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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瑞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晚间,他合上双眸,躺在龙床上时,皇姐手腕缠绕佛珠的画面不断在脑中闪现。

    除此之外,还有众多解不开的疑问在他心里打转。

    皇姐和卫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姑和父皇竟然还有那样一段往事,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宫中也没有谁提起过?

    一向只扫门前雪的姑姑居然曾经甘愿冒险救父皇,可现在别说护着父皇的一双儿女了,她连父皇的最后一程都没有送。

    太多的疑问搅得他难以入眠,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了一股简单的冲动——他想去千秋殿找李文忠确认。

    一出房门,夜里的寒气激得理智重新清明,他立刻就顿悟了自己不知名的慌乱难安是缘于忧惧。

    逼迫自己平和了躁动的情绪后,他内心深处的惧意却深了几分。

    随着一步一步走到千秋殿,玄瑞辰有了充分的时间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今他甚至可以心如止水地问出困扰了他半夜的问题。

    面对他的问话,李文忠可不敢随意应答。

    眼前的男孩可不是皇城里随便哪位权贵子弟,而是大玄未来——不!他是大玄现今的主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大玄的走向,而他的每一个细微念头都足以影响他以后的选择。

    陛下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话,而且深夜来到千秋殿……

    莫不是担心,曾经的康王与先帝,就是日后的皇上与长公主?

    李文忠暗叹自己之前竟还想着,现今的陛下肖似曾经的先帝,当真无知至极。

    很明显,陛下和先帝在疑心这一点上,就有很大的不同。

    疑心,是一个皇帝必不可少的东西。

    先帝就是因为疑心不足,对同胞兄长太过信任且心软,才致使后来的一切祸患。

    但疑心太过泛滥也不好。

    陛下生出疑心的年龄太早,反倒让他遍体生寒。

    念及先帝嘱托,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愿见到姐弟反目,他开始飞快思索,要怎么回答才能打消陛下的疑虑。

    新政未启,根基不稳,此时姐弟离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念及康王的罪行死不足惜,明慧大长公主的举动却无可非议。

    李文忠决定淡化兄弟之情,强调兄妹之情。

    “回陛下,奴才虽自幼跟在陛下身边,却不敢说完全了解先帝的心思,只能说些奴才的一家之言。”

    “在奴才看来,先帝因着一母同胞的关系,待罪臣康王倒是比其他皇子要仁厚些。”

    “罪臣康王却处处提防先帝,多有不和。”

    “所以,兄弟二人的关系,只是泛泛罢了。”

    “相比起来,还是先帝与明慧大长公主的关系更为亲厚。”

    “哦?李公公为何这样说?”

    “与陛下不同,先帝的兄弟众多,当年皇宫的水极深,先帝兄妹二人都曾救过彼此性命,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纵使二人长大后,来往不再频繁,先帝也还是记得为殿下准备礼物,殿下也在国丧期间未曾断过来千秋殿为先帝上香。”

    “同父同母的兄妹,在权势面前不似兄弟那般情薄,就算俗事洪流冲到二人中间,这世上也到底没有过不去的坎。”

    “先帝与殿下,终究是兄妹情深。”

    玄瑞辰猜出李文忠话中深意,他把声音压的低了些,嘴角勾起和煦的笑,故作安心道:“原来如此……”

    无人得见的眼神深处却更冷了些。

    他不打算拂了李文忠的好意,即便他的好意完全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的确在担心重蹈覆辙,可他怕的,不是毒害谋逆。

    他和皇姐无论如何不会走到那一步。

    可是姑姑与父皇的前车之鉴,却让他不得不害怕。

    长大后变得生疏……

    他和皇姐也会这样吗?

    当玄瑞辰踏着朝阳的光辉,拾级而上,登顶圜坛的祭天台时,他耳中不断回响的,依然是“兄妹情深”四个字。

    简直就像一个诅咒附在了他的心上。

    高台之上的春风料峭,吹得龙袍衣袂翻飞。

    他隔着眼前垂着的冕旒望向四方,明明台下有众多太监和司天监的官员,他却只觉得,皇宫真是又空又大。

    他知道,只要出了圜坛,进了金銮殿,就能见到皇姐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还是生出了对皇姐的思念。

    从昨晚与皇姐分别算起,至今尚不足半天……

    想要皇姐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什么的……

    这念头未免太过贪心了。

    每当他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时,总有一些幼稚的想法横空出世,把他打回原形。

    他必须要学着克制这些不适宜的想法。

    这种小孩子的占有欲,绝不能任由其蔓延。

    否则,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为皇姐分担重任?

    在金銮殿上坐了片刻的玄扶桑,在听到一阵脚步声后,转头看去。

    来人正是她在等的玄瑞辰。

    他一身玄色朝服霸气又华丽,剑眉星眸,神色庄重,行走间有种睥睨天下的高冷傲气。

    看着他在此刻尚没有闲杂人等的殿内,俨然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她忽然起了试试他的心思。

    在他与她隔了几步距离时,她无声地起了身。

    对上他略带疑惑的双眸,她也视而不见,只是低了头,提起衣裙,作势要行跪礼。

    如她所想的一样,玄瑞辰疾步跑到她身前,一把拦下了她缓慢的动作,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皇姐!”他脱口而出的呼喊中仿佛带了心碎的声音。

    她抬眸见他皱了眉,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受伤,眼中不禁浮现一丝心虚。

    只能歪了歪头,冲他俏皮笑道:“辰儿又被皇姐骗了。”

    玄瑞辰一怔,眼中的惊涛骇浪霎时褪去,却也再难恢复最初的深沉气势了。

    “皇姐!”他微微晃动了下她的手腕,两个字几乎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可语气里溢满了委屈和撒娇。

    皇姐怎么这样啊?

    她虽然经常开玩笑逗他,可这是最过分的一次。

    刚才吓得他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心都凉了半截。

    玄扶桑眼见自己玩大了,不想在早朝前惹他不悦的她,湿漉漉的双眸中马上就写满了求原谅。

    玄瑞辰是想生气的,可看着皇姐温柔中带了一丝讨饶的笑容,他又突然觉得,刚才在皇姐面前故作成熟的自己,真是够可笑的。

    想到这,他笑了出来。

    这是他从昨晚到现在唯一发自真心的笑。

    他试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堵上心里破了的大洞,它一直都在漏风,直到刚刚才被皇姐的笑补好了。

    原来,那颗心缺的,是近在咫尺,伸手可触的皇姐啊。

    随着十二位銮仪卫鸣鞭三声,文武百官开始依次进入金銮殿。

    玄扶桑虽然先前已经跟玄瑞辰说过,云岑会入朝。

    他也知道,此事对他们多有裨益。

    但当他真的看到云岑那讨厌的身影,尤其是他用炙热目光望向皇姐时,他还是觉得心像是冷不丁被针扎了一下。

    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