕动,轻触在她红透的耳垂,引得她一阵颤栗。 “姐姐干嘛一直揉我的耳朵?” 少年面颊微红,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 明月心下一慌,连忙收回手,稳了稳心神,掬起水淋在他脊背上,拿帕子细细为他擦拭。 江年安舒服得直眯眼,仰起修长的脖颈,任由她的手拂过。 当她的指尖无意间拂过他凸起的喉结时,他闷哼一声,黑眸中闪过一抹疑惑,“姐姐,为什么你摸这里我会觉得有些热?” “嗯?水热吗?我叫人送些凉的来。” “不是,”江年安捉住她的手,再次拂过喉结,他身子一颤,喉间忍不住发出似喘似吟的声响,“是身上热。” 明月登时红了脸,想抽回手指,却没想到他的力气极大,只得小声劝哄:“可能是泡得时间有点长了罢,要不要起来擦干?” 江年安却意犹未尽,捉着她的手把玩,似在纵火般,拂过锁骨、胸膛。 见他似乎还要往下,明月连忙按住他的手,“别……” “怎么了姐姐?” 少年俊美的脸上满是纯真的疑惑。 明月咬了咬唇,艰难解释:“那里、不是谁都能随便碰的。” 江年安眸光晶亮,“可姐姐又不是旁人。” 明月心跳倏地漏了一下,面色愈红,“那也不行。” “可是姐姐,我很不舒服。”江年安脸紧贴着她的手臂,眉眼湿漉漉的,挂着几颗水珠,“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绷得难受,姐姐我是不是病了?” 明月脸红得快要滴血,抿唇道:“你没有病,放着不管,过会子就好了。” 少年抬起头凝望着她,漆黑的瞳孔中映出她娇小的身影。 “姐姐似乎,很懂的样子?” 明月大窘,忙摆手否认:“哪有!我、我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哦……”江年安眉间微蹙,喘了一声,“似乎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明月绞着手,纠结须臾,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江年安疑惑地依言照做,果然很快便舒展了眉头,他声音微沙,却难掩愉悦,“姐姐你好厉害呀!” 明月耳根红得几乎透明。 她掩面躲到屏风后,等了许久,腿儿都站乏了,浴桶里的人仍兴致勃勃。 又过了一会儿,明月觉得桶里的水估计都冷了下来,才听到一声熟悉的低哼。 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恍觉额上竟生出一抹细汗。 江年安许是有些害羞,自个儿胡乱擦了身子穿上寝衣,他躺在床上,两眼发亮,对走到门边作势离开的明月拍了拍床边。 “姐姐快来!被子里可暖和了!” 明月:“……我去洗个澡再来。” 江年安遗憾道:“早知方才叫姐姐与我一起洗了,两个人一起洗还热闹。” 第85章 明月唇角的笑意僵住,一时间有些不敢看旁边的人。 帘后伺候的小丫头抿唇偷笑,被大一些的丫鬟无声呵止,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外间。 尽管磨磨蹭蹭许久,但明月还是经不住江年安的三催四请,心跳怦怦地躺到了他旁边。 江年安毫不客气,径直与她钻入了同个被窝,长臂一伸,将她抱了个满怀。 屋里烧着地龙与火盆,但明月向来惧寒,冬日里常年手脚冰凉。 此时不过方洗罢澡,可丝丝寒意已从足底蔓延开来,少年暖烘烘的身体贴过来时,她登时身上一暖,蜷缩着的足尖也缓缓放松下来。 “姐姐的脚冰冰的。”少年腿长手长,将明月几乎包在怀中,“不过我的脚很热,我给姐姐暖暖。” 说着,他便用脚掌包住她的双足,微凉触上暖热,明月不禁低声喟叹。 见姐姐喜欢,江年安越发欢喜,将她的手拢在掌心,见烛光摇晃下,姐姐白皙的耳垂渐渐发红,像是一块上好的通透赤玉。 他看得微微呆住,情不自禁地靠近,薄唇微张,轻轻含住了它。 第42章 教导 耳垂一阵温热, 少年的呼吸吹拂在颈后,引起些微酥麻颤栗,明月心跳得厉害, 忙出声制止:“别……咱们还是、熄灯睡觉罢。” 江年安含混不清地回答:“好, 都听姐姐的。” 吹熄灯烛后,室内陡然暗了下来,看不清他的神情后,明月紧绷的身体放松了几分, 可身后紧拥着他的少年却很不安分。 修长手指把玩着她的指尖, 像是在玩什么稀奇珍宝。 他方才只是好奇地舔了舔她的耳垂, 如小狗儿一般, 很快便松开,此时气息微沉,无比专注地摩挲着掌心的纤指。 “姐姐掌心似乎有一点薄茧。”江年安的声音有几分低落, “以后家里有什么重活儿交给我来做,姐姐不要这么劳累辛苦,我很舍不得。” 明月微微怔愣,这话不太像是六岁孩童会说的,难不成他想起来什么了? “年安可是想到什么了?” “嗯, 姐姐之前为了救我, 给了冷雄那些人十两银子,掏空了家底。”江年安下巴紧贴在她颈后,面颊蹭着她的乌发,声音微微哽咽,“姐姐放心, 我会快点长大,保护你不再叫人欺负。” 他说得情真意切又饱含委屈, 听得明月心里一阵发酸,好气又好笑,她转过身面对着他,只见昏暗夜色中,少年眼里似是泛着泪光,微微闪烁。 明月心尖一颤,手指已先一步抚上了他的眼睛,“你别担心,那笔银子他后来不是又还给我们了吗?姐姐没事,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江年安依恋地蹭着她的掌心,“真的吗?姐姐不要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明月温柔笑道,杏眸盈盈,“咱们不是说好了,要相依为命的么?” 江年安眨了眨眼,唇边扬起笑来,展臂将明月一把抱住,欢欣道:“嗯!姐姐,我们月底成亲,我要准备什么吗?” “不必,府里其他人都已备好。” 算算行程,过两日,想必小山也该到陵城了。 江年安语气格外认真:“可是,我听二柱说,成亲当晚新郎官是要洞房的,我不知道怎么洞,姐姐能不能教教我?” “……”明月有些招架不住,不知他怎么突然又想到了这茬,她抿了抿唇,“赶明儿我请管家跟你细说。” 教导他如何洞房,这话她委实张不开口。 可江年安却不乐意,“不要,我就要听姐姐说。” 热意又渐渐上脸,明月暗自叹气,想着先糊弄他一下算了。 “洞房很简单的,到时候你就像这样——”明月边说边捧起他的脸,唇瓣贴在他薄唇上迅速亲了一口,“亲一下就可以了。” 江年安有些呆住,迟疑地问:“嗯?就这样?” “就这样。” “可是,小娃娃是从哪儿塞进去的呢?” 明月惊到险些咳出声,“什么?” 江年安一本正经地问:“姐姐难道不知道?洞房之后,新娘子肚子里就会有小娃娃啦!难不成这娃娃是从嘴巴里塞进去的吗?” 说着,他抬起明月的下巴,手指轻微使力,一双亮晶晶的黑眸盯着她的唇瓣舌尖,神情认真。 “这里只有一截红嫩嫩的小舌头,没有小娃娃诶。” 明月面色通红,拍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抵在胸前。 “姐姐,你的舌头看起来很好吃,我能不能尝一尝?” 明月只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他怎么可以用如此纯情的语气,说出这么让人羞耻的话! “姐姐?”江年安开始低声撒娇,手指也开始不安分起来,若有似无地拂过寝衣时,明月呼吸一紧,连忙道:“好,让你尝。” 可少年却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明月耳根微热,主动抬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 少年的薄唇微凉,贴上去柔软舒服,明月慢吞吞地蹭了一会儿,在他明显着急、抱她越发紧时,探出舌尖舔开了唇缝。 小舌如一尾游鱼钻了进去,试探地轻触、勾挑,在他呼吸渐重时,裹住舌尖重重一吮。 第86章 “唔……” 江年安的呼吸瞬间变沉,大掌握着明月的腰肢,将她掐坐在自己身上。 他向来聪慧,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已然反客为主,亲得明月星眸含雾,唇角边溢出清浅水痕。 忽地传来二更天的梆子声,明月倏地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正伏在江年安胸膛上,两人的衣衫颇为凌乱。 她喘了喘,红着脸小声说:“不早了,该、该歇息了。” 江年安不发一语,骨节分明的手指抚在她唇瓣上轻轻摩挲,似是意犹未尽。 明月被他眸中幽暗的光震了一下,心跳加快,手撑在他胸膛上想翻身下来,却蓦地僵住。 少年抬手按住了她,喉间溢出低沉的喘.息,“姐姐,我、我又开始难受了。” “……” 明月顾忌着外面守夜的丫头们,不敢再继续跟他胡闹下去,可少年却不管不顾,钳着她的腰肢,喘息声在寂静夜色中沉得惊人。 要命。 明月连忙掩住他的唇,低声道:“别叫,仔细吵醒旁人。” 江年安黑眸泛雾,满溢欲念,哑声撒娇:“那姐姐帮我?” 明月颤巍巍地抬起手,却见他摇了摇头,“用这里。” 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后腰。 热意轰然涌上脸来,明月羞窘地看了他一眼,这……真不是在装傻吗? 江年安却直盯着她,“姐姐?” 明月咬紧下唇,抬手掩住那双漆黑的眼睛…… …… 翌日,明月是被一阵轻微的刺痒给弄醒的。 她甫一睁开眼,便看到江年安那张俊脸近在咫尺,他眉眼弯弯,对她粲然一笑:“姐姐,都已经是晌午了,你若再不起来,我就要把你亲醒了。” 明月登时睡意全无,忙看了眼帐外,一片明亮。 “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外祖父他们可派人来叫了?”她正欲起身更衣,却被江年安按住,“外祖父命人来传话,说外面起风了,颇为寒冷,姐姐在屋子里陪我说话解闷儿便好,不必去给他们请安。” 如果是昨天之前,明月还会相信他会安分地与她说话聊天,可昨夜的事,就让她意识到,之前的年安虽也动情,却是多么克制…… 明月不敢再跟他腻在床上,下床更衣梳洗,见小丫鬟们面色红红,低着头偷笑,她腾地红了脸,拍掉江年安在她腰间的手。 真是的,两人还没成亲呢,就同床而眠卿卿我我…… 明月忽地想起什么,捡起丢在床尾的寝衣,卷成一团,欲盖弥彰道:“这个,我自个儿洗就好了。” “是,少夫人。” 丫鬟们端上茶饭后退下,江年安一面给明月剥虾肉一面问:“姐姐为何要亲自洗衣裳?” 明月看了眼罪魁祸首,含混道:“唔,不是因为你弄脏了么?” 江年安眼眸微微闪烁,旋即想起昨夜的事,他面色微红,咳了咳:“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我、我忍不住想……” “好了!”明月连忙掩住他的唇,“不必解释,我都明白的。” 江年安眨了眨眼,睫毛轻颤,似一片柔软羽毛拂在明月心上,面容俊美英挺,神情却如孩童般纯真。 她冷不丁想起四个字,男色惑人。 两人吃罢饭,明月继续绣起鸳鸯戏水红盖头,江年安则倚在榻上随意翻着书,眼睛总往她这边瞟。 若非明月制止,他铁定要抱着她才行。 外面风声呼啸,吹打得窗棂阵阵作响,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到了傍晚,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时值深冬,本就寒冷萧瑟,雨水打在屋檐上,越发显得四周静谧。 外祖父吩咐人过来看了两回,见江年安气色好精神佳,举止言行除了偶尔流露稚态外,与从前并无太大分别,因此便也放宽了心。 明月与江年安去看望了外祖母一回,见她卧在床上静养,并无大碍,见外面雨势更大,两人便回房歇息。 屋里温暖如春,可江年安还是执意要抱着明月睡。 “姐姐不知道,昨夜你睡着后,直嚷着热,被子都踢开了,露出腰后一大片肌肤,要不是我醒着看到拿手给姐姐捂着,姐姐想必就要感染风寒了。” 明月:“……不是有被子吗?” “被子哪有我的手暖和。”少年一脸得意,掌心贴在她脸上,“对不对?” 见他眉眼飞扬,似在在炫耀般,明月忍不住弯起唇角,“年安就是体贴周到。” 被姐姐夸赞的少年越发欢喜,下巴在她颈间蹭来蹭去,直惹得明月发痒,她清脆地笑出声,眉眼盈盈地看向他。 两人目光凝在一处,室内陡然静谧,只听得烛花噼啪燃烧的轻微声响。 影影绰绰的床帷之后,江年安眸光晶亮,语气兴奋中又夹杂几分羞涩,“姐姐,白日里我看了几本杂书,学到了一些东西。” 明月嗓音柔软,“嗯?” 江年安伸手从枕下摸出一本递到明月面前,她还未看清书名,便觉他身子一低,竟钻到被子里去了。 “你怎么……”声音戛然而止,明月杏眸蓦地泛上一抹水意,脸颊绯红,纤细修长的脖颈下意识地仰起,眼角余光瞥见掉落一旁的小书—— 第87章 竟、竟是本秘戏图! 书所翻开的那页,恰好是一副夏日消暑图,貌美妇人身着纱衣,面泛春色,露出一截艳色肚兜,肌肤雪白,在她膝侧依偎着一个少年郎君,手隐没在纱裙之下。 明月只觉心跳如雷,身子仿佛飘在云端,指尖不自禁地抠在枕上,极力隐忍着方没失态。 许久之后,少年掀开被子,露出微红却满溢色气的一张脸,他长臂一伸,端过小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薄唇被水渍浸润的发亮,江年安舔了舔唇,似是有些意犹未尽:“今儿的茶好像特别甘甜,姐姐要不要尝一口?” 明月小脸绯红,犹在细细喘息,薄嗔了他一眼。 这样的眼神如小勾子一样,又将江年安勾进了被子里。 寒冬腊月天,明月却仿佛如处酷暑,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喂到唇边的水喝下不少,可喉间还是觉得十分干渴。 少年嗓音喑哑,带着笑意低声呢喃:“姐姐好贪心,赶明儿又要起不来了。” 第43章 成亲 连着胡闹了两夜, 这天晚上明月说什么也不愿再与江年安同床,少年委屈巴巴举手发誓,“姐姐, 我保证, 今晚肯定只抱着你老实睡觉,没有你我睡不着。” 高大少年眼尾微红,可怜兮兮的,就差没摇尾巴了, 明月看得心软, 只得应下。 这晚少年当真安分至极, 轻吻她面颊几下, 便闭上了眼。 除却某处,明月忍不住想笑,却又怕真笑出声, 惹恼了他,又被吃来吃去。 一宿好眠。 翌日吃罢早饭,先前去曲里镇的人回来了,一同进府的还有小山。 见过江家两位长辈后,小山来到明月的院子里, 见年安哥一直紧粘着姐姐, 打量他的眼神也有几分奇怪,他不禁问:“年安哥……是嫌我来迟了么?” 途中遇雨,确实耽搁了两日。 明月眼眸微黯,笑道:“他前阵子摔到了头,如今神智如孩童一般, 从前的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小山大惊:“啊?大夫怎么说,可有法子医治?” 明月摇了摇头, “只能顺其自然,兴许哪天醒来他又恢复了正常。” 小山不禁蹙眉,“姐,万一年安哥一直没好,岂不是耽误了你……” 他以为江年安如今变傻了,如孩童般需要被人照顾,无力担起人夫的责任,更不能给姐姐幸福。 明月笑道:“没有的事,他只是性子变了些,还是和从前一样聪明。” 不知想起什么,她面色微红,小山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便也了然,“既然姐姐愿意,我也没有意见,婚期还是月底吗?” “嗯。”明月打量着弟弟,“你瞧着似乎瘦了些,怎么在家里没好好吃饭吗?” 小山笑了笑,道:“我一个人总懒得做,常常在街上买点吃食对付一口。” 可明月却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小山向来藏不住话,心事都写在脸上,此时他的眉眼间便有几分难掩的抑郁与哀伤。 她心下一动,猜测道:“你惹得香凝不愉快了?” 小山性子单纯知足常乐,从前的几次失落都是因为叶香凝。 “姐姐真是火眼金睛。”小山眉眼低垂,“她已经有了婚约,过不久便要成亲。” “小山……” 明月不知该如何安慰,就见他扯唇笑了笑,“姐姐不用安慰我,来的路上我都想明白了。” 他抬起头,眸光看向远处的青云,“待你与年安哥成亲后,我就去蓟城投军。” “姐姐先别急着阻拦,听我说完。”小山眸光坚定,“之前我一直待在镇上,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喜欢过香凝一场之后,我突然觉得人生有很多其他的选择。” “可做的事有很多,我不想一辈子拘泥于小镇上,到了年纪娶妻生子,那样可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很无趣。” 明月看着他,“你说得对,不过你怎么想着去从军了?若是想见见世面,你大可去游历四海……” 小山笑了笑,有几分羞赧:“我觉得我性子太绵软了,去军营里磨练磨练也好,姐姐放心,如今国泰民安,过两年,我会安然回来的。” 见他主意已定,明月便也不再多言。 这边的话头刚止住,江年安就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没骨头一样倚在明月身上,低声撒娇:“姐姐,陪我去园子里堆雪人好不好?” 昨儿夜里下了一宿的雪,园子里积了不少,白皑皑的映着红梅,分外好看。 小山瞳孔震惊,明月面色微红,咳了咳:“叫旁人陪你去。” “不要。” 小山瞳孔又震了震。 见年安哥眼里满是怨念,他忙打了个哈欠,佯作困倦,“姐姐,我先去睡了。” 说罢,也不及明月回答,便随小厮去了别院的厢房。 室内只剩两人时,明月戳了戳江年安的额头,笑问:“还要去堆雪人吗?” 江年安耳根微红,“要。” 外面比屋里冷得多,两人穿好衣裳又系上披风,江年安怕风大吹得头疼,还给明月戴上了风帽。 第88章 两人携手来到园子里,小径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假山、湖泊边犹有许多残雪。 江年安此时才流露出几分顽童天性,将雪裹成团儿,笑嘻嘻地朝明月扔来,后者不甘示弱,很快反击回去。 两人嬉笑追逐着,打起雪仗来。 打闹一会子后,明月脸颊红扑扑的,眼角眉梢挂着浅浅水珠,盈盈泛于睫上,梨涡浅浅,看得江年安心口直跳。 他捉住少女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姐姐你看,它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 掌心下的胸膛坚硬紧实,隔着厚厚的衣衫,明月都清晰地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下似乎震动在她心尖上。 她抿唇轻笑:“怎么赖上我了?还不是因你一直追着我跑?” 两人此时立在一片假山后,明月被他逼倚在假山石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江年安被那双水汪汪的杏眼迷了心神,不自禁地低下头来,薄唇在触到粉唇之前,少女垂眸低颈,轻轻推开了他。 “大白天的,也不知羞。” “这样天就黑了。” 少年抬手遮住她的眼睛,薄唇吻了下来。 掌心犹带有融雪后的微凉,明月眼睫轻颤,指尖紧捏着他的衣襟。 ** 除了偶尔流露出稚气外,江年安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二致,甚至铺子里的账本也翻看得利索,仿佛从未失忆一般。 