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痴痴的倚立在小径边的青竹上望着她的身影,全然不顾露水已浸湿他的衣衫。
第三天夜里,那神秘老者果然如约到柳元康房中告诉他楚连城身受重伤,如今正在一个安全的所在养伤。但这次这老者没有多说什么便匆匆离去了,想必是楚连城的伤势十分严重,他不由自主的有些挂念起楚连城来,也许他不承认,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真的将楚连城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然而现在他却不知道楚连城在什么地方养伤,她和梅无痕是什么关系?梅束青她还好吗?
在梅府的众多亭台楼阁中有一个独特的花园,园子里种满了梅树,每当梅花盛开的时候,这里便成了梅花的世界,那沁人的冷香充斥着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园子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凉亭,束青便常常在这亭中弹琴吟诗。
此时此刻,月光如水,照在梅苑内,凉亭中的人正在凝神弹奏,这是一张鹅蛋脸,两道长眉,一双丹凤眼若有所思地盯着琴弦,十只修长细致的手指在琴弦上划过,整个梅苑内流荡着轻轻幽幽的乐声。
花园外,一个玄衣人倚竹而立,明亮深遂的眸子,凝望着满天的繁星。柳元康,这个铮铮铁骨的男儿又是怎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梅束青从花园中走出,凝眉深思,慢慢在向回走着,晚风吹起她的衣袂,柳元康感到它拂到了自己的脸上,他的心剧烈的跳动着,但他依然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梅束青。
梅束青忽然感到心头忽悠一荡,一种强烈的感应招唤着她,她心动,转过头去,道边竹林边立了一个玄衣人,一双眼睛正看着她,眼底跳动着若有若无的火焰。
电光火石的瞬间,两人同时呆住。
“你……”梅束青梦呓般地低声说。
“我……”柳元康不知所措地低低应道。
从竹林到花径不过一步路,而这两个人却如咫尺天涯,遥遥相望。
“你……一直在里?”梅束青柔声道。
“是。从你进园子的时候起。”柳元康的声音温柔而清晰。
束青的长睫毛抖了抖,黑艳艳的大眼睛如同浸在水中一样,水漉漉的。她直视柳元康和眼睛,轻轻地问:“为什么?”
“什么?”柳元康不解。
“为什么躲避我?”
“因为我怕。”——“怕什么?”
“怕我不能控制自己。”——“为什么要控制自己呢?”
柳元康不答,把眼睛转向天空。梅束青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向前行去。
柳元康清楚地听到梅束青细碎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眼前浮现出长街上初见的束青,绣楼上惊恐的束青,束青含羞轻颦的脸,束青娇柔清亮的语声……他胸口一热,猛然一个箭步蹿出竹林,挡在即将走出月亮门的束青身前,哑声道:“莫走。”
束青抬眼看他,他眼中带着一抹狼狈的热情,这热情中混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奇特的神情,欣喜,负疚,痛苦与迷惘。束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柳元康,她黑艳艳的大眼睛里流荡着倜傥神采,融化了柳元康所有的顾虑和戒备,他深深地叹息,同时张开坚实而有力的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夜色深沉,凉风袭袭。一片开满栀子花的院子里,静谧而幽雅,空气中飘浮着栀子花中人欲醉的甜香。
昏昏沉沉中,楚连城好象又回到了小的时候,在她的记忆中除了血腥的往事,还有一支流传很久的古老的歌谣:“山有扶苏郁葱葱,水中荷花分外红,我等君子独不见,见到一个小狂童。”这支歌是父亲喜爱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在昆仑派星宿宫的记忆里父亲常常拉着她的手轻声吟唱着。但为什么看不清父亲的脸?母亲呢?母亲在哪里?妈,妈,你在哪里?你的麒麟找不到你了,你为什么要抛开我?母亲究竟长得什么样?你干什么总要蒙上面纱?有个人走过来了,他是谁?柳元康?他怎么出现了?是了,谢静涵说他和爹爹生得一模一样,难道说他真是我的哥哥?那个小女孩是凤凰姐姐吗?她为什么不肯让我看一眼?爹爹,妈妈,龙儿哥哥,凤凰姐姐,你们不要走。大娘?大娘你也来了,你最疼麟儿了,你带我走,带我找我爹爹和妈妈。
忽然爹爹妈妈,大娘,哥哥姐姐都不见了,岳逐鹿!你这恶贼怎么来了,这红色的东西是什么?是血!大片大片的鲜血。楚连城发出一声惊叫,惊叫声中那大片的鲜血忽然变了,变成昆仑山上盛开的阿修罗花。温州?怎么又到了温州?温州怎么会有阿修罗?那花瓣一片片飘落下来,不,不是飘落,它的速度很快,好象暗器一样向她打来,她想躲,可怎么也动不了,想伸手去接,手也不听使唤,这可怎么是好?一个人忽然扑了过来,把花瓣统统挡住了,可这人身上却给花瓣打的鲜血淋淋的。长孙郁风!你来做什么?谁人要你救我?你自去和玉奴风流快活好了,好好的,招惹我干么?我的烦恼已经够多了,我的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地方让你进来,为什么你偏偏要硬闯进来!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又偏偏不能把你赶出去!
