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月明长身而起,道:“说到逃走,没有人比你更出色,我是该信任你的。”
乌子虚起立送客,送至大门,辜月明步下长阶。
乌子虚喝道:“我们算是朋友吗?”
辜月明不回头的扬声道:“如这还不算是朋友,该算是甚么呢?”
乌子虚嘴角溢出笑意,目送辜月明消失在月洞门外。
辜月明去后,乌子虚在门外站了片刻,享受“五遁盗”的状态。
回顾过去的二十多天,一事接一事车轮般飞快转动,他的状态由高峰直掉至谷底,此刻终于重攀峰顶,他已准备好了。
他并不明白自己,有时会怀疑自己是多重性格的人。当看着皇甫英死在眼前,晓得闯下弥天大祸,他攀上“五遁盗”的状态,故能在敌人势力最盛的区域,逃出重围。到他渡过大江,甩脱追兵,他的状态便像滑下陡坡,变成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胆小如鼠的“逃亡者”。至拾得夜明珠,他的状态稳定下来,但心想的只是如何利用这颗夜明珠去发大财,不顾一切的直闯岳阳城,致身陷绝局内。
可是真正激起他斗志的,不是生机再现,而是百纯的传信。
忽然间,他终于顿悟自己毕生寻觅的是甚么,令他立即攀上颠峰的境界。
在他众多身份和性格中,“五遁盗”处于最顶端的位置,在这个状态里,他是古往今来最超卓的大盗,没有人能逮着他,直至眼前此刻仍没有人办得到,以后也不会有人办得到。
到古城后会发生甚么事,他能否寻得一直在找寻的东西,他不愿分神去想。
最重要是找到那消失了过千年的古城,届时一切自有答案。
此时蝉翼出现在月洞门处,向他招手道:“快随我来,大小姐找你。”
乌子虚忙走下石阶,笑道:“小蝉翼你好,我还以为你是专诚来找我培养画情。”
蝉翼的粉脸刷地红了起来,嗔道:“你何时才可以认真点?”
乌子虚来到她身旁,欣然道:“我们好像定错方向,到晴竹阁最便捷是驾舟渡池,我们可以顺道欣赏湖光山色,亲近一下。”
蝉翼讶异的看了他几眼,该是发觉他的状态异于平常。道:“人人都到了红叶堂去,为后天的晚宴作准备,大小姐正在那里打点,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偷懒。”
说罢须他沿着小径往南朝主堂去。
辜月明甫离红叶楼,遇上等候他的阮修真,后者走在他旁边,道:“找个地方坐下谈几句如何?不会花辜兄很多时间。”
辜月明从容道:“边走边说又如何呢?”
阮修真见他态度友善,颇有受宠若惊的荣幸,忙道:“当然没有问题。九师告诉我,辜兄故意错过了两个反击他的机会,这个该不符辜兄一贯的作风。辜兄为何要这样做呢?”
辜月明道:“你们并不是我的敌人,我怎下得了手,而这才是我一贯作风。”
阮修真苦恼的道:“我们在对五遁盗的立场上,刚巧相反,竟不足令辜兄视我们为敌吗?”
辜月明道:“这又回到阮先生所说那个命运之局的问题。命运似将我们安置在对立的位置上,可是我们的心怎么想,却是每个人的自由。让我告诉你吧!你们现在的处境,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我也好不了你们多少,大家同样身处险境。”
阮修真傍着他走了十多步,沉声道:“季聂提?”
辜月明道:“季聂提把最新的形势以飞鸽传书上报凤公公,这两天该收到回音。季聂提固是厉害人物,但比起凤公公,仍是差远了。希望你们已从钱世臣口中逼问出楚盒的事,而凤公公对楚盒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在这件事上凤公公和季聂提并不是一致的,季聂提将对付你们的事摆在楚盒之上,并且已有完整的计划。你想知道季聂提最令人害怕的是甚么吗?”
阮修真大讶道:“辜兄为何这么照顾我们?”
辜月明道:“原因容后再说。季聂提最令人惊惧处,是眼线遍天下,不但钱世臣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严密监察下,你们大河盟的情况亦不例外。譬如只要你们擒获五遁盗,皇甫天雄即让位予丘九师,他亦了如指掌,这该是贵帮的机密,对吗?”