见孙儿如此,外祖母心里也放松许多,身子也一日日地康健起来。 到江年安成亲那日时,已然恢复如初。 江家作为陵城富户,少主人成亲,排场自然煊赫非常。 成亲前夕,明月被安置在一处别院中。 翌日,江年安一袭红衣,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亲。 不过是一夜未见,他却想念非常,只想快些行完礼,他想好好抱抱姐姐。 迎亲队伍绵延数里,绕城一圈后,方将花轿抬入江宅。 江家二老端坐堂前,笑吟吟地受礼、饮茶。 在“送入洞房”的声音响起后,江年安按捺不住,在一众宾客的惊呼笑语声中,径直将明月拦腰抱起,直奔新房。 鸳鸯盖头下,明月的脸红得几乎滴血。 喜娘的吉祥话终于说完后,江年安掀开了那方遮挡他视线的红布。 少女姣好妩媚的面容一点点露出,柳眉如月,鼻尖挺翘,樱唇泛着淡粉,较平日里多了几分明艳,看得江年安不禁屏住了呼吸。 房里的丫鬟婆子早已退下,他有一整夜的时间慢慢欣赏姐姐的美。 “姐姐今日真好看。” 江年安低声夸赞,忽地又庆幸有那方红盖头在,若不然岂不是叫旁人看了去? 明月抬眸打量着少年,他今日穿了一身红衣,非但没显得有半分轻佻,反倒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颀长,剑眉星目间满溢柔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仿佛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她心尖一颤,轻咬朱唇,“你方才也太急.色了些。” 今日的事传扬出去,外人还不知会怎么拿他们说笑。 “旁人如何议论与我们何干?”江年安猜透她的心思,笑着取下她头上沉甸甸的凤冠,牵起她的手走到桌边,“姐姐想必饿了吧?咱们先吃点东西。” 明月一大早便被叫醒沐浴、更衣、梳发、施妆,之后便端坐在床上等候,又在轿子上坐了半日,滴水未进不说,身心还一直紧绷着,此时松懈下来,方觉腹中一片饥肠辘辘。 江年安体贴周到,为她斟茶倒水夹菜剥虾,直将她喂饱后,他才快速用了些饭。 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意图明显。 明月有些紧张,“要不我先洗个澡?” 虽没出汗,但脸上施了浓妆,身上的衣服也格外束缚人,她想换上寝衣,或许能放松一些。 “好啊,我和姐姐一起。”说着,江年安揽住她的细腰,径直走到隔壁房间,“喏,我还特地叫人在房里造了浴池,十分宽敞,保证姐姐洗得舒舒服服。” 明月却被那方宽敞的池子给惊了一下,热气腾腾,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山上林中的那片温泉池,旖旎暧昧的记忆随之在脑海中翻涌。 她咬了咬唇,他不会是想在池中就…… 江年安却没想那么多,脱衣踏入池中认真清洗起来。 明月慢吞吞地解着喜服…… 虚惊一场,少年只是温柔亲了她一会儿,便细心为她清洗、擦拭,怕她着凉,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后,方抱回床上。 体贴周到的,一点也不像失忆。 明月面色红红,手指抚上少年英俊的眉眼,渐渐滑落至脸颊、鼻梁,最后落在薄唇上。 少年眸光晶亮,依恋地蹭着她的手,薄唇轻启,轻舔了一下她的指尖。 见她杏眸微微闪烁,耳根越发红嫩,少年越发兴起,湛黑的眸子直凝着她,缓缓将细白的手指含入口中。 明月的脸越发绯红,被他炽热的目光盯得浑身发烫,想垂眸躲开,少年却十分霸道,抬起她的下颌逼着她与之四目相对。 眸中泛起一层水雾,少年舌尖舔尽指尖的水光,眼尾泛起红。 第89章 “姐姐的手指也香香的。” 少年话音未落,身子便低了下去。 在明晃晃的龙凤喜烛下,解开了少女的腰带…… 良久,他抬起脸,唇边一片水色。 明月红着脸望着他,心跳得快要蹦出胸口,见少年慢条斯理地起身漱口、净面,复又覆到她身上,薄唇亲了亲她的鼻尖,哑声道:“姐姐要是疼的话,就咬住我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递到她唇边,明月下意识地张开了口。 江年安唇角微弯,衣襟大敞,俯下.身来…… 第44章 醉酒 明月是迷迷糊糊间被江年安轻声叫醒的。 少年声音里满是怜惜, 还带着些不情愿,“姐姐,外面的丫鬟说咱们该起床了, 要去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 听到这话明月登时睡意全无, 忙直起身欲下床,却冷不丁脚下一软。 “姐姐当心!” 少年扶住她的腰肢,低声道歉:“昨夜睡得迟了些,累到姐姐了, 都是我不好。” 明月面颊一热, 见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便顾不上与他计较这些,“先去梳洗更衣罢,请安要紧。” 成亲第二天, 作为新妇,她总要谨守规矩才是。 江年安一面为她穿衣一面小声嘀咕:“请安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姐姐迟些去,他们也不会见怪。” 明月笑道:“不碍事,请安回来了再小憩补眠便是。” 两人梳洗罢, 穿好衣裳, 去了上房给二老请安。 外祖母见明月面露倦色,不禁嗔怪地说了江年安一句,“浑小子也不知怜香惜玉些。” 江年安面露薄红,抿唇笑了笑。 两人从上房出来时,身后的丫鬟们抱了满怀的礼盒, 不外乎是金银翡翠各色饰品,江年安并不在乎这些, 但是见姐姐似乎还挺喜欢,因此便也都笑着谢过收下了。 方穿过游廊,明月便觉身子一轻,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圈住了少年的脖颈,头顶传来他低低的笑。 “我瞧姐姐走路似乎都有些不稳,还是由我来抱着罢,地面湿滑,若是姐姐再跌了跤,岂不是白受罪?” 尽管身后的丫鬟婆子们都低着头,明月还是觉得一阵脸热,想挣脱他下来,反倒被他抱得更紧。 少年手臂如铁,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偏偏他还不觉有错,俊朗面容上挂着惑人的笑意。 “姐姐再乱动,等会回去可就不能歇息了。” “……” 明月只觉少年仿佛一夕之间变了个人。 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流露出丝丝缕缕的邪气,与那张英俊的脸融在一起时,叫人莫名地心口乱跳。 “姐姐好好休息。”回房之后,江年安将她按在床上,自己则翻看起账本来。 明月忍不住问:“你、都不累吗?” 昨夜直到后半夜,两人方睡下,他又是主动出力的那方……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疲倦?反倒还如此精力充沛? 反观她,腿软脚软,方才在上房还险些出了丑。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明月眼皮越发沉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见她睡熟,江年安轻手轻脚地将火盆拢旺了些,继续看账。 暮色时分,明月方酣睡醒来,一睁眼便看到少年正满脸认真地盯着她。 她声音带着几分刚清醒时的沙哑绵软,“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嗯,有东西。”江年安说得认真,明月忙伸手摸了摸,一片光滑细腻,“没有啊?” 少年眸光奕然,唇角弯弯:“有一张特别动人的美人脸。” 明月怔了一下,笑着直起身,“油嘴滑舌,我睡了多久,怎么天都黑了?” “也没多久,左右闲来无事,姐姐多补点眠也是好的,这样好有力气与我一道去游船。” 明月眸露诧色,“外面这么冷,我们要去游船?” 江年安揽住她的肩,“船上很暖和,听说琴湖湖心岛上有几株红梅开得极盛,颇为好看,趁着岛上还有积雪,咱们也去踏雪寻梅秉烛夜游。” 见他说话与从前别无二致,明月不禁又怀疑起他是否已经恢复正常,于是问:“你还记得时疫那会儿,我去城西看你,我们在桥下做了什么吗?” 江年安面露茫然:“什么时疫?” “……” 意识到他的记忆还是十分错乱,明月心下微微失落,笑道:“没什么,小事而已。” 兴许过阵子他便会突然想起来也说不准。 晌午时,江年安便吩咐下人备好车马、游船,将明月裹得像只小粽子后,他方笑着将她抱上马车。 到琴湖后,明月搀扶着他的手上了江府的游船。 船只宽敞明亮,舱里拢着四五处火盆,犹担心明月会冷,江年安还塞了好几个暖烘烘的汤婆子给她。 “姐姐,其实这些东西都比不上我。” 明月透过窗子看着湖上的夜色,没有理他。 江年安继续道:“真的,姐姐若是不信,大可比较一下。”说着,他径直握着明月的手探入他腰间。 第90章 明月触到一片温暖紧实的肌肤,蓦地转过头,“怎么、怎么会这样?” 少年笑得狡黠:“我想姐姐可能会想摸,所以提前在这里剪了一条缝,手可直接钻入。” “……”明月又心疼又好笑,“大冷天的,你也不怕凉到肚子。” 她想缩回手,却被少年按住,“我的小腹说,喜欢姐姐的手。” 明月见他眸光晶亮,说得一本正经,忍不住笑了,便倚在他怀里,由着他握着。 泥炉上烫着酒,烫好后,江年安给两人各斟一杯,哄着明月饮下。 “姐姐这酒不辣,还有点甜,你尝尝看。” 明月平日里鲜少饮酒,只因她酒量奇差,喝少许便会面红,整个人都呆呆的,问什么答什么。 之前曾闹过一回笑话,之后在外面吃饭她便不再碰酒。 如今除了船夫,船里只有他们两人,除却血缘,年安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之人,她对他再信任不过,因此便多喝了两杯。 入口果然甘甜柔软,仿佛在喝甜浆一般。 江年安眉眼含笑,“我没骗姐姐罢?” 明月点了点头,“好喝!再来一杯!” 一坛子温酒很快被两人饮尽,此时船也抵达湖心岛。 岛上游人不少,皆提着灯笼三两成群,江年安右手提灯,左手紧牵着明月,两人循着小径,踏雪赏梅。 皎洁月光下,红梅映雪,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梅香。 明月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披着鹅黄色暖氅,头上挽着朝云近香髻,簪着一枝赤金海棠坠珠簪,行动间粉白珍珠轻微晃动,映衬得她小脸越发明媚娇妍。 少女杏眸如水,转过头看向他,“年安你看,这朵梅花开得最漂亮。” 江年安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只觉周边的人与物似乎都在一瞬间远去,偌大世间只余下他们两人。 无论世事怎样变幻,他们可以一直厮守到老。 江年安心口软得厉害,上前俯身在少女耳边,低声道:“可我觉得,世间万物都不及姐姐分毫。” 见少女耳根渐渐泛起粉意,他喉骨微微滑动,握住她的手轻声询问:“姐姐还想继续游玩么?” 明月摇了摇头,“这里人太多了,闹哄哄的。” “那我带姐姐去游湖。” 两人很快回到了船上,船夫撑着船桨划到了湖另一边,人烟渐少,熙攘声也淡了去。 江年安低声吩咐船夫一句什么,后者应了,变戏法般不知从哪里寻出一只小木筏,丢在水面,人跳了上去,箭一般划了出去。 于是,船上便真的只剩下两人。 江年安关好船舱,牵着明月进了一间房。 房间不大,却极为暖和,衾被看着也十分柔软——与新房里的颇为相似。 明月心跳快了几分,一时不敢与他对视。 江年安却又斟好酒递到明月唇边,语带引诱:“姐姐想不想试试酩酊大醉的滋味?” “嗯?” 少年压低嗓音,轻笑道:“大醉之后,感觉会变得迟钝,姐姐就不会像昨夜那般,娇声嚷疼了。” 明月面颊绯红,看着近在咫尺的酒杯,犹豫须臾,还是摇了摇头,“不要了。” 不可否认那种感觉很舒服,但是太过舒服了,叫她有种失控的恐惧感。 江年安笑着将酒一饮而尽,低头吻上少女的唇。 淡淡酒气萦绕两人唇齿之间,明月不知不觉间吃下了他口中的残酒。 她不喜吃酒,却喜欢与他亲吻。 酒坛渐空,明月身子软绵绵地被少年压在锦被上。 他黑眸中一片清明,笑着一下下亲她,动作轻柔。 明月两颊绯红,杏眸泛起迷蒙的水雾,唇角弯弯,神情迷离。 身上的厚重衣物忽地一轻,她在床上不安分地翻了下.身子,头顶传来少年的低笑。 臀上蓦地被轻打了一下,明月红着脸,粉唇微张,又羞又窘地看了他一眼。 江年安细细净了手,回到床边覆在明月身上,见她小脸通红,眸光泛着水色,似是被欺负狠了般。 可他还没动手。 他笑着亲了亲少女的唇角,指尖下移…… 在她彻底准备好之后,他方吻着她的唇沉身。 期间,他不时地问一些问题。 “姐姐当真觉得只有疼么?” “姐姐是不是觉得我太粗鲁了,要再好好学习一下?” “姐姐怎么又哭了,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 明月意识仍清醒着,只是吃多了酒,舌头便不听话,他问一句她答一句,耳边少年的低笑越发欢畅,她面红耳赤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后来她索性咬着唇不语,却被少年温声哄劝,最后所有秘密都被他挖了去。 两人在船上过了一宿,翌日近晌时方回府。 江晴雪一早就来找明月,却被告知少爷与少夫人出府去了。 午间大家一起用膳时,她见表哥对表嫂百般温柔小意,与从前正常时没什么两样。 明月姐姐则脸色微红,唇边挂着浅笑。 第91章 她看得心里嗷嗷直叫,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感到开心的同时,又有一点点失落。 明月姐姐与表哥成了亲,日后自然会以表哥为重,她也不好再常去找她玩了。 却没想到刚用罢饭,明月便笑盈盈地走来,牵起她的手道:“小雪,你可有事忙?若是得闲,咱们一道去街上逛逛,听说有家新开的成衣铺子不错,衣裳鲜亮,花色样式也多。” 江晴雪怔了下,旋即笑道:“好呀!” 两姊妹坐上马车出了府,江年安随外祖父去了铺子里,没有跟来。 直到傍晚,两人方满载而归。 明月给小山买了些冬衣,好叫他带去蓟城。 原本明月是想叫他留下过完年再动身,可小山说过年尚早,他执意过几日便走,明月也不好再劝。 小山明显比从前沉默许多,想是香凝与他人成亲的事对他打击太大。 之后几日,明月与江年安便带着小山将陵城游玩了个遍,之后送他至城门,见他翻身上马,背着行囊缓缓离去。 明月眼眶通红,落下泪来。 江年安很是心疼,柔声哄道:“姐姐,蓟城也没有很远,你要是想小山,我们可以过去看他。” “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他没怎么出过远门……” “他总要长大的,姐姐不如多关心关心我。” “嗯?你怎么了?” 江年安揉了揉额角,语气认真:“我这两日总觉得时不时有些头疼。” 明月脸色微变,“怎么了?快请大夫来瞧瞧!” 江年安笑着捉住她的手把玩,“姐姐难道忘了?我自个儿就是大夫,想必是之前摔了头,有些后遗症罢。” 明月却不放心,回府之后请了大夫来。 “江公子的身子十分康健,并无异样,之所以会头疼,兴许与吹了风着凉有关。” 如此一来,之后几日江年安便被按在房里歇息,他闲闷得慌,便拉着明月一起,说是要教她读书、看账。 书没翻几页,人便被他哄到床上去了。 在手脚酥软至极,明月望着少年汗涔涔的侧脸,蓦地想起一件事来—— 他们如此频繁地,她此时不会已经有了身孕罢?! 第45章 喜欢 一想到这个, 明月的身子便僵硬起来。 江年安察觉到后,哑声问:“姐姐怎么了?” 明月眸中难掩惊慌,小声将自己的担忧说了。 江年安没有言语, 俯身从床下取出一只锦盒, 打开在她面前。 里面卧着一只瓷白药瓶与一张细长纸条,写着“每日一粒”四字,字迹遒劲熟悉,一看便是出自江年安之手。 “这是?” “姐姐, 我虽然记忆不全, 但是一直记着一件事, 便是床下放着一瓶药, 我要每日服用。”江年安看着她,“后来我突然想起来,这是为了姐姐。” 明月愕然:“为了我?” 江年安面色微红, “姐姐知道这是什么药吗?”他附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明月惊讶地瞪大了眼。 “男子避子药?”明月难掩震惊,“你怎么会有这个,又是何时开始吃的?” 江年安面色愈红, “我看到床下有好多只这样的瓶子, 想必已经吃了有段时间了罢,姐姐你放心,这个药没有害的,药方是我从医书上看来的,曾与孙婆婆讨教过, 她说可行,不会有损我那里……只是、只是在服药期间暂时无法使你受孕罢了。” “……” 明月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相信年安的医术, 得知自己不会怀孕后心下一松,毕竟她还没准备好为人母。 另一方面她又为少年背地里的付出感到窝心又心疼,床下那么多瓶子药,他应是很早就想就与自己……所以才时刻做好预防罢。 她抿了抿唇,圈住他的脖颈,柔声问:“那药丸苦么?” 江年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黑眸中流露出一点委屈,“有些涩,姐姐亲亲我就好。” 明月唇角微弯,亲了亲他的薄唇,笑道:“这几日你都是趁我不注意,偷偷吃的?” “嗯。”少年乖巧颔首,“都是我不好,要是我直接跟姐姐说了,姐姐尽管纵心享受,也不必担惊受怕。” 明月面色红了红,“怎么这话说的,好像你不受用似的。” “我当然受用呀,”江年安低笑着吻她眼睛,“如果可以,我都想将姐姐绑在床上,与我时刻在一起。” “你、你真不知羞。” “在姐姐面前我要脸面做什么?它连姐姐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少年声音越来越低,渐渐隐没在两人缠吻的唇角。 一整日,房里叫了数回水。 伺候的丫鬟们也从小脸通红,到忍不住同情少夫人。 饶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少爷这般折腾,更何况少夫人还如此纤细娇小。 翌日近晌时,明月方与江年安一道出了门。 临近年底,两人一同去城郊庄子上清验收成。 近些天江年安虽偶有头疼,但其他并无不适,脑海中也时不时涌出许多记忆来,零零散散拼凑在一起,他已然想起许多从前的事。 第92章 马车内。 “姐姐……”江年安将明月抱于膝上,下颌抵在她颈间,嗓音有几分沉闷,“我觉得有些遗憾。” “嗯?怎么突然这么说?” “与你成亲时的我,并非完整的我,那个我太过蠢笨,定没能给姐姐完美的洞房之夜……”少年低声说着,语气微酸,“而且,我很嫉妒。” 明月怔了一下,旋即忍不住笑:“你嫉妒什么呀?那个不也是你么?” 怎么这话说得好像她是与旁人成亲了似的…… “是我但又不全是我。” 少年陷入自我纠结之中,神情难掩焦躁,一下下亲吻着她的脸颊,似是在寻求安全感。 明月被他亲得发痒,不禁笑着躲,却惹得少年更激烈的亲吻。 胡闹了一会后,明月红着脸拉好衣襟,抚上他微红的眼尾,哄道:“你要是觉得遗憾,哪日得闲了,就你我二人,再洞一次房便是。” 不过是再穿一次嫁衣而已,若是能安抚他的不安,她乐意为之。 江年安蹭着她的指尖,小声道:“姐姐会不会觉得我粘人,会不会厌烦?” 明月笑盈盈地望着他,“是很粘人……不过我很喜欢。” 江年安心头一震,欢喜溢上眼角眉梢。 姐姐说喜欢他! 