尹大哥,你和明家姐妹还好吧!我不是成心要骗你们,我实在有我的苦衷,燕老爷子,我是楚家的后人,我的大娘就是您的妹妹啊!咦,人呢?怎么都不见了?别走,你们别走,不要抛下我,郁风,郁风,你说过要保护我,不让人动我一手指头,你怎么也走了?你难道看不出我不是真的要杀你,郁风,郁风。不,不,玉奴,玉奴,你不能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火,哪里来的火?我好热,有人要烧死我,义父,他们都不睬我了,你救救麟儿,七叔,七叔,我不想死,我还没有给爹妈他们报仇,我不能死的,天哪,谁来救救我。
一只冰凉的手在轻抚她的额头,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一丝的温暖,这种感觉使她慢慢镇定下来,然后又睡了过去。
房间中梅冠文站在窗边,看着他的师父,他的师父正无比精心的为楚连城擦拭额头的汗珠。他实在搞不懂,师父为什么会这样体贴入微的照顾这个女孩子,无可否认,这个女孩子一定是个美女,她肤色雪白,两道细长的眉毛,双目紧闭,两排细密的睫毛就好象两把小刷子一般,鼻梁英挺,双唇也因伤重而略微有些发白。但这个女孩子究竟是谁?从她的梦呓中可以知道她小名叫麒麟,身负血海深仇,想必就是什么江湖仇杀,她似乎还有一个意中人叫什么长孙郁风,可她呢?她姓什么?为什么要夜闯王府?父王书房里的那谢姓老者是谁?和她是什么样关系?她抱着束青轻轻一跃就上了屋顶,想来武功不弱,那又是什么人把她伤成这样?这种种疑问在他心里纠缠着,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过了多久,楚连城醒了过来,刺眼的阳光几乎让她睁不开眼来。她的意识还没有从昏迷中完全复苏,过了好一会她才注意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了床锦被,纱帐半落金黄色的流苏垂在一边,屋子中间一顶香炉正袅袅的冒着轻烟,散发出檀香那特有的高贵香气。这是什么地方?
她忽然记起,自己最后见到的那人是梅冠文,那这又是什么地方?她的身子轻轻动了动,她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质地柔软,但绝不是自己常穿的那种,她一惊,想坐起来,可五脏六腑的疼痛让她又倒在床上,并且发出呻吟声,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道:“爷,那姑娘醒了。”
楚连城转头,只见一个女子和梅冠文一前一后走到床边。梅冠文的目光落在楚连城脸上,这一刹那,梅冠文的呼吸几乎停止,他有一种眩晕的感觉,眼前这少女虽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身上的伤痛令她看起来带了几分疲倦憔悴,但那张惊世脱俗的面容足以掩盖掉她所有的缺憾,相反,那种病容让她平空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意味,她微攒的眉头,点漆的双眸,深深的吸引着他。连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也忍不住轻叹道:“爷,这位姑娘不会是个仙子下凡吧!”
楚连城咬咬下唇,狠狠瞪了梅冠文一眼道:“你再敢这样看我,我便挖出你的眼珠来。”梅冠文一惊,回过神来,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楚连城又道:“看来我是落在你的手上了?”梅冠文轻咳了一声道:“不错。”楚连城道:“那你想怎么处置我?”梅冠文道:“怎么处置你?你怎么对待束青的,我便怎么待你。”楚连城眉毛一扬,便要发作,却忽然又笑了,说道:“好啊!不过我可没她那么胆小,你倒吓我试试,看我会不会昏过去。”
这一笑更是令群星黯淡,百花失色,梅冠文只觉口干舌燥,神魂俱废,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冲动使他几乎想要扑将上去,将她占为己有。然而楚连城那飘逸若仙的气质令他不敢亵渎,就好象床上的不是一个伤重的女贼,而是一个落入凡间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子。这种眼神让楚连城觉的眼熟,那天从冰湖水阁,令狐玄黎见到她时也是这么一种眼神,而且就从那天之后,令狐玄黎就着魔一般追随她的左右,从天山到祁连山又从祁连山到江南,就象八姑说的那样,天下男人没有好东西,见了漂亮姑娘就没了魂。可是长孙郁风呢?他算不算好人?
楚连城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你再这样看我,不如索性一刀杀了我。不然我伤好之后一定会杀了你——我不许你们这些臭男人这样看我。”梅冠文又轻叹一声,道:“流苏,你去给这位姑娘端了参汤来。”那女子流苏应了一声,转身出了书房。
此后的一个多月,楚连城便在梅冠文的书房中养伤。其间那神秘老者常常来看她,间或讲一些楚江遥的事情,看情形好象和父亲很熟,她常一个人想,这老者是谁?