阮修真露出震惊的神色。
辜月明淡淡道:“阮先生终于发觉情况不妙了。”
阮修真神色凝重,道:“辜兄一语道破我们的危机,在于敌暗我明,而直至此刻,我们仍丝毫感觉不到季聂提的威胁,没有察觉他在兵员上的调动,真古怪。”
辜月明神情一动,道:“阮先生有兴趣到蜗居详谈吗?情况可能比我猜测的更要恶劣。”
红叶楼南院以红叶堂为主的三座宏伟建筑物,是名副其实的艳帜高张。不同颜色的彩旗,写上楼内姑娘芳名的二百多支旗帜,排列整齐的高高挂在三座楼房的屋檐处,登时色彩缤纷,充满旖旎浪漫的气氛。
主建筑物临湖被名为“池台”的广阔亭台园林,更是彩带飘扬、花灯处处,变成一个彩色的天地,一片节日庆典的热烈情景。
红叶楼由上至下,全体出动,姑娘美婢们的闹笑声,回荡于挂瓢池的广阔空间,那种莺莺燕燕追逐耍玩的醉人情景,没有见过,教人难以相信。
乌子虚看得眼花撩乱,忙于找寻“有关系”的美人儿时,给蝉翼牵着衣袖,往红叶堂走去,警告道:“你给我规矩点,不准拈花惹草。”
乌子虚发觉自己已成为众女的目标,人人向他抛媚眼,不问即知是看上他的画艺,换了以前的他,肯定失控,现在却似心有所属,乖乖跟随蝉翼的脚步。道:“蝉大姐的口气像足我的娘子,是不是爱上我了?”
蝉翼放开他的衣袖,横他一眼道:“鬼才爱上你,你是个最花心的混蛋。”
乌子虚大乐道:“蝉妹骂得好。哈!放心吧!我最明白女儿家的心事,口说不爱,其实心里爱得要命。真想看看我的小蝉翼穿起薄如蝉翼的单衣来助我培养画情的动人场面,肯定很爽。”
蝉翼招架不来,玉颊霞烧,加快脚步直入红叶堂。
入目的情景,更是壮观,近百张可坐十人的大圆桌排列左右,每边三排,每排十三张,腾出中间宽十多步长近七百步的广阔空间。
不过最吸引的是立于中央空处的三十多个姑娘,红叶楼最美的姐儿全集中在队伍里,包括乌子虚认识的“七美”。见到乌子虚,数十双美目同时亮起来,那情景有多诱人就多诱人。
乌子虚心神皆醉,晓得这是自己凭一枝秃笔赚回来的,大有不负此生的成就感,差点变回好色的郎庚。
正在指挥排舞的百纯见到乌子虚,娇呼道:“先休息一刻钟,然后进行第二次的彩排。”
接着先众女一步,迎往乌子虚,从蝉翼处把乌子虚接走,亲热地挽着他的手臂,扯着他往大门举步。
乌子虚受此厚待,心迷神醉的道:“可否搂紧一些,身体靠贴些儿。”
百纯白他一眼,没有答他,到正门处止步,然后拉得他和自己转过身来,面向大堂,道:“八幅画就挂在左右两壁,平均分布,画旁有题字板,供人题诗赋文,郎先生如有兴致,可作第一个题诗的人。”
乌子虚正享受与她亲切的接触,叹道:“我虽是画仙,却不是诗仙,只能藏拙,因不想出丑。”
百纯讶道:“还是首次见到你这么谦虚。好吧!题诗的事放过你,但我给你安排的工作,你却不可推托拒绝。”
乌子虚道:“我的任务不是圆满结束了?”
百纯道:“后天晚宴时,将由我率领一男七女的迎宾队,负责接待嘉宾,七女就是有图为凭的七美,男的则是你,由你现身说法介绍八美图,以你的口才,该胜任有余,可使我们的晚宴生色不少。”
乌子虚苦笑道:“你这还不是害我吗?明知我是五遁盗,而众多嘉宾里,肯定有到过京城去的,甚至见过真的跛了一脚的郎庚,我岂非会被当场拆穿是冒充的。”
百纯喜孜孜的道:“终逼得你原形毕露。你这小子真可恶,懂得装模作样,扮得全无破绽,最可恨处还是你愈自认是五遁盗,我反愈不认为你是五遁盗。”
乌子虚道:“由昨晚密会钱世臣后,我已没打算瞒你,只是你不信我的由衷之言罢了。”
百纯道:“那你是不会出席后天的晚宴了?”
乌子虚笑道:“那个晚宴是我唯一的逃走机会,我怎肯错过。”
百纯道:“明白了!我要套用胖爹常挂在口边的那句口头禅,就是我是站在你那一方的,你要我怎样帮忙,我便如何帮忙。”
乌子虚道:“可以安排双双那场幻术表演到晚宴的中段吗?”
百纯秀眸亮了起来,轻轻道:“双双!”
乌子虚道:“如果百纯再没有其它事,我想返风竹阁去。”
百纯两眼望向上方,作了个差点给气死了的顽皮表情,道:“这两天我究竟走了个甚么运。往日只有我赶男人走,现在却是男人喊着要走。多点耐性行吗?我尚未说完呢!”
乌子虚凑到她耳朵旁道:“恰恰相反,我是怕抵受不了你的诱惑,背叛了云梦女神与百纯欢好,所以赶着逃跑。”
百纯玉颊生晕,啐道:“休要唬我,早看穿你这个家伙,最会虚张声势。你还未告诉人家你的梦境。”
乌子虚道:“事实上没甚么大不了,现在震撼已过,回想起来又不是那么可怕。”
百纯嗔道:“快说出来,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总是吞吞吐吐,教人不耐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