虽然他知晓姐姐的心意,但她性子害羞内敛,从未直白地表达过,倒是他常常将喜欢姐姐挂在嘴边,说的次数极多。 他难掩激动,“姐姐,你再说一遍好吗?” 明月杏眸弯弯,轻吻了一下他的唇瓣,“我喜欢你,年安。” “无论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江年安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眸迸出无边的喜悦,捧起明月的脸颊吻了下来。 他吻得急切热烈,手指熟练地触上她的腰带…… “别……”明月惊呼着制止。 此处距离城郊没多远了,况且外面路上不时地有人经过,若是被人听到,岂不是丢死人了。 江年安眼尾微微发红,眸中蕴着幽深暗芒,神情却十分柔软,低声道:“很快就好。” …… 马车在庄子外的小道上停了片刻,尔后车帘被掀起,露出一张英俊含笑的脸来。 江年安下了车,朝车中人伸出手,“姐姐?” 静默须臾,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探了出来。 不远处立着一人,乃是庄子上管事的,见到江宅的马车后,原想上前迎接,却见车夫利落地去了一边,对他摆了摆手儿。 管事的也是有眼力见的,垂首在原地候着。 直到方才,他才见到少当家与少夫人携手走来。 “小的刘福,见过少当家、少奶奶。” 刘福满脸堆笑打了个千儿,引着二人往庄子走去。 余光瞥见少当家的手护在少夫人身后,神态极为温柔,他不禁暗自嘀咕,看来传言中所说的,少当家爱妻如命,果真如此。 庄子极大,田地、房舍、鱼塘、各色果树交杂,天气晴暖,明月行走在小径间,只觉微风扑面,不觉得寒冷,反倒生出几分暖意。 放眼望去,远处青山矗立,隐约可见山峰上云雾缭绕,田畦齐整,戴着斗笠的农人穿梭其间,儿童嬉闹声、农舍里隐隐传来的犬吠声,交织在一起,叫人蓦地松弛下来。 她看着这仿若世外桃源般的画面,不禁弯起了唇角。 江年安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姐姐不再羞恼他方才的放肆,便笑着凑过来。 “姐姐喜欢这里?赶明儿我叫人打扫几间房舍出来,姐姐若是想来,咱们便在这儿小住几日。” 明月看了眼一旁的刘福,轻声道:“那倒也不必,如今冬日也没什么好景色可看。” “等到了春日,桃红柳绿时,我再吩咐人提前准备。”江年安的语气稀松平常,可在刘福耳朵里听来,这话说得便有些谄媚,好似在哄着位小祖宗一般。 说话间来到了一座卷棚,厅里立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见到两人后皆行了礼。 刘福介绍道:“少当家,这几人是分管庄子里各项事务的,有管果园的,有管鱼塘的,他们得知您要过来,早早地便在这儿候着了。” 江年安颔首笑道:“让诸位久等了,咱们是从哪一项开始验起?” 那几人纷纷上前,呈上单子,其中一五官端正的青年朗声道:“少当家,从我这儿鱼塘开始罢!” 江年安接过单子,细细看了起来…… 东西都贮存在不远处的仓房里,几人移步,青年对照着单子一一指着箩筐,介绍得颇为认真。 腊鱼、咸鱼味道有些刺鼻,明月却觉得十分怀念,从前她与年安也常常捉鱼洗净,悬在院中晒干,留到冬日里慢慢吃。 众人见衣着光鲜,长相柔美的少奶奶竟毫不嫌弃,甚至还微微笑了起来,心里皆是一惊,不禁对明月生出几分好感与亲近。 一个时辰后,验得差不多时,刘福忙笑着吩咐端上茶点,“少当家与少奶奶难得来一趟,不如迟些回去,也好尝一尝我们这里的粗饭野菜,别的没有,尝个鲜味儿罢了。” 江年安侧眸看向明月,轻声询问:“姐姐意下如何?” 第93章 登时一众人的目光都扫了过来。 明月面色微热,笑道:“多谢刘管事盛情,不用麻烦,随意做点饭我们蹭着吃些便好。” 刘福笑容越发灿烂,“少奶奶客气了,我们庄上有不少擅长做饭的厨娘、厨子,保管教您二位满意。”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与几个人一道去备饭了。 其余诸人也陆续散了,江年安见时候还早,便同明月在庄子里闲逛起来。 这里有山有水,田地农舍掩映,阳光下的水塘波光粼粼,浮动着薄薄的碎冰。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炊烟气息,天边流云缓缓挪动,寂静幽谧,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明月心旷神怡,唇角一直挂着浅笑,转过头见江年安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禁摸了摸面颊,“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就是想看着姐姐。” 明月抿了抿唇,见四处无人,悄悄伸手勾住了他的手指,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 江年安眸色微暗,揽住她细软的腰肢,低头轻触了下她的鼻尖,嗓音低沉:“姐姐又在引诱我做坏事。” “我哪有。”明月小声反驳,耳尖却微微红了。 两人携手漫步,忽地听到一阵喧闹,循声望去,就见三个男童正在追赶着一个女童,口中大喊大叫着,而那女童十分瘦小羸弱,没几步便跌倒在地,那几人嘲笑戏弄不停。 明月微微蹙眉,走上前去制止。 三人见走来两个穿着好衣裳的人,面目陌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语气也弱了几分:“你们是谁?凭什么多管闲事?” “我们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们三个大孩子,怎么能这般欺负这小女孩?” 明月说着,俯身将那小女童扶起,拍打掉她身上的灰尘,女童瞪大眼瑟缩在她身后。 其中一人说得理直气壮:“她没爹没娘是个扫把星,又是个小哑巴,我们欺负她怎么了?” 明月听得心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几个看着寻常的孩子,说出的话竟如此恶毒,她揽过女童的肩膀,喝道:“她本就可怜,你们不怜惜她也就罢了,反倒还欺辱她,拿她取乐,算什么男子汉?” 三个孩童也不过七八岁,只敢欺凌弱小,此时听到明月一番呵斥,又见她身后站着身材高大,看起来便不好惹的江年安,登时怂了,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不干你的事”便想跑。 却被江年安一手拎一个,掐住衣领,三两下便将三人捆绑到一起。 他眼眸微抬,看向明月,“姐姐想如何处理?” 明月想了想,“找来他们的父母,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会生养出这般没教养的孩子。” “好,都听姐姐的。” 刘福带着厨娘厨子忙乎许久,好容易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却见少当家神色冷峻,拎着叁只小崽子走了进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感不妙。 第46章 偏心 江年安将方才的事说了, 眸色冷淡:“刘管事,这三个孩子的父母何在?我倒想看看,是怎样的人, 会养出如此欺负弱小的顽童。” “少当家您息怒。”刘福一面赔笑一面给旁人使眼色, 有两人匆匆跑了出去。 不多时,几个农人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不安。 想是路上听说自家孩子惹了事,江府的少当家来问话。 江年安问:“你们家孩子欺辱这个小姑娘, 你们知不知情?” 众人看着明月身旁的小女童, 愣了一下, 有人小声嘀咕:“这不是陈家的小哑巴吗……怎么会与少奶奶站在一起?” 明月看了眼那人, 那人登时噤声。 “少当家言重了,孩子们不过是一起闹着玩,哪里就是欺辱了。”一男子笑道, “再者说,庄上的人都知道的,小哑巴是个孤儿,要不是这些孩子愿意陪她,她一个人越发孤苦难过了。” “是吗?”江年安冷嗤一声, “你所谓的玩闹, 就是三个人合力对小姑娘拳打脚踢?” 他抬起女童的头,露出那张惶恐狼狈的脸来,小脸上泪痕斑驳,唇角额头淤青红肿一片,显是被人殴打所致。 众人一片沉默, 那男子干笑两声,“许是、不小心错手伤了她而已, 少当家说要如何处置?我们都听您的。” 其余几人附和:“是,都听少当家的。” 江年安道:“打伤了人,给人医治、赔付汤药费是应当的,另外,你们每家再出二两银子,给小姑娘置办些冬衣,天寒地冻的,你们也不想她因为挨冻而伤势恶化、身子难愈罢?” 几人静默须臾,互相看了看对方,见刘管事在不停地给他们使眼色,得知这位少当家招惹不起,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下来:“少当家说的是。” 一道轻柔温婉的声音忽地响起—— “刘管事,庄上是不是有许多像她这样的孤儿?” 明月抚摸着女童的发顶,看向刘福。 “回少奶奶的话,前些年发大水,殁了不少人,像小……小蝶儿这样的孩子委实不少,大伙儿平日里对他们也是照顾有加,只是到底能力有限,难免顾此失彼……” 第94章 明月笑道:“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大家也都是看天吃饭,自身本就艰窘,能对他们照拂一二已属不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 刘福忙道:“少奶奶但请直说。” “咱们庄子人口众多,可我方才转了转,似乎没见到有什么学堂?” 刘福叹了口气,“少奶奶您也知道的,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成日里忙着这一亩三分地,为了一家温饱已耗尽气力,哪来闲钱去供孩子去读书?” “学堂要花钱建,先生也要交束脩,唉——并非不想,而是不能啊。” “是啊少奶奶,”有妇人红了眼圈儿,“要是有学堂能读书识字,我们家小子也就不用整日里在庄上胡闹惹事了。” 明月眉眼弯弯,“我想说的就是此事,如果庄子上能有一个学堂,将这些顽皮孩童管教起来,教他们读书写字、刺绣、算账,一来可以有先生们教,二来也能多认几个字,日后多个本领傍身,你们以为如何?” 众人眼睛皆是一亮,忍不住问:“可是,这笔钱由谁出呢?” 盖学堂,请先生,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明月看向江年安,后者微微颔首,轻笑道:“少奶奶既然都开了口,那这笔钱便由我来出。” 众人大喜,迭声道谢不止,江年安抬了抬手,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无论男女,都要送到学里来上学,且一旦来了,便不能轻言放弃,中途无故退出者,需交十两银子做罚金。” 众人大惊,低声议论半晌,有人问:“少当家,要是遇到农忙时节,田里缺人,孩子也不能回家帮忙吗?” “每年夏至,会有农忙假,但不可因别的小事耽误学习。” 众人又议论片刻,觉得此事只有利处,便纷纷答应下来,急性子的还上前细问:“少当家,该到何处去报名?” 明月笑道:“此事待我们从长计议,自会尽快落实。” 说罢此事,刘福忙请两人落座,看茶看饭,又让妇人带小蝶儿去处理额伤。 农家饭菜称不上精致,但却鲜香十足,这阵子在江府吃惯了讲究饮食,明月对这种乡野味道怀念得很,一顿饭吃得颇为满足。 刘福也是极有眼力见儿的,见少奶奶喜欢,忙吩咐人备上各色干菜、腊鱼,在他们动身离开庄子前给装上了马车。 “不值什么钱,少当家少奶奶吃个野趣儿罢了。” 明月感激一笑,“多谢刘管事。” 姐姐开心,江年安便怎样都可,他笑吟吟地赞了一句,“刘管事,今日有劳你了,改日进城,咱们在酒仙楼上小酌几杯。” 刘福满脸欣喜,迭声道:“哎哎——少当家的您慢走!” 直到马车出了庄子,明月掀起车帘往后望,仍能看到许多村人在看着他们,她心下触动,抬起手挥了挥。 再也看不到人时,她方放下帘子。 江年安将一个暖烘烘的汤婆子递到她手中,见她神色有些怔忡,“姐姐怎么了?” “没怎么。”明月笑了笑,“只是突然想起村里的一些人,许久未回去,不知他们都可还好。” 她并非是挂念某几个人,而是蓦地很怀念暮色时分,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 木柴燃烧的气息,让人感到莫名地安定。 “姐姐若是想回去,待天气和暖些,咱们便回去瞧瞧,孙婆婆她老人家想必也很想我这个徒弟——”江年安忽地一顿,额角突突跳了起来,许多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又开始有些头疼。 明月见他面色微白,忙起身探看,指尖触在他额头,轻柔按捏一会子后,“可好些了?” 少年却忽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黑眸微抬,定定地看着少女。 “年安?” 江年安蓦地将她拉入怀中,抱得极紧,以致于明月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抬手拍了数下,他才似乎回过神来。 “姐姐疼不疼?”他低头摩挲她的腰肢,“都怪我一时情急……” 明月心生疑惑,“你怎么了?” 少年却将她再次拥入怀中,下颌抵在她发顶,满是依恋地蹭了蹭,嗓音低沉:“姐姐,我都想起来了。” “你的头还疼么?”明月更关心的是这个。 哪怕他一辈子这样,她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江年安抬起她的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还有一点疼,如果回去后,姐姐能帮我也洗一次澡,我就不疼了。” “嗯?”明月目露迷茫,“你为什么说‘也’?” 难不成,他是将失去记忆的他,与完整无缺的他,视作两个人?他在吃自己的醋? “因为姐姐之前帮他洗了,我也要。” 见他径直承认,明月杏眸圆睁,“之前不也是你么?” “是我也不是我。”江年安嗓音发闷,脸埋在她颈间,深深嗅了两下,神情浮上迷醉,“姐姐不会连这样的小事,也不愿意为我做罢?” 明月抿唇,还未来得及回答,便听他低落地呢喃:“姐姐果然很偏心,更喜欢年轻的郎君。” 第95章 “……” 什么更年轻的郎君啊!那不也是他吗?! 见少年低着头,眉眼恹恹,明月便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当他大病初愈,想撒撒娇而已,于是便应了下来,顺毛哄道: “我怎么会偏心呢?之所以对失忆的那个人好,不也是因为你的缘故?若换了旁人,我才不会多看一眼呢。” “姐姐说的是真的么?”江年安将她整个人抱在膝上,面颊相贴,“以后若是遇上比我好看、比我年轻的男子,姐姐也不会动心么?” 明月强忍住笑,细声安抚:“女子一言,八马难追,我既与你成了亲,眼里心里自然便只有你一个。世间年轻英俊的男子不胜其数,我若是见一个爱一个,岂不忙不过来?” “再说,我都没开始担心自己人老珠黄惹你厌弃,你反倒开始担忧起来。” “我绝不会厌弃姐姐!”江年安义正严词正色道,“只要是姐姐,哪怕脸上爬满皱纹,那也是慈祥和蔼的姐姐,我一样喜欢。” 明月面色微红,嗔了他一眼,“届时我都成老太太了,有什么好喜欢的?” 江年安揽紧她的腰肢,“我对姐姐的喜欢才不是那么肤浅,世间凡人,□□皆会老去,我喜欢的是姐姐坚韧柔软的灵魂。” 明月逗他,“那若是我比你先行离去,你怕不怕我变成鬼来找你?” “不怕,我会很开心。” “开心什么?” 江年安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因为能再见姐姐一面。” “你要吸我精血也好,勾走我的魂魄也罢,我都甘之如饴。” 明月微微怔住,心头泛起一抹酸涩。 “你太傻了。” 她抚上他英俊的面容,杏眸泛泪,“真到了那一日,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江年安目光灼灼,“可没有姐姐,我就不会好。” 明月被他看得眼涩,忙别开眼,岔开话题道:“好了好了,我只是说个玩笑话而已。” “姐姐你不能丢下我。” 少年露出可怜又委屈的神情,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汪洋大海上漂浮的人抱紧唯一的浮木。 明月心里软得厉害,柔声应道:“嗯,我们俩一直在一起。” 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离。 第47章 惧内 回到江宅后, 明月便吩咐人请了大夫来。 一番诊脉过后,大夫笑道:“这位爷头上的淤血已散尽,夫人可安心了。” 明月欢喜至极, 忙将此事亲自跟江家二老说了, 两位老人家也松了口气,迭声念佛不止。 先前劫持江年安的赤金寨,前几日也被官府肃清。 传闻寨主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逃过一劫, 衙门虽张贴了通缉令悬赏捉拿, 结果如何也不可知。 明月听闻此事时, 觉得颇为奇怪, 明明那个寨子为非作歹也不是一两日了,官府之前都无可奈何,现今又怎会镇压成功? 江年安抿了抿唇, “是那人得到消息,下了命令,给衙门施了压。” 明月眨了眨眼,想起那几个楚矜留下的侍卫,登时了然。 “那他……是不是也已经知道, 我们成亲的事?” “嗯, 他还派人送来了许多贺礼,珠宝首饰,文玩古董,姐姐若是感兴趣,明儿去库房里瞧瞧。” “好。” 见他神情如常, 似乎不甚排斥提及楚矜,明月心里悄悄舒了口气。 她不希望年安为了楚矜的过错, 而一直心怀怨恨,若是郁结于心气坏了身子,那便不值当了。 江年安握住她的手,垂眸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我是个大夫,自然知道怎么样对身体有益。” 明月对他弯了弯眼睛,“这就对了。” 两人回房说了会儿给庄子上办学堂一事,草拟了章程,见夜色渐深,便盥洗更衣,上床歇息。 翌日吃罢早饭,江年安要去新开的铺子里,明月便自个儿在书房里翻阅书籍,画了几张学堂的草图,记下大致所需的人数、物件儿。 近晌时分,她犹在凝眉思索,蓦地耳尖一热,一阵香甜的烤地瓜气息涌入鼻息。 明月回转过身,便看到江年安笑吟吟地看着她,手里端着一张油纸,里面有一只焦黄流蜜的烤地瓜。 方才耳尖的热意,是他的指尖。 她忍不住笑,“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姐姐忙昏了头,已不早了,外祖母方才还打发人来叫,该去用午饭了。” 江年安说着,将油纸放在桌上,取了只汤匙来,挖了一块软糯的地瓜递到明月唇边,“回来时在街上看到的,姐姐尝尝看好不好吃?” 明月张口含住吃掉,杏眸绽出莹莹亮光,“好甜!好久没吃到了。” 江年安眉眼含笑,又给她喂了一勺,“我就知道姐姐会喜欢,整日里在府中吃得虽好,但到底太精细了些,远不如咱们之前在家里常吃的河虾地瓜。” 明月又吃了一口,赶忙摆手打住,“还是少吃些,若不然等会子用饭用少了,外祖母又要说叨。” “她上了年纪,难免会唠叨些,姐姐不爱听就不听。” “话虽如此,但她到底是长辈。”明月轻轻叹了口气,“到底不如之前在曲里镇时自在。” 第96章 江年安放下汤匙,认真道:“姐姐要想回去,赶明儿我就跟外祖母说。” “别……”明月连忙道,“我也就是这样一说,他们是你的亲人,之前那么多年都不曾团聚,如今好容易回到他们身边,自然要多陪陪他们才是。” “可姐姐不仅是我的亲人,还是我的挚爱之人,我也要你过得舒心。” 明月唇角微弯,“我没有不舒心呀,外祖母他们对我很好,并未苛待我分毫,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深宅大院的生活罢了,待得久了,难免会有些闷。” “既然如此,打明儿起姐姐便跟我一道出门。” “不成,你是跟掌柜的去做事,我跟着像什么样子……” 江年安薄唇勾起,“姐姐也来学着打理铺子,以姐姐的聪明才气,要不了多久,便可越过我去,届时我便赖着姐姐,躲在姐姐身后吃软饭。” 明月忍不住笑:“你也不怕羞,吃软饭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在姐姐面前我还要什么脸面?”江年安轻笑着将她拉起,圈在怀中低头亲了下来。 许久之后,两人方从房内走出,去了上房用饭。 ** 银子充足,在与庄人商量好后,庄上的学堂便开始筑建起来。 不少曾在庄子里长大的秀才,抑郁不得志,听闻庄上开办学堂,食住无忧,且还能帮着乡亲读书,便都赶了回来。 明月请了两位有名望的先生,由他们来考核决定是否留用,便筛去那些投机取巧、人品低劣之人。 除此之外,她还找了几个绣娘、织娘,请她们教授刺绣、纺织技巧。 学堂落成那日,明月站在杂草丛生的小径上,看着孩子们脸上露出的灿烂笑容,她蓦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也如他们一般大,瘦小伶仃,囿于深山,与泥土为伴,从未见识过更宽阔的世界,也未曾想过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只是他们到底与自己不同,多读一点书,多学一点技能,都会使他们多一种选择。 兀自出神间,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来到了她面前。 明月怔了下,从那双乌黑清亮的眸子认出,她就是那日的小哑巴。 如今她额上的伤已痊愈,身上的衣裳也十分整洁。 明月温柔一笑,“你就是小蝶儿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对明月笑了笑,藏在身后的手缓缓举起—— 她手中握着一束野花,五颜六色,开得极盛。 明月笑意更深,“这是你送给我的?” 小姑娘用力点头,眸子晶亮。 “真漂亮,你找了很久罢?我很喜欢。” 小姑娘脸上露出欢喜的神采,对明月挥了挥手,小跑着离去。 明月望着她的背影出神,见身旁经过一位妇人,忙问道:“这位大姐,小蝶儿的哑疾不是先天就有的罢?” 若不然,也不会听懂她在说什么。 妇人道:“这孩子命苦,爹娘没了后,生了场大病,烧坏了嗓子,才成了如今这样。” “怪不得。” 这日之后,明月便时常来庄子上探望,见学堂进展顺利,姑娘、妇人们跟着绣娘、织娘学习也十分认真,众人相处和睦,她便也放下心来。 之后便腾出更多功夫,与江年安一道,学着打理铺子。 她先前虽有开铺的经验,但月安堂毕竟是家小铺子,较之江家的各色铺子,实属小巫见大巫。 各掌柜的见少当家带少奶奶出来抛头露面不说,竟还教她经商之道,皆十分诧异,有人小声嘀咕了什么,被江年安听到后,义正严词地说了一顿。 “我是你们的少当家,少奶奶却是我的大当家,怎么你们对她有意见?” 他目光扫过众人,不怒自威,“有何不满,尽管与我说,若再教我听到你们在背后嚼舌,就休怪我不念旧情。” 众人皆是一愣,当即噤声。 暗地里却偷偷感叹,传闻非虚,少当家果然是个惧内的……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及明月学得差不多时,已然临近年关。 两三个月未见到小山,虽时有他的来信,但明月对他还是十分记挂。 这日一早,明月迷迷糊糊间,被人裹着被子抱出房门,及至上了马车,她才清醒过来,揉着惺忪睡眼看向一旁的少年,“年安,我们这是去哪儿?” 江年安为她紧了紧被子,笑道:“蓟城,姐姐不是想着去看望小山?” 明月愣了一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我还想给他带些……” “姐姐放心,你之前买的东西都装车上了,我还带了不少吃的用的。” “那你也要跟我说一声呀,就这样抱着我出门,被人看到了多不好……”想起方才的事,明月不禁忸怩起来。 江年安拨了拨暖炉中的炭火,笑道:“这有什么,我在家不是也常抱姐姐?他们早已习惯,不会多嘴多舌。姐姐还要再睡会子么?还是要用些点心?” 明月面色微热,“不睡了,不过我还没梳洗。” 睡了一宿,想必她此时定然很狼狈,思及此处,(y)(h)她不禁拉高被子掩住面,只露出一双乌黑眼睛望着江年安。 第97章 “姐姐这是害羞了?” 江年安低笑,从茶炉上取下陶壶,在木盆里倒了些温水,浸湿巾帕,俯身为她擦拭面颊,“姐姐与我有什么好见外的,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他指尖拂过她的眼尾,嗓音微沉,“姐姐禁不住哭红了眼,或者是尖着嗓子求我停下,我都很喜欢。” 明月杏眸圆睁,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登时绯红了脸,“哪有这样的事,你、你别浑说。” 江年安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尖,笑问:“姐姐不记得了么?那我帮姐姐回忆一下。” 说着,修长手指便钻进了衾被之中。 他的手虽不甚凉,但被下温暖至极,明月温暖的肌肤冷不丁被他触到,不禁轻颤了一下。 江年安眸色愈暗,径直将她抱坐在膝上,却是背对着他的。 明月心下微慌,“年安,快放我下来。” “嘘,姐姐坐好别乱动,只要你想起来我所说的,我便放开你。” 少年话说得好听,行动上却并非如此。 衾被下,明月面颊愈红,眼眸渐渐染上水色,她身子轻颤,按住少年的手,“我、我想起来了。” “哦?姐姐想起什么了?细细说给我听听。” 明月被他撩逗得浑身燥热,耳尖通红,转过脸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江年安却笑着摇了摇头,“姐姐说得太粗略,看来是还没完全想起来。” 说着,他手指下移,低头吻上了少女殷红的唇瓣。 第48章 倾颓 途遇风雪, 两人且行且歇,抵达蓟城已是三日之后。 就近寻了家客栈落脚,略作歇息, 两人便去了军营, 营地地处偏僻,朔风呼啸,较陵城寒冷许多。 饶是明月裹得严严实实,身上还系了件毛领儿大氅, 她还是被风吹得面颊冰凉。 她心下酸楚, 也不知小山是如何忍受这寒冷的? 江年安与看守的士卒表明来意后, 那人教他们等着, 自去营内通传。 半盏茶的功夫后,一抹熟悉的身影小跑着奔来。 看清来人后,明月眼眶一热, 旋即红了眼眶。 “小山!” 她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穿着一身玄色盔甲,瞧着晒黑了不少,比从前清减许多,露出清晰的下颌线, 倒显得比原先稳重了些, 多了不少男子气概。 明月见他气色不错,悬着的心也放下大半,忙问:“在这儿可还习惯?冷不冷?能不能吃饱?我给你带了许多棉衣棉被,等下叫你年安哥给你送进去……” “姐,”小山笑着打断她的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饿不着冷不到的, 你就别担心了。上回在信中,你也没说要过来看我,怎么着还想给我一个惊喜啊?” 江年安笑道:“你姐姐她时常念叨你,总想着来亲看你一眼才放心,眼瞧着年关将近,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便赶了来。” 他拍了拍小山的肩膀,目露欣赏,“这臂膀练得不错,比先前结实多了。” 小山嘿嘿笑了笑,难掩得意:“那咱这军营也不是白待的。” 说了会儿话,江年安见风颇大,恐明月受风寒,便让两人上了马车,一道去了最近的酒楼。 小山只有半个时辰的闲暇,三人便要了些羊肉、菜蔬、烫酒,热腾腾地煮锅子吃。 问及近况,小山细细说给明月听了。 “虽一开始不太适应,但待久了也没那么难熬,军营里的汉子都很豪爽,大家相处起来也没什么隔阂。” “常常操练得疲倦至极,倒头就睡,这样也很好,没工夫胡思乱想。” 小山眸光微闪,说罢饮了一杯酒。 明月与江年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叶香凝。 如今,她早已嫁作他人妇了罢。 小山能放开胸怀,不再惦记她,于人于己,都是好事一桩。 “也别只顾着说我,姐姐与姐夫近日可好?”小山笑盈盈地看着两人,“也不知我何时能做舅舅?” 明月面色微热,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听江年安笑眯眯道:“这个你且等着吧,我与姐姐要先过过二人世界,不着急捣鼓出一个小崽子,你若是心急,就自己娶个老婆自己生,当爹岂不比当舅舅更有趣?” 小山连连摆手儿,“别别别,我可不想成亲,一旦成了亲就要被管这管那,不够自在。” “没人逼你,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明月笑着夹了些肉堆在他碗里,“多吃些,太瘦了小姑娘不喜欢。” 吃罢饭后,说了会儿话,时间紧促,小山便回了军营,带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蓟城苦寒,明月与江年安也没多待,乘车折返。 近陵城时,途经那片花海湖畔,两人便去江意卿坟前扫墓、烧了些纸钱。 湖边精舍仍保留着楚矜离开时的样子,桌椅上落了层浅灰,壁上挂了些古画,墨迹较新的那张是一幅美人梳妆图。 画上的少女容貌昳丽,身姿婀娜,神情动作惟妙惟肖,看得明月微微怔住。 这人与年安长得颇为相似,难不成是他娘亲? 她看向江年安,见他眼中露出几分怀念感伤更多清水完结最新文在气俄群思而而二无九依思其,旋即坐实了心中所想,这才意识(y)(h)到,原来年安不是像楚矜,而是更像江意卿。 第98章 大抵美人都有相似之处,所以当初她才会以为,年安像楚矜更多。 相较之下,江意卿的美更为出尘,多了丝丝缕缕的仙气。 一想到这样如谪仙般惊才绝绝的女子,当年竟为了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子而私奔,尔后又被另一个花心风流之人,以爱为名掳去囚禁,明月便觉怒火攻心愤懑不已。 她一个外人尚且如此悲愤,想必年安更是难以释怀。 江年安望着画卷出神片刻,目光落在落款的小字上,露出凉薄的讥笑,“他那样的烂人也配。” 明月凝神细看,见那里写着:玲珑色子相思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 真是人不要脸则无敌! 楚矜那样负心薄幸之人,有何脸面提下这句诗的?! 明月气愤不已,见桌案上有笔墨,便研墨蘸满,抬手将那句诗给涂了。 “这样方不玷污这幅画。” 见她气得小脸发红,江年安心里的怨怒反倒轻了些,他取下少女手中的笔,笑道:“姐姐不必如此大动肝火,他是何种人,你我都清楚,犯不上再与他置气。” 少年神情淡淡,“善恶到头终有报,说不定哪天这就成了他的遗笔了。” 明月眸中闪过一抹骇色,小声问:“你、你是在咒他么?” 江年安挑了挑眉,“怎么,我说得不够明显吗?” “像他那样薄幸之人,最为自私,在乎的人只有他自己,人活着的时候不闻不问,死去多年反倒跑来哭丧装深情,这戏演得也太难看。” “要我说,要么是为了他王爷的脸面,要么则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隐情,他不得不这样做罢了。” 同一时刻,远在京城抱恙在身的楚矜,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嘀咕了句:“谁在骂我?” 前阵子他突染风寒,已病了段时间,这病颇为奇怪,吃了许多汤药皆不见好,他只得缠绵病榻。 王府里虽不缺大夫补药,府中姬妾美人众多,但却没人守夜侍疾,王妃更是随意,只来探望过两回,略坐了坐便离开。 被如此冷待,楚矜动怒摔砸了许多东西,府中的妇人们却无动于衷,并没有人因此前去邀宠。 她们是府里的老人,自然明白王爷的脾性,如今不过是年关将近不得已留在京城,且又成了病猫,浪不得了,所以才想起她们这些旧人来。 王爷向来没有真心,哪怕你伺候他再舒服,转头他便将你丢之脑后。 与其费时费力讨好他,得他那一时半会儿的宠溺,却因此惹得其他姊妹们轻视,倒不如丢开手来,与姊妹们吃茶说笑看戏取乐儿。 男人这个东西,有与没有,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若是想那床帷之事了,自有别的法子,玉相公岂不比人更耐用些? 府中众姬妾尚看得明白,王妃更是眼明心亮。 从前她与楚矜青梅竹马,对他还曾有几分夫妻情分,但随着年华逝去,他一贯地风流薄幸,王妃也渐渐死了心,勉强维持着应有的体面罢了。 因此楚矜此次抱恙,府中竟无一人真心关切,他大感孤独,生平头一回生出些许悔意来——难不成当真是自己风流太过,辜负了她们?所以她们才对自己如此冷血。 这种念头并未持续太久,随着病体渐愈,骨子里的放.荡压抑不住,尚未好透时,他便锦衣华服收拾齐整,带着几个亲随去逛倚翠楼。 听闻新来的花魁色艺双绝,他如何忍耐得住? 在勾栏院中恣情纵意了两宿,这日一早醒来时,楚矜却觉得头脑发沉,眼前阵阵发黑,心口跳得飞快,他暗下叫糟,只短促地出了声疾呼,便眼前一黑,跌倒在床。 同榻的女子见状,当即惊叫出声。 在外面候着的亲随们赶忙踹门而入,见到的便是王爷嘴角流涎、昏死在床的景象,众人大惊,忙将楚矜抱起,疾驰回府。 眼下年关将近,各家各户皆忙着备年货、过大年,庆王府中却是一片哀泣。 楚矜自那日昏死后便一直未醒,太医请了一拨又一拨,却个个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王妃将大夫叫到一旁,低声询问,“王爷的病到底如何?” 大夫支吾道:“王爷他虽瞧着年富力强,实则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如今病来如山倒,怕是……” 王妃神色淡淡:“直说无妨。” “怕是……就此昏迷不醒了,若有幸醒来,恐也落得残废。” 王妃命人送上酬仪,屏退了一干闲人,她立在床边,看着脸色发白的男子,美眸中闪过一抹讥讽。 她俯身在楚矜耳边低语:“府中诸事自有我在,王爷尽管放心歇息罢。” 说罢,便以楚矜要静养为由,挥退亲随侍从,只留了两个丫鬟伺候。 之后两日,她早晚还来探望,渐渐地便因忙于王府事务也不来了。 偌大王府,无数的姬妾、子女,却仿佛也都忘了楚矜的存在。 除夕当晚,京城烟火璀璨,庆王府更是热闹非凡,众姬妾打扮得花枝招展,粉面含春笑意盈盈,推杯换盏,行令猜谜,嬉笑声几乎冲破云霄。 而楚矜孤身一人躺在床上,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寂寥。 第99章 烟火鞭炮声远远地传来,夹杂着阵阵女子的笑声,他又惊又怒——他才是一府之主,这起子人怎可将他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自己过节过得开心?! 楚矜愤怒不已,想开口叫人,却发觉嗓子似是被堵住一般,出不了声,想起身下床,身子也动弹不得分毫。 他惊骇不已,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瞪得如死鱼眼一般。 王妃发现他醒来时,已是次日。 见楚矜双目含火地瞪着自己,她笑吟吟道:“王爷醒了?这可真是一桩大喜事,我这就叫人伺候你梳洗更衣。” “今儿天气和暖,王爷躺了这么久,也该到园子里去逛逛。” 楚矜如一个废人般,被侍卫们架着梳洗、更衣,尔后被按在了一张轮椅上。 天气和暖,阳光倾洒下来,刺目得叫他睁不开眼。 不远处立着侍从婢女,垂首恭敬,与从前并无什么不同。 看着毯子下麻木的双腿,楚矜却清晰而惶恐地意识到,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49章 争执 与此同时, 陵城江宅,处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热闹至极。江年安陪二老吃酒说笑到半夜, 见明月面露倦色, 这才携手与她回房歇息。 屋里暖意融融,明月梳洗罢便一头栽在衾被上,睡得天昏地暗。 直到因口渴得厉害,迷蒙着醒来时, 一睁眼便看到少年的脸, 他支着下颌, 侧着身子, 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没睡觉?盯着我做什么?” 江年安笑着为她端来温热茶水,递到唇边,“这是我与姐姐成亲后过的第一个新年, 我高兴得睡不着。” 明月抿唇轻笑:“你不睡觉,明儿仔细没有气力去拜年。” 江年安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姐姐是在怀疑我?要不要试一试?” 明月耳根微红,忙闭上眼,“我要睡了。” 江年安轻笑一声, 熄灭了灯烛。 之后几日, 两人便忙着走亲访友,多是与江府有生意往来的,大家互相宴请,一来二去的便费去很多时间。 江年安得知楚矜身体瘫痪、口不能言时,已是元宵节之后。 是从在陵城留守的侍卫口中得知的。 侍卫面色哀戚, 说得严重,仿佛楚矜要不久于人世了一般。 江年安听罢, 弯了弯唇角,“如此也好,想来这也是上天的旨意,见他上了年纪,叫他在府中好生休养。” 侍卫讷讷道:“公子,王爷他都这样了,您也不去看望他一下吗?” 江年安挑了挑眉,“怎么?我是华佗在世还是神仙降临?我去看他一眼,他便能康复?” 侍卫哑口无言,只得低下了头。 “好了,你该尽的事已尽了,下去吧。” 江年安无心刁难他,也不想将对楚矜的怨气撒在旁人身上。 侍卫走后,明月忍不住道:“年前不还好端端的?怎么冷不丁就瘫了哑了……” 江年安冷哼一声,“罪有应得。” 明月点了点头,“确实,这还算轻的呢,无论如何,他好歹还活着,况还有王府里那么多人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仍比世间许多人还享福呢!” 江年安笑了笑,“他如今可伸不了手了。” 明月怔了下,旋即悄悄了了眼四周,小声说:“我们这样拿他的病取乐,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江年安神色自若,“怎么就许他坏事做尽,我们偏议论不得?况且我们说与不说,他都是这样,不如放开说的好,落得开心自在。” 向来行好事的明月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只跟着小声议论了半晌,没成想越说心里越痛快,到后面简直是堂而皇之地说着楚矜的坏话。 “可再好看的人,一旦病体沉重,行动不得,难免会生出恶臭……”她秀眉微蹙,“也不知他府中众多姬妾美人,如今是不是争着抢着伺候他?” 江年安“啧”了一声,“他常年漂泊在外,对府里的人又有几分真心?我想但凡是个聪明的,都不会再在他身上浪费半分心力。” 这话倒不是他胡乱揣测,先前楚珩在时,他便觉得楚珩对楚矜,称不上尊敬,无非是碍于庆王爷这个身份罢了。 若楚矜是个寻常百姓,他便也不会哄得这么多女子为他生儿育女。 两人说笑得正欢,忽听得一阵摔帘子的声音,外祖父沉着脸走了进来,喝道:“安儿!大过年的,你怎可拿你父亲取笑?!” 明月呆住,江年安安抚地握住她的手,转头看向外祖父道:“您别动怒,我们不过是信口胡说罢了,哪里就是取笑了?” 他年纪虽轻,气势却很老成持重,见外祖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江年安也丝毫不怵,反倒笑道:“再者说了,我并未认他,与他便没什么瓜葛,外祖父您与他也无亲无故,又何必替他教训我?” “你再不认他,他也是你的生父,身为儿子,怎可骑到自己父亲头上去?” 江年安目露不耐,强压着脾气,“外祖父,您这话说得就有失偏颇了,父慈子方孝,他楚矜对我没有半点养育之恩,又害了我娘一生,我若是认了他、尊重他,反倒是认贼作父。” 第100章 “胡说!你娘既已嫁入王府,那便是王爷的人,你自然是他的儿子,不容质疑!” 江年安眉宇间泛上一抹戾气,冷声道:“嫁入王府并非我娘的主意,从头到尾,我也没说过要认楚矜,请恕孩儿不孝,此事万不能屈从。” “外祖父若是可怜楚矜,不妨寻几个合适的人,送入京城,叫他认作义子,整日里都有人围着他迭声叫爹,岂不各人称愿?” 说罢,行礼后拉着明月离开了。 留下外祖父气得两眼睁睁(y)(h),却又无可奈何。 年安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性子太过倔强,认定的事不会更改。 这一点倒是像他娘亲,意儿也是如此,若不然也不会忤逆他们,跟一个油嘴滑舌的轻浮之人私奔。 他带着气回到房里,外祖母见了,得知他定是又在安儿面前碰了钉子,所为之事又大抵与王爷有关。 宽慰了一会子,见他仍固执己见,外祖母便冷笑一声:“有些话我原不想说,只是你如今都一把年纪快入土的人了,又何必总执着于礼法规矩?我倒觉得安儿说得不错,王爷从未尽过半点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到头来凭什么要安儿对他孝敬尊重?这未免也想得太美了些!” “要是搁我身上,我还要烧香拜佛,以谢老天爷开眼呢!” “你!”外祖父捂着胸口直喘气,半晌方无奈道,“他们这些小的,一个个的,我原不知是像谁,如今看,都是随了你的臭脾气。” 外祖母笑问:“怎么,你如今后悔了?” 外祖父也笑:“后悔莫及啊。” 明月浑然不知这边的插曲,在被江年安拉走之后,她满面忐忑,“你这样跟外祖父说话,将他给气成这样,万一出个什么好歹……” “姐姐放心,外祖父身体好着呢,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 明月微微放下心,“话虽如此,你也不应这样与他犟嘴。” 江年安给她剥了颗糖炒栗子,笑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事在我心中藏了许久,正好趁着今日的机会说开,也好叫外祖父知道我的想法。若不然有楚矜一日,他那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的,外祖父便会叫我以儿子的身份前去孝敬,那多烦人。” “索性撕破脸,以后他是好是歹,都与我无关。” “怪不得,我还在你平日里对外祖父很是尊敬,怎么今日这么大火气。” 江年安笑着凑近她明月,“怎么,姐姐方才被我吓到了?” 明月推了一把他的脸,抿唇轻笑:“吓到倒不至于,就是有些意外。” 两人说笑了一回,听到外面有婆子来传,到上房去用晚膳。 江年安道:“待会儿我少奶奶出去一趟,我们今儿不去吃了。” 婆子应了声,自去回话。 明月碰了碰江年安的手肘,眼神询问,你是在与外祖父置气? 江年安摇了摇头,“非也,只是想与姐姐一道出去逛逛夜市罢了。” 两人更衣携手上了马车,直奔城中最繁华热闹之处。 灯节虽过,大街小巷仍张灯结彩,挂着各色灯笼,鱼龙灯悬于桥畔,在夜色中徐徐舞动,仿若游鱼浮动于半空。 近日天气和暖,夜里也不甚寒冷,暗香缕缕,隐约可嗅见几分春意。 市集上摆满了小摊,卖小玩意儿与各色吃食点心,明月一路逛来,眼睛都有些花了。 近来在江府吃得都是些精细食物,二老觉得外面的食物不够干净,不喜他们在外面吃饭,因此明月已经许久未曾吃过现炸的臭豆腐了。 离了老远,她便嗅到一阵浓郁的香气,循着香味一路走来,来到桥头下的一处摊子。 正宗油炸臭豆腐,臭香千里。 幌子上的字叫人忍俊不禁。 前面排了不少食客,明月拉着江年安等了一会儿,等排到摊位前,见摊主熟练地将豆腐滑入油锅,滋滋炸了片刻后,捞出放在油纸上,黄灿灿的豆腐块上撒了些辣椒粉,闻着喷香。 明月小心地拿签子插起,咬了一口,好吃得眯起了眼。 江年安忍不住笑,“有这么好吃么姐姐?” “嗯嗯!”明月连连点头,插起一块递到他唇边,“小心烫。” 江年安吃了,故意道:“确实还不错,不过与我吃过的另一种东西相比,还差得远了。” “什么?” 江年安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明月登时红了耳根,嗔了他一眼,朝别的摊位走去。 前者笑着跟上。 在吃了许多小吃后,明月满足不已,与江年安手牵手在河边散步。 柳树上挂着零星灯盏,远远地望去,仿佛是树上结了一颗颗闪光的果实。 孩童们提灯追逐打闹,笑声落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涟漪。 明月望着天上闪烁的星子,笑道:“这里的星星没有山里的好看。” 江年安凝着她的侧脸,“待天气再暖和些,咱们便回去,姐姐若是喜欢,咱们留下长居也未尝不可。” 明月却摇了摇头,“天地宽阔,我还有许多地方不曾去过,眼下便说长居有些为时过早了些。” 第101章 江年安低笑:“姐姐想去哪儿?赶明儿列个单子,我与你一同走遍。” “这么多铺子要照看打理,你哪有那么多闲暇?”明月杏眸含笑,“来日方长,以后咱们再慢慢游玩便是。” 两人玩到二更时方回府,甫到门口,便见小厮来传,“少爷、少奶奶,方才府里来了一位公子,说是来找少爷,如今正在厅里候着。” 江年安疑惑问道:“他可有报上姓名?” “回少爷的话,那公子说是姓叶。” “叶?”明月倏地瞪大眼,“难不成是叶大哥?他怎么来了?” 江年安眼眸微垂,“进去瞧瞧便知。” 第50章 寻人 “叶大哥, 你说什么?”明月满脸诧异,“香凝她逃婚了?” 叶平坚苦笑道:“年关前一个月,本是香凝的婚期, 她虽曾说过不想嫁给柳公子, 但我与你嫂嫂只当她是在说玩笑话,没成想在成亲前夕,她竟孤身一人离家出走。” “既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叶大哥可有香凝的下落?” “若是有, 我也就不会来打扰你们了。”叶平坚眸色黯淡, “前些日子我找遍了所有亲朋好友家, 皆没有她的消息, 想到你与年安来了陵城,香凝又一向敬重你,我本以为她会找你,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明月安慰道:“叶大哥也不必太过忧心,香凝也不是小孩子,出门在外定会保护好自己……” 只是这话说得颇没有底气。 叶香凝自小娇生惯养,何曾见识过世间险恶?一个姑娘家独自出门, 若是碰上什么歹人匪徒…… 只这样一想, 明月便忍不住不安担心起来。 江年安道:“时辰不早了,叶大哥先行在此留宿,明日我们与你一道在城内寻找寻找,看可有叶姑娘的下落。” 叶平坚勉强笑了笑,“有劳年安了。” 明月这才想起问:“知蕊姐姐与孩子可都好?” “嗯, 她们都好,蕊儿也很担心香凝, 只是她如今要照顾珺儿,脱不得身。”叶平坚眉眼溢满柔情,“珺儿是我们的女儿。” 明月笑道:“女儿好呀,贴心小棉袄。” 江年安揽住她的肩,道:“叶大哥,我们先去歇息了,明儿一早再见。” 说着,也不及叶平坚回复,便将明月半揽半抱地带回了房。 明月觉得这样有些失礼,正欲说什么时,一抬头便看到江年安正盯着自己,黑眸中涌动着明晃晃的醋意。 她怔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弯了弯唇。 手指贴近他的胸口,轻轻扯了扯他颈间的玉佩,他还带着那只做工粗糙的小鱼,她曾经送给他的。 心口渐渐泛上臌胀的甜,明月杏眸含笑,微微侧着头凝着少年,“我好像,闻到一股很浓的酸味哦。” 少年眼神微微闪烁,尔后与她四目相对,“我承认,我在吃醋。” 他快速掩住明月的唇瓣,低声呢喃:“姐姐先听我说,我知道你与叶大哥没什么,从前也只是他对你一厢情愿,如今更是毫无暧昧,只是我、只是我控制不住。” “一想到姐姐有可能嫁给别的男子,我这里就难受得厉害。”少年说着,捉住明月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处,掌心下传来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他说得委屈,薄唇也一下下地亲吻着她的面颊、鼻尖,仿佛一只唯恐被主人抛下的小狗。 明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却故意绷着脸,“你这么爱吃醋,说到底还是对我不够信任。” “不是!”少年急切地打断她的话,双手捧住她的脸,眸光泛泪,“我、我是对我自己不够有信心。” “姐姐你那么好,定然会有很多人觊觎你,以前有,以后也会有,我是怕我自己不够吸引你,有一天你会嫌我人老珠黄……” 明月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目光上下打量着少年。 见他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她越发想笑,强忍了一会儿后,方道:“你觉得你哪里老了?” 江年安目光幽幽,“姐姐这几日都不让我碰,定是嫌我的身体了。” 明月面颊微热,咳了咳,“不是嫌你,是你……太频繁了,我怕对你身子不好,要你休养生息。” 江年安眸光眯了眯,“所以姐姐是担心我不行?” “……不是。”明月有些心虚,被他盯得往后退了一步,少年却欺身过来,将她抵在桌沿上,“姐姐似乎对我有很深的误解。” “看来我需要证明自己一下的能力。” 之后,在浴池,在床榻,甚至在窗扉前,明月被少年抱着,绯红着脸,验了一次又一次。 她头一回体会到,凶猛的野兽万万饿不得。 若不然遭殃的便是自以为占据主导的猎人。 翌日早上,叶平坚用罢早饭,等了许久后,方见明月与江年安走来,前者满面歉意,后者满面春风。 叶平坚怔了下,心下了然,不禁有几分想笑。 三人先是去县衙报了官,留下了叶香凝的画像,以便官府的人帮忙留意寻找,之后便去了陵城各大街市,问访了许多人,皆没有结果。 第102章 叶平坚预料到会是如此,倒没有很失落,只是神色太过凝重,看得明月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叶大哥,香凝要嫁之人不是她心仪的吗?怎么会答应下婚事后又逃婚呢?” “柳公子是我多年的朋友,比香凝大上两岁,自幼便对她爱护有加,前年他便向我开口,提及想娶香凝为妻,彼时香凝尚小,我便没应下来,想着过上一年半载后再说。” “去年秋天,香凝大病一场,柳公子关怀惦念不已,再次求娶,我便应下了他们的婚事。”叶平坚顿了顿,“我本以为香凝对他也有几分喜欢,之所以说不想嫁人,也只是小女孩的撒娇玩笑,没想到她会真的逃婚。” 明月默了须臾,“难不成是叶大哥替她应下的?” 叶平坚颔首,“父母既不在,我是她的兄长,做妹妹的听兄长的话,不是理所应当?” 江年安瞥了他一眼,轻飘飘道:“怎么就理所应当了?你是她哥没错,但她也是一个活生生,有自己想法的人啊,不是任凭你摆布的人偶娃娃。” 叶平坚被怼得一时无言,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当初是我做错了,若我多听听她的想法,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 “香凝离家出走时,可曾留下什么只言片语?” “她只留下一张字条,说去寻找她想要的生活,让我不要牵挂担心。”叶平坚眉头紧蹙,“可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明月心头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旋即又觉得不太可能,但若从眼下的情况来看,兴许那也是可能的…… 她眼里迸出亮光,道:“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香凝也许去了那里也说不定。” 叶平坚精神陡然一振,“哪里?” “蓟城。” ** “扑通”一声,包袱落地的声音。 换了男装的叶香凝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捞起包袱,跑到提前备下的骏马旁边,翻身上马,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她计划逃婚已有一段时日,本以为筹备充足,却还是在逃跑第三天时遇到了麻烦。 这麻烦不是来自别处,而是那惹人厌烦的癸水。 虽自幼娇养,但每月癸水来时,叶香凝还是会觉得颇为不适,更遑论此时她心神戒备、奔波在途,即便在客栈歇息,她也不敢放松,唯恐一个不慎,便被兄长捉回去成亲。 她从未孤身出过远门,策马赶了几日的路后,身子便支撑不住,又不敢随意雇马车,怕被人看出是个姑娘家,生出什么歹心来,只得牵着马走走停停。 如此耽搁下来,来到蓟城城门时,已是除夕当夜。 城内灯火通明焰火绽放,处处热闹喜庆,行人成群结队欢声笑语不断,越发衬得叶香凝一人一马颇为孤寂。 她眼睛发酸,真到了蓟城,反倒生出一股惧怕的情绪来。 当初是她没认清自己的心,拒绝了小山,他得知自己即将嫁人后心灰意冷,如今她却又巴巴地找来…… 叶香凝擦了擦眼,寻了家客栈落脚。 蓟城寒冷,在小二送来热水后,她检查过门窗,方褪下衣裳沐浴。 在热水中泡了片刻,僵硬的身子才渐渐缓和过来。 翌日,叶香凝仍扮作男子,策马去了军营找人。 守卫却说:“池小山随将军去了山里,不在营地。” 她顿感失望,忙问他何时回来,守卫摇头不知。 叶香凝只好留了张字条,骑马折返。 可谁知那守卫是个粗心的,字条随手塞进衣襟里,没两日洗衣裳时,完全忘记了这茬,径直丢在了水里,等想起此事时,字条已然面目全非。 他拍了下额头,嘀咕道:“若是急着找人,总还会再来的吧?” 叶香凝浑然不知此事,她在客栈里歇了歇,便在蓟城游玩起来,只是天气寒冷,她又有心事,总是兴致缺缺难以尽兴。 如此过了七八日,她身上的盘缠渐渐见底,在将马卖出之前,她又跑了一趟军营,不是上次那个守卫,结果却还是一样的。 叶香凝将马卖了,可这些银子不够她继续这样等下去,她得寻个赚钱的法子。 可蓟城偏远,商贸交易并不发达,城内生意最好的便是青楼,她不愿暴露女子身份,便将露在外面的肌肤抹黑了些,去酒楼里做店小二。 老板娘约莫三十多岁,生了一双风流利眼,只在她身上瞟了一圈,便问她是否会写字,叶香凝连忙粗声回答:“会的,也会算盘、记账。” “既如此,就别大材小用,你留下帮着收银算账吧。” 叶香凝愣了下,旋即道谢:“多谢老板娘。” “不必客气,”老板娘从她身边走过时,低声笑着提醒,“小姑娘孤身在外,还是要多注意安全。” 叶香凝瞪大眼,就听她笑吟吟道:“女子与男子的不同,并非肤色,而是身上的气味,咱们女子再怎么乔装扮丑,却还是干净清爽的,男人嘛就,啧啧。” 见她呆住,老板娘轻佻地摸了把她的面颊,“你放心,有老娘罩着你,自然不会叫你被人欺负。” 第103章 叶香凝连声道谢,算是在蓟城落了脚。 她先前是骄纵大小姐,虽也打理过铺子,但那到底是自家产业,处处被人捧着哄着,致使她认不清自己的分量,因此在前几日收银记账时,难免出了些差错。 好在老板娘并未数落她什么,只叮嘱她细心些。 叶香凝越发对老板娘感激不尽,闲暇之余,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好奇,遂问店里的小二哥,“老板娘是蓟城本地人人吗?怎么我这几日从没见过老板?” 小二哥神秘道:“实不相瞒,我来了两年了,也没见过老板是黑的还是白的,听旁人说,老板娘压根儿就没有夫君,所谓的‘老板’,只不过是免于旁人骚扰的托词罢了。” 叶香凝微微愣住,还可以这样做? 之后她又去了军营两趟,听守卫说,小山又随将军去了外地,不知何时归来。 叶香凝失望之余,又为小山感到高兴——他总随将军出去办事,想必一定很受器重吧? 他能飞得更高,是不是也说明,离开她是正确的决定? 思及此,她心里便涌出一股浓重的落寞。 小山是曾经喜欢过她,将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彼时她没有珍惜,如今又想要了,若是他不想给了呢? 那她忤逆兄长逃婚,路途迢迢地跑来寻他,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第17章 试探 胡思乱想一阵后, 叶香凝忽地顿住,自己之所以逃婚跑出来,不是为了自个儿的心吗? 她是顺应内心所想, 而非是想要有什么结果。 虽如此想着, 可这夜她却做了一个梦。 梦中小山挽着一个姑娘的手,清俊的眉眼间满是欢喜,在看到她时,眸中闪过冷漠与嫌恶。 叶香凝眼眶发红, 窘迫难过不已,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身边走过, 心口似是破了个口子, 寒风呼啸而入。 “小山……” 她听到自己颤抖脆弱的声音。 可少年却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不堪忍受。 叶香凝倏地惊醒,眼角滑落一行热泪, 她望着黑黢黢的夜色出神至天亮。 夜里没睡好,翌日做起事来难免力不从心,老板娘看了看她乌青的眼底,关切道:“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叶香凝勉强笑了笑,“昨夜没歇好罢了, 不碍事。” 老板娘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小姑娘家的,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定是为了男人。” 叶香凝面色微红,否认道:“没有的事,您别误会。” 老板娘腰肢款摆, 笑着去招揽客人,“我误不误会不要紧, 重要的是你别把自己也给哄了去。” 叶香凝则在听到那话之后怔住了。 这日傍晚天忽地阴了下来,不多时便飘起鹅毛大雪来,霎时间天地一片雪白。 叶香凝住的地方是老板娘的一间小院,位于酒楼后街,不甚大,却什么都有。 老板娘住在别处的宅子,那里先前一直空着,怜惜她孤身一人,便借给了她住。 忙时过后,外面仍在飘雪,叶香凝轻轻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雪,待融雪时定会十分寒冷。她带的衣裳不多,厚实冬衣更少,如今最怕寒冷的日子。 在酒楼里还好,烧着炉子,人也多,并不觉得多冷,但回到住的地方后,便觉屋里冷飕飕的,睡觉时床榻冰凉,放了几个汤婆子也不顶用。 她手上足上都生了几个冻疮。 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姐何时吃过这种苦?累到抬不起手,夜深人静冻得睡不着时,叶香凝也曾生出悔意—— 当初若不逃婚,自己何需受这种罪? 柳哥哥生得相貌堂堂人又温和,待她极好,嫁给他自己仍然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必忍冻受累,艰辛讨生活。 冻疮发作时,她也曾生出退缩之意,回家去找哥哥,跟他哭着认错,被骂一顿后,她仍然可以继续做叶府的大小姐。 只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摆布。 她想看到另一种可能。 雪仍在下着,丝毫未小。 叶香凝紧了紧风帽,冒雪朝住处走去。 寒风呼啸,雪花飞舞,眼睛被吹得睁不开,她抬手遮脸前行,却在走到拐弯的小巷时,蓦地被突然横出的人给拦住。 叶香凝惊呼出声,身子往后跌了一跤,头顶传来一声狞笑:“小美人儿,黑灯瞎火的,你一个人回家多寂寞,不如叫哥哥我陪陪你,如何?” 叶香凝惊惶地看着来人,流里流气,是常在街上游荡的醉鬼流氓。 她强稳住心神,见他手脚虚浮、眼神涣散,悄悄摸起地上的一块石头,趁那人不注意时,猛地掷了出去! 可她忙累了一日,手上无力不说,且失了准头,那石块落了空,砸在了墙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哟,还是个脾性大的。”那醉鬼桀桀笑着俯身,一双脏手探上叶香凝的脸…… 蓦地他抱头痛呼,一道鲜血自额头淋漓而下。 叶香凝心口狂跳手足发软,惊疑不定地看向他身后—— 漫天飞雪中,一人一骑耸立如松,离得甚远,戴着风帽,看不清模样,却能看出是个穿着武官盔甲的人。 第104章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挣扎着起身奔至那人马下,迭声哀求:“那人对我意图不轨,求军爷救我!” 情急之下,她一时也忘了伪装,少女清脆惶急的嗓音在雪夜中听得分明。 池小山心中一震,盯着少女消瘦苍白的面容看了半晌,目光沉沉地望向不远处。 那醉鬼抱头嚎叫,疼痛使他清醒几分,在见到军爷插手时,登时没了气焰,却也不甘心就此罢手,嚷道:“军爷别误会,这是我婆娘,与我吵了嘴,才不愿回家。” 说着,竟摇摇晃晃地朝叶香凝走来。 叶香凝大骇,忙扯着小山的衣袖辩白:“军爷并非如此!他在扯谎,我、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姑娘莫慌,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小山便翻身下马,掷出一道绳索,捆猪绑狗般,将那醉鬼绑了个结实。 之后他看了眼少女,径直将她抱上马背,将她圈在自己怀中,朝衙门疾驰而去。 叶香凝大惊,不知他要带自己去何处,耳边便传来男子低沉有力的声音:“姑娘莫怕,我将他交至衙门,之后便送姑娘回家。” 身后传来醉鬼的哀嚎声,惴惴难安之际,来到了衙门门口。 守门的衙役见到小山连忙行礼,小山将醉鬼丢下,叮嘱了几句,见衙役押他去了牢房,这才折返上马。 他低声问:“姑娘家住何处?” 叶香凝指了指方向,“就在这条街的后面,有劳军爷了。” 寂静的夜色中,马蹄声嗒嗒作响。 小山心绪复杂地看着少女,她何时穿过如此粗糙的衣裳?耳朵怎么也生了冻疮?她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是来找自己的? 他抿了抿唇,只觉不太可能。 自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只是越压抑,越容易冒出各种念头来——难道是她那夫婿待她不好?还是说夫家落魄,她被逼无奈流落至此? 他心里又苦又涩,既希望她过得好,又惧怕她的幸福与自己无关。 直到小院门口,小山都没敢表露自己的身份,他看着少女满脸感激地道谢,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在马背上呆坐了许久。 大雪满身时,他方觉得身子僵硬冰冷,缓缓策马离开。 这日之后,叶香凝便对夜里回家有了很深的畏惧,她袖中藏了一把匕首,警惕万分地穿过黑黢黢的小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尾随,却在转头看时空无一人。 难不成是她精神太过紧绷,以致出现了幻觉? 如此过了几日,叶香凝疑心愈重,便想着试探一番。 这天,在走到巷口时,她佯作崴脚,跌在地上,口中低声呻.吟不止,夜深人静,越发显得她声音柔弱可怜。 果不其然,少顷之后,一抹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伤到哪儿了?” 来人的声音竟有几分急迫。 叶香凝缓缓抬起头,在看清那人的相貌时,登时怔愣在原地。 “……小山?” 池小山蹲下.身,眼睫低垂,手掌抚上她的脚踝,嗓音低柔,“扭到了?” 叶香凝鼻子一酸,扑簌簌掉下泪来。 见少女哭红了眼眶,小山心中酸涩不已,抬起衣袖拭了拭她的面颊,“莫哭,还能不能动?” 叶香凝哽咽着道:“这几日跟着我的人是你?” 小山点了点头,“那天晚上……也是我。” 叶香凝眸光含泪,“你早已认出是我,为何不说?难不成……”她脸色一白,“你、你不想见我。” “不是!”小山急声否认,直凝着她,“我日夜都想着你,又怎会不想见你!我只是、只是不知你为何来这里,妄想着你可能是因为我,但我知道……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叶香凝眼也不眨,“若我说,我就是为了你来的呢?” 小山眼中闪过一抹亮光,旋即又黯了下去,低声说:“你别拿我取笑了,我、我会忍不住当真的。” 叶香凝微微动怒,“我何时取笑过你?要我怎么说你才会信,我为了你逃婚离家,好容易找到这里,又在军营迟迟找不到你,我身上的盘缠用光了,不得已只得在酒楼里做工。 你倒好,明明认出我了,却又瞒着我,这算什么?”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愈发颤抖,一双桃花眼含着雾气般,哀怨地看着他。 小山心头大震,怎么也没想到向来骄纵的叶大小姐,会为了他而逃婚,更是千里迢迢孤身一人来到边关找他! 他怔怔地看着叶香凝,千言万语涌到唇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方回过神来,眸中绽放出光彩来,“你,没成亲?” 叶香凝面色微红,小声嘀咕:“我都逃跑了还怎么成。” 望着她绯红的面颊,小山不禁看得出神,叶香凝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呆子,还不扶我起来?” 小山登时红了脸,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腕,语气关切:“要不要紧?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你呆你还真呆,我没伤着,不过是骗你现身罢了。” 第105章 小山神色一松,露出腼腆的笑,“之前是我不对,我并非不愿认你,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我胡思乱想了几日,也没猜出来你到底为何会出现在这。” 叶香凝轻哼一声,“你猜不出来不会来问我吗?” 小山笑了笑,没有说话,叶香凝却心下一酸,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他从未对她说过喜欢,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彰显着对她的偏爱与纵容。 他或许有几分自卑,所以在得知她与柳家有婚约后,便悄悄掩藏住了对她的爱意。 只是终究无法坦然看到她另嫁他人,索性便远远地避开了去。 大漠黄沙,烈烈狂风,兴许有一日会冲淡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不过一阵子不见,少年已变化许多,身量比从前更加结实,面容也褪去了稚嫩,多了几分成熟沉稳。 叶香凝红着眼看着小山,试探着牵起了他的手,小声说:“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小山望着她,抿唇道:“我不缺一起喝酒玩闹的朋友。” 叶香凝耳根渐渐染上绯色,踮起脚靠近他的脸,与他四目相对—— “那……携手一生的娘子呢?” 第52章 欢喜 明月与江年安、叶平坚赶到蓟城, 直奔军营,问了守卫后方知道,前不久小山升了官职不说, 在外面还有了自己的宅子。 三人快马加鞭来到他所说的青牛巷, 敲响了最里头的那扇朱红大门。 一人探出脸来,四人皆是一愣。 叶香凝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便倏地阖上门,手忙脚乱地奔进里屋。 “怎么了?”小山拿着锅铲, 不明所以, 疑惑地拉开门, 与门外的三人面面相觑, “姐姐、年安哥,叶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想起方才看到的情景,明月忍不住问:“香凝的脸怎么了?” 白皙俊俏的小姑娘怎么满脸烟灰、如此狼狈呢? 小山面色微窘, “她、她在帮我烧柴火……”说着,他不安地看了眼叶平坚,见他神色淡淡,似乎并未动怒,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忙道:“天气寒冷, 快进来喝口热茶。” 三人进了院子,四处打量,虽不甚大,却收拾得十分整齐干净,明月心里颇感安慰——弟弟果然长大了, 能照顾好自己了。 落座看茶,明月问起他是如何与香凝重逢的, 小山一一说了,叶平坚听罢,微微蹙眉:“你与香凝……” 小山红着脸连忙解释:“叶大哥别误会,我对香凝恪守规矩,并未、并未轻薄她半分……” 叶平坚盯着他,“那你脸红什么?” 小山登时连脖子都红了,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解释,一道清脆的嗓音蓦地穿入—— “他未轻薄我,我却常对他动手动脚呢!” 赫然是已净脸回来的叶香凝。 她说得理直气壮,没有丝毫害羞,仿佛在说吃饭喝茶一般,如此坦荡,反倒使得叶平坚满腹的说教无从开口。 “香凝,你越来越大胆了!” 叶香凝吐了吐舌,走到兄长面前,俯首认错:“哥哥,之前逃婚离家是我不对,给柳哥哥和你都带来了很多麻烦,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但是打骂过后,我决计不能跟你走的,我要留在这里。” 叶平坚只觉额角突突直跳,“你留在这做什么?” “与小山一起生活啊,”叶香凝说得直白,“哥哥你放心,小山如今已是副将,深受将军器重,我自己也在酒楼里算账收银,我们俩能过好的。” “胡闹!”叶平坚没忍住怒火,斥道,“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如此不清不楚地住在一起,传扬出去算什么样子?” 叶香凝眨了眨眼,“哥哥的意思是要我们尽快成亲?好呀!” 叶平坚:“……” 小山见情况不对,悄悄扯了扯少女的衣袖,小声说:“先别说了凝凝。” “为什么不说?正巧今日明月姐姐、年安哥也在,将话说开了岂不更好?” 叶香凝拍了拍他的手背,走到明月面前,笑盈盈问:“明月姐姐,你同意我嫁给小山为妻么?” 明月看了眼满脸通红,眼神满含期待的弟弟,笑道:“当然,小山那么喜欢你,你愿意与他成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叶香凝笑意愈盛,复又来到兄长面前,“哥哥你呢?是赞同还是反对?” “……” 叶平坚险些被气吐血。 他倒不是对小山有偏见,这两年相处下来,小山品行如何、对香凝又是何等痴心,他早就看在眼里。 只是到底碍着身份家世,他打心底还是希望小妹可以嫁得门当户对,至少后半生锦衣玉食不愁生计。 但他没想到小妹会逃婚,孤身一人来找小山,为了他更是甘心留在这苦寒偏远之地。 小妹性子向来倔强,认准的事不易更改,事到如今,他若是执意反对,激起她的逆反之心不说,兴许她还会拉着小山一起逃走,届时再想找到她怕是难了。 思及此,叶平坚叹了口气,认真道:“香凝,你当真打定了主意?” 叶香凝点了点头,“哥哥若是不信,我给你写下字据。” 第106章 叶平坚被她的话逗笑,摇着头感慨:“你啊,还是小孩子心性,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是为你自个儿做的决定,不是为了旁人。我之所以插手你的婚事,也是想你能嫁一个好人家,衣食无忧平安顺遂,也好给爹咱们娘交代。” 听兄长提及爹娘,叶香凝微微红了眼圈儿,俯身伏在兄长膝上,娇声道:“我当然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之前是我没看清自己的心,所以才没拒绝那门婚事,柳哥哥他可还在生我的气?” “他与我一样,对你爱护有加,你逃婚他当然难过失落,但并未责怪你,反让我带句话给你——‘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开心’。” 叶香凝听罢,愧疚不已,“那哥哥回去后替我跟柳哥哥赔礼,以后我会亲自跟他赔罪的。” 叶平坚摸了摸妹妹的头,笑了笑:“所以,我何时能喝上你们的喜酒?” “哥哥?”叶香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答应啦?!” “不答应的话,恐怕你就不认我了。” “怎么可能!”叶香凝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哥哥对我天下第一好,我不认谁都不会不认哥哥的!” 小山两眼放光,面颊通红,“多谢叶大哥成全。” 此事说定后,叶香凝显而易见地放松开心起来,拉着明月的手向她介绍屋里屋外,又嚷着说自己如今已学会做几道菜,等会儿给他们露一手瞧瞧,说得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叶平坚到底心疼妹妹,出去买了许多酒菜回来,屋里烧着炉子,几人围桌而坐,欢声笑语不断。 趁着众人都在,叶香凝与小山便决定过两天便成亲。 虽然地处偏僻,叶平坚也不忍心委屈妹妹分毫,准备了丰厚的嫁妆不说,还特地请来城内有名的绣娘为她缝制嫁衣。 明月与江年安则忙着为小山准备聘礼、布置新房。 蓟城亲朋不多,来喝喜酒的便是小山在军营的好友,以及酒楼的老板娘。 老板娘见到小山时,一双美目上下将他打量一番,凑到叶香凝耳边笑着低语:“你这夫君,长得倒是清俊高大,只是怎么瞧着有几分呆意。” 叶香凝面颊绯红,小声问:“那您觉得他怎么样?” 老板娘掐着柳腰,眉眼弯弯:“倒是个老实安分的郎君,瞧,这么久了,连正眼都不曾看我呢。” 她语调毫不掩饰,小山听得分明,不由得面红耳赤,叶香凝会过意来,“老板娘您别误会,他性子向来如此,对姑娘家尤为尊重。” “所以我才夸他呀。”老板娘调笑道,“如此乖觉听话的相公,以后倒省得你费心调.教。” 这话说得叶香凝也闹了个大红脸。 一对新人面颊绯红,满脸羞涩,惹得满场宾朋都禁不住笑了。 ** 得知小妹安然无恙,叶平坚留下大把银票后,便动身离开,他记挂着家中的妻子女儿。 明月与江年安也要回陵城去,三人同行了一段路,之后分头辞行。 一路向南,天气便和暖起来。 江南花红柳绿,俨然春意深浓。 两人徐行游玩,或登山踏青或乘舟赏水,心无挂碍,快活至极。 江年安仍服用着避子药,他每日睡前雷打不动地吞服一粒,见明月梳洗罢,便将她抱至怀中,抚摸着她的乌发低头亲吻。 温柔缱绻,渐至汹涌激烈。 明月常常觉得他太过纵.欲,本想推开他,却总会被他亲得身子发软,继而由着他胡来。 好在江年安十分在意她的感受,每回都是先让她身酥骨软舒服几次后,才会不再收敛。 少年人血气方刚身子强健,明月倒也能跟上他,只是常到深夜才睡,白日里便难免起得迟。 在外面游玩时倒还好,回到府中也是如此,明月便觉得有些羞人了。 两位老人家却十分欢喜,期待着能早日抱上重孙。 可见小两口蜜里调油了数月,直到盛夏,明月腹中仍没有动静,外祖父便将江年安叫到了书房。 江年安坦白将自己服药的事说了,“外祖父您别去催明月,是我不想那么早为人父,所以才主动服药的。” 外祖父颇为诧异,“怎么,眼下你们什么都不缺,早点生子,我与你外祖母也可帮衬着照看,既是早晚的事,何不早些?” “既是早晚的事,外祖父何不耐心等上两三年。”江年安笑道,“如今您与外祖母身子都还十分康健,莫说两年三年,便是十年八年,您二老也等得起。” “你这孩子……”外祖父叹了口气,“我知道你长大了,万事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也管不了你了。” 江年安唇角含笑,没有言语。 “罢了罢了,你们开心就好。” 外祖父摆了摆手儿,转身离去。 自打上次谈及楚矜病重一事,他便知道,这个外孙性子倔强,他若是执意勉强,反倒会迫得子孙生分,倒不如听老伴儿的丢开手去。 只是到底强势惯了,冷不丁叫他不管不问,他终究有些不太习惯。 回到房里,跟老伴儿说了此事,外祖母听罢笑了,“怎么样,偏不听我的,我就说安儿和月月自有主意,你偏去多嘴多舌。” 第107章 外祖父笑着宽衣,“是是是,夫人聪慧睿智,老夫难以匹及。” 催生一事便就此掀过。 明月与江年安学了许久,在如何做生意上颇有天分,外祖父便将几间铺子交由她打理。 众伙计初时见她生得貌美娇小,只以为是那种娇羞腼腆的少奶奶,出来玩一玩罢了。 没成想这少夫人瞧着温和斯文,做起事来毫不含糊,被捉了几次错处依规被罚后,再也没人敢轻慢她。 如此忙了数月,天气转凉,江年安便拉着明月翻身上马,两人策马疾驰,奔去附近的雾隐山游玩。 山上枫叶如火,煞为好看,山顶处还有一处绝佳的温泉池,旁边有几间精舍,早已提前备下各色美酒佳肴。 两人抛开诸般俗务,醉心于山水之间。 白日游山打猎,夜间则在袅袅白雾中,浸在温泉池中,秉烛夜谈。 只是到底谈不了多久,少年便会抚上她的腰。 身酥骨软之际,明月禁不住想起初次与年安泡温泉的情景。 她喘着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少年眼尾微微赤红,眉眼弯弯,吻在她唇角,哑声道:“隔靴搔痒哪里比得上这样。” 艳丽红枫下,俊美少年赤着上身,宽肩窄腰,轻笑着吻住少女的惊呼。 第53章 有孕 年关将近时, 明月与江年安回了一趟曲里镇,拜访罢街上的朋友后,他们便回了芦花村。 先是回家给爹娘上香保平安, 明月眼眶红红, 对着二老的灵位说了半日的话,江年安怕她太过伤心,忙劝住了。两人收拾一番,便拎着各色礼物去了大娘家。 大爷大娘身子安好, 堂哥堂嫂也面色红润, 红姐儿也已经会走会说话, 比从前更加雪白可爱, 见到明月后毫不怕人,奶声奶气地叫她“姑姑”,听得明月心都要化了。 “你们既已成了亲, 也该早点生个孩子才是。”大娘开始催生。 明月面色微红:“我们心里有数的大娘。” 怕姐姐不自在,江年安便说要去看孙婆婆,便起身离开了。 在去孙婆婆家的路上,他见明月似是在出神,以为她不舒服, 忙问:“姐姐你怎么了?可是坐马车颠到骨头了?” 明月摇了摇头, 耳根微红,“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要是有个像红姐儿这样可爱的女儿,也很好。” 江年安愣了一下, “姐姐的意思是?” 明月脸都红了,嗔了他一眼, 小声说:“你的药别再吃了。” 可江年安却微微蹙眉,“可是,万一不是个女儿呢?姐姐岂不是会很失望?” 明月咬了咬唇,“也不会失望。” 江年安笑了笑,“好,我都听姐姐的。” 两人来到孙婆婆家,见她老人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脚边还趴着一只肥嘟嘟的狸猫,眼睛眯着,睡得香甜。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时,它懒散地睁开眼瞥了一下,复又阖上。 “孙婆婆!我是年安,我与姐姐来看您了!” 孙婆婆见到两人十分欢喜,忙起身要拿吃的,本 文由企鹅 裙死二而而五九一似七整 理上 传明月连忙劝住,笑盈盈道:“不必忙了婆婆,我们方才从大娘家过来,什么都吃不下了。” 孙婆婆拉着明月的手,“去年听说你俩成了亲,我还遗憾不能喝你们一杯喜酒,今日说什么也要给我补上。” “成,都听您的。”江年安笑着应下,“等会儿我便去村头沽酒去。” 在孙婆婆家说笑半日,直用过晚饭,两人方回到家中。 旧屋许久没人居住,荒废得厉害,江年安简单收拾过后,熟门熟路地劈柴烧水,两人梳洗后钻入被窝里。 炕下通着炉灶,被烘烤得暖乎乎的,褥子却薄硬,睡惯了暖衾软被的明月乍然有些不太习惯,在床上扭来扭去。 “姐姐睡我身上来。”江年安说着,便掐住明月的腰肢略一用力,让她伏在自己胸膛上,“这样的话有没有好一些?” 明月面色微红,“不会压到你吗?” 江年安抚着她一侧的腰窝,低笑道:“姐姐那么轻,我单手都抱得起来,现在还是太瘦,要是能再丰腴些就更好了。” “我听人说,要是有了身孕便会……”明月声音很小,杏眸泛着水光,湿漉漉地看着他,樱唇靠近他的下巴,轻轻咬了薄唇一口,“所以……” 江年安眸色霎时间暗了下来,喉骨上下滚动,声音微沙:“姐姐是在引诱我吗?” 明月脖颈都染上绯色,细白手臂却攀上少年的肩,唇瓣亲上他的眼角、鼻尖,柔弱无骨的身子在他身上生涩地蹭.动着,小声说:“嗯。” 尾音微扬,夹杂着丝丝媚意。 江年安何时见过姐姐此种模样? 情事上向来是他主动,贪婪不知餮足,虽每每也伺候得姐姐舒服至极,情难自控时也曾满身绯色妩媚如妖,但却从未像今天直白地袒露对他的欲.念,摄人心魄般勾人。 他强忍着汹涌的念头,安抚地亲了亲她的唇瓣,手指解开了她的衣裳,见她要扯自己的寝衣,江年安低笑道:“姐姐别急,我们慢慢来。” 夜色漫长,四周一片寂静,只偶尔闻得声声犬吠。 第108章 纱帐下,明月满面潮红,秀眉紧蹙,身子蓦地颤了一下,眼眸涌上浓烈的水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被中探了出来,抚上她的面颊,少年上身探出被子,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痕。 口中的味道叫明月回过神来,红着脸躲,却被少年哄着又亲又啃,直弄得她手足发软,又生出痒意来,他方进入正题。 沉浮之际,明月禁不住想,他可真能忍…… 在芦花村待了几日,两人便回了陵城,一路马车徐行,在车里难免又是厮缠胡闹。 如此回到府中没多久,明月便忽地意识到,自己这个月的月信推迟了。 起初她还以为是受了凉,但又过了几日,迟迟没有不适的感觉,她便有些坐不住了。 江年安诊脉过后,俊美的脸上少有的出现呆意,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颤:“姐姐,你、你有了。” 明月怔了一下,唇角绽放出灿烂笑容。 很快少夫人有喜的消息便传遍了阖府,最高兴的莫过于江家二老,登时前来探望不说,还吩咐厨娘做各色补品、炖品送到明月房中来。 外祖母怕房里的小丫头伺候不周,还特寻来端重沉稳的嬷嬷、婆子,好生照顾明月的饮食起居。 一时间,明月被保护得周到至极,仿佛如琉璃般易碎。 她哭笑不得,却也劝不住。 她本以为二老已属夸张,没成想到了夜里歇息时,江年安只睡了床侧一边,几乎将整张床都腾了出来。 明月:“……你这是怕挤到我?” 江年安点头,“我怕我夜里不老实,万一压到姐姐。” 明月笑问:“那你怎么不干脆去别的屋子睡,岂不更碰不着我?” 江年安凑过来亲她的脸,认真道:“我怎能让姐姐独守空房?再说,姐姐夜里若是渴了饿了,我伺候起来总比外面的婆子丫鬟尽心。” “可你也不必如此紧张,不过才有影儿而已。”明月依偎进他怀里,手指摩挲着他凸起的喉结。 江年安被她摸得有点痒,握住纤指拖入被中,笑道:“小心些总是好的,姐姐你可有什么不适?” 明月摇了摇头,指尖忽地触到什么,她眼尾微抬,眸中泛起浅笑,“想作茧自缚?” 江年安闷哼一声,黑眸直盯着她,“这点子忍耐力还是有的,我不过是想与姐姐贴近些罢了。” 明月比不过他,面色微红,想抽出手却被他俯身笑着吻住。 “我都不怕,姐姐怕什么?”少年在她耳边低语,引诱道,“难道姐姐就不想看看我,无法自控却又无可奈何的情景么?” 明月心口狂跳数下,忍不住问:“你会这样吗?” “姐姐一试便知。” 明月禁不住好奇,眸光定在少年俊颜,见他眼睫轻轻颤了一下,喘息也变得不稳,登时兴致更浓。 直到他眼尾都染上一层薄绯,下颌微抬,喉骨剧烈地滚动着,眸光暗沉直凝着她,似是要将她吞吃入腹般。 她被看得口干舌燥,双腿无意识地拢起,便听到少年附在她耳边哑声问:“姐姐是不是不舒服了?我来帮帮你。” 说罢,便滑入被中。 明月倏地喘了一声,忙咬住了被角。 …… ** 自有身孕后,明月并未有太多不适,但江家二老尤为看重,只叫她安心在府中养胎歇息,铺子的事交由江年安打理。 在府中的日子颇为无聊,明月便吩咐人请来一位女夫子,每日里教她读书写字、学诗作画。江年安见她喜欢,便叮嘱婆子好生伺候,别累到少夫人。 从前明月便跟江年安学了些粗浅皮毛,但到底不成样子,如今正好有空,她便认真读起书来,虽不能考科举,但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腹有诗书气自华,她也不想以后孩子出生了,有她这样一个才疏学浅的娘亲。 除此之外,明月得闲还会动手缝制一些小衣裳、鞋袜,留着给明年出生的孩子用。 府中婆子笑道:“少夫人何必劳神?少爷一早便去城内最好的绣坊定做全套了。” 明月温柔笑道:“那自然是好东西,只是不是我做的。” 江(y)(h)年安对此也不甚赞同,每每他忙完回来,见明月不是在临摹书法,便是在画图样子,待他比过去冷淡许多不说,上床歇息时也不与他亲热。 少年人已经好几个月不曾正经纾解了,虽吃过别的花样,但到底不够解馋。 因此这晚当明月又坐在案前绣花时,江年安终于忍不住了,将人拦腰抱起轻放至床上,扯下银勾,纱帐落下,他俯身径直亲了上去。 明月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急色,忙推开说:“别,仔细压着孩子。” 江年安却将她抱至身前,自后含住她的耳垂,声音低而委屈:“姐姐,你都好久没有好好疼我了。” 明月面色微红,“还不是因为、因为如今不方便。” 江年安亲着她的面颊,哑声道:“我是大夫,如今的月份已经可以行房了,只要我动作轻一些,姐姐疼疼我好不好?” 第109章 明月整张脸都烧起来,小声说:“那你、轻一些。” “好。” 一番云雨后,明月困倦得厉害,由着少年收拾残局。 江年安神采奕奕,神情间满是说不出的餮足,近日来的幽怨顷刻间消失殆尽。 这日之后,他便解了禁般,虽比不得从前恣肆,但到底不用眼馋身饿。 于明月而言,也大大舒缓了她的难言之隐。 某夜云消雨歇之后,她伏在江年安怀中喘息,鬼使神差地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感受,方说出口,明月便有些后悔——如此轻浮不端重的言语,年安听了不知会如何看她? 谁知江年安朗声一笑,咬着她的耳朵低语:“姐姐忘了我还是个大夫么?女子有孕会助长欲念,我便是知晓此事,又明白姐姐害羞面薄,所以才如此主动,以免姐姐身子难过。” 明月没想到会是这样,登时又羞又窘,杏眸直凝着他,“那你……可会看轻我?” 江年安亲了亲她微湿的眼尾,笑得别有深意:“我倒希望姐姐更放开些,别再拘束忸怩,你我之间乃是夫妻,是携手一生的人,又何须对我也遮遮掩掩?” 明月伏在他胸膛上,小声道:“我、我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江年安低声哄道:“那姐姐有什么想说的,便写下来给我看好不好?亦或者,在黑夜中悄悄告诉我?” 他轻声笑了笑,嗓音酥沉,“姐姐不是最喜欢夜色?” 明月被他说得面红耳赤,转身装睡,江年安笑着为她掩好被,吹熄了灯烛。 第54章 阿沅 冬日渐寒, 朔风呼啸,明月身子越发重了,便也不爱出门走动, 每日里在花园里散步晒晒太阳, 安然无恙地到了生产临近那几日。 自她小腹一日日鼓起来,江年安便紧张不已,后来唯恐自己睡觉不安分伤到她们母女,他便搬了张小床睡在一旁, 夜里醒三四回, 检查明月的被子有没有盖好、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他本就眠浅, 心思又如此重, 没过多久便清减许多,明月看在眼里很是心疼,百般劝他放松些, 他却太过谨慎。 到了后期,他见到明月四肢纤细,小腹却鼓得惊人,提心吊胆将她视作琉璃娃娃,心中又悔又恨——早知姐姐会如此遭罪吃苦, 他宁愿服用一辈子的避子药。 直到明月临近生产时, 他更是坐立难安,府中早早地便备下四个乳娘不说,还请了城中最有经验的稳婆前来坐镇。 婆子笑道:“这位少爷也忒紧张了些,少奶奶年轻又身子康健,定不会吃太多苦。” 不仅婆子这样说, 其他大夫也是如此,但江年安还是放心不下, 将能提前准备的都备好,阖府上下全神戒备,等待着少夫人产子。 或许是腹中孩儿怜惜父亲苦心,没让江年安等太久,这日傍晚时明月便有了动静。 她痛得脸色苍白,紧抓着江年安的手,后者心中早已演练了千遍万遍,临到头了反而蓦地镇定下来。 他将明月抱放至床上,等候多时的稳婆赶忙围了上来,丫鬟落了帐子。 江年安站在外间,只觉浑身冰冷僵硬。 他衣衫上一片血污,是方才从明月身上沾染的。 外祖母得知消息后,忙赶来探望,见他站在外面一动不动,似是魇住了一般,心下一惊,忙问:“安儿?安儿你怎么了?” 江年安回过神来,勉强露出几分笑意,“没什么,我就是担心姐姐。” “别怕,屋子里都是极老成的婆子,月儿身子又养得好,不会有事的。” 说话的功夫,外祖父也来到了屋外,下人们抬来软椅,让两位老人坐了,江年安却执拗地等在帐外。 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痛苦低吟,他脸色越发苍白,眉宇间满是痛苦之色,几次想掀起帷帐冲进去,皆被外祖父命人拉住。 再一次听到明月的哭喊声时,江年安肝胆欲裂,再也忍耐不了闯了进去。 一众婆子丫鬟慌了,连忙劝他出去,可他恍若未闻,径直来到床榻边,握住了明月的手,满手湿滑,竟被汗液打湿。 他看着姐姐虚弱苍白的样子,红着眼掉下泪来。 “你、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江年安摇了摇头,眸光泛泪,“我陪着姐姐。” 明月深深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便因一阵阵的痛楚说不出话来,跟着稳婆一起用力…… 一道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夜空。 “恭喜少爷少夫人,喜得千金!” 这边在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与此同时,京城庆王府,却是一片死寂。 楚矜成了废人已有一年之久,这一年间他看尽炎凉,自诩风流潇洒一生,却没想到自己临终之际,竟落得如此狼狈凄惨。 他本就是个闲散王爷,口不能言、无法起身之后,初时还常常有人登门探望,渐渐地便没什么人来了。 那些酒肉朋友皆长了双都是势利眼,最擅趋炎附势锦上添花,得知他坏了身子,连圣上也未表过多关切,众人心里门儿清,知道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好处,便与楚矜断了往来。 府中的姬妾美人更是如此,她们早就对他不抱念头,他在府中或不在府中,好或者坏,于她们而言都没什么两样。 第110章 ——若说有分别,那便是王爷回府了,她们早晚还要做做样子去请安。 没得扰人清梦。 幸而王妃善解人意,以王爷病重需要静养为由,不再叫她们请安,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众姬妾欢喜不已,以致于渐渐地忘记王府中还有王爷这么号人。 春夏秋冬,四季景色各有不同,对楚矜而言却是一样的孤寂清冷。 他有很多儿子女儿,却没几个常来看他。 他曾有无数个女人,却没一个是真心在乎他…… 王妃虽对他厌倦冷淡,但到底不曾饿着他,他本可以像只木偶般活下去,可老天偏偏还让他耳聪目明,也因此撞破了那件事—— 他的一名姬妾,竟深更半夜在花园中与马夫偷情! 也是合当有事,这夜楚矜久不能寐,独自扶着轮椅到花园散心,却听到阵阵轻笑低吟。 他心下一震,循着声音找来,便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女子衣襟大敞,正与那马夫干得正好。 楚矜又怒又惊,自己的女人怎会如此堕落不知检点,竟与粗野肮脏的马夫纠缠在一起?! 可下一瞬,他的目光与那女子的视线撞到一起。 他本以为她会惊慌失措,却没成想她眼尾微抬,极妩媚地眨了下眼,抱着那马夫的颈项叫得更欢了。 楚矜目眦欲裂,心口似被巨石重击,只觉喉口一甜,眼前阵阵发黑,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倒在了甬道上。 意识渐渐散去之际,他见到那对狗.男女衣衫不整、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 直到翌日一早,下人才发现楚矜的身影。 此时他全身冰冷僵硬,早已不知在何时断了气。 王爷突然暴毙,阖府上下无不震惊,王妃却并无多少难过之色,有条不紊地打理着王爷的后事。 消息传到江年安耳朵里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府中添了个千金小小姐,粉白可爱,江家二老欢喜不已,给她起了个小名儿——阿沅,宠爱至极。 阿沅自有乳娘、婆子丫鬟帮忙照料,明月便可卧床静养,再加上有江年安悉心照顾,尚未出月子时,身子便已恢复得差不多。 得知楚矜竟冷不丁死了时,她有些怔住:“怎么会突然……” 之前不是说只是瘫痪、腿脚不便于行吗? 江年安道:“听说是夜里孤身一人去了花园里,不知为何摔倒了,更深露重的,无人察觉,翌日发现时已然迟了。” 明月见他神色淡淡,仿佛在说陌生人的事一般,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那人是死是活,都与他们毫无干系。 ** 阿沅满百日时,府中大摆宴席,无数宾朋好友前来祝贺。 其中便包括叶平坚、宋知蕊夫妇,小山与香凝也早早地便抵达陵城。 明月与宋知蕊许久未见,此时见到了都倍感亲热。 爹娘出远门,自然不会落下女儿珺儿。 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已经学会了走路,颤颤巍巍的十分可爱。 她来到小床前,与阿沅四目相对,两个小人儿对视一会儿,便开始玩了起来。 咿咿呀呀,说得人听不懂,两个小姑娘却笑得开心。 听罢戏后,明月、知蕊、香凝三个已婚小妇人来到暖阁中吃茶说话。 有一阵子没见叶香凝,见她面色红润,气色极佳,明月便悄悄松了口气——没跟着她弟弟受苦就好,若不然她便觉得很对不起她。 话头很容易便谈到孩子身上,明月与宋知蕊相视一笑,有苦又有甜,看向叶香凝:“你与小山是做什么打算?如今他一时半会调不出蓟城,那里气候苦寒,怀孕生子怕是要受罪……” 叶香凝面色微红,小声说:“我们暂且不打算要,小山他……一直在吃年安哥给的药。” 宋知蕊疑惑道:“什么药?小山是生病了吗?” 叶香凝面色愈发红了,窘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明月笑着附到宋知蕊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眼眸微睁,露出几分诧色:“我竟不知还有这种好物?” “叶大哥怜惜姐姐,想必他是不忍叫姐姐服避子汤的,那他是如何……” 宋知蕊耳根微红,啐了一口,跟两人咬着耳朵说了。 三人皆闹了个大红脸。 明月喝了口茶,掩去脸上的热意,笑道:“叶大哥这个法子风险未免大了些,若是没忍住,抑或是没及时……” 叶香凝红着脸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他万一那个了,咱们万一也那个了,岂不是就太那个了……” 宋知蕊抿唇笑:“所以,赶明儿离开前,我要请江大夫给我夫君开一些药,既有这便利好使的东西,又何须教咱们女子担惊受怕?” “就是就是。”叶香凝想起旧事,“前阵子我月事迟了好几日,我还疑心莫不是有了,同小山吵了几句嘴,问他是不是没按时吃药……之后心惊胆战地看了大夫,才发现是因受了寒,故推迟了些。” 明月笑道:“幸而没有,若不然小山便遭殃了。” “姐姐……”叶香凝窘迫地冲她撒娇,面绯如霞。 第111章 三人禁不住笑了。 没两日,叶平坚夫妇携女离开,马车里除了陵城的特色物产外,还多了一只药箱。 叶平坚担心地问妻子:“怎么,你病了?” 宋知蕊笑着低语几句,见他眉眼间绽出惊喜笑意,“当真如此神奇?” “江大夫亲身试药,你说当不当真?” 叶平坚大喜,揽娇妻入怀,“我现在服用一颗,咱们来试试看效果?” 宋知蕊看向熟睡的女儿,嗔了他一眼,“别胡闹,仔细吵醒珺儿。” “那我们今日早点投店歇息,到了店里再试。” 说着便探出头去,催促车夫早点进城,宋知蕊闻言忍不住笑了。 同一时刻,对着弯着大眼冲自己甜笑的女儿,江年安却有些哭笑不得。 他洗完澡换好衣裳,刚将女儿抱进怀里亲亲,便觉身上一热,做了坏事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笑得一脸无辜。 明月闻到味道,忙接过来为女儿擦拭、换尿布,“方才没包好,漏了些。” 江年安看了眼湿了一片的衣裳,无奈道:“我再去洗一下。” 安顿好女儿时已近三更,明月依偎在江年安怀中,两人同时幽幽叹了一口气。 明月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忍不住笑:“不知其他爹娘是不是也和咱们一般?阿沅小小的一个人儿,照顾起来却如此费心费力。” 江年安轻抚着她的背,“想来都差不多,或者比咱们还再难一些罢?” 至少他们不愁生计,还有乳娘丫鬟帮忙照料,在育儿方面,已比许多人轻松太多。 明月“唔”了一声,轻声道:“有一个阿沅就够了,我不想再要了。” 江年安抬起她的下颌,眉眼含笑:“好,都听姐姐的。” 他低头吻上她的唇,含混不清道:“自姐姐怀孕那日我便打定主意,只要一个就足够,因此便服下了那药。” 明月稍稍推开他,杏眸迷茫:“什么药?” “绝子药。” “什么?!”明月难掩诧异,“你、你服下那药,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江年安一下下吮着她的唇角,“我既已做好决定,说与不说有什么分别?姐姐放心,那药只有轻微的腹痛,已然都过去了。” 明月眸色复杂,“所以你现在已经不能……” 江年安颔首,在她耳边低声问:“姐姐会嫌弃我么?” 明月摇了摇头,圈住他的脖颈,“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江年安将她揽入怀中,认真道:“与其计较虚无缥缈的将来,我更在意现在,姐姐那日生产时的情景我仍时常梦到,然后从梦中惊醒过来,只有盯着姐姐熟睡的样子,我的心方能一点点平静下来。” “姐姐已经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已经万分满足,若是因为我的贪婪,而使得姐姐再次有孕,那我真是太混账了。” “倒不如服下一剂药落得干净,省去以后许多麻烦。” 明月忍不住道:“这事儿外祖父他们不知道吧?” “等过几年他们催促时,我便说是我身子不行,生不了了。” 明月:“……”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男子不是向来最看重面子与所谓的雄风么?若是传扬出去,那岂不是很难堪…… “姐姐若是可怜我,就好好心疼心疼我。” 江年安黑眸直勾勾地凝着她,身子委下,潜入衾被之下。 绯色倏地泛上面颊,明月眼睫轻颤,咬住了唇。 他极喜欢这样。 也不知,是谁在讨好谁。 第55章 番外一 江意卿再睁开眼时, 发觉自己竟回到了十七岁那年。 碧绿纱窗半敞,明灿灿的日光洒在芭蕉叶上,映得那叶子越发嫩绿。 她盯着铜镜中的少女模样怔了许久, 掐了面颊一下, 轻微的痛感让她意识到这并非梦境。 屋内的陈设用具,丫鬟琥珀关切又疑惑的询问,无不在说,她当真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尚未遇见周云与楚矜的年纪。 江意卿回过神来, 登时拎起裙裾朝上房奔去。 琥珀不明所以, 赶忙跟上, 就见小姐来到老爷夫人的房前, 蓦地顿住了,姣好的小脸上竟挂着泪痕。 她有些慌乱,“小姐, 您怎么啦?” 自打早上起来,小姐便有些奇怪,一直盯着镜子沉默不语不说,此时的神情还颇为忧伤难过,明明昨儿都还好好的呀? 江意卿笑着摇了摇头, “我没事。”说罢她拭干泪, 面上露出灿烂笑意,踏进了上房中。 此时江家二老仍在壮年,身子骨硬朗,头发乌黑,冷不丁见到长女红着眼走进来, 江夫人一愣,忙拉着她的手问:“意儿, 怎么哭了?” 前世被周云所欺骗,被楚矜掳走囚.禁时,江意卿虽也懊悔难过,却都不及娘亲此时的一句关切,她眼眶通红,霎时间泪如雨下。 这一下将二人唬得不轻,江老爷厉声问琥珀:“小姐怎么了?” 琥珀急忙解释:“老爷,奴婢也不知道呀!小姐一早起来便有些怪怪的,像是、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似的……” 第112章 江夫人见女儿哭得如泪人般,心慌不已,想着极有可能是昨儿出门游玩,在路上冲撞了什么也说不准,当即便吩咐人去请半仙赵神婆。 不多时赵神婆倒腾着小脚赶来,一番符水念叨后,长舒一口气:“老爷夫人放心,小姐昨日遇到邪祟,我已驱逐邪魔,小姐歇息两日便好了。” 说来也巧,在她说罢这话之后,江意卿便不哭了,只满脸依恋地依偎在江夫人怀里。 两人深信半仙名不虚传,忙送上酬仪,打发管家送至门外。 江意卿不顾爹娘反对,执意与周云私奔,被骗之后又被楚矜掳了去,尔后竟怀有身孕,深觉无颜见爹娘,郁郁多年,及至临终之际都不敢回陵城。 如今见到仍在壮年的爹娘,自己又未曾做出教他们伤心的事,心中郁结苦闷一股脑发泄出来,狠哭一场后,她心里蓦地松快下来。 江意卿唇角微弯,“娘、爹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江夫人爱怜地抚摸着她单薄的背脊,“我虽不制止你与你妹妹出门玩,但到底要注意些分寸,临近天黑方回来,如今撞上不干净的东西,难受了罢?教你也长长记性。” 说着,她嗔怪地点了下江意卿的额头。 后者眼眉含笑,清澈湿润的杏眸中光彩流转,“是,以后我们都乖乖听娘亲的话。” 这日之后,江意卿便在家中读书作画,妹妹珠儿来找她游山玩水、赏花踏青,她也笑着推辞。 前世她在陵城虽有才女的盛名,但到底只是作些诗词涂几笔丹青,伤春悲秋,抒发些小儿女的情愁哀思,流于浅显,引得几句文人墨客称赞。 虚名在外,于己于人并无半分益处,反倒招来许多轻浮目光。 如今既能重活一世,江意卿便想做些不同的、更有意义的事。 首先她便想到,如今市面上流行的尽是些才子佳人、情情爱爱的话本子。 无论多惊才绝绝的小姐千金,一旦见了故事的男主角,便似变了个人,再没有半点聪明机警,为了个男子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字字句句都在教导规训女子,要以夫为天,教女子找一名男子依附,只有成亲生子,方算是圆满人生。 她从前便是看多了这样的故事,对男子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误了一生。 是以,江意卿打算写些特殊的话本。 女主角可以貌美可以寻常,有着许多或大或小的抱负,她可以是公主千金,也可以是市井小民,可以是江湖侠客,也可以是乡野村妇。 故事的主线不一定是情情爱爱,女子可以科举入仕、拜相封侯,亦可经商做贾、发家致富,她们可以坦坦荡荡、毫无拘束地做一切想做的事。 除此之外,她还写了些悲情故事—— 前半段公子佳人花前月下,后半段剧情急转,男子负心薄幸暴毙而亡,女子坐拥万贯家财倍感寂寞,只得寻些男宠,聊以慰藉,一同度过漫漫余生。 她才思敏捷,文笔生动,所写故事新奇又动人,很快便招来书商的青睐。 除此之外,她还拿出私房银子,建了间女子学堂,专门收留贫苦落魄的女子,可以读书、学做刺绣、以及其他营生。 江家二老本是心善之人,时常施粥赠药,见女儿性子虽大有不同,但较之从前更加沉稳,又如此行善,皆高兴不已。 没过多久,陵城乃至整个大周,凡有书肆之地,皆有“陵城老妪”的书。 一时间,喜爱欣赏者有之,厌恶鄙夷者亦多见。 某些所谓才子文人作文痛斥,称“陵城老妪”言谈不经,荒悖至极,此种书籍流传于市,只会毒害世人,引得女子不安于室,危害社稷。 江意卿听闻,唇角泛起讥笑,洋洋洒洒写了篇文章。 “……男子真真地三妻四妾、豢养外室,也未见掀起什么风浪,怎么老妪不过是在书中戏言,假想出几个胆大有趣的女子,便成了大逆不道? 一面说男尊女卑,男子乃社稷栋梁,家中顶梁柱,另一方面却又如此轻易地被女子所祸害,怎的这顶梁柱何以这般脆弱? 当真是人在上位待久了,见不得屈居位下的人说一丁点忤逆之言。不过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罢了。” 此番言论传扬甚广,一时间议论纷纷吵吵嚷嚷,自然也传到了在江南游玩的楚矜耳里。 他也曾读过陵城老妪的书,喜爱她言辞犀利,故事别开生面,从字里行间窥得,她应当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便生出了结交之心。 因此他提早动身,径直去了陵城。 逛遍城内各大书肆、茶楼,楚矜也没打听到半点陵城老妪的消息。 这日,他在途经一间书肆时,遇见一位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地立在那儿,粉面朱唇,容貌俊美,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分外夺目。 楚矜怔了怔,他久经风月,一眼便看出这少年是女扮男装,登时起了亲近之意,遂走上前去,笑着搭话:“店家,近来可有什么新鲜的本子?” 白衣少年闻声侧首,见到他似是愣了一下,旋即垂下眼来。 第113章 楚矜心内得意,面上却不显,桃花眼泛着柔情,俊脸含笑:“这位公子好生面熟,在下楚矜,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白衣少年便是江意卿,她扮男装出门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没成想会在这里遇到楚矜。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他,要说毫无触动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她曾经真切地喜欢过他一段时日。 江意卿垂眼须臾,抬眸凝视着面前的锦衣少年,冷声道:“借过。” 说罢径直绕过楚矜,拂袖而去。 楚矜一时间愣住,她竟毫无所动? 寻常女子见到他来搭讪,无不是面色绯红娇羞不已,怎么她如此冷淡,眼神中还浮动着明晃晃的厌恶? 莫非她看出自己对她有意,故而在欲擒故纵? 楚矜微一挑眉,薄唇微勾,有趣。 他命人悄悄跟着江意卿,得知她进了江府的门,便猜测她是江府的小姐。 翌日,楚矜特地打理一番,带着各色礼物登门拜访。 江老爷见他衣着不俗生得俊美,又一副京城口音,不禁疑惑:“敢问这位公子,与我们江家有何渊源?” 楚矜随口扯谎:“江世伯,晚生姓楚名矜,小字敬修。家父与世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当年多亏世伯相助,家父才得以逃出生天,也因此才有了后来的家业。家父年迈不便于行,便吩咐晚生前来陵城,略呈薄礼,以酬谢世伯的大恩。” 江老爷早年行善无数,冥思许久也未想出有这么号人来,但见他言谈举止出自大家,神情动容情真意切,便也没再多想,笑着称他世侄,吃茶叙旧。 楚矜本就生了一副好相貌,又博学多识风度翩翩,端的兰芝玉树佳公子,既起了讨人欢心的心思,便无有不成的,不过一顿饭功夫,便引得江老爷青目,对他十分喜欢。 听他提及在陵城尚未有地方落脚,便邀他在府中小住数日,春光正好,可悠闲游览江南景致。 楚矜推辞再三,勉强应下,便在江府住了下来。 江意卿得知此事时,又惊又怒,“爹,您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陌生人?还叫他住进家来?” 江老爷自不是傻的,他早已看出楚矜身份不俗,非富即贵,既然他愿意与江家攀亲,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若是居心不良,便乱棍打出去。 若是个好的,留着与意儿作配也未尝不可。 他将这番想法与女儿说了,却没想到江意卿俏脸微沉,冷声道:“女儿暂且没打算嫁人,爹还是别费心思了。” 说罢便回房收拾行李,与娘亲知会一声后,带着丫鬟登上马车,径直去了姨母家小住。 楚矜对此浑然不知,他自以为棋高一着,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江府晃荡,想着总有一回能遇见江意卿,却没成想等了十天半月,也没见到她的影子。 他按捺不住跑到江老爷面前旁敲侧击,这才得知,在他住进来那日,江意卿便去了姨母家,直到今日都未曾回来。 楚矜有苦说不出,心内郁结,这才意识到江家小姐似乎真的厌恶他。 这是为何? 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虽然风流浪荡,但之前与江意卿并不相识,更从未在她面前流露出分毫轻浮薄幸,她何故对自己如此嫌弃? 不过他也向来心高气傲,既得知人家不喜于他,楚矜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儿,向江老爷道谢辞行,他便动身离开了陵城。 本以为这事就此了结,他可以继续他快活游戏人间,却在这天夜里做了一个离奇诡异的梦。 梦中,他与江意卿在湖边花海吟诗作对、赏花作画,胸腔中溢满愉悦,楚矜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欢喜。 之后,梦境斗转,两人决裂,她执意要回到另一个男人身边,楚矜心痛至极,却在面对着她以死相挟时,不得不放手。 再然后,他竟梦到了一具枯骨。 枯骨边放着一张手帕,绣着色泽艳丽的红豆,落款处有两个小字——敬修。 楚矜倏地醒来,胸口闷痛至极,神思恍惚愣了许久,冥冥之中深信,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若不然痛彻心扉的感觉怎会如此逼真? 他登时勒马回返,想去再见江意卿一面,却被江府门童拒之门外。 “楚公子,我们老爷说了,不再见你。” 楚矜怅然若失,在陵城逗留数日,皆不见江意卿出府,便生出夜探香闺的念头。 却没想到甫一入屋,便被满室灯烛照得眼花。 少女清脆讥讽的声音传来:“爹,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这人就是心术不端的匪徒,早点捉去见官才是!” 江老爷怒气横生,不及楚矜辩解,便命人大棒打下,直打得他鼻青脸肿面目全非,这才将人捆了直送县衙。 原来前几日江意卿回府后,便担心楚矜会像前世那般将她掳走,于是便托词做了个噩梦,梦中被歹人掳走轻薄,她害怕至极难以入眠。 江老爷心疼女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在她院中安插许多暗卫保护,夜里严防死守。 第114章 却怎么也没想到,歹人没等来,来的却是他以为的翩翩佳公子。 楚矜被扭送县衙,狼狈不堪之际,才掏出腰中令牌,亮出自己庆王爷的身份来。 之后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命人送赔礼上门,皆被江府仆从丢了出来。 楚矜羞愧难当,不知自己怎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拖着满身伤痕黯然离开了陵城。 之后数年,他照旧流连花丛,酒意酣醉、午夜梦回时,常常会想起江意卿神采飞扬的模样,她生得妩媚动人,唯独对他冷淡又厌恶。 他不知缘由,却念念不忘,甚至在寻欢作乐时,会下意识地寻找与她有相似之处的女子。 他如着了魔般,较之从前更为放荡,走遍大江南北,拥有佳丽无数,却始终找不到如江意卿那般叫他难以忘怀的人。 “陵城老妪”仍在书写传奇,市面上涌出其他许多如她一般的女书人。 不知是不是嫔妃们吹了枕边风,今上在年初颁旨:女子亦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此旨一出,满朝哗然,争论檄文不休。 殿试之后,大周朝出了第一位女状元。 楚矜时时关注着江意卿的消息,得知此事时并不意外。 朝堂之上,他看着女子英姿勃勃地叩首谢恩,心口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想,无论是前世或是今生,他都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或许、或许他还有机会。 散朝之后,楚矜满眼含笑地走到江意卿面前,正欲叫她,却见她目不斜视,径直掠过了他。 心口似是被利刃穿透,楚矜的笑意僵在唇角。 他看着女子纤细笔直的背影,日光下,她走得坦然而坚定,仿佛世间任何事务都不会牵绊住她的脚步。 楚矜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蓦地想到了天上的明月。 月亮曾经短暂地落入他怀中,但他不曾珍惜爱护,于是她便回到了她原该在的位置。 乌云雾霭,都不会再遮挡她的光辉。 他看着江意卿挽上另一名女官的手,两人笑意粲然,一同消失在拐角处。 楚矜脸色发白,喉口一阵干痒,咳了几下后,他在唇边拭到了一抹暗红。 他意识到什么,惨淡无声地笑了起来。 善恶到头终有报,属于他的报应还是来了。 第56章 番外二 在明月与江年安成亲第五年时, 江家二老方得知外孙已于三年前服下了绝子药。 外祖母倒是早看出些端倪,并不怎么激动,外祖父险些背过气去, 江年安好一阵安抚方缓过来。 事已至此, 得知无法挽救,外祖父气愤几日后,也只得丢开手去。 江年安催不得了,他便将心思放在江晴雪身上。 这丫头如今也早已到了适婚年纪, 却迟迟不愿嫁人, 前两年被逼得急了, 竟孤身一人云游四海去了! 外祖母担忧不已, 埋怨了老伴儿一通,好容易等到外孙女儿安然无恙地归来,两人再不敢逼她嫁人。 安分过了两年多, 如今又开始请媒婆为她说亲、相看。 江晴雪心烦至极,躲到明月房里唉声叹气。 明月笑道:“你若是不情愿,就不嫁人,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江晴雪皱眉托腮:“外祖父他难道不知这个道理?他就是老顽固,总以为女子只有嫁人生子方算正常, 跟他老人家是讲不通的。” 已经三岁的阿沅抱上姨母的腿, 奶声奶气:“姨姨,你说坏(外)曾祖父的坏话!” 她说话时口齿有几分不清,每每将“外”叫成“坏”,引得众人发笑。 阿沅见状便不乐意了,绷着小脸, 扭过头生气不语。 众人又忙故作严肃,迭声哄她, 见她又转为笑脸,这才放下心来,之后再听她叫不清时便都强忍笑意。 江晴雪轻轻捏了捏她白嫩柔软的面颊,笑道:“好啊你去告状吧,那以后我就不给你带好吃好玩的了。” 阿沅愣了一下,连忙摇头摆手儿:“姨姨我不说,阿沅还要桂花糕、冰糖葫芦、泥人娃娃……” 明月忍不住笑:“怎么,你在跟你姨母列采买单子呢?” 阿沅不明所以,见娘亲和姨母都在笑,她便也弯着一双桃花眼,跟着笑起来。 年关将近,江年安与明月皆十分忙碌。自打阿沅大一些后,两人便共同打理铺子,生意越做越大,难免便多了许多酒局应酬。 众人皆知江家少当家爱妻如命,因此在酒宴上没人敢给明月灌酒,她不过是略用些饭菜,闲谈一会子罢了。 江年安那边虽常常吃酒,但从未找过莺莺燕燕来陪坐,十分自爱自洁。 偶尔两人会在同一家酒楼遇见,相视一笑后各自忙碌。 散场之后,众人醉眼乜斜间,看到江家少当家为妻子系上披风,两人携手低语,一同上了马车。 到了年底,酬谢应酬越发多了,两人起初还能应付,后来实在太多,便假托身子抱恙,在府中躲得清闲。 阿沅年纪尚幼,与他们同宿一室,两床之间隔了道软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